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明玥 編輯:繽紛
明誠在普通的農(nóng)家生活中摻入了詩情畫意,他把自家老宅改造成程惠與朋友們的精神后花園,讓它產(chǎn)生自然的引力,吸引妻子回老家去,并與自家父母有話聊,有彼此的掛念。
結(jié)婚快18年,說到周末要從南京回安徽老家去探視公婆,程惠都要與老公楊明誠鬧一會兒別扭。作為一個生長在省城的女性,她實在是不明白安徽天長農(nóng)村的那個家,有什么值得這般萬般眷戀,一個月起碼要回去三回。公婆住著宅基地上的老房子,偌大的場院里種著糞水澆灌的蔬菜,韭菜長得旺時,回去一天三頓都是韭菜盒子;蠶豆由嫩轉(zhuǎn)老時,燜飯燜面里放蠶豆,菜里是蠶豆,湯里是蠶豆;豇豆成熟時,婆婆怕浪費,能一天包一兩百個豇豆餡的餃子,煮熟晾透,讓程惠帶回去分送同事。
盡管同事們對程惠帶回的新鮮蠶豆、韭菜辣椒、西紅柿絲瓜都贊不絕口,鼓勵她多回去看望公婆,順便搞搞有機種植,程惠都在心里苦笑:各位,你們光覺著餃子好吃蠶豆鮮美了,都不曉得我在鄉(xiāng)下過得有多憋屈,老房子造得那么高,空調(diào)效果稀薄,冬天陰冷夏天炎熱;廁所遠在場院盡頭,夏天一面蹲坑一面揮手趕蒼蠅;吃完了飯,按照當(dāng)?shù)亓?xí)慣,老人與鄰居都坐在門廊上聊天,作為遠道而來的小輩,你也不能不陪著。夏天,腳邊點著熏蚊也熏人的艾草,空氣里都是淡淡的糞肥味兒。想想那滋味,換了躲在空調(diào)房里刷劇的你,受得了么?而楊明誠,一向覺得程惠的牢騷不免有點矯情,為了程惠回去過得舒服點,父母也做了很多努力,裝了空調(diào),裝了寬帶,為什么回去盡個孝道、享受個天倫之樂,就這么難呢?
兒子16歲這年,上了國際高中,徹底在常州住校后,程惠就更不情愿回安徽了,她的理想周末,除了宅家,就想找個有花有草有檸檬樹的民宿,蕩蕩秋千,喝喝茶。最后這句話,像一道光,照亮了楊明誠郁悶的臉膛。
之后,有大半年時間,楊明誠就沒有帶著程惠一起回安徽老家。日子久了,程惠心里倒是空蕩蕩的,特意選了周六下午跟婆婆視頻,婆婆說:明誠正在幫家里裝修,噪音大得很,氣味也大,怕你吃不消。等裝修搞完了,你再回來,一準(zhǔn)兒會喜歡。
程惠心里失笑:這個楊明誠,為著我能長長遠遠回安徽老家去盡孝,倒是不惜血本不遺余力啊,我倒要看看,他能把菜地包圍下的老房子,裝出什么花來。程惠知道,留足了兒子的留學(xué)資金和鄉(xiāng)下父母的養(yǎng)老金,明誠手上可動用的錢十分有限。
那一年,連過年,明誠也是把父母接到南京過的,據(jù)他說,彼時房子的外立面才做好防水,粉刷工作才完成三分之一。裝修完成,已是當(dāng)年的4月底。明誠再次邀程惠一同回家,下得車來,程惠完全愣住了——居然是一條長長的繡球小徑迎接她回家。粉紫色的繡球、藍紫色的繡球已經(jīng)開得很旺,粉綠色的繡球剛剛擎出嬌嫩的花苞,小徑盡頭,是小院的鐵藝大門,門頭上早早栽下的藤本薔薇發(fā)出無數(shù)的芽蕾,有三分之一已經(jīng)盛放,聞香而至的蜜蜂十分興奮,正在暈頭暈?zāi)X地奔忙。
進得門來才知道,楊明誠在改造老屋的同時,在院中栽培了那么多欣欣向榮的花木,藍莓開出了粉白色的小花,檸檬樹已經(jīng)掛出了青綠的果實,柿子樹也在開花,程惠這輩子頭一回見到肥嘟嘟的柿子花,只有4片花瓣,向外憨厚地翻卷著,顏色與剛變黃的柿子一模一樣。院中高低錯落,種植了高高低低的木本及草本花卉,鳶尾、虞美人、郁金香與格桑花。光是顏色像天鵝絨一樣深濃的鐵線蓮,明誠就種了好多品種,程惠認(rèn)得的就有大河、啤酒、新幻紫、巴黎風(fēng)情、天鹽,天鹽是微微發(fā)熒光的藍紫色,啤酒是熱烈的玫紅色,花心帶紫紅調(diào),潑辣地開放如汩汩冒出的美酒噴泉。貓在花木間跑來跑去,嗅嗅這兒,又嗅嗅那兒,門廊用便宜又耐潮的杉木筑造,老屋如船,門廊就像它伸出的甲板。門廊地板上放置茶幾與坐墊,可以喝茶閑聊,也可什么都不做,只是閑看這一院子的鳥語花香。
尤其令程惠震驚和感動的是:院中果真有了隨風(fēng)擺蕩的秋千,有了粗帆布白陽傘和泡檸檬薄荷水的茶桌。程惠不免有些擔(dān)心:你爹娘種慣了菜,你這樣改造老宅他們沒有意見?
明誠就將她引到老屋的西北面去看。菜地依舊保留著,只不過縮小了面積,扁豆種了三五行,紅莧菜和綠莧菜各種了兩行,連西紅柿攀緣的三角架也只剩4個。明誠由衷地說:爹娘年紀(jì)大了,其實吃不了那么多蔬菜,我也跟他們說,種菜養(yǎng)生,種花怡情,都需要。一開始他們還不信,沒想到春天,老屋前面的這個小花園開得這樣茂盛,村子里拍抖音和快手的年輕人都來了,上傳視頻,發(fā)送微博,我家老宅忽然成了網(wǎng)紅,連鎮(zhèn)上的小年輕拍婚紗照,也常來取景。
我爹我娘能嘮嗑的人也多了,連老鄰居們剝個毛豆理個韭菜,也喜歡上他們這兒來,看花喝茶,湊個熱鬧,自己家兒女外甥送的點心,也帶來給我家老爺子老太太嘗。我娘說得好:花開得這樣好,當(dāng)沒有看見,這不是薄情人了?有花有果的好日子辜負(fù)不得,小惠呀,歡迎你下回帶同事朋友來。明誠這次改造老房子,一層隔出兩層來,咱家多了3間客房呢。
算一算,到今年暮春,這個老宅花園已經(jīng)建成3年了。其間,程惠和明誠不僅自己歡歡喜喜帶著出游休假的心情歸去,還時常帶著朋友回去釀青梅酒,做檸檬蛋糕,親手晾曬柿餅。城里朋友在院子里體驗腌臘肉、做干菜、翻曬花草茶,他們還幫明誠的父母拾羊糞漚肥,以期來年的歐月開得色艷朵大;他們在院中燒烤、彈唱,讓明誠的父母也情不自禁歌之詠之,唱了很多上世紀(jì)50年代末的俄羅斯民謠。他們不僅僅是暮年的鄉(xiāng)村退休教師了,他們也不僅僅是形容落寞的爺爺奶奶,他們在花叢間唱歌并搖擺身體,猶如回到青春。
如今,就算明誠出差在外,每到周六,程惠都會帶上城里新奇的吃食和報刊,帶上給公公婆婆買的襪子手套和驅(qū)蚊器,一個人驅(qū)車近兩小時回天長去。她終于覺得,自打自家爹娘跟著弟弟移民加拿大后,天長老宅,那是她內(nèi)心深處的娘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