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人類很早就誕生了方位意識,并利用立桿測影、觀測星象及后期的地磁引力等方法判斷方位。而最原始的立桿測影法來自對太陽運行規(guī)律的觀察。史前考古中發(fā)現(xiàn)大量有關太陽崇拜的元素,而東方作為太陽升起的方向,也在一定時期內影響人類的信仰與生活。
關鍵詞:立桿測影;東方;太陽崇拜
早在文字誕生之前,人類就產生了方位意識的萌芽,通過觀察天體的運動規(guī)律,得到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概念。而東方在早期的古代文明中有非常特殊的意義?!妒酚洝で鼗时炯o》記載:“(始皇)三十五年,立石東海上朐界中,以為秦東門?!盵1]這條記錄可以側面佐證在秦代對東方這一方向的重視,建筑、城址的規(guī)劃與建設往往無法脫離方位的計算?!吨芏Y·考工記》記載:“匠人建國,水地以縣,置槷以縣,眡以景,為規(guī),識日出之景與日入之景。晝參諸日中之景,夜考之極星,以正朝夕?!盵2]研究古代對方位的理解與測算方式,對建筑、遺址、墓葬等類遺跡的考古工作有重要的意義。
《周禮·天官·序官》記載:“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設官分職,以為民極。”[3]最早的“方”與“位”是分開使用的,代表兩個不同的意思?!胺健贝硪粋€區(qū)間,是古人從立桿測影中觀察得來?!兑捉洝分刑岬馈疤煨?,影見四象。刀刻連接。地矩成方”,指明了“方”從光影連接得來[4]。“位”象征著人所在的地理位置。甲骨文中的“位”字“”,金文中“位”字“”都象形地表達了人所站的位置這一意思。到小篆時期給“位”字加了單人旁,變成了“”,逐漸演變成了如今的現(xiàn)代簡體“位”字?!胺轿弧倍诌B用的最早記載可能是東漢天文學家張衡的《東京賦》:“辨方位而正則,五精帥而來摧?!盵5]從“方”“位”二字的最初釋意來看,不難看出早期的方位思想與“三光”“影”這些天文學應用有關。而太陽作為人類在白日能看到的唯一的星體,其運動規(guī)律穩(wěn)定,運動周期相對較短,因此立桿測影法成為古代文明中人類重要的方位參考依據(jù)。
立桿測影法是古代文明用于識別方向的基本方法之一。常見的有正午桿影觀測法、日出日落點連接法與更為精準但耗時的長期觀測法。這些觀測方法首先都要在一平地中心立一桿長桿,通過對不同時間太陽照射長桿留下影子的記錄來測算方向。我國絕大部分領土都在北回歸線以北,這些地區(qū)全年正午太陽在南方,而影子在北方。正午桿影觀測法是通過測量一天正午時刻桿影的方向,來確定南北,而正午時刻就是全天中桿影最短的時間。然而正午時分前后的影長相差無幾,用這種方法判斷的方向并不十分精確。《周髀算經》記載:“以日始出,立表而識其晷,日入復識其晷。晷之兩端相直者,正東西也。中折之指表者,正南北也?!盵6]就是更為精準也更為流行的連接日出日落點來定位東南西北方向的一種方法。這種方法是在平地上立一根長桿,記錄日出時桿影的痕跡,并以長桿所在點為圓心,以日出桿影長度為半徑畫圓,觀察同一天日落時桿影的痕跡與此圓的交點,連接日出與日落桿影與此圓的交點,得到的一條直線就是正東西方向,這兩條桿影所成的兩條直線所夾角的角平分線就是正南北方向。除此之外,也可以用一年甚至更長的時間觀測日影來測量更為精準的方向。比如測量一年中每日正午時分桿影頂端所在的點,并連城一條直線,就可以彌補上文所提到的正午桿影觀測法的不足,得到更為精準的南北方向線。
除了立桿測影這一通過觀察太陽的運行規(guī)律來觀測方向的方法外,還有許多其他的方位觀測方法,比如星辰定位法、地磁辨位法等,借助牽星板、司南等工具辨別方位?!吨芏Y·考工記》載:“晝參諸日中之景,夜考之極星,以正朝夕?!盵7]正是佐證了古人在日夜觀測方向時所用的不同方法。已有考古資料佐證,在唐代中期已廣泛使用羅盤來做風水堪輿。那么更早之前在先秦甚至更久遠的史前時期,人類還沒有發(fā)現(xiàn)地磁指南的方法,而是使用立桿測影或是對應星斗的方式來判斷方位,尤以利用太陽運行規(guī)律的立桿測影法最為流行,而“東方”的概念,也在早期的文化中被加以重視。
《淮南子·天文訓》中有提道:“正朝夕,先樹一表東方,操一表卻去前表十步以參望,日始出北廉。日直入,又樹一表于東方,因西方之表以參望,日方入北廉,則定東方。兩表之中,與西方之表,則東西之正也。日冬至,日出東南維,入西南維;至春秋分,日出東中,入西中;夏至,出東北維,入西北維,至則正南?!盵8]前文提到的日出日落點連接法和利用較多的測量方位的立桿測影法表明,東方可能是第一個被測量出來的方位。甲骨文中的“東”字“”也象形地體現(xiàn)了立桿測影的這一方法??梢酝茰y最早的四方定位應為立桿測影法得出,而最早確定的方向東方則直接用桿影與圓周的符號表示了出來,成了“東”字。
不僅如此,東方受到古代人類的重視,除了它可能是第一個被測量出的方位外,還與東方是太陽升起的大方向有關。在古文獻中“東”常常與太陽掛鉤,《楚辭補注》中就有“東君,日也”的注解[9]。如果將狹義的“東方”定義為正東方向,那么結合東方與太陽的關系,在討論早期的方向文化問題時,不妨將“東方”的定義擴大到“太陽升起的方向”。太陽的照射給人類帶來了晝夜更替、四季變化,萬物生長的規(guī)律孕育在日照的周期移動當中,同時陽光帶來溫暖的天氣利于植物、農作物的生長。古代人類常常將太陽視為生命的起源,在世界各地都發(fā)現(xiàn)了大量體現(xiàn)太陽崇拜的巖畫或符號??v觀世界范圍內的巨石文化遺產,不難發(fā)現(xiàn)太陽崇拜在其建筑的規(guī)劃建設中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決定了建筑的方向、墻體、柱、石等比例與位置。世界各地都發(fā)現(xiàn)了大量面朝日出方向的“太陽神廟”。約瑟夫·諾曼·洛克耶(Joseph Norman Lockyer)根據(jù)“太陽神廟”中軸和朝向的不同,將其分為朝向春分、秋分日太陽升起的正東方的“分日神廟”,如巴貝克的宙斯神廟與耶路撒冷的所羅門神廟;還有朝向冬至、夏至日太陽升起方向的“至日神廟”,如桑契窣堵坡可以沿東西大門軸線觀測夏至日落的一號佛塔[10]。愛爾蘭的眾多史前墓葬的方向都朝著東南方,即冬至日日出的方向,如Meath郡的博因河谷的巨石冢和古墓群[11]。
在我國的史前考古中也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朝向日出方向的古文化遺存。遼東地區(qū)是我國石棚分布最密集的地區(qū),考古發(fā)現(xiàn)大量的石棚主口方位面對的方向為當?shù)囟寥粘?、日落方向。這種朝向規(guī)律或許也和日出崇拜有關,在各地石棚中發(fā)現(xiàn)的星圖等天文元素也有力地證實了石棚建造的時代,人類已經開始關注天體的運行規(guī)律,并將其表現(xiàn)在建筑上。石棚這種三面包圍,出口大多向日出、日落方向的構造模式,極大程度地反映了新石器時代晚期至青銅時代遼東地區(qū)存在著“向陽”追求的建筑模式,側面佐證了這一時期對日出方向“東”的重視與關注。
與“東”相對的方向“西”,作為太陽降落的方向,也被賦予了特殊的文化意義。《尚書·堯典》中記載“寅賓出日,平秩東作……寅餞納日,平秩西成”[12],當時早上在東邊迎接太陽,傍晚在西邊餞別太陽。太陽降落的西方被視為太陽的家。而君主帝王被尊為“天子”,其居所也與“太陽的居所”位置相同。東周、秦、西漢的都城建制就以“坐西朝東”為主流,可能就與這種崇拜太陽的文化有關。之后漸漸轉變?yōu)樽背系慕ㄖ窬?,一方面與我國在北半球,日照長期在南,朝南的格局可以獲得更長的日照時間,另一方面也可能與北斗信仰有所關聯(lián)?!墩摵狻に闹M》[13]中有:“夫西方,長老之地,尊者之位也。尊長在西,卑幼在東。尊長,主也?!蔽鞣酱碜鹫摺㈤L者的位置。不僅僅是都城建制,秦、西漢帝王陵墓的朝向也大多是坐西朝東,與其前商周、其后新莽、東漢的坐北朝南不同,形成了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
1994年,在甘肅禮縣大堡子山一帶搶救性發(fā)掘的兩座中字形大墓(M2與M3)中發(fā)現(xiàn)了“秦公作鑄用鼎”銘文鼎與“秦公作鑄用”簋,M2應為秦襄公墓,M3應為秦公夫人墓,這兩座墓葬都是坐西朝東的格局[14]。陜西鳳翔縣雍城秦公陵園已探出49座大墓,可分為14座分陵園,除十四號陵園坐北朝南外,余下的全部坐西朝東[15]。陜西芷陽地區(qū)秦東陵二號陵園居中的中字形大墓(M3)和三號陵園的中字形大墓(M7)亦是東西向[16]。秦始皇陵的主墓道也是東墓道,極有可能也是坐西朝東的布局。到了西漢時期,高級墓葬承襲了秦時坐西朝東的方向格局。西漢十一陵的帝、后陵均為亞字形,坐西朝東,東墓道為主墓道[17]。西漢時期帝王陵墓的朝向可能是繼承了秦時的舊制度,而秦文化中坐西朝東,以東方為正門的特點不僅體現(xiàn)在墓葬中,前文提到的《史記·秦皇本紀》中有關“秦東門”的記載正是一佐證。
“東”不僅代表著太陽,也代表者春天、生機與活力。古時常有在東方迎接春天進行祭禮的習慣,“立春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春于東郊”[18]。這種將東方視為生命起源的思想,也應與東方是日出的方向、太陽帶來萬物生機有所關聯(lián)。加之通過最原始的立桿測影的方向判定方法與甲骨文中“東”字的寫法,可以大膽推測東方是第一個被測量出的方位,且推測方法與日影觀測有關。東方與太陽崇拜應有極大的關聯(lián)性。世界范圍內存在著大量的有“朝日”特點的史前古遺存,我國遼東半島的石棚亦然。其后秦漢時期的都城墓葬建制也極大程度地體現(xiàn)了在坐北朝南的格局之前,我國也曾有一段歷史時期存在坐西朝東的建筑規(guī)格。雖無法證明這種建造風格是受到太陽崇拜的影響,但無法否認的是東方與太陽的關聯(lián)性以及太陽崇拜對我國古代社會的深遠影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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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高姍,女,天津人,現(xiàn)就讀于南京大學考古與文物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陶瓷器與中外文化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