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大學美術學院 | 徐小鼎
猴年剛過,明非發(fā)來微信,囑我為他的作品集寫一篇畫評。一直喜歡并關注著他的作品,一晃已是十年。還能記起在中央美院讀研時第一次看到他作品的情景,彼時正處在被各式各樣的前衛(wèi)藝術和實驗藝術洗腦的過程中,猛見一只拈花微笑,表情淡定的猴子,真有一種恍惚的感覺。這樣的畫作一點都不前衛(wèi)激進,不現(xiàn)代或后現(xiàn)代,卻讓人的眼睛和心思久久停留在其中,甚至動了收藏一幅的念頭。微信中他特意要我用八零后的視角寫他的畫,其實,我哪里敢代表整個八零后,只能盡量用只言片語談談我讀畫的感受。
明非畫了十年的猴兒,作品樣式豐富又能看出前后明顯的變化。前期的畫大多造型寫實,繪制一絲不茍。后期的畫感覺放開了很多,猴兒的表情從平靜和冷峻變得更接地氣,嬉笑怒罵的樣子好似是一個我們身邊頑皮可愛又讓人無可奈何的“熊孩子”。坦白說,相比較后期更加自由和放松的狀態(tài),我反倒更加喜愛他早期的作品。這種喜愛來源于他畫中一種能讓人駐足的,從宣紙背后滲透出的,難以言說的味道。畫中的主角拈花微笑,這種和我們人類有著極深淵源的動物在明非筆下像極了一個個有思想和靈魂的人類,讓人既忍俊不禁,又細思極恐。忍俊不禁的是猴子的姿態(tài),看似裝模作樣,仿佛在模仿著看畫的人,這種姿態(tài)大多會被人嘲笑和不屑。中國人對猴子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它位列十二生肖,有靈性,與人親近,且與我們智人在血緣上有著千絲萬縷的淵源,但人類智商上的優(yōu)越感讓我們又打心眼里不太瞧得上這種算得上人類遠親的動物。不信你看,但凡有“猴”的成語和寓言大都沒太好的意思:尖嘴猴腮、沐猴而冠、殺雞儆猴、猴子撈月一場空等等。當然了,一種在我們看來只會裝腔作勢,不知禮義廉恥的動物,哪里比得上大有智慧的人類?頂多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供君捧腹一笑而已。
但且慢,看久了畫作中猴兒那略顯呆滯的表情和一雙看上去空洞無物的眼睛,漸漸又覺得是不是把明非作品中的主角想簡單了。這只生物的表情和姿態(tài)是如此安詳平靜,仿佛正在思考并早已有所得一般。試想一下,當你在動物園猴山一堆抓耳撓腮、上躥下跳的猴子中間看見其中有一只穩(wěn)如泰山,好像周圍的喧鬧與其無關的猴子,不僅如此,它還回頭注視著你微微一笑,好像在嘲笑你的無知,這樣的場景難道不讓人駐足反思?仔細想想,文明發(fā)展到了現(xiàn)在,我們卻越來越無法判斷人類到底是不是可以配得上“智人”這個帶有明顯褒義的稱呼??上У氖?,不得不承認,我們的文明越往前發(fā)展,越不可避免地掉入一個又一個如馬爾薩斯陷阱一般難以調和與回避的矛盾中。很多人認為,人類最終將走向滅亡,一切文明煙消云散,這不禁讓人想起美國電影《人猿星球》中,男主角滿懷期待找尋同伴卻最終發(fā)現(xiàn)殘破的人類遺跡,才猛然明白自己不過是來到了人類早已不再是地球主宰的未來。此情此景看起來有點悲觀和絕望,但事實上,人類的確遠沒有自己曾經想象的那么偉大。我們的歷史相對于地球和宇宙,連滄海一粟都算不上。記得科學家丁仲禮院士接受采訪時的話,大意是:地球已經46 億歲了,它用不著人類拯救。的確,所謂的保護環(huán)境之類,大抵都是為我們曾經的所作所為在還債,哪里關地球和其它生物的事?把這些冠以“拯救”的主題,未免太自以為是。而相對同在地球上的其它生物,我們人類真的就一定能夠在肉體和智商上形成碾壓的狀態(tài),并充當最后裁決的上帝嗎?想到這些,再看看明非畫中的猴兒,又感覺好像不再僅僅是只會模仿我們行為和動作的低等動物,它像是一個閱盡人事,風景已看透的得道高僧一般,用拈花微笑回應著一切。這種微笑帶著一絲嘲笑和戲謔,仿佛在嘲笑我們的自以為是,又似乎有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想到這,怎么不讓人細思極恐?
我一直以為,視覺藝術的最終目的并不在于描述和闡釋,傳遞信息和表達觀念在文字發(fā)明以后似乎就已經不是圖像的特長,沒有任何一幅繪畫或是裝置能夠比一部小說和哲學著作所能傳達的信息量更大。但這并不意味著圖像就毫無用處了。就如同自然界存在著許多科學無法解釋的現(xiàn)象一樣,人類的情感和觀念,總存在著許多稍縱即逝,難以捉摸,無法用具體語言表達的東西,而這一領域,正是繪畫的特長。維特根斯坦說:不可言說之物,必將無言以對。每個人都能在畫中生發(fā)出自我的感受,但往往又真的很難把這種感受言說出來,既是因為詞窮說不出,又感覺一說破,氣氛和意境全無。我試著組織語言描述一下讀畫的思維碎片,但愿莫壞了諸君讀畫的心情。
文字再多,終究過于具體,還是一起看畫吧,你能讀到的一定更多。
你好 絹本重彩 34.5cm×100cm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