何軍海

（通渭縣博物館，甘肅 通渭 743300）

《洛陽流散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收錄一方《唐代崔玄泰夫婦合葬墓志》，根據(jù)記載可知，墓志有志有蓋，志蓋篆書“唐故崔府君墓志之銘”。志文二十九行，滿行二十七字，正書，墓志長寬各為五十四厘米。①根據(jù)志文記載可知崔玄泰卒于唐高宗時期，其夫人卒于唐太宗時期，最終合葬于武則天時期。然墓志行文從書法的角度來看，還是屬于初唐風(fēng)格，但是已經(jīng)有從初唐向盛唐轉(zhuǎn)換的痕跡。崔玄泰出自清河崔氏，官位不顯，然其墓志涉及初唐部分史事，可以考證補缺。為了研究方便，根據(jù)《洛陽流散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錄文如下：

唐故益州綿竹縣令崔君墓志銘并序

公諱玄泰，字玄泰，清河?xùn)|武城人也。磻溪著匡周之績，上洛載高漢之風(fēng)。亭伯道屈于長岑，季珪位跼于中尉。備諸惇史，可略而言。曾祖長謙，后魏冀州大中正、散騎常侍、聘梁使主、驃騎大將軍、南青州刺史。祖公華，北齊主客郎、宜州司馬。父大質(zhì)，隨復(fù)州司兵參軍事。并儀表士林，聲動海內(nèi)。公中和鐘粹，余慶發(fā)祥。渥水呈姿，自應(yīng)千里；丹山孕彩，居然五色。弱不好弄，長而博雅。言實身文，行為士則。藉甚鄉(xiāng)黨，推重搢紳。俄舉進士，射策高第。解褐授益州新口縣尉。時唐文帝留心政要，以戶部尚書鄭善果允若疇茲，臨遣黜陟。以公忠信行己，清白遺家。操履殊尤，特申表薦。除雍州渭南主簿。甫職黃綬，遽維朱鉤。羅奸矯正，冰銷霧徹。尋準制舉材堪百里。遷兗州鄒縣令。屬大總管鄖公張亮奉詞伐罪，推轂遼陽。以公為行軍判官，加勛上輕車都尉。遷□州平高縣令。子游絃歌，是稱前哲；孔璋書記，見重時人。兼之者公□。秩滿，隨牒授雍州長安縣丞，遷益州綿竹縣令。聲□輦轂，譽播岷邛。政化所歸，風(fēng)謠載路。方冀灌壇顯用，中牟貴仕，而西□不留，東川遽閱。享年六十有四，以龍朔二年七月十日終于官舍。公操行絕人，文章動俗。風(fēng)飚盈室，蘭桂芬懷。加以筮仕升簪，效官從政。不言而化，無為自肅。登山臨水，則琴酒留連；良談善謔，則友朋許與。昊天不吊，痛矣殲良。夫人隴西李氏，隨陽夏郡守武卿之孫，唐濟州刺史玄德之女。高門右地，天下所宗。婦德母儀，寰中獨立。鳳鳴于兆，初契臨淄之筵；龍劍斯亡，竟合延平之水。以貞觀廿年六月終于長安縣光德里第，春秋卌有二?；浺源笾苌窆υ晔仑ザ蘸显嵊谫葞熆h北七里鳳停原，禮也。有子行溫、行堅、行集等，并價重珪璋，識齊曾閔?？呁ブ彝?，痛陟岵之無依。勒銘泉陰，庶久天壤。其詞曰：

烈山開緒，咨岳疏苗?？锛ЙI策，仕漢揚鑣。將軍才氣，遠薄云宵。祖考德業(yè)，近暎瓊瑤。君之誕靈，乃稱時秀。發(fā)地孤上，自天垂祐。文學(xué)淵深，道義海富。聿登宦牒，方成曾構(gòu)。言求邦媛，允覿淑人。躬勤猶魯，作配方秦。聲馳九族，譽動六姻。同歸厚夜，痛此非春。鶴辨山塋，蛾結(jié)泉路。直開滕室，傍連武庫。秋葉疏晨，寒煙起暮。紀盛德之無泯，儻斯文之不蠹。

根據(jù)志文記載：“公諱玄泰，字玄泰，清河?xùn)|武城人也。”可知墓主為崔玄泰，出自清河崔氏。根據(jù)《元和姓纂》記載：“伯基居清河?xùn)|武城，仲牟居博陵安平，并為著姓。”②關(guān)于崔玄泰的生卒年，志文記載：“享年六十有四，以龍朔二年七月十日終于官舍?！贝扌┳溆谔聘咦邶埶范辏?62），享年64歲，則其當(dāng)生于隋文帝開皇十九年（599）。崔玄泰的夫人為隴西李氏，根據(jù)志文記載：“以貞觀廿年六月終于長安縣光德里第，春秋卌有二?！崩钍献溆谔铺谪懹^二十年（646），享年42歲，則其當(dāng)生于隋文帝仁壽四年（604）。最后崔玄泰與夫人李氏以“粵以大周神功元年十月廿二日合葬于偃師縣北七里鳳停原，禮也?！?/p>

關(guān)于崔玄泰家族的情況，志文記載其曾祖為崔士謙，“曾祖長謙，后魏冀州大中正、散騎常侍、聘梁使主、驃騎大將軍、南青州刺史。”關(guān)于崔長謙出使南朝梁，《魏書》《北史》《北齊書》《梁書》等都有記載。其祖崔公華，志文記載：“祖公華，北齊主客郎、宜州司馬?！贝薰A，《新唐書》有載，③根據(jù)墓志可知，崔公華曾擔(dān)任北齊主客郎中、宜州司馬。崔玄泰的父親，志文記載：“父大質(zhì)，隨復(fù)州司兵參軍事。”然《新唐書》記載為“復(fù)州刺史”，④與志文記載司兵參軍有異，存疑?！缎绿茣愤€記載了崔玄泰擔(dān)任綿竹縣令，⑤與志文一致。根據(jù)志文記載崔玄泰“有子行溫、行堅、行集等”，則至少有三子，《新唐書》也收錄了三人，并且記載了其仕宦，崔行溫擔(dān)任延州刺史、崔行堅擔(dān)任金州司馬、崔行集擔(dān)任冀州刺史，⑥可補志文記載之缺。

根據(jù)出土墓志，結(jié)合傳世史料，對崔玄泰家族相關(guān)情況，則有更深入的了解。崔玄泰出自清河崔氏，在北魏末年，東西魏對峙之時，其曾祖、祖父先后在東魏北齊任職，北周統(tǒng)一北方后，隋代周而立，其父親在隋代擔(dān)任基層官員。

關(guān)于崔玄泰的入仕，根據(jù)志文記載：“俄舉進士，射策高第。”崔玄泰出自清河崔氏，屬于名門望族，但是其祖上曾在東魏北齊任職，后北齊被北周所滅，周隋之時，其家族仕宦不顯。入唐之后，崔玄泰以科舉入仕。根據(jù)吳宗國先生研究唐初衡量進士好壞的標準，不是文章的內(nèi)容，而是文章的詞華。⑦根據(jù)志文記載“射策高第”，可知崔玄泰在科舉中表現(xiàn)良好。

崔玄泰在進士及第后，根據(jù)志文記載：“解褐授益州新□縣尉?！标P(guān)于唐代的解褐，黃正建先生曾有專文研究，可資參考⑧。可見崔玄泰在進士及第后，也是經(jīng)過吏部的考核之后，才授予其縣尉的。關(guān)于益州，根據(jù)郭聲波先生的研究，領(lǐng)有十三個縣，有新津縣、新都縣、新繁縣⑨。則崔玄泰擔(dān)任的是哪個縣的縣尉，不詳。根據(jù)《新唐書》記載，新都、新繁為次畿縣⑩。翁俊雄先生認為唐代前期縣的劃分以人口為基礎(chǔ)?。崔玄泰擔(dān)任次畿縣的縣尉，根據(jù)賴瑞和先生的看法，仕途還是不錯的?。但是崔玄泰最后只是擔(dān)任了綿竹縣令，并沒有擔(dān)任高層官員。

從志文來看，崔玄泰的入仕還是比較順利的，在擔(dān)任縣尉后，又迎來一次機遇，志文記載：“時唐文帝留心政要，以戶部尚書鄭善果允若疇茲，臨遣黜陟。以公忠信行己，清白遺家。操履殊尤，特申表薦?！碧莆牡凼菫樘铺?。根據(jù)《鄭善果傳》記載：“未幾，檢校大理卿，兼民部尚書，正身奉法，甚有善績?！?嚴耕望先生認為武德二年（619），鄭善果擔(dān)任戶部尚書。民部尚書在唐高宗時期為了避諱，改為戶部尚書?。由此看來崔玄泰是在唐建立之時，以進士及第。唐高祖武德二年，由于鄭善果的推薦，根據(jù)志文記載：“除雍州渭南主簿?！北緛硎送緫?yīng)該比較好。但是鄭善果出自太子李建成門下，“玄武門之變”之后，唐太宗繼位，對之前和太子李建成有關(guān)系者，都盡力打壓。孟憲實先生認為唐太宗李世民對東宮舊部沒有全部重用，大部分仕途一般，不能用一個原則來看問題?。

根據(jù)志文記載：“尋準制舉材堪百里。遷兗州鄒縣令?！编u縣是為上縣?。賴瑞和先生認為上縣縣令仕途一般，就是在地方遷轉(zhuǎn)，很少有擔(dān)任高層官員如刺史者?。志文沒有記載崔玄泰何時擔(dān)任鄒縣令，推測為唐太宗時期。根據(jù)志文記載：“屬大總管鄖公張亮奉詞伐罪，推轂遼陽。以公為行軍判官，加勛上輕車都尉?！笨芍扌?dān)任兗州鄒縣令時，正值唐太宗討伐高麗。唐太宗討伐高麗，是為貞觀后期，可見崔玄泰在唐高祖武德時期入仕，一直到四十多歲，還是一個縣令。唐代前期，對外軍事征伐一般都以行軍為名，崔玄泰所在的兗州鄒縣，剛好處于唐討伐高麗的前線，故而崔玄泰得以參加對高麗的戰(zhàn)爭。但是唐太宗時期，討伐高麗的戰(zhàn)爭不順利，崔玄泰也就得了個上輕車都尉的勳官，仍然是在地方擔(dān)任縣令，根據(jù)志文記載：“遷□州平高縣令?！备鶕?jù)《新唐書》可知原州有平高縣，平高縣為望縣??？芍啊踔荨睘樵?。雖然平高為望縣，但是在級別上和鄒縣相似，甚至于在很多方面不如鄒縣。

之后，根據(jù)志文記載：“秩滿，隨牒授雍州長安縣丞，遷益州綿竹縣令?！睆拇扌┳罱K在唐高宗龍朔二年卒于綿竹縣令來看，其擔(dān)任長安縣丞可能到了唐高宗初年。長安縣為赤縣，地位相當(dāng)重要?。但是崔玄泰以年過五十之時，擔(dān)任長安縣丞，其只能擔(dān)任中層官員。最終崔玄泰卒于綿竹縣令任上。綿竹在唐代屬于緊縣?。賴瑞和先生認為緊縣縣令和擔(dān)任上縣縣令一樣，都屬于第二類縣令，一般都是地方遷轉(zhuǎn)，很少有機會擔(dān)任高層文官?？梢姶扌┙K其一生，只是擔(dān)任了中層文官。從唐初入仕，到龍朔二年去世，差不多四十多年的時間，遷轉(zhuǎn)不過十任，在唐代不算顯赫。但是基本上屬于唐代一般士子的入仕生涯模式。

通過對崔玄泰墓志的簡單考釋，我們可以大致了解崔玄泰的仕宦生涯。雖然崔玄泰出自清河崔氏，但是在周隋之時，由于其祖上仕于東魏北齊，在北齊被北周滅亡之后，受到打壓。入唐之后，作為士人并且是進士及第，釋褐之后，崔玄泰本來仕途一片大好。但是后來由于玄武門之變的影響，最終其一生主要都在地方遷轉(zhuǎn)，最終以縣令辭世?？梢哉f崔玄泰的仕途頗不順利，遷轉(zhuǎn)不過十任，但是為官四十多年。按照唐代仕宦順利者，一般為官二十任，最終得以進入高層文官行列。然而崔玄泰由于玄武門之變的影響，以及后來跟隨張亮討伐高麗。崔玄泰始終在地方遷轉(zhuǎn)，盡管有機會在長安縣任職，但是后又遷轉(zhuǎn)地方，最終以地方縣令客死他鄉(xiāng)，最后在武則天時期才得以與妻子合葬在東都洛陽。通過對崔玄泰墓志的考釋，加深了我們對唐初政治史的了解，也可補遺失載史實。

［注 釋］

①毛陽光：《唐故益州綿竹縣令崔君墓志銘并序》，《洛陽流散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國家博物館出版社，2018年，第98~99頁。

②［唐］林寶撰，岑仲勉校記：《元和姓纂》卷3《崔姓》，中華書局，1994年，第331頁。

③［宋］歐陽修、宋祁撰：《新唐書》卷72下《宰相世系表》，中華書局，1975年，第2758頁。

④《新唐書》卷72下《宰相世系表》，第2758頁。

⑤《新唐書》卷72下《宰相世系表》，第2768頁。

⑥《新唐書》卷72下《宰相世系表》，第2768~2770頁。

⑦吳宗國：《唐代科舉制度研究》，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132頁。

⑧黃正建：《唐代的“起家”與“釋褐”》，《中國史研究》2015年第1期，第198~200頁。

⑨郭聲波：《中國行政區(qū)劃通史·唐代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第883頁。

⑩《新唐書》卷42《地理六》，第1079~1080頁。

?翁俊雄：《唐代的州縣等級制度》，《北京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1991年第1期，第11頁。

?賴瑞和：《唐代基層文官》，中華書局，2008年，第155頁。

?［五代］劉昫撰：《舊唐書》卷 62《鄭善果傳》，中華書局，1975年，第2379頁。

?嚴耕望：《唐仆商丞郎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625頁。

?孟憲實：《論玄武門事變后對東宮舊部的政策》，《出土文獻與中古史研究》，中華書局，2017年，第358~380頁。

?《新唐書》卷 38《地理二》，第 995頁。

?賴瑞和：《唐代中層文官》，中華書局，2011年，第251頁。

?《新唐書》卷 37《地理一》，第 969頁。

?《新唐書》卷 37《地理一》，第 963頁。

?《新唐書》卷 42《地理六》，第 108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