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學義

2015年7月31日晚，中鐵設計京張高鐵總體設計師王洪雨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后，沒有回家。這位“80后”將自己關(guān)在辦公室里，等待一個結(jié)果——2022年冬奧會舉辦城市究竟花落誰家。

當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最終宣布北京和張家口勝出時，王洪雨先是興奮極了，接著又七上八下的，心里掀起了一番波瀾。

2019年12月30日早8點30分，隨著G8811次列車駛出北京站，京張高鐵正式開通運營，為2022年北京冬奧會提供交通運營服務保障。

作為我國首條智能化高鐵，京張高鐵亮點頗多：首次采用北斗衛(wèi)星導航系統(tǒng)，實現(xiàn)有人值守的無人駕駛;首次運用5G技術(shù)，實現(xiàn)列車上奧運賽事直播;將張家口到北京的最快時間從3小時7分鐘縮短為47分鐘，還能抵抗-40℃的嚴寒……

乘客的熱情證明了一切。高鐵票開售不到1分鐘，去往張家口的6趟車次即搶購一空。

王洪雨心里懸著的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從2008年開始，王洪雨參與到京張高鐵的設計工作中，到2015年北京和張家口聯(lián)合申辦冬奧會成功，這項鐵路工程項目正式上升為一張“國家名片”。王洪雨和團隊肩負著冀望和壓力，奮戰(zhàn)11年后，終于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申奧成功后的焦慮

4年前，申奧成功的消息剛傳來時，王洪雨也曾猶豫過，他跑去向領(lǐng)導提了個建議：希望由更年長、更有經(jīng)驗的人頂替自己完成剩下的工作。

“作為一名中國人，內(nèi)心無比激動。但作為一名京張高鐵主要負責人，內(nèi)心又頓時生出一種巨大的壓力?！?/p>

“這不是缺乏自信，而是對項目負責?！睆?008年開始，王洪雨參與到京張高鐵的設計工作中，當時的京張高鐵，只是中國高速鐵路網(wǎng)“八縱八橫”中京蘭通道的一部分。

自從2013年北京和張家口提出聯(lián)合申辦冬奧會，王洪雨和京張高鐵項目的所有參與者都陷入一種糾結(jié)的情緒中：既希望奧運會來到中國，又為申奧成功后京張高鐵會上升到國家名片的高度感到焦慮。

結(jié)果，領(lǐng)導經(jīng)過研究，給了他明確回復：由你繼續(xù)擔任京張高鐵總體設計師。

雖然是一名“80后”，但王洪雨在這個項目上已經(jīng)奮戰(zhàn)8年，用雙腳丈量過這條線路無數(shù)次，并參加過好幾輪方案的論證、推翻和重建。他就是那個最合適的人選?！案螞r，你可以借鑒公司內(nèi)部和我們國家那么多智囊的力量?！鳖I(lǐng)導說。

王洪雨沒有再退卻：“我仍然清醒認識到自己的能力有所不足，但事已至此，只能更加堅定信心！”

表面上看，京張高鐵的修建并不難。這條線路全長173.9公里，線路所經(jīng)地區(qū)除跨越軍都山、官廳水庫，再無其他制約線路走向的重大地形。

但京張鐵路是中國人自主設計、修建的第一條鐵路，詹天佑的名字對國人來說耳熟能詳，京張高鐵因此受到格外關(guān)注。

這條線路上，還有北京這座超級大都市復雜密集的地下管線，以及文化古都嚴格的環(huán)境保護和文物保護要求。

2017年，京張高鐵被中國鐵路總公司確定為一號工程，要將其打造成世界高鐵建設典范。

從荒蕪的邊疆大漠，到錯綜的城市管線

從荒蕪到繁華，鐵路修建各有各的艱辛。

2005年，24歲的王洪雨剛一工作就參與到臨河至策克鐵路的設計中，在勘察期間擔任技術(shù)隊長。這是一條直通中蒙邊境的鐵路，沿途經(jīng)過大片荒漠地帶。他帶著30多人來到一個叫蘇宏圖的小地方，這里人跡罕至，距離最近的額濟納旗小鎮(zhèn)還有600多公里。他們要在這里駐扎3個月。

每天，王洪雨和同伴頂著沙塵暴，逆風而行，能見度經(jīng)常只有一米，大風把沙子塞得滿嘴都是，讓人窒息。他們用蘸了一丁點水的毛巾捂住臉，艱難前行，與時間賽跑，幾乎每天都在加班。

最長的一次，王洪雨有60多個小時沒有合眼，連續(xù)設計圖紙，直到第三天，握著筆趴在圖紙上睡著了。四五個小時后醒來，又馬上開始畫圖……最終，這個團隊艱難地完成了任務。

經(jīng)過一系列歷練后，王洪雨在2008年參與到京張高鐵的設計工作中。

這次他面對的，不光有荒蕪的大漠，還有錯綜的城市管線。

北京北站同為京張鐵路和京張高鐵的起點，位于北京二環(huán)路邊的西直門，從這里出發(fā)，先要經(jīng)過繁華的城市地帶，具體辦法有三種方案：高架橋方案、地面方案、地下方案。

隨著北京城市的發(fā)展，在地面運行的老京張鐵路越來越加劇了城市擁堵。如果將高鐵放到高架橋上或地下，曾經(jīng)被鐵路割裂的4條繁華主干道就能迅速貫通。因此，高架橋方案和地下方案是兩個主要的考慮方向。

“從造價上來看，高架橋方案優(yōu)勢明顯?！蓖鹾橛暾f，高架橋方案的成本為每建造1米4萬至5萬元，而地下方案的成本則為1米28萬元左右。

但在進行大量調(diào)研，尤其是考慮到市民的生活體驗后，高架橋方案也被放棄了。“只要是選擇將高鐵修到地上，就會牽涉噪聲對周邊的影響?！?/p>

地下方案中，列車從北京北站發(fā)出后，在地面上只行駛1197米，便鉆入全長6020米的清華園隧道。

高鐵上的乘客可能不會想到，這段6公里的旅程可謂一場驚險之旅，因為他們隨著列車精巧穿越了這個城市錯綜復雜的地下脈絡。

“打個比方，我們在新房子裝修，可以天馬行空。但在老房子裝修，只能在原有的基礎上，輾轉(zhuǎn)騰挪。”

王洪雨說，這短短的6公里內(nèi)，有北京地鐵10號線、15號線、12號線相交而過，并行13號線。86條水、電、網(wǎng)等各類市政管線犬牙交錯，如同迷宮。

而在地上，該地段樓宇眾多，還有7條城市主要道路，隧道既要避開密集的地面樓宇地基，還要避免地面道路的沉降。

線路的選擇有諸多限制，而清華園隧道本身還有一定的設計要求。

由于高鐵行駛需要，隧道的開挖直徑為12.64米，相當于5層樓的高度。王洪雨說，這好比一臺精準的外科手術(shù)，醫(yī)生需要在密集的動脈血管中間動刀，卻絲毫不能觸碰到任何一根血管。

“我們采用了最先進的技術(shù)，確保了施工精度，所以這場‘手術(shù)非常順利?！鼻迦A園隧道與其他隧道多次“擦肩而過”，其中最近的一次，與地鐵隧道僅有0.8米的距離。

110年后，

以謙遜的方式經(jīng)過人字形鐵路

從線路上看，京張鐵路和京張高鐵都是從北京北站出發(fā)，途中不斷交匯、分離，最終在張家口站匯合。在沿途的眾多交匯點中，有一處讓人格外激動。

北京八達嶺附近的青龍橋站，是詹天佑當年設計的人字形鐵路所在地。

限于這里的險要地勢，以及當時的落后技術(shù)，火車行駛到半山腰，只能進行人字形折返，繼續(xù)爬坡。正是有了這個設計，京張鐵路才能在1909年竣工，振奮了民族自信心。人字形鐵路也成為中國工程史上的一項創(chuàng)舉。

2019 年 8 月 23日，京張高鐵八達嶺長城站地下部分正在緊張建設中。

110年后，京張高鐵用一種特有的方式向人字形鐵路致敬——在人字形鐵路的正下方，新八達嶺隧道從地下4.5米處橫亙而過。

今后，京張高鐵上的列車，都將在此處飛馳，為人字形鐵路畫上一橫，使“人”字變成“大”字。

“如果讓您挑選京張高鐵上最難修建的一段，您會選擇哪里？”記者問王洪雨。“八達嶺長城車站和隧道這一段?！彼敛华q豫。

歷史給了京張高鐵“親吻”人字形鐵路的機遇，那么，這個“親吻”該怎樣實現(xiàn)呢？

中鐵設計京張高鐵八達嶺長城站設計師呂剛介紹，人字形鐵路及其青龍橋車站位于山坳，兩側(cè)均為險要高山?！叭绻淼赖穆裆钸^淺，將會在青龍橋這里露出地面，形成高架橋，這樣就破壞了文物景觀?！彼?，京張高鐵最終以埋在地下這種謙遜的方式經(jīng)過人字形鐵路。

表達這種謙遜并不容易。為了保證高鐵順利通行，在八達嶺群山下，要開挖一個最寬處達32.7米的超大跨度隧道，由于埋深過大，超大跨度隧道的支撐難度是世界級的。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和挑戰(zhàn)。

“詹天佑的時代，面臨的是能不能把鐵路修成;我們的時代，面臨的是能不能把鐵路修好。兩者都非常難?！眳蝿傉f，八達嶺地區(qū)位置特殊，各方都極度關(guān)注，特別是環(huán)境保護和文物保護的專業(yè)人士，經(jīng)常提出非常嚴格的要求，“雖然這些要求在當時讓我們不斷反復修改方案，但現(xiàn)在看來，的確忠言逆耳，保證了工程質(zhì)量?！?/p>

當時還有不少人建議，去歐洲學習成熟的暗挖經(jīng)驗，“但這是一個在詹天佑腳下修建的暗挖隧道，我們下了決心，既然要修，就要修出中國人的骨氣！今后就要讓外國人來中國、來八達嶺學習暗挖技術(shù)，這正是詹天佑給我們的精神指引?！?/p>

呂剛拿出筆記本，畫了一個簡要地圖。“你看，人字形鐵路的上方，同長城交會，長城被打開了一個豁口，象征著近代文明和古代文明的一次交匯和分野?！彼^續(xù)在人字形鐵路下方，畫了一條虛線，“京張高鐵，就是工業(yè)時代和后工業(yè)時代的又一次交匯和分野，中國鐵路即將進入智能時代?！?/p>

他接著畫，人字形鐵路的青龍橋車站，是中國近代的一處名勝，民國諸多名流都曾在此處的貴賓室休息，“而在這周圍，京張鐵路有110年了，八達嶺長城有400多年了，明十三陵有500多年了，所以修在八達嶺周邊的東西，都應該給后人留下值得驕傲的遺產(chǎn)，否則我們這代人愧對祖先?！?h3>智能京張的自動化駕駛系統(tǒng)

不少業(yè)內(nèi)人士表示，京張高鐵是中國乃至世界高鐵技術(shù)發(fā)展的集大成之作。由此，中國高鐵即將進入2.0時代，中國智能高鐵即將進入1.0時代。

“京張高鐵即將為乘客提供最好的體驗?！敝需F設計京張高鐵智能化設計師李紅俠說，在冬奧會這個全球矚目的盛事上，連接兩座主辦城市的京張高鐵將是中國高鐵走向世界的絕佳機會，無數(shù)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將親身乘坐體驗。

智能化確保了京張高鐵為乘客提供最好體驗。

詹天佑主持修建的人字形鐵路詹天佑主持修建的人字形鐵路

京張智能高鐵是我國智能鐵路最新成果的首次集成化應用，67項智能化專題科研成果，即將驚艷世人。從進站開始，乘客即可體驗刷臉服務，簡化流程，快速進站。車站的服務臺，將采用柜臺的設置，用智能叫號的方式為乘客服務。當乘客進入列車，京張高鐵全線將實現(xiàn)WiFi覆蓋，冬奧會期間，還能觀看冬奧賽事，預訂酒店。

“智能京張的一大亮點將是自動駕駛?！崩罴t俠介紹說，自動駕駛并不是真的不需要司機，而是在高鐵線路上配備一套自動駕駛系統(tǒng)，這套系統(tǒng)將詳細記錄高鐵沿線的所有路況。根據(jù)路況，這套自動駕駛系統(tǒng)在350公里的時速下用智能算法調(diào)節(jié)行駛狀況，好像是一個最有經(jīng)驗的司機，保證將列車的安全、節(jié)能和高效發(fā)揮到最大。

“我國地大物博，而于一路之工，必須借重外人，引以為恥?！?00多年前，詹天佑在《京張鐵路工程紀略》中寫下這樣的話，這是積貧積弱的舊中國被列強凌辱后，一位民族工程師的吶喊。

今天，涉及30多個專業(yè)，匯集300多名各領(lǐng)域工程師的京張高鐵團隊，把一張中國智能高鐵名片呈現(xiàn)給世界。

相信當這列載滿乘客的列車以最高時速在人字形軌道下呼嘯而過時，這個時代為“人”加上的這一橫，將格外亮眼。這代表著一個蓬勃發(fā)展的“大”中國。

（蔣艾薦自環(huán)球時報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