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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那月

        2020-04-07 12:44:33孟憲歧
        廣西文學(xué) 2020年4期
        關(guān)鍵詞:糧站公糧場院

        種 地

        黑黑的屋子里,有幾星煙火明明滅滅。

        大家誰也看不清誰的臉,旱煙的濃烈讓不抽煙的隊(duì)長文川有些招架不住,咳嗽聲時停時續(xù)。

        文川清了清嗓子,說:“今兒在公社開會,布置了春耕生產(chǎn),主要就是要我們提高糧食產(chǎn)量,多種新品種?!?/p>

        副隊(duì)長大山問:“有任務(wù)不?”

        文川答:“必須種四成以上的晉雜五號高粱?!?/p>

        婦女隊(duì)長蘭芝喊:“別抽啦,嗆死人了!”

        蘭芝喊完,就聽見啪啪的煙袋鍋磕桌子聲,真管用。

        蘭芝又說:“那高粱,喂牛都不愛吃,少種點(diǎn)吧,反正公家也不要?!?/p>

        文川說:“再難吃的高粱,總比沒吃的好吧?我的意思是,就按公社要求去做,只要有糧食,心里就不慌。”

        大山問:“今年交公糧多了?少了?”

        文川說:“多了一點(diǎn)點(diǎn),一千公斤。”

        大山急了:“還一點(diǎn)點(diǎn)?一千公斤,那可是一車啊!乖乖,去年四車,今年就五車了。”

        文川說:“農(nóng)民種地,交愛國糧,天經(jīng)地義,多點(diǎn)少點(diǎn)無所謂。只要咱們合理種植,老天眷顧,一千公斤算什么?”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語,說哪塊地種玉米,換種大豆,哪塊種大豆,該種玉米了,輪茬種,不誤事。隊(duì)委會開完了,半個月亮爬上了東山頂。送走大家,文川把煤油燈點(diǎn)上,把剛才大家說的話捋了一遍,記在本子上。剛才摸黑開會,是為了省燈油。反正靠嘴說,都聽得見,點(diǎn)燈也沒用。

        文川記完日記,老婆回來了。晚上開隊(duì)委會時,文川把老婆支出去串門了。

        老婆說:“你這當(dāng)隊(duì)長的,可不能叫社員們挨餓呀?!?/p>

        文川嘆了口氣:“唉,難啊。不能餓著社員,還要交公糧,哪樣都馬虎不得!”

        第二天,春光明媚,小隊(duì)部熱鬧起來。修犁杖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挑種子的笑語喧嘩,文川和保管清點(diǎn)著倉庫里的種子。見新品種高粱種子少,文川就騎著自行車去了公社。

        公社書記聽說是來要新品種的,挺高興,夸獎文川:“你小子腦瓜靈,現(xiàn)在社員能吃飽就行,談吃好還遠(yuǎn)著呢。不管是啥糧食,填飽肚子就是好糧食!”

        文川也知道,這新品種高粱確實(shí)難吃,澀澀的,吃多了便秘,但高產(chǎn)。玉米每畝產(chǎn)量四百斤,這高粱能達(dá)到八百斤。

        春播開始了??晌拇ń拥焦缑貢娫?,讓他去縣里黨校上培訓(xùn)班,時間是半個月。文川告訴大山和蘭芝:“你們在家受累吧,趁著墑情好,把地種上,你誤地一時,地誤你一秋?!?/p>

        文川從縣里回來,地已經(jīng)基本種完了,就剩下村東那片二洼地了。文川讓保管打開倉庫,看看還剩下多少種子。他發(fā)現(xiàn)還剩下半囤新品種高粱,就問:“咋剩下這么多高粱種?”

        保管答:“我也不知道。我就管入庫出庫,剩多少,我就入庫多少?!?/p>

        文川心生疑慮,連忙去找大山:“大山,按計劃,剩不了那些高粱種呀?”

        大山臉紅了:“就剩那么多!”

        文川又問蘭芝:“你說說,咋就剩了這么多?”

        蘭芝也臉紅了:“就剩那么多!”

        文川見問他倆問不出所以然來,就一個人來到地里。他一塊一塊地扒拉著壟溝看,看到最后,他傻眼了:按他的規(guī)劃,應(yīng)該種四十畝新品種高粱,可從他掌握的情況看,連二十畝也不夠,難怪剩下那么多高粱種。

        文川來氣,找來大山和蘭芝一陣猛訓(xùn),兩人才說了實(shí)話。大山不同意種那么多新品種高粱,蘭芝也不同意。其實(shí),社員們都不同意。大家只想吃高粱的滋味不好受,沒人想挨餓的滋味更不好受。社員們找大山,找蘭芝。大山和蘭芝一合計,趁文川不在,就悄悄改變了原來的種植計劃,多種了玉米,少種了高粱。

        文川就罵:“豬腦子???高粱再難吃,那也是糧食啊!我告訴你們,如果有社員斷頓,你倆負(fù)責(zé)!”

        大山脖頸筋一挑:“負(fù)責(zé)就負(fù)責(zé)!大不了我再厚著臉皮去借糧?!鼻澳甏蠛?,大山趕著大車去了柳條溝。他親戚在那里,借糧解了燃眉之急。

        蘭芝也說:“負(fù)責(zé)沒問題。借糧我有地方,我哥哥家就有,現(xiàn)成的?!?/p>

        文川呵呵冷笑:“白給的?那不得還?。俊?/p>

        不久,公社書記下來檢查,發(fā)現(xiàn)沿途都是玉米苗,很少見到高粱苗,他偷偷暗訪,有的社員就說了實(shí)話。公社書記勃然大怒,把文川罵個狗血噴頭:“你他媽是共產(chǎn)黨員不?你連普通老百姓也趕不上?你的黨性哪去了?喂狗啦?”

        文川也不解釋,只是說:“書記,我們的愛國糧一粒都不會少!”

        書記反問:“都交了愛國糧,社員吃什么?”

        文川答:“書記放心,保證餓不著社員!”

        這事被公社廣播站的人知道了,以此為內(nèi)容,寫了一篇報道,登上了報紙。公社書記氣就更大,指著那人罵:“你手就那么賤?這是光彩的事呀?”

        那人嚇得直哭,生怕因此丟了飯碗。好在公社書記罵過拉倒,沒有秋后算賬。公社書記只是讓文川寫檢查,沒撤文川隊(duì)長職務(wù),也算是網(wǎng)開一面。

        綠油油的玉米苗長起來了,綠油油的高粱苗也長起來了??粗笃挠衩酌纭⑿∑母吡幻?,文川心里很不是滋味。大山和蘭芝惹了麻煩,都文川一人兜了,很是感動,都說文川仗義,以后特別聽話,成為文川的得力干將。

        打 場

        秋天一晃就到了。

        俗話說,三春不如一秋忙。趁著秋高氣爽,文川領(lǐng)著社員們把地里的莊稼都收到場院里,大家也算松了一口氣。

        打場的活計也就開始了。把莊稼放在場院里,一是晾曬,二是顆粒歸倉。小隊(duì)的場院在村外,一間小土屋,看場人住。

        場院被碌碡碾軋得光滑平整,周圍用秫秸和棒子秸團(tuán)團(tuán)圍住,牲畜和人無法越過。從陰歷九月末到十月末,差不多有兩個多月的時間,社員們就在場里把堆積如山的莊稼打完分光,一年的勞作就被家家戶戶裝進(jìn)柜子里,慢慢享用。

        那時候,愛國糧都要交到糧站,糧站只要大豆、玉米和谷子。每個生產(chǎn)隊(duì)?wèi)?yīng)交多少愛國糧,按比例交,大豆占比例的百分之四十,玉米占百分之四十,谷子占百分之二十。

        第一場,自然是打豆子。這是規(guī)矩。豆子熟得早,割得就早,放在地里曬的時間長,幾乎干透了。

        一大早,社員們頂著霜花花,把豆枝攤在場上,滿場院攤了厚厚一大層。大家邊干活邊說:“今年雨水好,這豆枝又粗又高,豆莢又大又滿,吃豆腐不發(fā)愁了!”

        大山說:“我算計著,今年的豆子比去年能多打兩成以上?!?/p>

        有人驚呼:“乖乖,兩成就是百分之二十啊,我去年分了二百斤,今年就能分二百四十斤了,多做好多豆腐啊!”

        吃完早飯,大家都來到場院,有人趕著毛驢拉碌碡,有人用連枷打,有人用木叉翻,有人拿掃帚掃,各司其職,忙碌而有秩序。就像唱一臺大戲,各有各的角色。

        大山是這臺戲的主角。

        今年的第一場打豆子,是有講究的。

        這一天來場院里干活的人最多,只要是勞力,不管男女,都要出工。有的老頭老婆,已經(jīng)干不了活了,只要能下地走路的,也都要到場院里走一遭,告訴大家,我能動彈,我來了。

        大山把所有來場院的人統(tǒng)計一下數(shù)字,告訴文川:“今天來場院的男女勞力一共是八十二人?!?/p>

        文川說:“還有下不來炕的三個人,一共是八十五人?!?/p>

        文川又說:“那就按每人八兩米,兩斤豆腐做?!?/p>

        文川接著說:“你領(lǐng)著大家打豆子,我去安排伙食。”

        自打有了小隊(duì),這個規(guī)矩就定下來了。

        隊(duì)長換了好幾茬,但第一場打豆子,晚上吃加餐這規(guī)矩沒變。一是慶祝一年到頭終于打糧食了;二是打豆子活計累,晚上吃加餐,大米飯,白菜燉大豆腐隨便造。

        能來吃飯的就來,來不了的由家人盛上飯菜帶回去,一個都不能少。

        場院里,毛驢拉著碌碡走得歡,社員們連枷甩得歡,木叉揚(yáng)起揚(yáng)落,掃帚來回擺動,那本來硬硬的豆枝軟綿綿的,也越來越薄。漸漸地,就能看見豆枝下面金黃的豆子了。

        大山用手拿起一把豆秸看了看,喊一聲:“起場嘍!”

        社員們也齊聲喊:“起場嘍!”

        不一會兒,那一層豆秸被挑走,剩下的就都是金黃的豆子和褐色的豆莢了。大家把滿場院的黃豆聚集在一處。大山抄起木锨,仰臉看看風(fēng)向,鏟起黃豆迎風(fēng)一揚(yáng),黃豆嘩的一聲響,落在一處,豆莢在空中被風(fēng)一吹,就落在了另一處。

        大山說:“都和我站在一處,揚(yáng)場!”剎那間,十幾把木锨起落,天上下起了黃豆雨。傍晚,小山似的黃豆就堆在那里。

        社員們圍著豆堆轉(zhuǎn),有的說:“今年這豆子粒大飽滿,估計一巴掌不少?!?/p>

        一巴掌就是五千斤。

        有的說:“我估摸六千斤不止。”

        大山比別人繞著豆堆多走了兩圈,然后伸出一個大拇指:“掉不下這個數(shù)來。”

        乖乖,一萬斤!

        天已經(jīng)朦朧了,文川來場院喊:“走,都去隊(duì)部,吃晚飯了!”

        文川走到大山身邊:“老規(guī)矩,今晚你看場,小竹陪你?!?/p>

        小竹是文川的大兒子,初中畢業(yè)就在小隊(duì)干活,也算是個好勞力了。文川掃一眼黃豆堆,走過去走過來,也對大山伸出大拇指:“就這個數(shù)!”大山就樂了。

        天完全黑下來。有人給大山和小竹送來了一盆大米飯和一盆白菜燉豆腐。

        這時,大樹來了。大樹還領(lǐng)著兒子小樹。小樹手里攥著一個酒瓶。大樹說:“今兒高興,整兩盅?!贝髽涫谴笊降挠H哥哥。

        大樹看小竹在旁邊,就說:“小竹,你去我家讓你大娘給拿一頭蒜來?!毙≈窈苈犜?,撒腿就跑。

        大樹說:“小樹,你出去看著場院,我和你叔喝酒?!备鐐z便你一盅我一盅喝起來。喝了一會兒,大山說:“我出去撒泡尿。”

        大樹說:“再喝點(diǎn)。”大山趔趄著出了窩棚。不一會兒,大山提溜著一個小口袋進(jìn)來了。大樹的臉就白了。

        大山說:“哥,你這是往我身上潑臟水啊!”

        大山又說:“你把黃豆倒堆里吧。我讓小樹回去了。要不等一會兒小竹來就說不清楚了?!?/p>

        大樹拿起小口袋,把黃豆倒掉,一句話也不說,氣哼哼走了。等小竹拿著一頭蒜氣喘吁吁跑回來時,屋里就剩下大山一個人了。

        小竹問:“叔,我大爺和小樹走啦?”

        大山打著飽嗝說:“他們喝不過我,走啦。來,你陪我喝?!毙≈窬透笊胶绕饋?,小竹喝一杯,大山喝兩杯,不一會兒,大山就倒在炕上打起了呼嚕。小竹用鎖把場院的門在里面反鎖上,回到窩棚里。

        第二天一大早,文川就來到場院喊小竹回家吃飯。場院里滿是淡淡的白霜。文川走到黃豆堆旁,黃豆堆也是一層白白的霜花。

        不過,文川皺了一下眉頭。大山就站在文川背后,文川看了大山一眼。

        大山就說:“放心吧,有人動了豆堆,但黃豆一粒不少!”

        文川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知道。我信你!”

        文川走的時候,腳步是輕盈的。大山看著文川結(jié)實(shí)的后背,揉了一下眼睛。

        交 糧

        俗話說,大河有水小河滿,小河無水大河干。那時候,集體就是家。打了糧食,最先想到的就是交公糧,俗稱愛國糧。

        這幾年,交公糧基本都是婦女隊(duì)長蘭芝的事。昨天晚上,吃罷加餐,大家都揉著發(fā)脹的肚子,準(zhǔn)備離開,會計春旺說話了。

        春旺說:“明天送公糧,各家把口袋準(zhǔn)備好。一會兒我去各家斂口袋?!?/p>

        年年都是如此。小隊(duì)沒有公用的口袋,都是從各家斂上來,口袋上寫好主人的名字,裝好糧食,趕著大馬車送到十二里地的磴上糧站。全區(qū)七個公社,四十一個大隊(duì),二百三十一個小隊(duì)的公糧都要送到那里。

        第二天,社員們來到場院,有人裝口袋,有人過秤,有人往車上扛,四千斤大豆很快就裝好了,滿滿的一大車。

        有人惋惜:“這要分到各家,一家就是一百多斤呢。”

        有人說:“頭場豆子應(yīng)該社員分,二場豆子交公糧?!?/p>

        大山說:“集體就是家,公家就好比家里的主人,你給主人二場豆子,于心何忍?”

        大山說的沒錯。一場豆子籽粒飽滿,二場豆子就不行了,大多都又秕又小。交公糧是一件大事,文川要去,大山要去,會計也要去。會計去了好算賬;文川是隊(duì)長,露臉的事,他必須到場;大山是副隊(duì)長,是領(lǐng)頭干活的人,把糧食交給公家,合格不合格,他有責(zé)任啊。

        車把式是老霍。老霍趕車二十年,送公糧,二十年從未出過差錯。他自然知道送公糧是面子上的事,一定要把面子做好。你想想,每個小隊(duì)一輛車,有的是牛車,有的是馬車。鞭聲清脆,人聲喧鬧,這是一個很隆重、很熱鬧的日子,也是各小隊(duì)比試實(shí)力的日子。老霍幾天前就把紅纓鞭換了一桿新的,親手做了四綹麻皮的紅纓子,拴在馬腦袋上,還把老舊的四個銅鈴鐺收拾一番,系在馬脖子上。馬車走起來,鞭聲啪啪,銅鈴叮當(dāng),甚是威風(fēng)。大家都守候在馬車旁,等著一個人。

        文川說:“這蘭芝咋回事?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p>

        大山也說:“女人就是不行,啥事也不知道個輕重緩急?!?/p>

        會計說:“要不,我去找找?”

        別看蘭芝在小隊(duì)只是個婦女隊(duì)長,無足輕重,可每次送公糧,她可是缺一不可。

        蘭芝不去,這公糧交上交不上都兩說著。

        大家等得著急時,蘭芝手里拿著一張紅紙跑過來。蘭芝把紅紙貼在顯眼的地方。大家一看,樂了,“踴躍交送愛國糧”。

        四個人坐上馬車,老霍一甩紅纓鞭,那四匹馬虎虎生風(fēng),馬蹄嘚嘚,很是神氣。老霍還唱了起來:“長鞭哎,那個一甩哎,啪啪地響哎……”

        一路上見到好幾輛送公糧的車,老霍一揮鞭,就超了過去。不到兩個小時就到了磴上糧站。呵呵,有幾十輛大車停在糧站門口,已經(jīng)排出了好遠(yuǎn)好遠(yuǎn)。

        文川說:“蘭芝,去買一盒‘墨菊煙,煙酒不分家嘛?!?/p>

        大山從兜里掏出一盒煙:“拿著這個吧,也是‘墨菊?!?/p>

        大山不抽煙,這煙是兒子孝敬他的。那會兒“墨菊”牌香煙憑票供應(yīng),在供銷社很難買到。蘭芝把煙裝進(jìn)衣兜里,就徑直去了糧站。

        一進(jìn)糧站,果然不出蘭芝所料:這里簡直就是人山人海!如果按順序排隊(duì),天黑也輪不到他們過秤。住下來,人吃馬喂的,太麻煩。蘭芝對這里可不陌生,每年她都要來,都是交公糧,都找一個人。這個人就是管過秤的質(zhì)檢員老周。

        老周是蘭芝高中同學(xué)。老周的爸爸原來是糧站站長,老周高中畢業(yè)就接了父親的班,當(dāng)然,站長的班是不能隨便接的,老周只是當(dāng)了糧站的固定工人,他爸爸正好退休。

        老周曾想跟蘭芝搞對象,可蘭芝相中了另一個同學(xué)馬建國。馬建國高中沒畢業(yè)就參了軍。后來馬建國提了干,和蘭芝結(jié)婚。但老周一直對蘭芝不錯,憑著這個關(guān)系,一年一度送公糧,少不了蘭芝。少了蘭芝,這公糧就可能交不了。老周可是個六親不認(rèn)的人,質(zhì)檢非常嚴(yán),糧食水分大一點(diǎn),就得拉回去晾干。

        盡管文川和大山很自信,他們交的糧食沒問題,但畢竟自己說了不算,人家老周說了算,換句話說,老周聽蘭芝的,蘭芝說了算。

        老周正忙著。

        蘭芝說:“周愛國,我來了!”

        老周見了蘭芝,立刻笑容可掬:“啊,是蘭芝啊,啥時到的?”

        蘭芝答:“來了好半天了,看你忙,沒打攪你?!?/p>

        老周對一個正在忙碌的年輕人喊:“小趙,過來頂一會兒。”小趙就頂替了老周的崗位。

        來到老周辦公室,蘭芝掏出了那盒“墨菊”煙。

        老周笑笑,順手掏出了一盒“恒大”牌香煙,叼在嘴上。

        蘭芝笑笑,把煙放在桌子上?!昂愦蟆迸葡銦煴取澳铡迸葡銦熧F。

        蘭芝說:“我們小隊(duì)啥時能過秤呀?”

        老周說:“這就讓他們過來吧?!?/p>

        隨后,老周問:“水分咋樣?”

        蘭芝:“干干的。不干不找你。我不能讓你為難呀?!?/p>

        老周說:“我只信你!別人說啥都沒用。”的確,蘭芝從來不糊弄老周。

        人家老周管著上百萬斤糧食,一旦發(fā)了霉,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蘭芝他們小隊(duì)交來的公糧,都是符合標(biāo)準(zhǔn)的。文川就說過,交公糧,是愛國,糊弄國家,天理不容。每年的公糧,小隊(duì)都是曬了又曬,不干絕對不往糧站送。

        蘭芝歡快地跑出來,對老霍說:“趕車進(jìn)去吧。”

        在眾目睽睽下,銅鈴叮咚,馬蹄嘚嘚,一大車糧食拉進(jìn)了糧站。老周解開一個口袋,抓出一把黃豆,放進(jìn)嘴里一咬,咯嘣一聲響,很脆。老周伸手打了一個響指:“過秤吧!”交完公糧,老周把那盒煙遞給蘭芝說:“給他們抽吧?!?/p>

        回家的路上,很輕松,大山把煙給了文川,文川說:“我也不抽煙,就給蘭芝吧。”

        蘭芝把煙裝進(jìn)衣兜里說:“明年還用它!”

        老霍把鞭子一甩,啪的一聲響,四匹馬撒腿如飛,一路歡聲笑語。

        → 孟憲歧 河北承德人,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于《小說選刊》《延河》《作品》《飛天》《鴨綠江》《青海湖》《小說林》等五十多種報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小小說及故事三百余萬字。出版微型小說集《那山·那人·那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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