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曉清 張 煜
(1.廈門大學嘉庚學院人文與傳播學院,福建廈門 361000;2.山西傳媒學院文化創(chuàng)意與管理學院,山西晉中 030600)
消遣社會是消費社會匱乏的一面,同時也是消費社會運作機制的一部分。消遣社會的產生來自次中產階級對于中產階級生活方式的追求與不得,次中產階級人群由于無法賺取足夠的金錢,保持中產階級的生活質量,在物的消費環(huán)節(jié)中屬于匱乏的狀態(tài),因此無法獲得足夠的符號表征,從而獲得中產階級身份。由身份匱乏而產生的身份認同危機,需要次中產階級通過消遣的方式獲得代償和平衡,由此在消費社會的地表之下,同時產生了規(guī)模龐大的消遣社會,在消費社會的權利運作機制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消遣社會對與消費社會具有兩種想象:崇拜與揶揄。崇拜來自對于消費社會主流生活方式的追求,對物和符號的追求;揶揄來自對于消費社會主流生活方式求而不得的心態(tài)失衡和由此產生的戲謔心理。
消遣社會有自身的權利運作機制,同樣也是由于符號系統(tǒng)建構。在這個系統(tǒng)中包括3個部分:1-知識符號;2-權利符號;3-身份符號。
知識符號為敘事符號,通過總結運營數(shù)據(jù)與探究消費者心理,建構文化工業(yè)產品,與消費社會不同的是,這些產品不是制造物和指導消費,這些文化產品的主要功用是塑造次中產階級和底層,由此制造身份符號,獲得人群的認同和共情,在此基礎上引導人群的情緒和心理,通過消遣的方式代償和平衡人群的心理,撫平身份認同危機產生的焦慮。
權利符號為媒介符號,通過知識符號詢喚他者成為次中產階級主體,成為龐大的流量/人群入口,獲得次中產階級話語代理權,自身則成為次中產階級。
身份符號為次中產階級身份歸屬,由于消費成為神話,中產階級身份成為生活的目的,由此建構的次中產階級焦慮,次中產階級被塑造與告知成為匱乏/不幸福的人。
下文將著重分析知識符號中的敘事符號,并且專門分析敘事符號中的人設。
消遣社會的主要符號是丑角的形象/符號。消遣社會通過丑角的形象/符號,實現(xiàn)了身份符號建構,性格符號建構,消遣符號運作機制建構,媒介符號建構,丑角是消遣社會的最基礎符號表征和精神內核。
丑角是在消遣社會中被定位出來的次中產階級主要形象設定。次中產階級具有多個維度的形象表征/符號,包括但不限于群眾、小市民等,但是這些形象設定分別對應并建構了其他社會形態(tài),而在消遣社會當中,丑角是這個這種社會形態(tài)的主要形象表征/符號,次中產階級通過丑角這個形象,消解/粉飾了部分身份認同危機,通過對丑角身份的認同和自我調侃,使得次中產階級在娛樂與歡快的情緒抒發(fā)中,獲得了精神的紓壓與調和,使得自身取得狀態(tài)的平衡。
丑角被設定的最根本原因是次中產階級經濟上的匱乏。經濟上的匱乏導致了次中產階級在消費社會中處于被動/匱乏的狀態(tài)。在《陳翔六點半》系列迷你劇的《窮十八代》①中,蘑菇②認為自己是窮二代,卻被父親告知自己是窮十八代,爺爺是貧農,太爺爺是車夫,太太爺爺是打更的,太太太爺爺是遭災的難民,太太太太爺爺是宮里的小太監(jiān)。在這個設定中,貧窮被夸張化,而在夸張化的背后,是命運化,即對蘑菇所代表的次中產階級的貧窮現(xiàn)狀進行了歷史化的設定,而成為不可改變與爭論的事實,命運化最大的悲痛之處在于,這體現(xiàn)了蘑菇這一類人對于現(xiàn)實深深的無奈。
在《陳翔六點半》系列迷你劇《發(fā)工資》中,豬小明剛發(fā)工資,打電話邀請朋友聚餐,電話還沒打完,就被一群討債的人攔截。豬小明被暴打一頓,工資被搶走。討債的人群轉身離去,他們的身后貼著這樣的字符:房租、電話費、房貸、信用卡、車貸、花唄。這個情節(jié)中,豬小明作為一個奮斗的次中產階級在努力成為一名中產階級,而豬小明承擔著中產階級和次中產階級共同的個人債務符號:房租、電話費、房貸、信用卡、車貸、花唄。次中產階級的個人債務狀況,大部分是處于長時間高度緊繃入不敷出的狀態(tài)。
經濟匱乏在一定層面上導致了次中產階級的形象是普通的,甚至丑化的,比較簡單的解釋是窮人是沒有經濟能力進行審美消費的。因此在《陳翔六點半》中,我們看到了發(fā)型是蘑菇形狀的蘑菇頭,胖頭胖腦的矮個子豬小明,這兩個角色的形象設定將窮與丑進行了捆綁,抽象出了次中產階級的符號特征和經濟狀況。
為了解釋次中產階級窮的原因,笨成為另外一個典型符號。笨與窮成為邏輯閉環(huán),在某種層面上暗示了窮十八代的原因。在《陳翔六點半》系列迷你劇《搓麻將》中,蘑菇扮演閏土的小弟,跟隨閏土一起去賭博,閏土委托蘑菇去看樓下有沒有警察,閏土:你去看看門口有沒有警察,機靈點。蘑菇回來之后跟閏土道:大哥,我看了,門口沒有警察,但是我在派出所叫來了一個,孔警官,這是我大哥閏土。大哥,我按照你的吩咐,找了個機靈的,你有啥事跟他說吧。隨后孔警官將閏土一伙一網打盡。此處蘑菇笨的程度被夸大,揶揄和調侃的程度也成正比地被放大。
由于經濟處于劣勢地位,丑角的性格設定中具有幾個關鍵性格符號:吝嗇、貪小便宜與虛榮。
在《陳翔六點半》系列迷你劇《買水果1③》中,王炸④到水果店買水果,唉聲嘆氣,講述女朋友要跟他分手的事情,因為王炸沒有給女朋友買鉆戒。王炸傷心的不是分手,而是他戀愛三年為女朋友花了79元8毛。這個店的店主正是王炸的女朋友,王炸故意到店里酸女朋友,女朋友讓他把水果拿走抵,水果的價錢剛好是79元,王炸臨走順走一個西瓜抵8毛,把女朋友氣得夠嗆。在這個劇情中,王炸被塑造成一個吝嗇鬼,為女朋友花了極少的錢還斤斤計較,而這樣夸張的處理方式也將次中產階級拮據(jù)的經濟狀態(tài)刻畫得活靈活現(xiàn),由于長期處于經濟不寬裕的經濟狀態(tài)之下,導致了這個階級的人對于錢斤斤計較,王炸分手的表現(xiàn)可以說對次中產階級的吝嗇心理刻畫得入木三分。
貪小便宜同樣是丑角性格設定的關鍵性格符號。在《陳翔六點半》系列迷你劇《家訪》中,蘑菇到米老師家拜訪,討論兒子鍋蓋偷喝同學飲料的問題,在說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客套話之后,蘑菇臨走的時候順走了米老師家里的水果和水壺。顯然鍋蓋偷喝同學飲料的原因主要是來自蘑菇的“言傳身教”。貪小便宜同樣是由于蘑菇的經濟狀況拮據(jù)導致,貪小便宜與吝嗇不同的是,貪小便宜會傷及他人利益,而吝嗇主要還是針對自身利益而言。
丑角性格設定的第三個關鍵性格符號為虛榮。在《陳翔六點半》系列迷你劇《同學聚會1⑤》中,蘑菇從精神病醫(yī)院逃跑出來參加同學聚會,其間王炸扮演的記者向大家透露了青龍精神病院有患者出逃的消息,王炸公布的每一條消息都與蘑菇的特征相符,最后蘑菇的精神病患者身份被揭露,老同學們落荒而逃。以下為蘑菇面對大家多次質疑的解釋:(1)蘑菇:你們真把我當精神病了,都不信任我?那妥了,那我攤牌了。我現(xiàn)在的身家也就是個幾千萬,住的別墅,開的豪車,我進出全有美女作陪,懂不懂?聽完蘑菇的陳述,大家都露出驚喜和羨慕的表情。(2)當蘑菇再次面臨眾人質疑,蘑菇掏出兩把豪車鑰匙:(你們看)開什么來的?所有人再次露出羨慕的表情。(實際上那兩個車鑰匙是打火機)。(3)同學夸贊蘑菇的衣服料子好,是鵝絨。蘑菇不屑道:鵝毛值幾個錢,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懂呢。就這個,正兒八經的底格里斯大山羊,知道嗎?從小就吃大灰狼。就這個毛你摸摸,你上手試試,你再看看里面,看看里面。隨著蘑菇把外套拉開,里面的“青龍精神病院”住院服和標簽露出。在這個案例中,蘑菇與老同學維持友誼的最重要符號為中產階級身份和地位,或者說蘑菇的老同學與蘑菇一樣,都偽裝成中產階級身份進行社交,大家心照不宣,誰都不捅破這層窗戶紙,而蘑菇的精神病患者身份成為打破和諧的威脅,這揭示了一種困境和趨勢,而這是大家所不能容忍的,因此最后老同學都落荒而逃。而多次化解蘑菇身份暴露危機的方法為物的展示,所有人對于物的崇拜催生了蘑菇虛榮的行為。
在《陳翔六點半》系列迷你劇中,虛榮是被頻繁使用的揶揄手法,設置同樣的情節(jié)反復使用,比如在《同學聚會2》中,班長蘑菇給老同學王炸敬酒,王炸掏出車鑰匙,道歉道:不好意思班長,我今天開車來的,奔馳,B級車,開車不能喝酒,我以茶代酒。蘑菇無語,只好自飲自酌。蘑菇敬了一圈之后,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除豬小明之外所有的同學都是開車來的,最后蘑菇給豬小明敬酒:豬小明這杯酒你跑不了你知道嗎?我看見你了,你是騎共享單車來的,嘿嘿。豬小明道歉道:班長,不好意思。我有三套房。一套滇池邊,一套學區(qū)房,一套在地鐵口,不能喝酒。蘑菇:那房子跟你喝酒有啥關系?豬小明:我萬一喝酒嗝屁了,那房子誰住???那都在我的名下,是繼承我還是咋地。蘑菇一時無語。此時王炸拿起酒杯,殷勤道:小明哥,那我敬你一口。蘑菇阻止道:等會,你不是開車嗎?不能喝酒。王炸:我想咱們同學這么多年,不可能不喝酒,我待會叫個代駕嘛。與此同時所有剛才說自己開車來的同學都舉起了酒杯敬豬小明。蘑菇暗自生氣,離席而去。
由于經濟上的匱乏,丑角的性格產生具有揶揄和調侃他人性質的性格符號—犯賤與毒舌。
犯賤和毒舌的性格符號的所指更多在于角色對自身性格弱點的暴露與調侃,也即角色對自身的調侃,對自身能力不足的無奈。
在《陳翔六點半》系列迷你劇《買水果2》中,蘑菇在水果店中戲耍了老板一番。蘑菇:這橙子酸不酸?老板:老甜了我跟你說,應季水果。蘑菇:那算了,我喜歡吃酸的。蘑菇:呦,菠蘿呢?酸不酸?老板:酸,酸掉牙。蘑菇:那不行啊,菠蘿我喜歡吃甜的。蘑菇:呦,有櫻桃了是吧,這櫻桃怎么樣?老板:那這個櫻桃您是喜歡吃酸的還是喜歡吃甜的呢?蘑菇:櫻桃我喜歡吃酸的。老板:那老酸了我跟你說,這條街找不到比我這櫻桃更酸的東西了,來點?蘑菇:我不愛吃,這玩意兒是我媳婦愛吃,但她喜歡吃甜的。你開個水果店要啥啥沒有的。你開它干啥?要黃了吧。蘑菇一看老板生氣了,開溜逃跑。老板追出門,邊扔橘子砸蘑菇邊罵:你說這個甜不甜,你說這個酸不酸。蘑菇轉身接了橘子,邊吃邊跑:橘子我喜歡吃甜的,這個太酸了。蘑菇由于經濟拮據(jù),對于水果這種可有可無的物,表現(xiàn)出一種想要卻不想花費金錢的心理,在水果店挑水果即是想要得到的表現(xiàn),而反復挑選不買即不愿花費金錢,使用犯賤和毒舌的方式面對老板,即是使用宣泄的方式代償和平衡心理的匱乏,同時蘑菇也將自身性格弱點暴露出來,將自身塑造成無賴和丑角。
在《陳翔六點半》系列迷你劇《同學聚會1》中,王炸表示自己玩手機是因為在處理工作,而蘑菇則調侃道:工作,就你有工作。在《窮十八代》中,豬小明扮演的房產銷售聽說蘑菇是窮十八代,對蘑菇道:蘑菇先生,我已經聽到了,你是窮十八代嘛,你放心,你已經被我們公司拉黑了,我們公司再也不會有人給你打電話了。在這兩個案例中,都是以中產階級身份為衡量指標,表現(xiàn)出次中產階級對自身身份的不認同和對中產階級身份的羨慕和揶揄。
消遣社會是消費社會的一種匱乏形態(tài),是次中產階級對于中產階級身份的崇拜和揶揄,通過調侃的方式,代償了次中產階級的匱乏心理。知識/敘事符號是消遣社會運作機制的主要部分之一,知識/敘事符號的核心符號是人設,因為人設是受眾接受的最大入口。消遣社會核心人設符號為丑角,丑角得以塑造的最基礎原因為次中產階級經濟的匱乏,丑角的主要經濟符號為窮,外形符號為丑,智力符號為笨,性格符號為吝嗇、貪小便宜、虛榮、犯賤與毒舌。
《陳翔六點半》的人設設定符碼化,以文化工業(yè)的標準進行人設設定,建構了當代中國社會的次中產階級群像,引發(fā)了底層和次中產階級的情感共鳴,并通過調侃和揶揄的方式,對現(xiàn)代消費社會的生活方式進行了消解。
《陳翔六點半》是消遣社會在自媒體領域的具體表征之一,《陳翔六點半》以5000+萬的粉絲數(shù),數(shù)次登頂抖音私營自媒體粉絲數(shù)第一,而其他平臺的頭部作品,幾乎也都是搞笑的消遣類作品為主,在題材繁多的文娛領域中,消遣類題材獲得的龐大粉絲量,說明了消遣社會的龐大規(guī)模和次中產階級的龐大規(guī)模。
注釋:
①《窮十八代》是筆者為該集迷你劇命名的,因為在平臺信息展示上并沒有關于迷你劇的名稱。同理,后續(xù)所有的迷你劇名稱都是筆者命名。
②蘑菇是《陳翔六點半》系列迷你劇的主要角色之一,以蘑菇頭發(fā)型為主要特征。
③買水果的場景使用較多,筆者根據(jù)整理的順序為其排序。
④王炸是《陳翔六點半》系列迷你劇的主要角色之一。
⑤同學聚會的場景使用較多,筆者根據(jù)整理的順序為其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