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菲亞
摘 要:亞里士多德認為丑是一種近代的審美產(chǎn)物,丑的范疇包括滯拙、古樸、怪奇等。本文以明末畫家陳洪綬的《李白宴桃李園圖軸》為例,從畫面中高古奇駭?shù)娜宋镌煨?、古拙質樸的樹石造型、重復排列的衣紋線條、平面裝飾的器物造型的角度出發(fā),分析其造型美感特色。陳洪綬將古意與新風相結合的藝術風格在中國畫壇獨樹一幟,同時影響啟迪了一大批后世的畫家。
關鍵詞:陳洪綬;美學;古拙
一、引言
從藝術開始的時代,就一直以美來評判作品,希臘羅馬雕像中的維納斯、大衛(wèi)理想美的追求,造型準確比例嚴謹,將理想美付諸于神化人物的身上,中國宋畫小品中的重彩設色精美,工謹細致,都成為時代的經(jīng)典之作。但古板程式化的埃及雕像繪畫、戰(zhàn)國帛畫中概括夸張的《人物龍鳳圖》造型也成為經(jīng)典藝術品,說明古拙樸素的美也是被大家所認可的。
莊子說“徳有所長而形有所忘”。外在形象的不能代表內(nèi)心,莊子利用外在形象給人帶來的誤解,強調(diào)觀照內(nèi)心的重要性。莊子對“丑”的理念對中國美學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加之后米禪宗思想主張“無耳鼻否意”的影響,形成了中國美學中“丑”的獨特意義。而丑往往就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著優(yōu)美,丑怪藏在崇高的背后。雖然“生拙”與“怪奇”都歸為丑的范疇,但是,丑依然可以被賦予正價值以積極肯定而擴大為美。
二、畫論中關于“丑”的闡釋
說文解字謂“巧”,“技也”。拙與巧相對,歷代詩家在提倡古的同時,也很推崇拙,將古與拙聯(lián)系起來。陳師道從正面肯定了拙,他在“寧拙毋巧,寧樸毋華,寧粗毋弱,寧僻毋俗”,同時肯定了與“拙”有密切聯(lián)系的“樸”、“粗”。杜甫《屏跡三首》曾說:“用拙存吾道”從宋代開始將“拙”引入書畫的審美,出現(xiàn)了從追求矩度森嚴、以妍媚為美向古、拙、真率、樸拙發(fā)展,北宋劉道醇認為“見工勿譽,返求其拙”。所以,拙并不是笨拙,拙成為能給人以美的感受和具有美的意味的詞語?!按笄扇糇尽钡乃枷雽τ诶L畫,就是說真正的巧并不是賣弄技巧,即非止于對有限形象的雕飾,而是要從追求形式的雕琢轉向追求質樸自然,重在無造作之跡,體合大化的自然素樸的體現(xiàn),不假修飾,以任運自然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
三、陳洪綬《李白宴桃李園圖軸》中“丑”的造型特色
在動蕩不安的明末,追求個性的畫家陳洪綬一改原本“美”的人物形態(tài),以夸張怪奇的方式來表現(xiàn)造型。他筆下的人物造型是基于深刻的精神氣質性格特征,都有著古樸、滯拙的靈氣,陳洪綬一生竭力張揚個性,不滿足于墨守成規(guī),推陳出新,形成了高古奇駭?shù)乃囆g風格,值得后世學習品鑒。
(一)高古奇駭?shù)娜宋镌煨?/p>
陳洪綬不滿足于原本規(guī)矩細致的人物造型,通過夸張變形來表現(xiàn)人物。他筆下的人物不再是儒學文雅的存在,在人物外形上,他主觀的將人物的身高縮短,頭偏大,這樣比例也變得有些失衡,人物都變得矮小,有些畸形。畫面中的主人李白只露出半身,卻是畫面中占比例最大的人物,是為了突出主人的身份。李白身邊的客人一前一后的坐在石桌子旁邊,后面的人物卻顯得比前景人物還要大,雖然不符合透視的基本規(guī)律,但大膽的處理方式,也讓這幅畫變得怪奇生動,引起欣賞者的思考興趣。
畫面左一的人物側臉被刻畫的窄而扁,頭部被歸納成長形狀,與后面文人的圓臉形成對比。畫面前景的人物有跪著烹茶的小侍童,也有端著各種容器的仆人奴隸,他們都是彎曲著上身,佝僂著背,與他們的身份相貼合。除了畫面總體的形式,人物的頭身比例失衡以外,毫無美感的佝僂姿勢讓人物看起來古樸、笨拙,其實在客觀的描繪對象背后,陳洪綬加入了主觀的個性描繪,讓笨拙的侍從所傳遞的靈氣更形象生動,襯托出文人的風雅氣質。
(二)古拙質樸的樹石造型
圖中的枯樹被安排在畫面的右側,樹根的部分被石塊遮擋,陳洪綬樹的造型前后交錯,都用曲折的細線環(huán)繞著樹干肌理,密集的排列,講究墨色的虛實變化,樹的根部彎曲的盤旋于地面,并沒有扎根于土里,好像沒辦法支撐起厚重的樹干一般,怪奇卻又頗具個性。樹的造型上形成了直角與扭曲的樹枝形成對比,在樹葉的頂端,云盤旋于之上,云霧的虛無隨意也和樹干的繁雜厚重相互襯托,相互纏繞,頗具靈動。
白居易的《雙石》中云:“蒼然兩片石,厥狀怪而丑”對怪且丑的自然石欣賞之風在宋、明、清之時則更盛。陳洪綬以獨特的眼光對石頭作觀察和審視,畫中的石案只是用線條勾勒出方形的輪廓,用硬朗而方的線條來表現(xiàn)石頭側面凹凸有致的結構,施以墨色微染,層次分明,富有體積感。陳洪綬對丑美交融的形式做了闡釋,“陋劣之中有至好”他將石塊的質感進行間接的概括,弱化了石案的粗糙紋理,將石塊的方而硬表現(xiàn)出來,從丑怪的形體中看見了蘊藏的滯拙的靈氣。古人對石的品賞與人格的推崇常常聯(lián)系起來,寄寓了一定的象征意義,陳洪綬石的質感與紋理都刻板堅硬,除了顯露出天然的的韻致之外,石的質地堅韌,也代表著一種堅貞自立,脫塵離世的人生追求和不俗不媚的操守。
(三)重復排列的衣紋造型
中國傳統(tǒng)的文人畫繼承道家和儒家的思想,都講究柔性,反對剛性,把“剛”看做“死”,把柔視為活。而《李白宴桃李園圖軸》中的衣紋處理不如晚期線條那樣的細圓如春蠶吐絲之勻。線條轉折既不圓又不方,而是圓方兼有。圓,不如后期那樣舒展;方,不像中年那樣剛勁。人物的動勢所產(chǎn)生的衣紋排列密集、方向一致,與寬大又垂墜的衣袍形成對比,每一部分的衣紋產(chǎn)生的造型塊面大小不一,完美的把控好衣紋節(jié)奏。雖然文人畫講究道家、儒家的舒緩平淡之美,但是這樣的易圓以方、易整以散的衣紋卻顯得更具生氣。重復整齊排列的衣紋線也是為了疏密和節(jié)奏感,刻板剛勁的線條則是與樹石、人物造型語言的對照,整個畫面都帶著拙滯的靈氣,富有生氣。人物的服飾都有著不同的造型,主人李白的下半身遮擋露出的上半身是兩袖撐開的三角形狀,而桌子前邊二人屬于側坐或側站,衣服的外輪廓各有不一,這也是陳老蓮在處理上的妙趣。
(四)平面裝飾的器物造型
對于陳洪綬畫中的小物瓶花研究,就可以看出他的精致細膩的經(jīng)營畫面。陳洪綬執(zhí)著于在畫面中加入小器物,是有考究與意圖的,侍從手里的器皿種類不一,造型各異。畫面中烹茶的步驟復雜,從三位站立侍從的手中來看,最前的一位拖著寬圓口平底的瓶子,雖然底部平面是不具備透視關系的,瓶身整體看起來矮胖的造型;后面的兩位侍從一邊一個跟在第一位侍從旁邊,其中一位抱著半圓弧形的器皿,另一位將手上的器物抬起,舉到頭部的位置,那是一個方形器皿,圓弧的頂蓋小于瓶身。加上跪地的小童拿著蒲扇對著炊器搖扇,小巧的爐灶放著口窄而肚圓的茶壺,畫中器物的造型平面概括,卻又有所區(qū)別,都有著自己的功能性。畫面的案幾上的裝飾成雙的燭臺安置在兩側,燭臺有蓮花瓣狀的裝飾托著,掛在一根小獸支架上,上面附著著精致的花紋刻畫,卷曲的裝飾品與支架的直線的對比,同樣也是裝飾平面的造型圖案,富有獨特的美感。
四、結語
《李白宴桃李園圖軸》不僅僅將李白和賓客侍從的個性特征刻畫出來,在造型的夸張變形上也是新意的顯現(xiàn)。陳洪綬筆下所塑造的人物造型十分趣味怪奇,是富有靈性的“丑”,融古意新風于一體,以高古奇駭?shù)膶徝里L格獨樹一幟,在繪畫語言和美學思想上啟迪了當代和后世的許多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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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福建師范大學,福建 福州 35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