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里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xué)而無所成名?!弊勇勚?,謂門弟子曰:“吾何執(zhí)?執(zhí)御乎,執(zhí)射乎?吾執(zhí)御矣。”
——《論語·子罕篇》
第九篇是前十篇中最重要的一篇。中國人最重九,因為古人認(rèn)為一、三、五、七、九是陽數(shù),九更為陽中之陽,故第九篇所記自然格外精要。第九篇中記載的盡是孔子的大道。第八篇是“繼往”,繼承歷代圣王的思想,第九篇是“開來”,是在繼承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造新的思想。孔子對道的自信,對道的認(rèn)識,對得道的描述及修道的次第都集中體現(xiàn)在這一篇。要深刻認(rèn)識、理解孔子,舍此篇很難做到,并且第九篇對當(dāng)代也有極重要的意義。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這句話很關(guān)鍵,歷朝歷代、各家各派對這句話都有自己的解釋。一種講法是孔子很少說利、命和仁這三個命題。為什么呢?因為儒家重義輕利,輕視功利。命不可把握,眾生本迷信,多講反使他們沉溺其中,不知如何。仁則是德之全,很難做到,所以孔子少說這幾個問題。這符不符合事實呢?《論語》中這幾個問題都談了??鬃诱f“不知命無以為君子”,“君子畏天命”,“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是談命。仁就談得更多了,“仁者,愛人也”,“先難后獲為仁”,“智者求仁,仁者安仁”,等等。所以按上述那種講法就不太講得通。
那么這一句的關(guān)鍵在哪里呢?我認(rèn)為應(yīng)該在“言”字,“罕言”,直言曰言,論難曰語。直接說的話就叫言,和人家討論的話就叫語。這就好理解了?!白雍毖浴保褪强鬃幼约汉苌僬f這幾個問題,凡是說這些問題都是在和人家交流。人家來問他,他就回答。很多弟子都來問仁,于是孔子作答。命也是如此,利也是如此?!昂毖浴?,孔子自己很少說這些問題。人家來問,他才答。為什么孔子自己很少說這些問題呢?因為對于孔子來講,仁者安仁,孔子已是仁者,何必時時刻刻都說仁。命,五十而知天命,孔子自己已經(jīng)知天命了,所以他也不用一天到晚談命。至于利,孔子更是不愿意談,所以這句話的關(guān)鍵是孔子自己很少說這些問題,但是和人家交流他還是要談的。
還有另一種講法,把“與”字當(dāng)贊許講,說孔子少談利——因為儒家輕利,但卻贊許命和仁——因為孔子知道天命的重要意義和仁德的偉大。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xué)而無所成名。”
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zhí)?執(zhí)御乎?執(zhí)射乎?吾執(zhí)御矣。”
達巷黨人,黨是一個村落,達巷是這個村的名字。古代以五家為鄰,二十五家為里,五百家為一黨,五黨為一州(二千五百家),一萬二千五百家為一鄉(xiāng)。黨就是人們居住的一個單位,一個村子。達巷這個村的人稱贊孔子,“大哉”,這是對孔子極高的稱贊了,偉大的孔子啊,道大德全。“博學(xué)而無所成名”,孔子知識淵博,學(xué)問廣大,但卻不是為了成就大名,這也是對他的稱贊。
古時候一般的人讀書是為了功名,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讀書是為了榮華富貴,是為了功名利祿。而孔子有廣博的學(xué)問,但他之追求學(xué)問不是為了成名,面是為了成德、成己、成人,所以偉大。這是一種講法,還有一種講法,按朱子的說法,孔子“博學(xué)而無所成名”,是說孔子沒有一藝之名,就是沒有一技之長。因為他什么都通,反而顯示不出他有什么特長了??鬃勇犝f這個事以后,就對弟子們說:“吾何執(zhí)?執(zhí)御乎?執(zhí)射乎?吾執(zhí)御矣?!薄皥?zhí)”本意指拿,這里指專門所長,專門研究,專門掌握一門技能。我專長于什么呢?長于駕車嗎?長于射箭嗎?我還是駕車吧。御就是駕車,射就是射箭。以前君子、士人要通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就是禮儀、音樂、射箭、駕車、書法、數(shù)術(shù)六種技能。
這里孔子說,我到底是通哪‘樣呢?我是射箭還是駕車呢?我還是架車吧。為什么呢?因為在古代馬夫是很卑下的職位,而孔子愿意駕車,其實就是用駕車來代指為蒼生做事,就是今天所說的為人民服務(wù)。我愿意為天下人做事,我愿意救蒼生于水火。我讀書并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不是為了成名,而是為了能夠為蒼生做事。這正是孔子崇高的人生境界。魯迅先生“俯首甘為孺子?!保敢饨o人民當(dāng)牛馬,正與孔子的執(zhí)御一脈相承。
編輯/林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