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說:音樂圈有句俗話,馬善被人騎,人善拉中提。我覺得很有趣,所以設計了這么個有點厲害的中提琴手角色,來打破這個設定。故事原本是大團圓結局……后來生生地被我扭了一個方向,預定的甜蜜變成了幻想的畫面。雖然有點對不起主角,但是錯過才是生活常態(tài),不能我一個人流淚,大家一起哭吧!
(一)
梁白是誰?
他從小鎮(zhèn)轉(zhuǎn)學過來,被弦樂團老師一眼相中,破格進了樂團做中提琴手。他琴技高超,外貌也出眾,空降F中男神排行榜第一,只是據(jù)說非常高冷,難以接近。
陳芷的母親就是那個伯樂,有關他的消息,她更是聽得只多不少,但她怎么瞧他,都覺得傳言是假的。
此刻他們正因為遲到?jīng)]趕上周一的集會,一起被教導主任拎到后門旁等待發(fā)落。
透過薄霧的晨曦下,梁白背著琴盒站得筆直,細軟的劉海下一雙清冽的眼,看起來乖得
要命。
陳芷就沒那么聽話了。安靜沒兩分鐘,她開始閑不住,伸手戳了戳少年寬闊的肩膀。
感覺到肩上的小動作,梁白轉(zhuǎn)過身來。
“喂,教你畫畫要不要?” 只見少女的眉眼彎成月牙,瀟灑地將藍白色校服外套脫下來鋪在地面,順勢坐下,又從口袋里摸出一支馬克筆。
梁白的神情有點微妙,好像在看一個傻子。
他搖了搖頭,兀自從琴盒中取出琴練習,琴弓的力度控制得很好,靈活輕巧,流轉(zhuǎn)出清淺動聽的旋律。
得,有免費的音樂伴奏也不虧。
她手起手落,提琴少年就出現(xiàn)在校服背面。她畫的就是梁白,高鼻梁,大眼睛,一張臉清清淡淡,全神貫注地拉琴,身旁飄著幾個可愛俏皮的小音符。
教導主任來時,看到這幅又微妙又和諧的畫面,差點急火攻心:兩個遲到的學生,一個專心致志地拉琴,一個趴在校服上畫畫,怡然自樂,絲毫沒有一點知錯的模樣。
“看看,我畫得不錯吧?”大作完成,小姑娘笑瞇瞇地轉(zhuǎn)身等梁白的夸獎,卻看見一張意想不到的臉。
“陳芷,破壞校服,你又長本事了?!”教導主任尖銳的聲音像是緊箍咒,讓她頭皮發(fā)麻。
“老師,我給你變個魔術,保證馬上消失?!彼缬袦蕚?,油性筆是可擦的,她自信滿滿地將橡皮拿出來。
可她用力一擦,校服上可愛版的梁白卻紋絲未動。
陳芷愣了半晌,一摸右口袋,掉出一支相似的筆,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拿錯了。
完了,面對著教導主任山雨欲來的臉,陳芷欲哭無淚。
跟陳芷公然在校服上涂鴉的挑釁相比,梁白練琴倒是情有可原,兩相權衡,教導主任嚴厲地開了口。
“陳芷,你跟我去辦公室一趟?!彼诡^喪氣,明顯看見少年漆黑的眼瞳里起了笑意,心里有了小情緒。
陳芷領了張白條,這是F中校規(guī),要做十個小時的義工抵消,否則就會被記進檔案。
不僅如此,Q版梁白在她的校服上招搖著掛了整整一天,不少擦肩而過的女生都竊竊私語,八卦她是不是有什么別的想法。
拜托,他們也初次見面,她能有什么不一樣的想法?
但很快,她和梁白再次相逢了。
陳芷要做義工,找了好幾個部門都是滿員,卻在圖書館的前臺見到熟人。
“拜托,拜托,”小姑娘趴在大理石工作臺上,雙手合十,微微噘嘴,嗓音也細細軟軟,“梁同學一個人一定忙不過來,跟老師說一聲,讓我在這里給你打下手好不好?”
“不好。”梁白頭也不抬,專心致志地敲鍵盤,耳尖卻悄悄變紅了。
“看在我們有難同當……”撒嬌看來奏效,陳芷還想多為自己爭取兩句。
“噓?!绷喊讓⑿揲L的食指放在自己的唇前,眼波清冷,婉言謝絕了她的請求,“圖書館里要保持安靜,你太吵了?!?/p>
哼,陳芷嘀嘀咕咕地離去,那我偏要讓你天天聽見!
(二)
等陳芷大搖大擺地跨進弦樂團的訓練室時,她立馬就跑到梁白的跟前。
“嘿,好久不見?!毙」媚锞褪枪室鈦須馑?,得意地對他晃了晃胸前的工作牌,嗓音清亮無比,“我現(xiàn)在是弦樂團的義工了。”
“哦?!绷喊灼届o地答應一聲,又低頭去給琴弦上松香,讓她好挫敗。
但她轉(zhuǎn)念一想,以后抬頭不見低頭見,有的是機會。
于是,排練時,陳芷偷偷躲在門后聽,想給他挑刺,卻被他的獨特往反方向拉。
連續(xù)兩個小時的訓練,多數(shù)團員開始心不在焉,梁白卻始終認真,指尖的揉弦根據(jù)節(jié)奏時輕時重,旋律溫暖而飽滿。
陳母批評了好幾個走神的同學,又單獨表揚他,讓他來說處理樂章的訣竅。
“前三小節(jié)的旋律是暖橘色,所以這里漸強,正好可以跟后面的亮紅銜接,所以這樣處理比較合適?!绷喊灼届o地回答完這個問題,好像從旋律里看見顏色,不過是稀松平常的事。
原來,他能看見音符的顏色。和他作對的念頭早就拋到九霄云外,陳芷在心里悄悄感嘆,真神奇啊。
可不是每個人都會因此感到欽佩。
“這新來的中提琴手說的什么呢,就他一人愛裝,能看見音符的顏色?”排練間隙,大家圍坐在一起聊天,有團員故意不指名道姓,卻字字句句都在說他。
很快又有另一個聲音附和:“隨他去吧,愛裝就不會連襯衫都不換一件就來練琴了?!?/p>
陳芷知道,梁白在整個樂團的人緣并不好,半道插進來,又習慣獨來獨往,偏偏還這么出挑,反而更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梁白抿著薄唇,很明顯已經(jīng)聽見這話,卻沉默著,沒有反駁。
一旁的陳芷卻看不下去了。
“哎呀,這塊地怎么這么臟?!彼室鈴呐赃吥闷饎倰哌^蜘蛛網(wǎng)的掃帚,往聲音最大的男生腳下拼命戳,“抱歉,借過一下啊,實在不好意思?!?男生飛快地收回腳,低聲抱怨了兩句,議論聲也戛然而止。
她得逞,那邊的梁白也恰好將視線投過來,四目相碰,她好看的杏眼彎成彩虹,對著他比了個“OK”的手勢。
梁白嘴上不說,卻記在心里。每次排練結束,他加練半小時已成了習慣。那時陳芷用掃把挑著抹布,想清理高處的窗戶,身材嬌小,在他的跟前蹦蹦跳跳,看起來很吃力。
“我來吧?!鄙倌陱乃掷锬眠^抹布,踩上凳子。
陳芷順著日光看他的背影,他每天都習慣穿白襯衫——被洗得微微發(fā)皺,卻干干凈凈。
她心里驀然一疼,想起從母親那里打聽來梁白的故事:父母意外雙亡,從小在鎮(zhèn)上長大。因為通感癥被同齡人當作異類;中提琴是偶然跟來尋找靈感的音樂家學的,一副舊弦用了許多年,卻從此有了自己的世界。
通感癥是種罕見的精神類病癥,不同的感官會互相通聯(lián),無須治療,在音樂方面甚至是難能可貴的天賦。
“小白,你看得見音樂的顏色吧?”想到這,陳芷心頭一轉(zhuǎn),抬頭問他。
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小名,梁白身體微微一顫,腳踩在桌沿上,整個人趔趄了一下。
“告訴你一個秘密,”少女的眼睛閃閃發(fā)亮,“我也有通感癥。但和你有點不一樣,只是感覺每個人的名字有不同的味道?!?/p>
梁白從桌上下來,極力掩飾,語氣里卻依舊有驚喜在發(fā)酵:“真的嗎?”
“我騙你干嗎,給你舉個例子吧,”她伸手在梁白的肩上借力,踮腳湊到他的耳邊,距離倏然拉近,少女清甜的聲音拉得極長,“譬如說‘梁——白——這個名字啊,是草莓味的?!?/p>
“知道了?!倍⑽l(fā)燙,梁白的臉上也跟著浮起紅色,倏然往墻角后退了兩步。
“你躲什么呢?”陳芷把臉湊近了,想逗他,頭卻冷不防地撞到窗戶框。
偷雞不成蝕把米,看見陳芷苦著臉,揉了揉磕到的額角,相識以來,梁白露出了第二個笑。
少年的笑太過好看,像是有晨星掛在眉梢,晃下細碎的暖意落在黑眸里。
陳芷也顧不上疼,嘴角也跟著上揚,下意識地用雙手比了一個取景框:“拍下來了?!?/p>
那時她還不知道,從那個笑開始,以后連同他的喜怒哀樂,全都鐫刻在她的心上,難以忘懷。
(三)
音樂課的結課要求是他們自學一件樂器,陳芷想也沒想就填了中提琴交上去。
大多數(shù)同學都填的是吉他或鋼琴,簡單又好上手,只有她一個人不走尋常路。
“怎么沒有老師?我自己能找?!币魳氛n代表找到她解釋,她胸有成竹地保證。
自從她說自己有通感癥之后,梁白對她的態(tài)度大有轉(zhuǎn)變。
退去冷硬的外表,梁白還是個暖心的少年。有時經(jīng)過她靠窗的位置,他還會順手將水杯帶出去,裝好熱水再放回來。
沒想到,這少女像是一陣風,咚咚咚地就跑到梁白的班級:“我們音樂課要學樂器,小白,你教我,怎么樣?”
生怕他不同意,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在圖書館做義工這么辛苦,時薪還少,不如來當我的老師,我會給你工資。”
和煦的日光下,陳芷穿著百褶裙,溫軟的櫻花瓣不知何時被風吹落到她的烏發(fā)上,小臉因為奔跑而微微泛紅,眸里是明晃晃的光。
理由一個都沒聽見,梁白的臉卻莫名其妙地升了溫,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成功做好梁白的思想工作,陳芷的下個任務是給自己找一把琴。
中提琴有了,陳芷躡手躡腳地溜進母親的收藏室里,眼睛一亮,摸了把跟梁白那把差不多的中提琴。
初次上課,梁白帶她去藝術館地下閑置的排練室,他找不到地方練琴時也去那里,算是個秘密基地。
“小白,我們今天從哪里開始學起?”看他皺著眉看她的中提琴,她托著腮,滿臉都是期待。
“琴拿錯了?!绷喊组_口,眼里都是朽木不可雕的神色,“這是小提琴?!?/p>
糟了,她滿臉通紅,怎么連這么低級的錯誤都犯。
“算了,你跟我用一把琴就好了?!绷喊谉o奈地搖搖頭,為了節(jié)約時間,將自己的琴借給她。
“姿勢是這樣?!彼o初學的陳芷做示范,又將中提琴遞給她,她依葫蘆畫瓢,卻怎么學都不像樣。
“這里,也錯了。”少年站在她的身后,左手幫她托琴,右手又去調(diào)整她拿琴弓的手,兩人溫熱的指尖碰在一起,從側(cè)面上看,像是用整個臂彎將她環(huán)在懷里。
她的心跳得飛快,紅暈又好像藤蔓就勢爬上臉頰,余光里卻看見梁白教得很認真,沐浴在陽光里,連他側(cè)臉上細小的絨毛都能看見,好像一顆水蜜桃。
好想……咬一口,意識到這個奇怪的想法,陳芷忙用指甲掐手心,讓自己清醒。
但接下來的時間里,她再也不敢胡思亂想了。
因為按梁白的話來說,有人拉琴要錢,陳芷拉琴要命。
她連續(xù)練了一周,無論她的琴弦和琴弓換了什么角度,中提琴都仿佛在抗議這個不稱職的主人,聲音堪比拉大鋸,難聽得咯吱咯吱響。
更雪上加霜的是,陳芷一點音樂天賦都沒有,梁白讓她拉個起始音,她找的那個音,差了十萬八千里,她還渾然不知。
“這個沒錯啊,不是這個調(diào)嗎?”偏偏小姑娘還抬起頭來,長睫眨了眨,眼神單純又無辜。
“你再認真聽聽?!鄙倌暌а狼旋X,用自己的中提琴重新將那個音拉了一遍。
“沒區(qū)別啊!”陳芷一口說道,嗓音清清脆脆。
梁白卒。
“你看啊,G大調(diào)是湛藍色的……”他依舊耐心地跟她解釋,她懵懵懂地點頭。
梁白相處時只能盡量將話題引到通感癥上,說得多了,陳芷有些隱隱不安,但很快她又理直氣壯起來。
自己當然是有通感癥啊,不然為什么小白隨便哪句話,她都感覺到那些字全被粉紅色的心形氣泡包裹著呢!
(四)
在梁白的精心教導下,陳芷終于磕磕絆絆地拉下了一首簡單的《瑪麗有個小羊羔》,勉強通關。
但他說什么都不肯收陳芷的錢。
陳芷鬼主意多,譬如替他偷偷交了教輔材料的錢,約飯時在食堂替他點好飯菜,讓他想拒絕也沒辦法。
習慣了小姑娘嘰嘰喳喳地圍繞著自己,梁白照舊想去練習室,才想起輔導課已經(jīng)結束。
失落才隱隱浮上心頭,他的眼睛就猝不及防地被涼涼的手指蒙住。他掙開,從身后閃出陳芷嬌小的身影——小臉上掛著一副“你沒想到”的神色。
“你這次的學生還是我哦?!标愜拼蚵牭剿谇诠€學崗位輔導數(shù)學,故意考砸了,爭取到了個輔導的名額。
他看見她調(diào)皮的眼里閃著狡黠,又想氣又想笑。
其實,陳芷的功課并不差,她對數(shù)字很敏感,卻總是跳步做題,被扣不必要的分。
“這里不對?!比思热粊砹?,梁白于是仔細地將她的練習卷看了一遍,淡聲解釋。
“可是,結論不是顯而易見嗎?”小姑娘苦著臉,趴在桌面上替自己辯解。
“顯而易見,你也要認認真真地給我寫完。”梁白難得戳了一下她的額角,然后拽過一張草稿紙,將步驟補齊。
“遵命。”她像模像樣地敬了個禮,開始刻苦地演算。
梁白的生活費并不寬裕,除了在學校的崗位上勤工儉學,陳母有時候也會為他留心,推薦些靠譜的商演給他。
可就是那一次,出了意外。
聽說贊助商沒有事先告知他,塞給他的樂譜臨時成了抖音神曲,他上場前想拒絕,可是哪里有商討的余地。
梁白受了很大的打擊,連既定的訓練,也不見蹤影,母親情急之下來問了陳芷。
陳芷聽了前因后果,心急如焚,卻知道該去哪里找少年的蹤跡。
她推開門,果真看見少年在排練室里,他將最珍視的中提琴丟在一旁,將頭埋在臂彎。
她安安靜靜地陪他坐了一個下午,終于忍不住要說話。
“小白,我給你唱首歌吧?!?/p>
“你不說話,我就用你的中提琴伴奏了啊。”
話音剛落,陳芷就開了嗓,少女沒有樂感,唱歌跟拉琴的水平一樣,實在駭人。少年很快抬起頭來,被從沉悶的情緒里暫時轉(zhuǎn)移,嘴角甚至浮起了小小的梨渦。
“你笑了,我的任務就完成了?!标愜启尤灰恍?,嘴角像是有玫瑰綻放,看得少年心神搖曳。
她能理解,他對自己要求嚴格,古典音樂演奏,自然要給那些能夠理解并欣賞的聽眾聽。
心情平復后,兩個人在琴房里一句接一句地聊天。
“想成為有名的中提琴獨奏家。”聊起理想,梁白壯志凌云,誓要在音樂世界闖出一番天地。
他說的是獨奏家,而并非演奏家,古今中外,中提琴地位微妙,都處在和聲的位置,能叫出名的獨奏家都屈指可數(shù)。
“看在我努力支持你的份上,下次記得為我寫一首曲子。”小姑娘偏過頭來問他,杏眼像有星子落入,“一首兩首不嫌少,三首五首不嫌多。”
陳芷本想說,即使他沒能成功,她也愿意做他一個人的觀眾,但又覺得太不吉利,就沒有開口。
但她更想要的不是曲子,她偷偷把甜蜜的心事藏了藏,是人啊。
真正讓她覺得梁白和自己或許有發(fā)展的可能,是在她生日的那天。
從來都是陳芷去找他,這次卻難得看見他站在教室的樓下,從背包里拿出包裝精美的蛋撻——是她時常念的那家甜品店里的,味道好,價格卻不便宜。
“生日快樂,小芷?!备哌^半個頭的少年站在她的眼前,溫聲說。
“專門為我買的?”陳芷的秀眉一挑,不依不饒地追問。
“沒有,我去找?guī)煾嫡{(diào)琴,順……順路而已?!绷喊讓⒁暰€往另一個方向偏,說話也難得地打了結。
那家琴行,她也知道,她有心逗他,故意問他:“怎么我記得出了學校,蛋糕店在左,琴行在右呢?!?/p>
少年支支吾吾說不上來,別扭地將禮盒往她的懷里塞。
“小白,你臉紅了哦!”
“我沒有?!?/p>
(五)
隨著時間的推移,陳芷來找梁白的次數(shù)卻漸漸減少了。
因為臨近高考,教導主任的忠告終于難得地說到了陳芷的心坎上:寫一千封的情書,不如兩張一樣的錄取通知書。
梁白是藝術生,也堅定地要繼續(xù)學中提琴,??汲煽儍?yōu)異,不出意外會進入國內(nèi)頂尖的音樂學院。
沖刺的時光里,母親難得地問她喜歡什么專業(yè),她回答不上來,滿心里只有喜歡的人,所以打定主意想跟他去同一座城市。
高考結束后,日子卻依舊被塞得滿滿當當。學校在校園里舉辦了畢業(yè)晚會,豪氣地籌備了煙火表演,畢業(yè)班都抓緊這難得的相聚,借機互相贈送禮物。
陳芷也沒有例外。
“小白,送你一個禮物?!痹趽頂D的人潮里,梁白看見笑得燦爛的少女向自己揮手,然后艱難地將自己拉出來。
陳芷將當初畫上Q版梁白的校服拿出來,重新用黑筆勾了線,卻多加了兩筆,在小臉上添了兩抹紅暈。
“小芷,你有什么理想嗎?”漫天的煙火里,一簇流光從梁白的眼睛里掠過。
“你去哪,我就去哪。”小姑娘回答得很果決。
從遇見他開始,所有的時間里,她都習慣了圍繞著他轉(zhuǎn),現(xiàn)在突然要分別,她一下就慌了陣腳,只想緊緊地將他抓住。
“這不是理想?!绷喊讌s臉色一沉。
“我的理想不能是一個人嗎?”陳芷想要解釋,聲音卻漸漸變得微弱,“是誰規(guī)定的,理想一定要是一件事呢?!?/p>
已然是高中畢業(yè),從前不可說的暗戀都宣之于口,陳芷也想嘗試看看。
“那些小說不是總因為理想沖突,才導致兩個人分開嗎,我什么都不做,就專門支持你好啦?!?/p>
“你缺經(jīng)紀人,我就去學藝術管理。你要是缺贊助,我就去把整個場館包下來給你,好嗎?”
見他沒有反應,她還在自顧自地往下說,突然沒了底氣,卻還想將一整顆真心捧到他的面前。
喜歡一個人便是如此,總陷入他沒有自己就舉步維艱的陷阱里,幼稚又天真,然后滿心為他謀劃未來的道路。
“小芷,不要把自己的未來全系在一個人身上?!绷喊咨驳鼗卮鹚詈笠淮責熁鹨苍谝箍罩邢?,“我不值得?!?/p>
他在說什么啊,明明知道那個人是自己,卻還是狠心地將她的喜歡摔碎了,扔進池里,沒有回音。
后來她才知道,把未來全系在一個人身上,果真不可靠。
那個人會走、會后退,卻永遠不可能會為她停留在原地。
(六)
當初的陳芷還不信這個邪,心里卻一直有不好的預感。
預感落實在高考的成績下,她以一分之差錯過,服從調(diào)劑去了南方的另一座城市。
大學不算太壞,但沒有和他在同一座城市,山南海北,就是最糟糕的選擇。
但陳芷也將梁白的話記在心里,努力尋找心中值得熱愛的專業(yè),她誤打誤撞地學了金融,上了高數(shù)卻發(fā)現(xiàn)得心應手,越琢磨越有趣。
陳芷姣好的樣貌,自然也有不少被吸引來的男生,她每次就用這個問題將對方問得啞口無言。
“你知道G大調(diào)是什么顏色的嗎?”
告白的男生聽不出所以然,卻也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了。
兩個人那時不歡而散,尷尬期緩解了好久,陳芷從悲傷中恢復過來,重整旗鼓,還好她有朋友和他在同一所大學,時時刻刻能從那里得到有關他的情報。
聽說他在臥虎藏龍的專業(yè)藝術生里依舊是佼佼者,開了小型演奏會,座無虛席,是眾星捧月的中提琴王子。
直到有一天,連共同好友也開始給她敲警鐘,說他身邊多了個同進同出的女孩,應當是音樂學院的。
陳芷糾結了好久,最后決定去找他,親口說出自己的心意,告訴他到現(xiàn)在她也找到自己心之所向,和他說他值得被愛,讓他不要有負擔。
但這些話都沒說出來,因為她還沒從學院問到梁白的所在,就在小路上看見他和另一個女生并肩而來,有說有笑。她突然失魂落魄,沒了所有勇氣。
胡瀾,她在網(wǎng)上瘋狂地搜索著關于這個女孩的蛛絲馬跡,看見相片上溫柔沉靜的女孩,了解她是弦樂專業(yè)的鋼琴伴奏,甚至也一樣地有通感癥。
當初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終于也自卑地想要妥協(xié)。
陳芷最后還是聯(lián)系了他,告知自己的位置。她說謊是恰好路過,找他吃個飯就要和同行的朋友會合。
梁白在電話里的聲音有些意外,見面也像是恢復了最開始生疏的時候,沉默地走了一路,只是習慣性地將她拉到內(nèi)側(cè)的道路的舉動,讓她心有雀躍。
“為什么騙我?”餐廳的燭火在眸間跳躍,兩個人好不容易坐下來可以說話,梁白卻再次打破她的幻想,“你明明不是通感癥患者,為什么當初要這么跟我說?”
他的質(zhì)問宛如當頭一棒,陳芷卻不知該如何解釋。這個謊說得久了,連她自己都信以為真,認為自己有足夠的資格和他比肩而立,能看見那些色彩豐富的音符世界。
可謊言被揭開,她不過是一個連音都唱不在調(diào)上的普通人而已。
陳芷沸騰的血液發(fā)涼,只想趕快從他的面前逃離,而她也這么做了,甚至沒等到上菜。
之后他們又斷了許久的聯(lián)系,連共同好友那里的消息,她都不再接受。她不愿太過難堪,自己單方面了斷就好,卻意想不到地接到他打來的電話。
“小芷,”一句問候都讓他沉默了半刻,“最近還好嗎?”
“很好啊,我有男朋友了?!?/p>
“以后就不和你聯(lián)系了,我男朋友要吃醋的?!彼糁娏髋c他開玩笑,尾音上揚,聽見電話的那端傳來清晰的呼吸聲,然后是長久的忙音。
放下電話,陳芷終于抑制不住地放聲大哭。
胡瀾的出現(xiàn),不過是時間早晚問題,他會尋到靈魂相契的伴侶,不再需要她自作多情地為他點一盞燈。
然后,山河遠闊,相思沉墜,從此他們再不相逢。
(七)
“小芷,晚上的演奏會,一起去看嗎?”
辦公桌上放著兩張演奏會的票,一枝粉玫瑰和一張手寫的干凈卡片。
陳芷抿唇笑了一下,悄悄用微信回了一個“好”。
畢業(yè)后,她順利地進入了咨詢公司。經(jīng)過六年的歷練,她也能波瀾不驚,獨挑大梁。
愛情也算是順遂。她接受了主管的追求,男友是難得的紳士,坦誠對她一見傾情,卻保持著克制和溫柔,因她拼命的模樣而心疼,無助時也曾為她撐傘,終于慢慢地將她的心融化。
現(xiàn)在的陳芷,生活平靜而幸福,鮮少想起年少時的那段心動,只有疲倦時揉一揉自己的眉心,從落地玻璃窗看見浮動的萬家燈火,偶爾會想起少年干凈的聲線:“你看啊,G大調(diào)是藍色的?!?/p>
她永遠也看不到湛藍色的G大調(diào),也永遠沒資格同他比肩而立,也慶幸自己及時抽身而退。
她就是個普通人,所以無可免俗地被耀眼的他吸引,卻始終沒有辦法靠近。
只是,等陳芷定睛看清演奏會上的名字時,人卻突然失神。
啊,真的是他啊。
起初是刻意回避,后來是她被困在繁雜的工作中已經(jīng)太久,她已經(jīng)太久沒有看過音樂方面的新聞,竟不知道少年早已如愿以償,站在了理想的頂峰。
那些經(jīng)年的情緒開始蔓延上岸,排山倒海而來,讓她喘不過氣,可是緩過勁來,她又由衷地開心。
轎車穿過綠燈閃爍的路口,終于抵達了劇院。
真好,梁白站在臺上,她的目光就可以理所當然地重新聚焦在他的身上。
聚光燈落在青年的臉上。他的輪廓已經(jīng)長開,清朗俊逸,一襲燕尾服襯著修長的身材,通身的矜貴和驕傲,已經(jīng)不像是當初一靠近就會害羞的少年,而是媒體和聽眾口中名副其實的中提琴王子。
“最后一首曲子,是我的原創(chuàng)。很幸運,這座城市是我的靈感來源?!辈蛔兊氖撬廊辉捝?,想用音樂發(fā)聲。
在漫天的光影里,他從容地將琴弓放在弦上,琴音流淌,無數(shù)溫暖和美好也傾瀉而出,將她包裹,墜入甜蜜的夢境。
(八)
夢境里,她睜眼時,全場的燈光熄滅,梁白在無數(shù)熱烈的掌聲里,大步流星地朝著她的方向走來。
“你怎么才來?。俊标愜普f話的聲音細細軟軟的,英俊的王子在她跟前長身而立。
他的眉目溫柔,像是經(jīng)年累積的情緒都在那里回蕩:“對不起啊,我來晚了,現(xiàn)在才到。”
陳芷驚喜,趴在他的肩上嗚嗚咽咽,重新恢復成當初小女孩的模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啊?!?/p>
“好啦,我在這里。”他摸摸她的頭,在她的眉間落下深深的吻。
耳邊琴音繁復,翩然飛舞中,又進入了下一個美麗的篇章。
“你愿意嫁給梁白先生嗎?”
那時教堂的鐘聲回蕩,婚紗曳地,新娘點點頭,眼里閃爍著幸福的光芒。
然后光影變幻,又是另外一幅甜蜜的畫卷,他們一起甜蜜地依偎在沙發(fā)上,梁白骨節(jié)分明的長指拎起一顆飽滿的櫻桃。
“小白,你說陳芷是什么味道的?”陳芷看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突然起了小心思。
“我不知道?!?/p>
“通感癥還有失靈的時候嗎?”女孩故作失望地將臉別開,卻很快被梁白圈在懷里。
“親自嘗嘗不就知道了?”
話音未落,梁白便湊過來,在陳芷的臉頰啄了一下,看著她白皙的小臉肉眼可見地變紅,然后若有所思地點頭。
“嗯,是櫻桃味的?!?/p>
……
琴聲戛然而止,就在那短暫的十分鐘里,她好像走完了另一段不屬于現(xiàn)在的平行人生。
演出落幕,陳芷卻仍在發(fā)怔,指節(jié)也越扣越緊,男友擔心地將紙巾遞過來,“你還好嗎?”
她連聲說沒事,卻在抬手時觸到滿手冰涼。
(九)
深藍色的幕布往下落,梁白卻依舊站在原地。
“你說一說,我是什么顏色的?”那時他被陳芷的這個問題問住,難以言喻的感覺彌漫開來,少女的臉龐、鼻尖、雙眼都是絢爛的玫瑰紅,鮮妍明媚,在他的心上扎根。
心動的感覺怎么可能沒有,那天他本來不會遲到,卻看見小姑娘綁著高馬尾,躡手躡腳地躲在墻根后面,鬼使神差地也跟著放慢腳步,沒想到進校時和她一起被擋在禮堂門口。
可是他不足夠與她相配,連好不容易獲得的機會都是依靠她母親的知遇之恩。直到他畢業(yè)才知道,在弦樂團的那些補貼,全都是陳老師從自己的工資里出的。
后來陳老師單獨找他聊過,說自己看出女兒對他的心意,卻不知是好還是壞。
“我知道小芷的性格,認定一件事不會輕易放棄,但她這樣依賴你,我擔心以后會出問題。”
所以,他狠心將她推到遠方,不斷安慰自己是為她好,去尋覓另一個支柱,支撐她的人生。
可是,她跑了好遠的路來找自己,他的心再次被狂喜攫奪,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慌亂中看見少女眼里倏然暗淡的眼色,起身匆匆告別,他想去追,又失去勇氣。
說不值得是真的,他自卑又怯弱,卻還自私地心存僥幸,希冀陳芷仍在燈火闌珊處。
后來啊,他聽見少女親口說自己已有男友的消息,那些希望終于燃燒殆盡。那時他在機場,準備踏上赴美深造的旅程,鼓起勇氣在最后撥通了她的電話。
他拼盡力氣想讓自己變得更好,晝夜顛倒地勤學苦練,卻好像又走得有一些過,將他喜歡的女孩丟在了某個無法回頭的十字路口。
年歲漸長,他才終于意識到,那些相逢在巔峰的說辭都是虛假的幻想,隱藏的深情不會被經(jīng)年釀成美酒,只會發(fā)餿變臭,最后留下難以啟齒的酸澀和苦痛。
早在相逢時,他就該緊緊抓住那燦爛的笑靨。
《中提琴第三獨奏曲》這個名字太冰冷,所以他又起了一個新的名字——
《眉間芷》,陳芷的芷。
音評家說,梁白像是造夢者,編織出美好的夢境,又殘忍地用激烈的碰撞將聽眾喚醒。這首歌就是如此,溫暖恬靜,又像鏡花水月,隨著尾音飄散而去。
因為無人知曉,他寫了這些爛漫又破碎的旋律,只是為了陪自己反反復復地去做這樣一個長醉不復醒的夢。
編輯/王小明
新浪微博|@陳燼Roxanne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