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亮 王映雪

摘要：社會疫情治理作為國家與社會的聯(lián)合行動，需要個體行動者選擇規(guī)范化行為以滿足其秩序性要求。社會局部出現(xiàn)的個體理性行為不僅破壞了這種秩序，給社會帶來諸多危害，而且以傷害自身的事實印證了其理性的無知和價值邏輯的局限。對個體理性行為的規(guī)范，可以遵循制度與倫理的雙重路徑，特別是發(fā)揮倫理性社會資本在價值傳導、信息傳遞、道德懲戒方面的獨特功能，以群體壓力全程規(guī)范個體行為選擇。在此基礎上，可使倫理與制度共同形成規(guī)范個體行為、建構集體行動秩序的強大優(yōu)勢，提升社會疫情治理的總體效能。

關鍵詞：社會疫情治理;新型冠狀病毒;個體理性;制度;倫理

中圖分類號：C913;C9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分類號：1674-7089（2020）02-0067-09

作者簡介：張繼亮，博士，黑龍江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王映雪，博士，黑龍江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

一、引言

2020年中國傳統(tǒng)新春佳節(jié)前夕，湖北武漢暴發(fā)了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受春運返鄉(xiāng)高峰、病毒傳播特性等因素影響，僅僅一周左右，疫情就快速蔓延至全國。從危害性看，這是自2003年“非典”之后國內出現(xiàn)的最嚴重疫情。黨中央、國務院對此次疫情高度重視，第一時間對疫情防控工作進行了周密部署，社會各界也相繼投入這場抗擊新型冠狀病毒的無硝煙戰(zhàn)爭之中。與此同時，社會局部卻發(fā)生了一些有違公序良俗的個體理性行為。這些行為不僅嚴重擾亂了社會秩序，也給社會疫情治理工作制造了更多的障礙。對于此類行為，不僅要充分發(fā)揮制度優(yōu)勢依法治理，而且要發(fā)揮倫理在道德行為規(guī)范和行為秩序建構中的獨特功能。社會資本作為倫理性的關系嵌入型社會治理資源，對于規(guī)范社會疫情治理集體行動中局部出現(xiàn)的個體理性行為具有重要意義。

二、社會疫情治理集體行動中規(guī)范化行為的責任擔當與秩序價值

疫情防控工作不是國家的單方面行動，而是國家與社會的聯(lián)合行動。從此次疫情的蔓延態(tài)勢和社會危害來看，它不僅影響到湖北，而且影響到全國;不僅威脅人民生命安全，而且影響到國家整體經(jīng)濟建設和社會發(fā)展，對處于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決勝階段的中華民族來說是一次嚴峻的考驗。從全國疫情防控工作所取得的階段性成效來看，通過這次疫情充分體現(xiàn)出新時代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重要性，彰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在化解社會危機、完善社會治理體系、建設更高水平的平安中國、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中所具有的獨特優(yōu)勢。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指出，“必須加強和創(chuàng)新社會治理，完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民主協(xié)商、社會協(xié)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科技支撐的社會治理體系，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此次疫情防控實踐正是對多元協(xié)同社會治理體系及其治理能力與治理效能的一次綜合檢驗。協(xié)同治理要求多元主體在社會治理集體行動中能夠厘清彼此間的職、責、權、利關系，以最大的資源投入與實際行動實現(xiàn)主體間的有效協(xié)同，取得最佳治理效能。社會疫情治理集體行動中“人人有責”，即意味著每個公民、每個集體行動參與者都應該意識到自身要對國家和民族利益負責，要對整體行動負責，并明確執(zhí)行各方面的具體責任內容。集體行動中“人人盡責”，也即意味著每個行為個體在共同體發(fā)出資源與行動召喚時，始終能夠以公共利益、共同體利益的最大化和優(yōu)先實現(xiàn)作為行為選擇的依據(jù)，貢獻資源并付諸集體理性行為實踐。

在疫情面前，社會成員普遍的規(guī)范化行為對疫情防控工作全局具有重要的秩序性意義。在疫情來臨之際，中共中央第一時間成立了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領導下的中央應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工作領導小組，其目的就在于加強對全國疫情防控工作的統(tǒng)一領導、統(tǒng)一指揮，使疫情防控工作可以有序開展。在博登海默看來，“有序意指在自然進程和社會進程中都存在著某種程度的一致性、連續(xù)性和確定性。另一方面，無序（dis-order）概念則表明存在斷裂（或非連續(xù)性）和無規(guī)則性的現(xiàn)象，亦即缺乏智識所及的模式——這表現(xiàn)為從一個事態(tài)到另一個事態(tài)的不可預測的突變情形。”根據(jù)這一定義我們認為，疫情防控工作的有序性既包括國家行為層面的統(tǒng)一領導、統(tǒng)一思想、統(tǒng)一部署、統(tǒng)一指揮、統(tǒng)一行動，避免各自為政，也包括社會行為方面的廣大人民群眾積極響應、主動配合、齊心協(xié)力、獻計獻策，避免社會失范。因此，只有社會成員普遍地選擇符合規(guī)范的恰當行為，才能保證疫情防控工作中資源配置的高效性、行動方向的一致性、任務與責任的明確性，以全國上下堅定的信念與信心、一致的思想與行動、科學的程序與方法，保證我們最終取得疫情防控工作全面勝利結果的確定性與可預見性。

三、社會疫情治理中個體理性行為的研判

社會疫情防治集體行動中出現(xiàn)的個體理性行為，是持有個體理性主義價值觀的行為主體經(jīng)過偏好排序、邏輯計算等過程所最終做出的有利于“個體利益”最大化且優(yōu)先實現(xiàn)的行為選擇。表現(xiàn)形式多樣的個體理陛行為，雖然具有理性行為的基本特征，卻因其理性認知和價值選擇的雙重局限而深深地打上了有限理性的烙印。

（一）個體理性行為的厘定

個體理性行為在本質上仍然是人的一種理性行為。理性是與非理性相對應的概念，作為人的基本能力要素與非理性共同支撐人的思維結構、精神世界和社會實踐。與具有不自覺性、情緒性、非邏輯性特征的非理性因素不同，理性作為人的精神世界中明晰有序的部分，常常以概念、判斷、推理等邏輯思維形式支配人進行符合其理性邏輯和價值判斷的行為選擇。因此，凡是融入了價值偏好比較和邏輯思維運動過程的行為選擇都可以統(tǒng)稱為理性行為。

個體理性行為在價值選擇上顯然是與集體理性行為截然對立的。價值觀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人的思維與行動的邏輯起點和基本依據(jù)，也是人在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過程中逐漸積淀形成的。對行為個體而言，價值觀反映著人們對個體與群體之間的關系、個體在群體生活中存在的意義與價值實現(xiàn)方式等的不同認知。在這一意義上，價值觀可以分為個體理性主義價值觀和集體理性主義價值觀。有什么樣的價值觀就會激活什么樣的理性邏輯，各種利益在先的不同理性邏輯又會產(chǎn)生不同的行為目標和行為動機，進而支配人進行不同的行為選擇。實際觀察到的所謂“理性行為”只是其背后的動機、理性邏輯和價值觀的一種外在表現(xiàn)。

個體理性行為從理性認知和價值選擇的局限性角度來看也是一種有限理性行為。有限理性行為要么表現(xiàn)為行為主體在有限條件下做出了非完備性的思考和行為選擇，要么表現(xiàn)為行為主體遵從錯誤的價值邏輯做出有缺陷的行為選擇，這種行為的結果往往從事實層面能夠印證其先前的價值判斷和理性計算過程是有缺陷的。也就是說，有限理性行為有可能在兩種情況下發(fā)生。第一種情況可以歸結為行為主體理性認知的有限性問題。具體來看，它包括客觀認知條件的有限性、主觀認知能力的有限性、整體認知水平的有限性，前兩者是因，后者是果。此時，行為主體的行為選擇決策往往是在有限的信息條件和有限的解讀能力下做出的，因此，可供決策者進行偏好排序的選項信息要么是不完備的，要么是不準確的。缺少完整性和真實可靠的信息必然會影響人的邏輯思維判斷和行為決策質量，使理性行為作為邏輯思維運動的結果表現(xiàn)出局限性特征。第二種情況可以歸結為行為主體價值選擇的局限性問題。當然，此種情況探討的前提是行為主體的認識條件、認知能力和認知水平方面沒有陷入困境，即偏好選擇信息是完備而準確的。承接上文關于個體理性行為和集體理性行為在價值選擇方面差異性的探討，那些持有個體理性主義價值觀的行為主體，為滿足偏好性“個體利益”的優(yōu)先實現(xiàn)而進行的理性思考、邏輯判斷并最終進行的理性行為選擇，往往因不符合集體理性視角下的共識性行為價值評判標準而招致法律制裁和輿論譴責，并導致個體理性主義價值觀和利益幻象的徹底破滅。這恰恰印證了個體理性行為主體的理性邏輯和價值選擇是有缺陷的。在集體理性、制度正義和社會倫理面前，很難說這樣的行為是完全理性的，只能界定為有限理性。當然，即便這樣的行為也是極不理智的，但“在決策信息不足或有缺陷（被誤導）的情況下他們選擇這樣的行為仍然是理性的……應該盡量從充分理解行為主體面臨的約束條件去理解其反常行為，而不是將反常行為輕易地歸結為非理性?！?/p>

（二）社會疫情治理中個體理性行為的諸種表現(xiàn)

社會疫情治理中的個體理性行為有諸多現(xiàn)實表現(xiàn)，這些行為從不同側面干擾了疫情治理工作的正常開展，威脅著抗疫斗爭的“后防線”。這場由中共中央統(tǒng)一領導的抗擊疫情斗爭事實上包括兩個戰(zhàn)場：一個是以醫(yī)學科研攻關團隊、廣大醫(yī)護工作者為主體的，直接面對患者，從病毒手里搶奪生命的“醫(yī)療戰(zhàn)場”;另一個是由黨政軍群、廣大社會力量共同參與的，以防止疫情擴散、維護社會秩序、為抗疫斗爭提供基本保障為主要任務的“全民戰(zhàn)場”。如果把前者比喻為抗擊病毒的“一線陣地”，那么后者則可稱為抗疫斗爭的“后防線”。兩個戰(zhàn)場對于打贏這場抗疫“攻堅戰(zhàn)”和“總體戰(zhàn)”都至關重要。2020年1月25日，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同志主持召開中央政治局常委會會議并發(fā)表重要講話，強調“要把人民群眾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放在第一位，把疫情防控工作作為當前最重要的工作來抓”，并多次強調“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就在全黨、全社會、全國各族人民奮力投身抗擊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的嚴峻斗爭之時，國內權威媒體相繼報道了一些在公眾看來屬于個體理性的行為。這些行為雖然在總體上都是從個體本位出發(fā)損害人民利益的行為，但從破壞抗疫工作的方式及危害性角度來看又各有側重。其一是哄抬物價、制假售假行為。比較典型的事件如：北京市豐臺區(qū)某藥店以每只85元的“天價”銷售口罩，浙江義烏一家作坊式生產(chǎn)企業(yè)不按規(guī)范流程批量生產(chǎn)假冒“KN95”口罩，此類行為擾亂了市場秩序，甚至直接威脅到人民的生命和財產(chǎn)安全。其二是造謠傳謠，傳播虛假信息行為，比較典型的事件如：海南省木堂鎮(zhèn)符某惡意編造海南封島大米短缺的虛假信息，溫嶺網(wǎng)民鄭某在未經(jīng)核實的情況下在微信群轉發(fā)“公安機關強制隔離千余名武漢返鄉(xiāng)人員”的虛假信息。此類行為給社會心理帶來恐慌，威脅到疫情期間人民的基本生活秩序。其三是采取隱瞞、欺騙、暴力攻擊等方式拒不配合疫情防控工作的行為。比較典型的事件如：青海西寧茍某（后被確診）故意隱瞞武漢務工經(jīng)歷和相關行程信息且多次主動與周邊人群密切接觸，云南景洪確診患者酈某在隔離觀察治療期間向不特定人員傳播病毒并造成嚴重后果。此類行為嚴重破壞疫情防控工作秩序并危害公共安全。截至2020年1月29日，全國治安系統(tǒng)共查處擾亂社會秩序類案件377起，干擾疫情防控類案件83起，妨害公務類案件55起。這些個體理性行為，在一定范圍內造成了社會心理恐慌，擾亂了疫情防控秩序和社會運行秩序，加大了疫情防控工作難度，有的甚至直接威脅人民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與那些“無償捐贈”“守崗盡責”的抗疫模范行動形成鮮明對照。

（三）社會疫情治理中個體理性行為的動機與價值邏輯

雖然這些個體理性行為背后有著不同的行為動機，但其遵循的都是個體理性價值邏輯。借助動機行為理論來分析，上述這些社會局部出現(xiàn)的反常行為背后一定隱藏著足以支配個體選擇此類行為的動機。有的是為了牟取個人經(jīng)濟利益，也有的是為了證明自身“超凡”推理能力，也有的是為了向他人展示其靈通的信息渠道，等等。動機在本質上反映著人的主觀需要和欲求。欲望，人皆有之，本身并無善惡之分，但因其與理性之間關系的微妙變化，或成就一個道德的人，或使人走向邪惡。當然，這里的“道德”絕不是個人理想主義的道德，而是社會倫理所褒揚的道德。當欲望戰(zhàn)勝了理性而引發(fā)一系列不計后果的縱欲行為，或者欲望被個體理性所俘獲而引發(fā)一系列個體本位主義行為，那么，很難說此時的欲望最終會成就人的美德。如果一定要說欲望本身即是一顆美德的火種，那么它的滿足也必須是以不損害他人、群體和社會的利益為前提。由此看來，抗疫過程中個體理性行為的產(chǎn)生及其動機的生成，歸根結底還是與個體理性主義價值觀及其支配下的個體理性價值邏輯密切相關。個體理性價值邏輯是個體理性主義價值觀統(tǒng)領下的，帶有明顯個體本位特征的價值判斷與邏輯思維運動。它與集體理性價值邏輯相對，更加注重個體的主觀感受和現(xiàn)時的利益得失，往往重視局部而忽視整體，重視眼前而忽略長遠，重視群體中個體的權利而忽視個體之于他人和群體的責任。因此，其行為偏好的選擇往往以“自我滿意”為標準，而非他人評價和“群體滿意”。即便此時的偏好信息是完備的，個體理性行為主體也會做出符合個體理性主義價值觀的偏好選擇，要么主觀屏蔽他者利益、群體利益、公共利益，并且不惜損害這些利益;要么選擇個體利益高于其他利益，并保證個體利益優(yōu)先實現(xiàn)。這種個體理性價值偏好一經(jīng)形成，便會在價值排序上表現(xiàn)為個體利益先于集體利益。這種價值偏好會穩(wěn)定地傳遞到理性邏輯計算程序，完整地作用于思維與行動過程，最終支配行為主體選擇個體理性行為。

這些個體理性行為雖然履行了邏輯思維程序，但在抗擊疫情的集體行動和保障人民生命安全，維護社會運行秩序的公共利益和集體理性面前，充分暴露了其理性的無知和價值邏輯的缺陷。相關行為主體必然也必須要為其行為選擇及其后果付出代價。

四、社會疫情治理中規(guī)范個體理性行為的雙重路徑

制度與倫理是規(guī)范個體行為的兩種不同方式與路徑。出于闡釋問題需要，這里將“制度”限定為狹義的制度，即人們基于康芒斯的“控制論”觀點所總結的“制度是具有強制性與權威性的社會規(guī)范形式”，以及基于字源學所得出的制度是“要求大家共同遵守的辦事規(guī)程或行動準則”。倫理則是基于社會關系的本義解讀，即“互以對方為重，彼此互相負責任，彼此互相有義務之意”，包括更多的習俗、慣例、心理約定成分。從這種以區(qū)分兩者為目的的概念解釋中可以看到，制度與倫理在行為規(guī)范方面的作用方式是不同的，制度突顯的是強制力、權威性和普遍約束力，倫理則帶有更多的群體壓力、輿論導向色彩。制度與倫理雖然作用方式不同，卻有著共同的共識基礎與契約精神內核。沒有基于價值共識的彼此身份互認，就不會產(chǎn)生互惠互利的利益共同體和集體行動，也就不會產(chǎn)生以保證行為正當性為目的的制度規(guī)范和倫理規(guī)范。當然，在行為規(guī)范實踐中，制度與倫理也是密不可分的。制度以其“終極裁決者”的地位為行為的正當性提供權威的判定，使道德行為上升為法治的榜樣，是社會生活秩序的最終保障。倫理則以“眾人之意”的身份在源源不斷地賦予制度以價值內核的同時，通過壓力傳導機制激活負責任的道德行為，降低制度運行成本，助力發(fā)揮制度優(yōu)勢。顯然，對制度與倫理這兩種不同行為規(guī)范路徑的探討，永遠無法回避“倫理的制度化”與“制度的倫理化”這一彼此融合、相互借鑒的總體趨勢和雙向演化的歷史進路問題。

制度與倫理作為契約性規(guī)范均擔負期許正當行為和糾治失當行為的雙重任務。正如前文所述，社會疫情治理的集體行動要想取得實效，必須有可靠的秩序加以保證。秩序是行為的觀照，是對事物運行的狀態(tài)性描述。良好的秩序既來源于對行為的內在規(guī)定，也來源于行為實踐本身。所以，要想構建社會疫情治理集體行動所需要的良好秩序，既要發(fā)揮規(guī)范的行為約定功能，也要發(fā)揮規(guī)范的行為糾偏功能。社會疫情治理集體行動作為國家與社會及社會成員內部彼此間的合作實踐，本身包含著豐富的契約內涵。有形或無形的契約條款以規(guī)范的名義規(guī)定集體行動中每個行為主體的行為權利與行為義務，事實上是在規(guī)定符合共同利益的恰當行為選擇。從國家治理的系統(tǒng)性需要出發(fā)，社會疫情治理集體行動中的主體行為要符合國家制度契約規(guī)范，突出地體現(xiàn)在行為主體對他者及共同體所負有的法律責任：從社會自組織運轉的秩序性需要出發(fā)，這種行為還要符合社會倫理契約規(guī)范，集中體現(xiàn)在個體對他人及群體應履行的道德義務。因此，行為主體在行為選擇方面，既要受到制度與倫理雙重規(guī)范的指導，同時還要自覺接受其監(jiān)督與懲罰。

（一）社會疫情治理中規(guī)范個體理性行為的制度路徑

社會疫情治理中個體理性行為的制度化規(guī)范是基于制度契約的合法行為規(guī)范路徑。在我國，關于社會疫情治理集體行動中個體理性行為的制度性規(guī)范是明確而具體的。對于哄抬物價、制假售假等投機行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價格法》和《價格違法行為行政處罰規(guī)定》都作了明確規(guī)定，《價格法》第四十條規(guī)定，對于經(jīng)營者的不正當價格行為，“責令改正，沒收違法所得，可以并處違法所得五倍以下的罰款;沒有違法所得的，予以警告，可以并處罰款;情節(jié)嚴重的，責令停業(yè)整頓，或者由工商行政管理機關吊銷營業(yè)執(zhí)照。有關法律對本法第十四條所列行為的處罰及處罰機關另有規(guī)定的，可以依照有關法律的規(guī)定執(zhí)行?！睂τ谠熘{傳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根據(jù)具體情節(jié)及影響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九）》在《刑法》第二百九十一條之一中增加一款作為第二款：“編造虛假的險情、疫情、災情、警情，在信息網(wǎng)絡或者其他媒體上傳播，或者明知是上述虛假信息，故意在信息網(wǎng)絡或者其他媒體上傳播，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造成嚴重后果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贝送?，針對疫情治理中威脅危害公安安全、擾亂社會秩序、影響防疫救災工作的其他行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突發(fā)事件應對法》等也作出了相應的司法解釋和處罰規(guī)定。

（二）社會疫情治理中規(guī)范個體理性行為的倫理路徑

社會疫情治理中個體理性行為的倫理化規(guī)范是基于關系契約的道德行為規(guī)范路徑。在上文中，筆者將個體理性行為界定為一種有違公序良俗的行為，這里的“公序良俗”事實上已經(jīng)包含了制度與倫理的雙重視角。因為這樣的行為是違法違規(guī)的，所以要對其進行制度規(guī)范;因為它是不道德的，所以也要對其進行倫理規(guī)范。法律法規(guī)作為一種明確成文的共識性規(guī)范，為違法違規(guī)行為的判定、懲罰與糾治提供了有力的依據(jù)。那么，個體行為又該如何評判？一旦判定為非道德行為，又該如何施以倫理性的懲罰與糾治？這需要從道德與倫理的關系出發(fā)求得答案?？偟膩碚f，道德和倫理均源于社會關系并共同調節(jié)社會關系。從人的社會屬性和存在方式來看，個體的人必須要與客觀存在的他人、群體及社會發(fā)生聯(lián)系，由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與交往產(chǎn)生人倫關系，由人倫關系生發(fā)出公理，謂之“倫理”，人倫關系中的個體再根據(jù)公理修身正己，謂之“道德”。正所謂，“道者通物之名，德者得理之稱?！比瞬凰伎既f物之道，不獲眾人之理，就難以修身正己，為人處事。也就是說，“道德如果不是從其所依據(jù)的社會關系出發(fā)而制訂出來，就不能成為現(xiàn)實的品質……孤立的個人，如果不與社會發(fā)生聯(lián)系，也就沒有道德與不道德之分。”這里不得不承認，公眾無法接受那種拋棄社會關系，割裂人與人之間聯(lián)系，以個體權利為立論基點的個體理性主義道德哲學。因為“如果道德有一個基礎，那么它就應該包括義務、目標、美德等等”，而這些也必須在人與人交往的社會關系框架下討論才具有實際意義。綜上所述，個體行為是否道德須由倫理關系框架下的共識性道德標準來判定。對于第二方面問題的解釋，筆者同樣從社會關系出發(fā)，借助行為科學和社會心理的分析方法，探尋非道德行為的倫理懲罰與糾治方式。非道德的個體理性行為受行為主體的某種動機支配，這種動機反映著行為主體的某種需要，這些被暫時滿足了的需要并不是人所需要的全部，也不能帶給人更好地生存與發(fā)展所需的全部條件。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在本質上揭示了人所需要的兩個世界：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物質世界反映著人的自然本能需要，滿足這種需要的資源往往以有形的物為載體：精神世界則反映著人的社會眭需要，滿足這種需要的資源往往以無形的社會關系為載體。在倫理關系視域下，個體理性行為主體在以非道德的方式獲得了物質世界瞬間滿足的同時，卻因集體理性的喪失而面臨著道德的審判，從而使其精神世界變得極為空虛。如果社會關系斷裂，歸屬感、尊嚴將會伴隨社會關系所承載的一切外界資源條件，在道德審判階段喪失殆盡，而道德審判往往先于法律的裁決。“道德的基本法則的裁決就是：遵守這一法則會得到幸福，無視這一法則只會得到不幸?！?/p>

（三）倫理性社會資本規(guī)范個體理性行為的功能

社會資本是一種嵌入社會關系并通過社會關系發(fā)揮作用的倫理型社會治理資源。社會資本（Social Capital）的概念來源于西方社會學，最早由布爾迪厄于20世紀70年代提出。在布爾迪厄看來，社會資本是“實際的或潛在的資源的集合體，那些資源是同對某種持久的網(wǎng)絡的占有密不可分的。這一網(wǎng)絡是大家共同熟悉的，得到公認的，而且是一種體制化的關系網(wǎng)絡?！鄙鐣P系嵌入性是社會資本的一個最基本特性。社會關系不僅為社會資本提供了載體，而且也是社會資本調節(jié)的對象，在賦予社會資本以更豐富的倫理屬性內涵的同時，也為社會資本內在結構和作用機制的形成提供了基本的關系框架和場域條件。人類社會關系內部存在復雜的結構，從建立的基礎、規(guī)范化程度、屬性與特征等不同角度出發(fā)可以劃分為不同的類型。社會關系建立的基礎、維系社會關系的紐帶，是劃分社會關系的最基本視角。由此出發(fā)，社會關系可以最一般地劃分為親緣關系、地緣關系和業(yè)緣關系。其中，地緣關系如鄰里、社區(qū)、同鄉(xiāng)等，業(yè)緣關系如同事、同學、同行等。嵌入這些社會關系的社會資本即可稱為親緣社會資本、地緣社會資本和業(yè)緣社會資本。不同類型的社會資本在各自場域內運轉，借以發(fā)揮其資源配置、價值傳導、關系調節(jié)、行為規(guī)范、信息傳遞等具體功能。

社會資本的功能由其內在結構和相應機制而來。社會資本作為資本家族中的新成員具有資本的一般特質，即能夠給其擁有者帶來某種形式的回報。這些以行動資源為主要形式的回報往往是個體和集體行動者迫切需要的，能夠極大地提升其行為能力和行動效能。社會資本內部包含了信任、規(guī)范和網(wǎng)絡三大結構要素，相應地形構了主體間的信任關系、規(guī)范關系和網(wǎng)絡關系，并提供了共享機制、互惠機制和傳導機制。三種要素、關系和機制所共同支撐的是由價值目標、價值行為規(guī)范、價值偏離行為懲罰方式所共同構成的主體間價值共識。主體間的信任關系因價值共識而建立，“友誼”及其附帶資源因信任而在共同體內部成員間自由傳遞，規(guī)范則以行為規(guī)制的方式促進資源流動，維系整個社會資本網(wǎng)絡運行的秩序。正是因為社會資本網(wǎng)絡成員的身份在獲得行動資源特別是稀缺性資源方面具有強大的支撐力，理性的個體行動者才十分看重自身的聲譽，才更加珍視“可被信任的標簽”，自覺地選擇符合共同體價值共識的道德行為。

針對社會疫情治理中出現(xiàn)的個體理性行為，應發(fā)揮社會資本的價值傳導功能。疫情來臨之時，準確、快速、有效的價值傳導有利于幫助社會成員確立正確的價值觀，樹立明確的道德行為評價標準，進而為其行為選擇指明方向。對一部分社會成員來說，與疫情同時降臨的可能是恐慌的心理、謀利的動機、宣泄的欲望等，這些因滿足個體心理需要而生發(fā)的個體理性行為所帶來的社會危害遠大于疫情本身。因此，無論個體理性行為是否發(fā)生，具有倫理規(guī)范功能的社會資本都應該在第一時間，借助其關系載體如家族、社區(qū)、行業(yè)協(xié)會等，向其成員傳導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內核的，包括民族觀、榮辱觀、集體主義思想等在內的共識性價值體系，使其牢固樹立大局意識與共同體意識、危機意識與責任意識、法治意識與道德意識，以集體理性主義價值觀引導規(guī)范性行為。

針對社會疫情治理中出現(xiàn)的個體理性行為，應發(fā)揮社會資本的信息傳遞功能。正如前文所述，信息對個體行為選擇決策具有重要影響，具有準確性、完備性、時效性的信息可以擴展個體的理性認知，降低個體因理性的有限性、偏好的不完備性而選擇不恰當行為的機率。一方面，社會資本網(wǎng)絡需要向其內部成員傳遞制度與倫理所嘉許的行為信息，如守法經(jīng)營行為、自覺自律行為等;同時，傳遞權威機構公布的衛(wèi)生防疫知識，國家防治疫情的重要舉措與成效，在防治疫情中涌現(xiàn)的先進人物事跡等正能量信息。另一方面，社會資本網(wǎng)絡也需要在內部及時傳遞有違公序良俗的失當行為信息，如拒不配合疫情防治工作行為、造謠傳謠行為、制假售假行為、哄抬物價行為等。在內部勸阻失效的情況下，社會資本網(wǎng)絡有責任遵從公共理性價值原則，將這些負面行為信息傳遞至公開網(wǎng)絡和有關疫情防控部門。

針對社會疫情治理中出現(xiàn)的個體理性行為，應發(fā)揮社會資本的道德懲罰功能。道德懲罰是個體理性行為倫理規(guī)范的重要手段，以集體排斥為主要方式，以剝奪非道德行為主體的社會資本網(wǎng)絡成員身份、可信性、歸屬感、尊嚴等為主要內容。雖然社會資本的道德懲罰方式并不像法的裁決那樣具有強制力，但是非道德行為主體因可被信任的網(wǎng)絡成員身份的喪失，可能失去諸多交往機會，分享行動資源的權利，其精神世界也會因歸屬感、尊嚴、聲譽的喪失，而陷入前所未有的空虛境地。無知與貪欲往往使人深陷苦難。在弗格森看來，那些“邪惡之人”“愚蠢之人”“放縱之人”“懦弱之人”永遠不會因其“邪惡”“危險”“平庸”的欲望的實現(xiàn)，而被擁有“善良”“睿智”“勇敢”等優(yōu)良道德品性的人視為是幸福的。他們即便理解“德性即是善”的意義，也會因不能泰然處之而陷入最終的不幸。這可能是對道德懲罰的最佳釋義。

五、結語

制度與倫理作為新時代國家治理的兩把利劍，是相互促進、相輔相成的。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強調，要“堅持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合，完善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法律政策體系，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要求融入法治建設和社會治理?！边@既是對新時代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提出的制度倫理要求，也為新時代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指明了前進方向和具體任務。面對未來可能出現(xiàn)的新情況、新問題，必須意識到制度與倫理的懲罰只是規(guī)范的手段而絕非規(guī)范的目的。對個體理性行為進行規(guī)范的目的在于提升相關行為主體的理性認知能力和認知水平，幫助其確立集體理性主義價值觀，豐富其精神世界。此次疫情治理是對我國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一次全面檢驗，同時也確證了國家治理方略和總體制度設計是科學的，具有前瞻性、經(jīng)得住實踐考驗的。疫情治理實踐證明，全黨、全國人民唯有緊密團結在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周圍，增強“四個意識”、堅定“四個自信”，才能不斷增強戰(zhàn)勝疫情的信心、勇氣和力量，才能更好地發(fā)揮制度與倫理的雙重優(yōu)勢，有效規(guī)范社會行為，形成全社會的最大合力，最終取得中華民族抗擊疫情斗爭的全面勝利。

（責任編輯：李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