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錫睿,韓云昱
(甘肅政法大學,甘肅 蘭州 730070)
我國法律早已確立了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偵查階段在刑事訴訟程序中處于靠前的位置,是最早接觸到案件核心的階段,對于案件的定性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因此,將偵查權置于審判權的監(jiān)督之下是必要的,而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則是審判權制約偵查權的重要途徑,對實現(xiàn)程序公正具有重要意義,隨著審判中心主義的提出,該制度也越來越受到重視,然而該制度在司法實踐中的運行效果并不是十分理想,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率處于極低狀態(tài)。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 《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中明確提出,“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所謂以審判為中心,就是審判中心主義,即在刑事訴訟程序的各個階段中都凸顯出審判環(huán)節(jié)的中心位置,將審判階段作為核心環(huán)節(jié),偵查、審查起訴階段都圍繞審判來展開。而我國司法實踐中長期呈現(xiàn)出“偵查中心主義構造”的局面,偵查程序在整個刑事訴訟階段占據(jù)核心地位,對審判結果起著決定性作用,致使庭審流于形式,形成“流水線”的訴訟模式。這樣一種訴訟模式,往往會導致冤假錯案的產生,犧牲更多的程序正義。[1]“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既是對“偵查中心”這種不合理的構造的反思與修正,同時也是遵循訴訟規(guī)律、順應刑事訴訟制度發(fā)展趨勢的體現(xiàn)。
審判中心主義對偵查工作有很多的要求,既要求偵查人員在辦案過程中要秉持無罪推定原則,避免先入為主,以客觀的眼光看待犯罪嫌疑人,尊重法院的裁判;又要求偵查人員樹立證明事實的辦案觀,即要求偵查人員樹立證據(jù)意識,案件事實要用法定證據(jù)來證明。[2]而在刑事訴訟中偵查人員就所辦案件的實體和程序問題出庭作證同樣也是審判中心主義的必然要求,也是“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背景之下的應有之義。
長期以來,我國司法實踐中以偵查為主導的做法導致了偵查機關和審判機關之間應有的 “分工負責、相互配合、相互制約”的精神,呈現(xiàn)出“配合有余、制約不足”的局面。[3]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實際上是對偵查機關的一種監(jiān)督,是審判權制約偵查權的一種體現(xiàn)。法官在庭審過程中通過詢問偵查人員判斷其取證行為是否符合程序規(guī)范,這種監(jiān)督方式,一方面改變了以往偵查機關將案件移送審查起訴后就基本完成任務不再參與訴訟活動的局面,使得偵查機關從幕后者的角色轉變?yōu)橥弲⑴c者,符合偵查活動圍繞審判展開,為審判服務的審判中心主義,真正發(fā)揮審判程序對審前程序的制約機制,增加了偵審之間的工作配合;另一方面出庭作證有利于加強偵查人員進行偵查活動的規(guī)范意識和責任意識,從而規(guī)范取證行為,嚴格以定罪量刑的標準規(guī)范取證行為,更好地迎合了“審判中心主義”的內在要求。
《決定》中明確提出要“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在具體途徑中提出“全面貫徹證據(jù)裁判規(guī)則”,其中特別強調了證人(包括偵查人員)出庭制度對于庭審實質化具有重要作用①《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明確提出“完善證人、鑒定人出庭制度,保證庭審在查明事實、認定證據(jù)、保護訴權、公正裁判中發(fā)揮決定性作用”。。證人(包括偵查人員)出庭作證最能體現(xiàn)直接言詞原則,而實現(xiàn)直接言詞原則又是貫徹證據(jù)裁判原則最直接有效的途徑。[4]直接言詞原則,即法官對案件作出裁判,必須親自當庭聽取當事人、證人及其他訴訟參與人的口頭陳述和辯論,體現(xiàn)了對親歷性和口頭性的要求。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本質就是法官在法庭上親自聽取偵查人員以口頭的方式所做的陳述,正符合直接言詞原則的要求,將平時的書面審理方式轉變?yōu)檫@種親歷性的方式有助于認定該證據(jù)是否可以作為定案證據(jù),從而更好地貫徹證據(jù)裁判原則。
審判中心主義的本質要求就是庭審實質化,真正發(fā)揮審判對審前程序的制約機制,使偵查工作圍繞審判展開。審判是整個訴訟階段的中心,而庭審是審判的核心,要實現(xiàn)以審判為中心,首先就要實現(xiàn)庭審實質化,所謂庭審實質化,就是要讓庭審真正發(fā)揮查明案件事實、核實認定證據(jù)的作用。那么嚴格核實證據(jù)就成為實現(xiàn)實質化庭審的重要內容。[5]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對于嚴格貫徹非法證據(jù)排除規(guī)則具有重要意義,有助于庭審中對抗性的增加,能夠將偵查階段獲取的證據(jù)的合法性、真實性、客觀性在法庭中展示出來,經(jīng)過控辯雙方充分質證和辯論,切實保障了控辯雙方的訴訟權利,從而真正實現(xiàn)庭審查明案件事實的作用;另一方面,偵查人員出庭作證能夠起到帶頭作用,為普通證人出庭作表率,提高證人出庭率,幫助法庭查明案件事實,有效阻止法官對審前證據(jù)形成預斷,真正實現(xiàn)庭審實質化。
表1 上海市二中院年度證人出庭相關數(shù)據(jù)統(tǒng)計
根據(jù)上海市二中院在《2016-2018年刑事案件證人出庭作證審判白皮書》(以下簡稱《白皮書》)[6]中所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整理了表1。通過表1可以發(fā)現(xiàn)上海市二中院2016年至2018上半年審理的刑事案件中證人出庭率為1.11%,其中偵查人員出庭占證人出庭的24.44%,也就是說偵查人員的出庭作證率僅為0.27%,顯而易見,司法實踐中偵查人員的出庭率是非常低的。而根據(jù)《白皮書》所記載,偵查人員出庭的11件案件中有7件都是有關毒品犯罪的。以“偵查人員出庭”為關鍵詞在北大法寶收錄的司法案例中檢索,檢索到了1163個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案例,根據(jù)其案由不同,可看出占比最大的三個部分依次是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侵犯財產罪和侵犯公民人身權利民主權利罪。其中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中的毒品類犯罪305例,侵犯財產罪中的盜竊罪192例、搶劫罪74例、詐騙罪90例,以及侵犯公民人身權利民主權利罪中的故意傷害105例、故意殺人罪20例、強奸罪35例。
通過上述案例檢索以及數(shù)據(jù)分析發(fā)現(xiàn),盡管進行了“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各地方也出臺了相關規(guī)定推行試點,但是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率處于極低狀態(tài),并呈現(xiàn)出以下兩個方面的特點:
1.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案件主要集中在毒品犯罪
一方面是因為毒品犯罪案件中的運輸毒品、販賣毒品案件沒有被害人,再加上其犯罪行為也通常較為隱蔽,這類案件的偵破很大程度依賴技術偵查獲得的證據(jù),而這類證據(jù)在實踐中的轉化仍有待完善,偵查人員出庭能夠對案件的抓捕過程以及相關線索情況進行說明,針對控辯審三方的詢問作出回答,從而彌補通過技術偵查而獲取的證據(jù)在實踐中適用的缺陷。另一方面,毒品犯罪中取證涉及對毒品的提取、扣押和稱量,盡管《辦理毒品犯罪案件毒品提取、扣押、稱量、取樣和送檢程序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 中對上述程序進行了規(guī)定,但是由于偵查中抓捕犯罪嫌疑人的實際情況不同,以及偵查人員的業(yè)務能力和水平存在差異,取證過程難免會出現(xiàn)瑕疵,而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可以對上述瑕疵進行說明。如在楊卓明販賣、運輸毒品、販賣毒品案①該案例來源于北大法寶司法案例.https://www.pkulaw.com/pfnl/a25051f3312b07f3f78407d342373bef7878fd0f20b19ca7 bdfb.html?keyword=%E6%9D%A8%E5%8D%93%E6%98%8E%E8%B4%A9%E5%8D%96%E3%80%81%E8%BF%90%E8%BE%93%E6%AF%92%E5%93%81%E3%80%81%E8%B4%A9%E5%8D%96%E6%AF%92%E5%93%81%E6%A1%88。中,由于偵查人員、犯罪嫌疑人以及見證人未在指定位置簽名,未注明簽署日期,而對本案物證是否受污染以及是否調換存有懷疑,經(jīng)偵查人員出庭作證證實本案物證沒有受到污染和被調換的可能。
2.大部分偵查人員出庭是由公訴人申請,辯方申請出庭的少之又少
在檢索到的1163個案例中由辯方申請出庭作證的僅有五例,其中有四例辯方申請后,法院認為偵查人員沒有出庭作證的必要,一例是經(jīng)法院通知后,控方明確拒絕出庭作證。如前文所述,司法實踐中,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案例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在排除非法證據(jù)程序中為了證明其取證行為的合法性,而在公訴案件中排除非法證據(jù)程序的啟動分為兩種:一類是由法院主動依職權啟動,即如果法庭在審判階段認為存在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jù)的情況時,就負有對取證行為的合法性進行法庭調查的職責;一類是經(jīng)辯方的申請啟動。因此,若是法院依職權啟動排除非法證據(jù)的程序從而進行法庭調查,為了查明取證行為是否符合程序,法院會依職權通知偵查人員出庭;而若是排除非法證據(jù)的程序經(jīng)辯方的申請而啟動,此時,由于控方對證據(jù)收集的合法性負舉證責任,因而通常是由公訴機關申請偵查人員出庭來排除合理懷疑。這就是在司法實踐中,偵查人員出庭通常是由法庭依職權通知和公訴機關申請,辯方申請出庭的案例較少的原因。
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并不是一個新制度,兩高三部在 《關于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意見》 中專門規(guī)定了要提高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率②《關于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意見》第12項規(guī)定,“落實證人、鑒定人、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提高出庭作證率”。,雖然一再強調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在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中的關鍵作用,但通過前文所作分析,該制度的運行情況并不理想。雖然出庭率低并不代表一個制度實施的好壞,但造成出庭率低的原因值得思考。
1.缺少更加具體的相關法律規(guī)定
首先,我國現(xiàn)行《刑事訴訟法》僅在第59條和第192條對偵查人員出庭作證有粗略的規(guī)定。根據(jù)第192條的規(guī)定,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同證人一樣要同時滿足“有異議、有影響、有必要”這三個條件,那么何謂對案件定罪量刑有重大影響,何謂有必要并無明確規(guī)定,完全由法官自由裁量。[7]其次,對偵查人員違反出庭作證缺乏懲罰性的規(guī)定,僅在第193條規(guī)定了強制證人到庭的制度,并未明確該制度是否同樣適用于偵查人員,起不到警示作用,也不利于該制度在司法實踐中的運行,在司法實踐中,有一部分情況是法院通知偵查人員出庭作證,而偵查人員接到通知后卻應出庭而不出庭,對此法院也并未給予任何處罰或者強制措施。雖然采取和公訴機關溝通協(xié)調的辦法使其認識到偵查人員出庭的重要性,能夠使公訴機關在中間起到調節(jié)作用使得各方配合法院工作,但是這樣做也會大大增加法院庭前準備的工作量,在一定程度上削減了法官通知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積極性。最后,對于偵查人員出庭作證是否是證人身份,我國《刑事訴訟法》也未予明確,并且對偵查人員出庭作證所作表述為“出庭說明情況”,不利于偵查人員在思想觀念上把出庭作證視為本身的義務的轉變。
2.偵查人員對出庭作證在思想觀念上普遍具有抵觸性
偵查人員作為證人出庭說明情況與普通證人不同,普通證人是在犯罪過程中了解到的案情事實情況,而偵查人員是在案件偵查中基于其職務行為所了解到的案件事實。一旦出庭作證與職務行為相聯(lián)系,偵查人員通常會覺得沒有必要,因為案件已經(jīng)從偵查階段進入到審判階段,自己已經(jīng)通過制作相應的筆錄、情況說明等書面材料盡到了應盡的職責,至于法院如何審判似乎與偵查機關沒有什么關系,從思想觀念上就覺得出庭不是必要的。再加上我國司法階段長期以偵查為中心,審判階段只是對偵查階段結果的程序性確認,即使已經(jīng)進行 “以審判為中心” 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偵查中心主義遺留的影響一時間也難以消除,一旦偵查行為的合法性遭到質疑,又通知偵查人員出庭接受法庭調查,偵查人員往往難以接受,再加上被認定為非法證據(jù)而排除也會對偵查機關造成不利后果,偵查人員往往不愿出庭。因此,偵查人員出庭率低的原因不僅是因為缺少相關強制措施和處罰的規(guī)定,很大程度上源于偵查人員本身不能接受偵查服務于審判的觀念,一定程度上阻礙了“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
3.過度依賴“替代性”措施
所謂“替代性”措施是指偵查人員往往擇優(yōu)選擇書面說明材料、傷情檢驗報告、偵查筆錄等方法來代替其出庭作證。書面說明材料是指一些用來說明犯罪嫌疑人到案情況、抓捕過程、證據(jù)補充以及是否有刑訊逼供等情況的書面材料。雖然法律并沒有明文規(guī)定這類書面的說明材料可以替代偵查人員出庭作證,也未明確其具有證據(jù)能力,但是由于這類書面說明材料具有較高的穩(wěn)定性,運用起來更加方便快捷,實務中不乏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再加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①《最高法解釋》第101條第二款規(guī)定,公訴人提交的取證過程合法的說明材料,應當經(jīng)有關偵查人員簽名,并加蓋公章。未經(jīng)有關偵查人員簽名的,不得作為證據(jù)使用。上述說明材料不能單獨作為證明取證過程合法的根據(jù)。和《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試行)》②《最高檢規(guī)則(試行)》第446條規(guī)定,在法庭審理過程中,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提出被告人庭前供述系非法取得,審判人員認為需要進行法庭調查的,公訴人可以根據(jù)訊問筆錄、羈押記錄、出入看守所的健康檢查記錄、看守管教人員的談話記錄以及偵查機關對訊問過程合法性的說明等,對庭前訊問被告人的合法性進行證明,可以要求法庭播放訊問錄音、錄像,必要時可以申請法庭通知偵查人員或者其他人員出庭說明情況。的規(guī)定一定程度上縱容了偵查人員更多地使用書面說明材料來代替出庭作證,使得這種書面說明材料在實務中運用的范圍更加廣泛。而傷情檢驗報告和偵查筆錄往往容易引起爭議,尤其是偵查筆錄,即使是法定的證據(jù)種類,但由于是由偵查機關單方出具的,在證明證據(jù)的合法性時易成為爭議的焦點,這種情況下偵查人員出庭對偵查筆錄的效力進行說明就成為必要③《最高檢規(guī)則(試行)》第449條規(guī)定,對于搜查、查封、扣押、凍結、勘驗、檢查、辨認、偵查實驗等偵查活動中形成的筆錄存在爭議,需要負責偵查的人員以及搜查、查封、扣押、凍結、勘驗、檢查、辨認、偵查實驗等活動的見證人出庭陳述有關情況的,公訴人可以建議合議庭通知其出庭。。
4.偵查人員不能適應角色轉變
偵查人員的角色往往是在案件偵查過程中實施偵查行為的人,包括訊問犯罪嫌疑人、訊問證人,相對于證人和犯罪嫌疑人,在這一過程中,偵查人員是處于主導地位的。而一旦出庭作證,偵查人員就要接受控辯審三方的交叉詢問,和控辯雙方進行質證,此時偵查人員的角色就相當于證人,不再處于主導地位,這種角色的轉變往往會使偵查人員產生抵觸心理,不能夠適應這種角色轉變,難以認同自己應與普通證人一樣接受法庭調查和詢問,從而更多地選擇使用書面的情況說明來代替出庭作證。
在英美法系國家,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在司法實踐中是很常見的事情?!睹绹?lián)邦證據(jù)規(guī)則》將警察出庭作證的身份界定為一般證人,認為除了法官與陪審員在其審判的案件中不具有證人資格,警察出庭作證同一般證人一樣。這就意味著美國警察出庭作證是一種義務,他們在入職時均會接受出庭作證的培訓。[8]美國警察出庭作證前的準備工作包括與檢察官進行會談,檢察官可以從辯方角度來幫助警察分析辯方將會從哪些方面發(fā)問,同時經(jīng)驗豐富的警察也可以幫助檢察官指出問題所在,從而有利于庭審順利展開。美國警察出庭作證前要進行宣誓,如果警察在接到出庭通知后拒絕出庭或者拒絕作證,將有可能面臨妨害司法罪或者偽證罪的指控。
英國是最早建立起警察出庭作證制度的國家,早期英國采用私人訴訟制度,警察不僅負責對案件進行偵查,同時也要負責提起公訴,因而警察必須出庭接受法庭的詢問,即便是后來訴訟制度進行了改革,摒棄了傳統(tǒng)的私人訴訟制度,警察不再負責提起公訴,但是警察出庭進行情況說明這一習慣卻保留下來。并且英國歷來都是秉持“警察是法庭的公仆”這一理念,而警察出庭作證是這一理念的重要體現(xiàn),因此,在英國司法實踐中,警察出庭作證是很常見的,并且將出庭作證當作自身的一種義務,再加上英國健全的法律保障,很少會出現(xiàn)警察拒絕出庭作證的情況[9]。通常情況下警察都是作為控方證人被傳喚出庭作證,但是辯方若有需要也可以傳喚警察出庭作證。
兩大法系刑事訴訟程序均以審判為中心環(huán)節(jié),因此,即便大陸法系國家的制度與英美法系存在一定的差異,但對于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大陸法系國家也是給予支持的。
德國認為凡是了解案件事實并且不具備回避情形的人,都有資格作證人。換句話說,在德國,證人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是須了解案件事實,二是不具備法定的回避情形。那么德國的回避主要是強調具有訴訟身份,即如果是本案的法官、檢察官、辯護人、被告人或者是自訴人,就不可作為本案的證人。而警察身份不是訴訟身份,不是法定的回避理由,也就是說,在德國,警察出庭作證是具有證人身份的。在德國,存在著詢問本人原則這樣一種原則,即如果證人能夠出庭親自進行陳述并可以據(jù)此進行裁判的情況下,就不必傳喚警察出庭對其詢問證人的過程進行陳述;但是如果在證人不能出庭作證的情況下,就要傳喚警察出庭對其獲取證言的情況進行復述。[10]這句話表明,詢問證人的偵查人員,在遇有上述情況下必須出庭作證。同時,德國不適用傳聞證據(jù)排除規(guī)則,即在某些情況下,偵查人員對在庭前辦案過程中形成的書面材料加以保證,法庭即可將其作為定案依據(jù)。此外,德國法律對一些特殊案件的警察證人予以保護,如《聯(lián)邦刑事警察局法》針對反恐案件的警察證人采取諸如不暴露聲音、容貌,不公開審理或者由該案法官委托其他法官核實證言等方式來保障警察證人作證的人身安全。[11]
二戰(zhàn)后日本大量借鑒英美法系的經(jīng)驗進行了訴訟制度的改革,因此,在日本,偵查人員同樣可以作為證人出庭作證,這體現(xiàn)在日本 《刑事訴訟法》第143條①日本《刑事訴訟法》第143條:“除特別規(guī)定外,可以將任何人作為證人進行詢問”。,而該條中的“特別規(guī)定”在詳細列舉中并不包括警察這一身份。除此之外,日本判例也表明偵查人員可以證人身份就其取得被告人供述的合法性出庭說明。[12]根據(jù)日本《刑事訴訟法》第321條的規(guī)定,傳聞證據(jù)排除規(guī)則在日本適用,即日本警察可以就其制作的勘驗筆錄出庭作證,如果不出庭進行陳述則將面臨該勘驗筆錄不作為證據(jù)使用的風險。
實現(xiàn)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是要從多方面進行的,而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就是其中的一條途徑。但我國目前的偵查人員作證制度存在一定的問題,因此,需要對該制度進行反思,使其更符合“審判中心主義”視野下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要求。
1.明確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證人身份和出庭性質
不論是大陸法系還是英美法系的國家大都承認偵查人員出庭作證是以證人身份進行的,并且要接受控辯審三方的交叉詢問,這些在他國法律中都有明確依據(jù)。而我國《刑事訴訟法》中并未明確規(guī)定偵查人員出庭作證時是否具有證人資格,只作“出庭說明情況”的表述。我國可以向法治發(fā)達國家學習,將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身份加以明確,并明確出庭作證的性質,這一點在我國現(xiàn)行的法律框架下并無法理上的沖突。首先,偵查人員在我國是可以取得證人資格的。我國《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回避只是針對擔任過證人的偵查人員而言不能再繼續(xù)偵查,而不是規(guī)定參與案件偵查的偵查人員不能擔任證人。眾所周知,證人這一身份是具有優(yōu)先性和不可替代性的,因此即便是被告人的近親屬等情況作為證人,也不適用回避。同理,偵查人員這一身份也不應適用回避,所以,偵查人員完全可以取得證人資格。其次,偵查人員參與了案件的偵查,對案件事實的掌握是除了被害人、被告人以及目擊證人之外最清楚的人,不論是從專業(yè)性還是親歷性的角度來講,偵查人員都有條件取得證人資格。最后,若不明確“出庭作證”而僅是“出庭說明情況”,那么偵查人員所作陳述就不能視為證人證言,與我國法定的證據(jù)種類不相匹配,就不具備證據(jù)能力。
因此,我國應當從立法層面上明確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證人身份,并將“出庭說明情況”改為“出庭作證”。
2.應細化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適用范圍
雖然偵查人員出庭作證有利于推動庭審實質化,但不代表每一宗案件都需要偵查人員出庭作證。我國現(xiàn)行《刑事訴訟法》僅在第59條和第192條粗略規(guī)定了偵查人員出庭的情形。因此,應細化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案件范圍,使得該制度更具可操作性。結合我國司法實踐中的案例,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案件集中在被告人不認罪、翻供或者辯護人做無罪辯護的案件中,[13]再加上我國各地方刑事證據(jù)規(guī)則大都規(guī)定,偵查人員在重大刑事案件中應當出庭作證,比如無期、死刑案件以及一些疑難復雜案件。因此,在對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適用范圍界定時可參考前文所述,這樣一來就排除了簡易程序以及速裁程序中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適用,同時有利于司法資源的節(jié)約,防止庭審的節(jié)奏出現(xiàn)不必要的拖沓。
3.明確拒絕出庭的法律后果
首先,現(xiàn)行《刑事訴訟法》第193條規(guī)定了證人經(jīng)法院通知拒絕出庭作證時的強制出庭措施,那么,一旦偵查人員出庭作證被界定為證人的身份,該條規(guī)定的強制到庭措施是否可以適用于偵查人員需要進一步明確。
其次,應明確偵查人員拒絕出庭的程序性法律后果,即偵查人員拒絕出庭作證,在什么情況下將導致其在偵查過程中獲取的證據(jù)不能作為定案依據(jù)。這應當結合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目的,是為了證明取證行為的合法性還是為了說明案件事實或者其他情況,以及該證言對案件是否起決定性作用等方面去考量。
最后,我國雖規(guī)定了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制度,但并未對違反該制度的偵查人員設置相應的懲戒制度,如不明確這一后果,將難以起到震懾作用,不利于該制度的落實,況且出庭作證是偵查人員的職務行為,若違反職務行為就應當受到懲戒。我國《刑事訴訟法》對證人違反出庭作證的義務進行了規(guī)定,其中涉及訓誡、拘留等措施,但是對偵查人員適用這種措施難免有些不妥,對此,可采取法院向偵查機關提出司法建議的模式,由有關偵查機關內部自行對該偵查人員進行相應的處罰,如此一來,法院就不必執(zhí)行,由偵查機關內部給予處罰也能夠更好地落實到位。
1.健全偵查人員出庭的保障制度
首先,要對出庭作證的偵查人員及其近親屬的人身安全加以保護。警察本就是一個高危職業(yè),在辦案過程中本人和家屬的人身安全容易受到威脅,并且通過前文所收集到的數(shù)據(jù),可以發(fā)現(xiàn)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案件集中于毒品犯罪等一些重大疑難的案件,尤其是毒品案件中可能運用臥底偵查、控制下交付等偵查方法,本身就具有高度危險性,而法庭審理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公開審理,即使是不公開審理,對當事人也是公開的,因而不能絕對確保偵查人員的人身安全。因此,加強對偵查人員及其家屬的人身安全保障對于鼓勵其出庭作證具有重要意義。對此,可參考我國對普通證人的保護制度,在特定的案件中對出庭作證的偵查人員及其家人予以人身保護,必要的情形下可以由法官在庭外核實證據(jù)。
其次,為更好地運行偵查人員出庭作證這一制度,還應從經(jīng)濟方面予以保障,如,對偵查人員出庭進行培訓的經(jīng)費、偵查人員出庭作證所必需的經(jīng)費等等。
2.加強對偵查人員的培訓
偵查人員不僅要規(guī)范執(zhí)法行為,提升執(zhí)法水平,同時也應提升法律素養(yǎng),迎合從“偵查中心”向“審判中心”轉變的需要。首先,就要求偵查人員轉變對出庭作證的思想觀念,心理上不能存在抵觸情緒,要適應身份的轉變,逐漸將出庭作證視為一種職責和義務。其次,偵查人員出庭作證時,除了要能夠清楚地說明案件事實,偵辦情況,還應具備相應的應變能力和抗壓能力,在面對控辯審三方的詢問時能夠進行良好的應答,尤其是在辯方詢問存在陷阱時能夠熟練地避開陷阱進行陳述。這一點可以借鑒美國的做法,在偵查人員入職時進行統(tǒng)一的培訓,亦或者定期進行培訓,從控辯雙方角度切入,提高應變能力。
要想轉變偵查人員的思想觀念,使出庭作證形成自覺意識,應從偵查機關各級領導本身做起?,F(xiàn)階段偵查人員的水平參差不齊,其取證行為的規(guī)范程度難免不一,出庭作證對說明取證的程序,排除合理懷疑起著重要作用。因此,各級偵查機關領導應當轉變執(zhí)法理念,重視出庭作證,從而在偵查機關內部起到帶頭作用,不僅有利于固化偵查成果,更是對貫徹落實“審判中心主義”具有重要意義。
在“審判中心主義”這個背景下,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還具有很大的進步空間。由于我國對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的設計存在一定問題,導致司法實踐中這一制度的運行不是十分理想。對此,應首先從立法層面,結合我國的國情,設計好該制度的框架,明確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身份以及性質,再完善該制度的一系列配套措施,使其符合當前的司法實踐,真正成為實現(xiàn) “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的助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