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彬
(浙江財經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十八大以來,中央在推進治黨治國的過程中,把完善問責制、強化責任擔當擺在了突出位置上。在科技治理領域,積極推進科技決策問責制的建構,近年來亦不斷被提上議事日程。2016年,在全國科技創(chuàng)新大會、兩院院士大會、中國科協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習近平就突出強調了建立相應責任制和問責制的重要性,以解決不同程度存在的一哄而起、搞大拼盤等問題。[1](p276)中央對建構科技決策問責制的高度重視,不僅強化了廣大科技工作者的主體和監(jiān)督責任,同時也為推進我國科技決策機制的完善發(fā)展指明了方向。那么,在科技決策的特殊場域中,到底應該如何有效展開和實施問責?抑或如何才能通過規(guī)范問責帶來積極效應?對于這些問題,目前學界依然缺乏分析和系統(tǒng)解答。本文從概念界定出發(fā)闡釋了科技決策問責制的理論基礎與實踐依據,對科技決策問責制的邏輯體系進行了解構,并在實踐研判的基礎上探討了新時代我國科技決策問責制的完善路徑,以期為推進我國科技治理體制創(chuàng)新和科技決策質量提升提供有價值的借鑒。
問責(Accountability),在英語中原意為“會計”“計量”,后引申出說明、解釋與評價等意。如《牛津英語詞典》就將問責界定為負責任的狀態(tài)、說明和回答之責任。而作為公共治理范疇的問責制(Ac-countability System),則是伴隨現代公共行政理論的發(fā)展而漸為人知,如Stewart認為,問責制即“政府權力行使主體解釋其行為的一種義務”;[2](p27)Fox、Brown等學者認為,問責制是公共治理主體“對其行為承擔責任的一個過程”。[3](p559-567)在我國的公共話語體系中,問責很大程度上指向責任追究,由此,問責也被定義為追究相關治理主體責任的行為和過程,問責制則成為問責主體對各級機構成員的違法和不當行為進行追懲的法律規(guī)范體系。[4](p18-24)作為科技活動的必要環(huán)節(jié),科技決策意指相關科技治理主體基于科技發(fā)展規(guī)律和條件,運用現代管理方法與理念,對科技活動的方案、目標進行選擇和決斷的活動,其具有風險性、多主體性和非常規(guī)性等特性。由此,科技決策問責制,即在科技決策過程中,問責主體要求問責對象就相關情形做出說明和解釋,以促其在明確責任歸屬的過程中承擔責任,并就自身的失責行為做出責任追究的動態(tài)過程和相關法制體系。
科技決策問責制的概念提出和體系構建,既是黨和國家完善問責體系的內在要求,也是不斷提升科技決策質量的現實亟須。對于科技決策過程而言,問責制的功能在于:一是落實主體責任??萍紱Q策是以人為主體展開的實踐活動,其有效展開以多重參與主體的責任落實為基本要件。問責制作為現代治理手段,首要使命就在于推進相關主體落實責任,通過其內蘊的規(guī)范性運作程序,問責制能夠對科技決策主體的責任建構形成系統(tǒng)性、持續(xù)性的壓力和動力,促其在決策過程中自覺彰顯出應有的使命和擔當。在某種程度上,問責制構成了科技決策主體落實責任的根本保障。二是強化決策監(jiān)督。問責制本身亦是具體性監(jiān)督制約機制,是以監(jiān)督與評價等為形式加以呈現的規(guī)范體系??萍紱Q策問責制的嵌入,有助于科技決策主體通過嚴密和規(guī)范的責任督查和責任追究程序,推進決策監(jiān)督過程的具體化,以在發(fā)揮整體性監(jiān)督效應的基礎上,推進科技決策過程實現有序化展開。三是提升決策效益。問責制也是一種內在驅動機制,Hall等學者就曾指出,問責制作為相關主體對決策或對策的評價,意味著個人、團體可能受到的懲罰與獎勵。[5](p71)即問責制絕不僅在于規(guī)范與約束,也指向于內在激勵。將問責制嵌入科技決策領域,根本上就是要確??萍假Y源配置的科學化,以在著力形成全方位、多層次和高質量科技決策體系的基礎上,達到不斷提升國家科技創(chuàng)新力的根本目標。
1.理論基礎:從“委托代理”到“科技善治”。作為公共治理范疇的問責制,最早可追溯至1960年代,是伴隨新公共管理運動的崛起而逐漸成長起來的。一些西方學者認為,同私營機構一樣,政府同公眾同樣存在委托代理的內在關聯性。政府權力源自公眾的讓渡,政府不僅要向公眾提供優(yōu)質和高效的公共服務,同時亦有責任和義務向“委托人匯報情況”,并把“資料報告給委托人”。[6](p649)政府如果在履職過程中出現偏差,則公眾有權要求其承擔相應責任。這一觀點構成現代問責制的理論雛形。Jay認為,問責制即“委托方和代理方之間的一種關系”,代理方“有責任就其所涉及的工作績效向委托方做出回答”。[7](p6)科技決策作為公共決策的重要組成部分,離不開科學家、公眾等主體的參與,但本質上是在政府主導下展開的,這一過程的實現很大程度上亦源于作為科技服務對象——公眾的委托與賦予,科技決策的根本目標既在于追求真理,也在于服務于經濟社會發(fā)展和廣大人民群眾。正如習近平在2016年全國科技大會上指出:“人民的需要和呼喚,是科技進步和創(chuàng)新的時代聲音”。[8]可見,科技決策的過程本質上亦存在委托代理關系,由此而言,科技決策問責制的建構絕不僅是科技治理主體的內在職責,也構成了我國科技事業(yè)發(fā)展的內在保障體系。
若將委托代理理論視為科技決策問責制建構的整體性依據,則善治理論就從科技治理優(yōu)化的角度提供了更為細致的證明。善治(Good Governance),即確保公共利益最大化的治理模式和過程,其本質特征在于強調治理過程中的互動性和協同性。如Rhodes認為,善治意味著公共部門同私人部門的互信、互利與合作,[9](p42)我國學者俞可平則將善治模式直接歸納為“透明性”“回應”“法治性”“有效性”“參與”等多個要素。[10](p6-8)可見,善治作為良性治理,既意味著公共治理主體的多元化,也是公共決策(包括科技決策)走向有效運作的最佳狀態(tài)。對于科技決策過程而言,要實現科技善治絕非易事,不僅需要多重主體的有效參與和協調配合,亦離不開問責制的嵌入與推進。作為公共治理手段,問責制的展開以責任明確為基本要件,而其有效實施則以治理過程的規(guī)范化、公開化等為現實根基。koppell等人就將問責制界定為“責任”“透明”“控制”“義務”“回應”等五個維度。[11](p94-108)顯然,問責制的這些理念與善治的價值呼吁是不謀而合的??萍贾卫碇黧w要推進科技決策過程走向有序性,必然要把問責制建構和嵌入擺在突出位置上。
2.現實基礎:從“破解問題”到“規(guī)范運作”。實踐是認識的來源,科技決策問責制的提出,根本上也是我國科技決策治理體制發(fā)展的現實要求。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科技治理體制不斷走向健全化,但與此同時,科技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的內外環(huán)境也發(fā)生了深刻變化,尤其是隨著國際科技合作的不斷復雜化,我國科技決策中的一些現實缺憾亟待破解。一方面,科技決策咨詢的規(guī)范性缺失。盡管2017年我國就通過了《國家科技決策咨詢制度建設方案》,但截至目前,我國科技決策咨詢相關配套政策體系依舊處于起步階段,尤其是對其中的專家遴選、運作模式和組織結構等還缺乏明確界定,導致決策咨詢的有效性、規(guī)范性受到制約。另一方面,科技決策普遍參與性不足。尤其是對公眾參與科技決策的模式和過程缺乏具體界定,公眾很大程度上還游離于科技決策體系之外。[12](p46)上述兩方面的缺憾直接構成了科技決策有效性、前瞻性的制約因素,其根源既有制度層面的也有文化層面的,但根本上還在于對相關主體責任的不明確所致,這也在客觀上呼喚科技治理主體把問責制的建構和嵌入提到科技決策過程的前臺上來,唯有形成規(guī)范化的科技決策問責制,才能明確責任分工,進而才能確??萍紱Q策能力的不斷提升。
上述分析表明,科技決策問責制的提出對科技決策能力提升具有積極效應,但現代問責制本身的應用極為寬泛,作為框架可描述行為、態(tài)度及各種機制問題,這決定了其要實現有效運作,就必須結合實踐做出具體性論證。事實上,作為公共治理范疇,無論問責制在何種體系內展開,其必然都內蘊著一些恒定的要素,包括問責的主體、對象、情形及相關程序等等,這些要素指向了“誰來問責”“問誰之責”“問什么責”“如何問責”等基本命題,進而構成了現代問責制的整體性框架。新時代以來,中央對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高度重視,決定了當前在對科技決策問責制進行理論界定的基礎上,必須進一步對上述相關要素做出科學建構和系統(tǒng)分析。
(一)“誰來問責”:關于新時代科技決策問責制的主體性建構。問責的主體,即有權展開和實施問責制的行為主體??萍紱Q策作為黨和政府科技治理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其有效展開既要接受黨和政府的領導,也離不開由科學家構成的科技共同體的支撐,這關涉人民根本利益。對此新時代以來,習近平總書記也明確強調,我國的科技發(fā)展必須“善于調動各方面創(chuàng)新要素,善于發(fā)揮各類人才積極性,共同為建設創(chuàng)新型國家、建設世界科技強國凝心聚力”。[8]即新時代我國科技決策的多重關系的界定,決定了其問責主體必是多元性的。從權責屬性出發(fā),可將其劃分為兩個層面:1.主導性的問責主體。這主要由各級黨委和政府構成。其中執(zhí)政黨是我國科技事業(yè)根本領導核心,政府作為行政機關,則構成了科技決策的直接主體??萍紱Q策的有效展開,各級黨委和政府要積極按照上級和中央部署,履行好相關職責。2.參與性問責主體。對此,應涵蓋人大、司法、政協、科技共同體及社會公眾等多重要素,其中在黨政系統(tǒng)之內,不僅人大、司法可基于法律監(jiān)督對政府科技決策做出問責,人民政協亦可基于民主監(jiān)督提供問責性建議。在政治系統(tǒng)之外,科技共同體是政府科技決策的重要咨詢機構,依據國家科技決策咨詢制度,可將參與性問責納入決策咨詢范疇,以協助政府做好決策責任明晰工作。此外,公眾作為科技決策根本受益主體,同樣賦有參與權利。對于政府的科技發(fā)展規(guī)劃,公眾有權依據憲法等規(guī)定提出申訴、意見。這些多元主體的有效介入,對強化科技決策問責的精確性是有積極意義的。
(二)“問誰之責”:關于新時代科技決策問責制的對象性建構。問責的對象,即問責制運作的具體針對者。問責對象與問責主體互相對立又渾然一體,共同構成了問責制的兩極。區(qū)別于問責主體的多元性訴求,問責對象的界定則以具體性和明確性為旨歸。laughlin R.等人就將問責對象的清晰性視為評價問責效率的重要標準。[13](p93)在科技決策中,問責制的嵌入同樣離不開相關問責對象的明確為基本要件。新時代黨中央修訂并頒布的《中國共產黨問責條例》(2019)在第三條、第六條分別指出,問責工作必須“分清責任”,尤其對其中的“全面領導責任”“主要領導責任”等做出明確界定。這一界定為當下黨和國家問責體系發(fā)展提供了規(guī)范性文本,某種程度上亦構成科技決策問責之對象性建構的內在指引?;诖?,科技決策問責的對象就應涵蓋直接性與間接性兩部分:1.直接性的問責對象,應以政府科技決策中的直接責任者為具體目標。政府科技決策過程的有效展開,應按照分工部署確立具體的責任對象,由此出發(fā),相關問責主體基于“誰決策、誰負責”的原則確立相應的問責對象。2.間接性的問責對象,應以科技決策間接責任者為對象??萍紱Q策過程涉及多重主體,本身具有一定的復雜性,決策失誤產生后,問責主體亦應進一步確立關聯性問責對象,如分析和確立是否具有領導性責任,科技共同體作為外腦機構在參與過程中是否形成共同責任等,并基于決策失誤的嚴重度做出問責,以確保問責制本身應有的嚴肅性。
(三)“問什么責”:關于新時代科技決策問責制的情形建構。問責的情形,即問責的具體范圍和內在因由。問責制的展開須以問責情形的明確為要件,“權責一致、錯責相當”是現代法治體系的基本原則,也是新時代以來黨中央推進“法治中國”建設的重要價值目標。基于科技發(fā)展的內在特性及科技決策的基本要求,我們可將新時代科技決策問責的具體情形歸納為四個方面:1.政治性責任。其核心是督查科技決策者在決策中是否遵守黨和國家科技發(fā)展方針政策,是否堅守科技發(fā)展的社會主義方向,及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其根本目標是確??萍紱Q策在黨和國家的領導下沿著正確方向邁進。2.倫理性責任。其核心是督查科技決策的過程是否遵守正確的價值觀念,是否恪守基本的科技行為規(guī)范,是否推進科技成果服務于和平、發(fā)展與進步的崇高事業(yè)等,根本目標是通過科技決策推進科技活動在傳承科技倫理規(guī)范中發(fā)揮積極作用。3.專業(yè)性責任。其核心是督查科技決策是否形成和具備專業(yè)運行模式,是否遵守和符合現代科技發(fā)展和科技創(chuàng)新的內在規(guī)律,是否彰顯出科技發(fā)展的前瞻性理念,根本目標在于確??萍紱Q策始終走在科技發(fā)展的最前沿,同國家科技創(chuàng)新的要求緊密偕行。4.法律性責任。核心是督查科技決策過程是否遵守憲法和國家相關法規(guī),是否嚴格按照部門規(guī)章和相關條例進行操作,根本目標在于通過問責推進科技決策沿著法治化的軌道實現科學邁進。
(四)“如何問責”:關于新時代科技決策問責制的程序性建構。問責的程序,即問責主體展開問責的具體步驟和方法??萍紱Q策是由提出、分析和解決問題等環(huán)節(jié)構成的有機整體,貫穿于科技治理始終,要確保各相關主體在科技決策中均能明確職責擔當,就必須高度重視問責的程序性建設。習近平總書記亦多次強調黨和國家的領導干部要嚴格依照法定權限、規(guī)則、程序行使權力,確保全面依法治國深入發(fā)展。而從公共治理角度看,問責亦非簡單進行責任追究,現代問責制本身是一個動態(tài)性架構,Cornwall等認為,問責的過程增加了代理人的壓力,但更在于“使其獲得責任意識”。[14](p3)即問責的過程既涵蓋追究責任的過程,也囊括了要求相關對象不斷明確責任的過程,其很大程度上是責任的明確、落實和追究等過程構成的有機整體??萍紱Q策問責制的建構亦不可忽視這一點。由此,新時代科技決策問責制的程序展開,可通過以下系統(tǒng)模型實現運作(圖1)。
圖1 新時代我國科技決策問責制的系統(tǒng)運作模型
基于上述程序設計,新時代科技決策問責制要實現有序運作,就須包括以下六個關鍵環(huán)節(jié):1.明確責任。即通過常態(tài)化督查,積極做好科技決策的責任明晰工作,以防患于未然。2.評估責任。即在常態(tài)督查基礎上,研判相關問責對象的責任落實狀況,及時發(fā)現和糾正問題,堅持問責與容錯并行,并基于決策失誤嚴重度及是否具有主觀惡意等做出可否追究責任的決定。3.調查責任。即多元問責主體展開調查,確定責任追究主體,并通過集體決策擬定責任追究方式,以確保問責精確性。4.權利救濟。即依法保障問責對象的辯護權,以彰顯制度的公正性。5.受理復核。即問責的主體基于辯護材料展開審議和二次討論。6.最終裁定。即立足于復核形成最終問責決定,由此在確保問責程序公正性的基礎上,推進科技決策問責制權威性和公信力的不斷提升。
目前,國內學界對科技決策問責制展開的理論分析還不是很多,但從實踐發(fā)展的層面上,國家層面和地方政府的相關探索已有起步,截至目前,已取得了以下幾方面的現實成就:
1.國家和地方政府不斷發(fā)布相關條例,為當下科技決策問責制的發(fā)展提供了基本架構。從國家層面看,近年來為推進我國科技決策體系的發(fā)展和完善,截至目前已頒布多個相關政策文件,如2012年中共中央、國務院下發(fā)的《關于深化科技體制改革加快國家創(chuàng)新體系建設的意見》、2014年科技部發(fā)布的《關于加快建立國家科技報告制度指導意見的通知》,2019年中辦和國辦下發(fā)的《關于進一步弘揚科學家精神加強作風和學風建設的意見》等,這些條例或基于“法人責任制”“專家責任制”,或立足“社會責任”等多個層面做出了相關界定,突出了“明確責任,狠抓落實”的重要性,可謂構成我國科技決策問責制的基本框架。在國家政策推動下,近年來我國部分地方的相關條例亦開始出臺,如省級層面上,2018年10月浙江省科學技術廳黨組印發(fā)的《關于推進省科技廳系統(tǒng)清廉建設的實施辦法》,就明確提出科技決策過程中對“履責不力、失職失責的要進行嚴肅問責”。[15]市級層面上,2018年6月湖南岳陽科技局黨組印發(fā)了《中共岳陽市科學技術局黨組“三重一大”事項集體決策制度實施細則》。2018年7月,黑龍江雙鴨山科技局黨組印發(fā)了《中共雙鴨山市科技局“三重一大”集體決策制度實施辦法》,其中均明確強調對科技決策失誤要展開責任追究。顯然,這些相關條例對促進我國科技決策問責制的規(guī)范運作是有積極意義的。
2.科技決策問責的情形逐漸明確,問責制在科技決策領域的效力不斷彰顯。從國家治理體系的角度看,科技決策問責制既是政府行政問責制的內在組成部分,也同執(zhí)政黨的問責制存在密切的邏輯關聯性,但作為科技決策領域的專項問責制,無論較之于行政問責制還是黨內問責制,顯然都要更為細化和明確,即將問責聚焦于科技決策制定和執(zhí)行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即其在問責情形界定上是較為具體的。以浙江省科學技術廳黨組印發(fā)的《關于推進省科技廳系統(tǒng)清廉建設的實施辦法》為例,其就分別從“政策落地”“項目安排”和“資金使用”等多個層面,對科技決策過程中涉及的責任追究情形進行了明確界定。而在部分市級相關文件中,在相關問責情形的界定上還要更為具體。如上文提及的《中共岳陽市科學技術局黨組“三重一大”事項集體決策制度實施細則》,其在第五章專門就“責任追究”做出說明,明確提出了相關的責任追究情形,包括“未經集體討論決定而由個人決策;未能按照集體決定和分工履行自己的職責,或擅自改變集體決定,給工作造成損失的;執(zhí)行決策后發(fā)現可能造成損失,不及時報告和采取措施糾正的”[16]等多個方面。正是這些條例對科技決策問責的細化界定,客觀上帶來一定的震懾效應。如相關報道顯示,近年來,廣東省科技系統(tǒng)就先后有70余人因涉及決策腐敗和決策失誤被立案查辦,涉案金額超過5000萬元。[17](p72-73)科技決策問責制已顯露出一定的威懾力,也為提升我國科技決策能力提供了內在支撐。
1.從問責主體的角度來看,我國科技決策問責主體較為單一,參與范圍亟須拓寬。問責主體是推進問責制實施的根本力量,在科技治理和科技決策過程中,若相關的問責主體欠缺全面性,則問責過程的展開就極易陷入疲軟無力的誤區(qū)。從已有的相關制度來看,從國家到地方的一些相關條例在對問責的闡釋過程中,均在一定程度上突出了“集體決策、分工負責”的重要性,但在問責制的具體展開過程中,不難發(fā)現其依賴的主要還是以科技決策根本主體的各級黨委和政府為主,即目前我國科技決策問責制的展開,很大程度上主要還是局限在各級黨委和政府系統(tǒng)內部,基于新時代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高度,建構和形成科技決策問責中各級人大機關、司法機關、人民政協、科技共同體及社會公眾協同參與,共同推進的多元共治的局面尚未形成。科技決策問責中主體參與力量的單薄和不足的現實局面,對科技決策問責制公信力的提升顯然是不利的。
2.從問責對象的角度看,我國科技決策問責過度依賴事后責任追究,常態(tài)化問責展開有待強化。在科技決策的過程中嵌入現代問責制,其根本目標在于推進科技治理體系尤其是科技決策體系和決策能力走向現代化,以有效的問責為推進建設創(chuàng)新型國家和世界科技強國提供內在支撐。即科技決策問責制的建構,其價值取向絕不僅在于對問責對象失責和發(fā)生違法行為后的責任追究和剛性懲治,更多的是通過全方位的責任明確和責任監(jiān)督,推進科技決策主體不斷強化責任和擔當意識。尤其是現代科技發(fā)展本身是一個持續(xù)性的探索過程,并不是孤立和禁止的,這要求科技決策的過程就不僅要有政治高度,更要著力彰顯出應有的科學性,因此對其展開的問責就必須做到謹慎小心,唯有建構一個決策前的責任明確、決策中的責任監(jiān)督和決策后的責任追究等要素在內的全方位問責體系,才能為科技決策能力提升提供切實支撐。但考察當下各地的相關條例,不難發(fā)現科技決策問責制的界定,很大程度上還是以責任追究為主導性的表達話語,從實踐案例看,當下部分地方的科技系統(tǒng)的決策問責,同樣主要以相關問題的曝光為運作起點,長期如此極易形成操作慣性,即將問責等同于追責,決策前、決策中的常態(tài)化問責被忽視,導致問責制的預防功能被懸置。
3.從問責過程的角度看,科技決策問責程序的規(guī)范性不強,問責過程有待提升透明度。程序是現代問責制建構的關鍵環(huán)節(jié),也是考量問責制規(guī)范性與否的內在依據。從法理學的角度而言,程序正義是確保問責公正性的重要前提。要確保問責制在科技決策過程中發(fā)揮最大效應,必須把問責程序的科學性設計擺在突出位置上,以確保問責過程實現有序展開。黨的十八大以來,隨著中央對問責制建設的不斷重視,我國科技決策領域的問責氛圍也不斷地強化,但科技決策問責中的程序建設依然較為滯后,雖然2019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和國務院辦公廳聯合印發(fā)的《關于進一步弘揚科學家精神加強作風和學風建設的意見》,強調要“建立健全重大科研項目科學決策、民主決策機制”,以及相應的“責任擔當機制”,[18]但對于科技決策問責到底該如何運作,尤其在程序上如何展開,目前都還依舊界定不足,尤其缺乏可操作性體系,導致一些地方存在“民意一沸騰,問責就來勁”[19]的困境,顯然這同新時代加快建設科技強國的整體要求不相適應。程序性的缺失也是構成問責過程透明性不足的內在根源,隨著科技決策問責的不斷展開,公眾乃至在科技共同體內部,其作為問責參與主體感知的信息事實上并不多,除通過官方平臺獲知問責處理結果外,對問責過程往往不甚了解,透明性的不足既是對參與主體知情權的漠視,亦不利于對問責對象正當權利的維護。
科技決策問責制在實踐發(fā)展中的上述問題,既阻礙了問責效力的全面發(fā)揮,對推進我國科技治理體系現代化亦有不利。當前,要進一步提升我國科技決策問責能力,迫切需要基于科技決策問責制的理論架構,由點到面、循序漸進,不斷促其實現完善化。對此,應重點做好以下幾方面:
正如上文所言,科技決策是一個動態(tài)性過程,而作為公共治理范疇的問責制,本身亦內在地涵蓋了責任的明確、落實和追究等多重要素,問責絕不僅是事后追懲,根本上是為了推進問責對象明確責任、強化擔當,以實現鑒前毖后。由此,科技決策問責制的建構,就應避免操作的片面化,通過形成全程覆蓋機制來推進問責關口前移,以確保問責過程嵌入科技決策全過程。具體展開:1.在科技決策信息收集階段,要形成常態(tài)化責任明確機制。決策信息收集是決策方案提出的基本前提,也是發(fā)現問題并做好決策的起點。為確保其有效運作,尤其主導性問責主體要積極對相關參與者的職責分工做出明確界定,如形成相應的權力清單和責任清單等,并以此為基礎進行逐層分解,將權責對等的理念具體落實到崗和責任到人,為科技決策各參與主體明確責任和使命提供根基。2.在科技決策方案制定過程中,要形成持續(xù)化的責任監(jiān)督機制。決策方案制定是科技決策的核心環(huán)節(jié)。在此過程中,問責主體要緊密結合科技決策的內在規(guī)律、倫理要求和專業(yè)訴求等情形和范圍,從政治性高度對決策制定過程的責任性和規(guī)范性做出排查,通過形成有力的責任監(jiān)督機制,在及時發(fā)現和解決問題的基礎上,確保決策方案實現科學擬定。3.在科技決策失誤產生后,要形成嚴肅化的責任追究機制。在此過程中,問責主體應針對失誤根源做出全方位分析,明確責任歸屬和失誤的主客觀根源,這里必須明確科技決策作為科技治理核心環(huán)節(jié),在問責的同時亦應允許容錯的存在,其有助于鼓勵創(chuàng)新,掃除決策者的后顧之憂。在此基礎上,制定具體性的責任追究條款,對其中確有主觀惡意的行為要做出懲治,涉嫌犯罪的應及時移送司法,確??萍紱Q策問責過程的權威性。
從行政法的角度看,程序作為運行的方針和步驟,是限制權力主體恣意妄為的屏障。要切實防范科技決策問責走向泛化、形式化兩個極端,那么建構相關操作程序不可或缺。鑒于科技決策層面相關條例在程序界定上的模糊性,當下亟待通過機制建構進一步做出明確?;诳萍紱Q策和問責制的內在界定,科技決策問責程序在機制建構上應涵蓋六個層面:1.責任明確程序。主要針對科技決策方案擬定前后,即通過常態(tài)化和持續(xù)化督查,決策問責主體積極做好對問責對象的責任明晰工作,并為進一步展開問責提供信息支撐。2.責任追究程序。基于常態(tài)化責任明確程序,對未發(fā)現失誤的應中止問責,反之則應及時啟動責任追究程序,以防相關對象產生避責行為。3.調查取證程序。即通過調查收集決策失誤相關信息,明確問責對象的失誤根源和責任歸屬,尤其要明確其中到底是主觀惡意還是客觀過失,是個體性責任還是集體性責任,并以此作為責任追究的現實依據。4.權利申辯程序。即根據程序正義原則,賦予問責的對象合法申辯權,保障其合法權益,確??萍紱Q策問責過程的公正性。5.問責決定程序。即對于確因主觀過錯和責任缺失引發(fā)的決策失誤問題,通過多重問責主體的集體協商后,形成量化機制展開責任追究工作,避免問責走向形式化。6.恢復程序。問責亦不應極端化,對于受到責任追究的問責對象,其中表現好的、可重新任用的,應通過嚴格的再查機制后進行重新任用,確保其不再復發(fā)問題。
科技決策問責制實效性的提升,同樣離不開多元主體的有效介入和協同配合,如此才能通過精準化問責程序,為科技決策的有序展開提供具體支撐,進而帶來決策科學化水平的不斷提升。要達到這一目標,就必須立足于我國科技治理體系的客觀實際,通過機制細化賦予各主體以更為明確的監(jiān)督問責權來加以實現,具體而言:1.在黨政系統(tǒng)之內,要著力形成以各級黨委和政府為根本性主體,以黨政系統(tǒng)其他各機關為參與性主體協同配合的問責機制??萍紱Q策事關國家科技發(fā)展大局,科技決策問責的有效實施,黨政系統(tǒng)內各主體理應各有其責,除了各級黨委和政府作為根本性的領導主體和實施主體,要做好問責的推進工作外,其他機關包括權力機關、司法機關和人民政協亦不能置身事外,應積極通過監(jiān)督質詢等途徑進行有序介入。當前應通過機制細化,進一步賦予這些參與性主體以更為明確的問責權,以在黨政系統(tǒng)內形成各主體協同配合的科技決策問責體系。2.在黨政系統(tǒng)之外,要形成科技共同體和公眾有序參與的問責機制。由科學家、學者等構成的科技共同體是科技決策的重要咨詢主體,公眾則從根本上構成了科技決策的根本性動力,其作為異體問責主體的介入既提升了問責效力,也推進了科技決策的民主化。對此,應著力建構和形成開放式問責平臺,為其有序參與科技決策問責提供便利通道,由此才能形成多主體協同并舉的良好態(tài)勢。
信息公開是科技決策彰顯公正性的基本保障。不斷提升科技決策問責制的規(guī)范力,進而形成激勵效益,積極推進科技決策問責信息公開是重要前提,這也是科技決策彰顯公正性的基本保障。2019年4月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亦明確強調,對涉及“公眾利益”或“需公眾參與決策的政府信息,行政機關應當主動公開”。[20]這在某種程度上已為科技決策問責信息的公開提供了法制依據。上述對科技決策問責嵌入機制的全面性設計,決定了科技決策問責信息的公開方式亦必須實現全面化。對此,應通過機制建構重點做到三個方面:1.推進科技決策問責對象基本信息公開。問責的基本前提是問責的主體對問責對象有清晰的認識,這要求科技決策的主體首先應將自身的基本信息,包括參與主體構成、知識背景、職責分工及經費開支等情況及時做出公布,這是確保科技決策問責有效實施的基本前提。2.推進科技決策問責過程的信息公開。對此,尤其要關注責任追究程序中,對問責對象調查取證和申述復議環(huán)節(jié)的信息公開,主導性問責主體應通過建構相應的信息披露機制及時進行發(fā)布,確保科技決策各相關問責主體的知情權,以及問責對象的申辯權得到有效保障。3.推進科技決策問責結果的信息公開。即對于科技決策中受到責任追究的問責對象,亦應通過信息平臺公開發(fā)布,接受科技界和社會廣泛監(jiān)督,以推進科技決策問責制公信力的不斷提升。
學界對科技決策機制的分析由來已久,但基于問責制角度展開的相關研究還不是很多。整體而言,目前我國相關制度建設亦存在一定的滯后性,要推進科技決策問責制發(fā)揮整體性效應,還須結合新時代我國科技發(fā)展的新要求做出系統(tǒng)性建構。尤其是在新時代加快建設創(chuàng)新型國家和世界科技強國的戰(zhàn)略背景下,通過問責制來進一步強化科技決策的規(guī)范性就顯得更為迫切。文章旨在拋磚引玉,提出一個整體性分析框架。問責制作為一種內在的規(guī)范機制和激勵機制,既是推進科技治理體系現代化的題中應有之義,也是新時代完善科技決策機制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無論對于推進各級政府科技決策行為的規(guī)范性運作,還是在回應科技共同體乃至社會公眾關切和訴求等方面都極具現實意義。由此而言,積極推進科技決策問責制的建構,不失為當下提升我國科技決策能力和公信力的一條現實路徑。當前,在厘清內涵和框架體系的基礎上,學界應結合國情,對我國科技決策問責制的程序、情形及容錯機制等展開進一步分析,以期推進該制度真正實現科學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