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迎霞

當今社會進入了視覺文化時代，以影像為中心的感性主義形態(tài)對以文字為中心的理性主義形態(tài)日益形成了極大挑戰(zhàn)。圖像對文字的擠壓直接影響了人們對以文字作為媒介的原著的閱讀。那么在圖像具有“霸權”地位的當下，以學生的原著閱讀為基礎的“古代文學”課程教學會受到哪些具體影響呢？對此，筆者以“中國古代文學經典的當代改編”為核心設計了一個問卷，對江西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的本科生開展了一次網絡調查。經統(tǒng)計，在參與調查的342位學生中，有98.5%的學生接觸過古典名著改編的電視劇，91.5%的學生接觸過古典名著改編的電影。在接觸過的中國古代名著改編的藝術形式中，古代文學經典的影視改編劇以絕對優(yōu)勢占據(jù)前二位，對絕大多數(shù)學生都產生過影響。而游戲、漫畫、連環(huán)畫及其他形式的改編對調查對象的影響占比則依次遞減，并與前述二者所產生的影響存在明顯的差距?；诖?，結合多年的教學實踐經驗，筆者認為，影視改編劇對“古代文學”課程教學的影響既有積極的一面，也有消極的一面。對此，教師可以根據(jù)實際情況，采取相應的應對策略，改善教學效果。

一、影視改編劇對“古代文學”教學的積極影響

一堂高效的課堂教學，應當是學生在閱讀的基礎上，帶著自己的理解和思考進入課堂，并能在課堂上就學習中的問題與教師進行交流。這樣的課堂具有良好的氛圍，既突顯了學生學習的主體性，也有利于教師更好地完成教學。應當說，課前學生對作品的閱讀，是開展課堂教學的前提和基礎。這一環(huán)節(jié)的缺失勢必會影響教學的效果。從某種角度來看，課堂很容易變成教師的獨角戲：教師竭盡全力，但可能只是自說自話；學生雖然在聽課，但更多是記錄和接受，課堂的自主參與度大打折扣。如是，課堂互動的有效性將受到影響，學生學習的自主性、有效性、深入性不足。而成功的影視改編容易激發(fā)學生對原著的閱讀熱情，這對“古代文學”課程的教學顯然是有利的。

成功的影視改編劇往往會擴大原著的影響。隨著印刷技術的進步和傳播載體的出新，文學作品最常見的傳播方式便是借助圖書出版，以紙質書籍或電子書籍的方式與讀者見面。與以文字為傳播媒介不同，影視藝術以圖像為媒介，并憑借其強大的感官沖擊，成為視覺文化時代的耀眼明星。以四大古典小說為例，這些名著都是大部頭作品，加之存在時代的差異，不少學生對于這些作品的閱讀并不積極。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這些古典小說名著被改編為電視劇陸續(xù)播出之后，都激起了巨大的社會反響?？梢韵胍姡耙暩木巹∈鼙娙后w龐大。但實際上，不少觀眾尤其是青少年在觀看影視劇之前并不一定看過原著，不一定了解原著在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筆者的調查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37.7%的學生在觀看影視劇之前，并未閱讀過原著。通過觀劇，不少人對原著也產生了閱讀的熱情。在筆者的統(tǒng)計調查當中，有70.8%的參與者會因為對影視劇的好感而對原著進行積極評價。這個數(shù)據(jù)應當能夠較有力地佐證影視劇改編對原著傳播的影響。

成功的影視改編不但容易激發(fā)觀眾對原著的閱讀熱情，對于很多青少年而言，還有利于其更好地理解原著。不少學生在年少時就曾觀看過一些改編自古代小說的影視劇，當時的他們對原著的了解并不多，或者還未曾閱讀原著，或者只看過青少版。一些優(yōu)秀的影視改編劇往往給他們留下了深刻印象。之后，當其再進行原著的閱讀時，就比較容易進入狀態(tài)。從調查數(shù)據(jù)來看，60.5%的學生認為，看過影視劇后再讀原著，能更好地理解作品。筆者多年的教學活動經驗也能與此印證。最為典型的就是楊潔導演的電視連續(xù)劇《西游記》，多年來在屏幕上滾動播出，在人們的腦海里刻下了永恒的畫面。帶著以往的視覺體驗進入文字的世界，不但能更快地進入閱讀狀態(tài)，而且能更為輕松地體會到名著的魅力，從而更好地理解作品。一些學生在認真閱讀時還能敏銳地發(fā)現(xiàn)原著與影視劇的差異，在對比中加深對兩者的理解。

有趣的是，當人們對影視改編作品不滿意時，反而可能會更迫切地想要了解原著。這點也可以在筆者調查問卷的反饋中得到印證——有高達41.8%的學生選擇了“對影視劇的效果不滿，更想了解原著的具體面貌”這個選項。這也意味著，即便不那么成功或者不那么令人滿意的影視劇，也有可能會反向激發(fā)人們閱讀原著的熱情。

總之，在觀看由名著改編的影視劇后，學生原有的畏難情緒減少了，閱讀的熱情被點燃了，這對教師教學活動的開展是有利的。

二、影視改編劇對“古代文學”教學的消極影響

成功的影視改編劇往往會擴大原著的影響，激發(fā)觀眾閱讀原著的熱情，但也存在相反的情況，即觀劇后放棄閱讀名著，或以影視劇代替名著本身。作品閱讀是教學的前提，這一環(huán)節(jié)的缺失無疑相當于抽離了最基礎的教學支撐。如果學生秉持這種態(tài)度，那將使“古代文學”的教學陷入極為尷尬的境地。

關注影視劇而遠離原著，這種現(xiàn)象是比較普遍的，而這也是教學時需要注意的地方。不少名著的影視改編都是基本立足原著，再根據(jù)影像藝術的特點進行從文字到圖像的轉換。影視劇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其帶給人們視覺上的沖擊和享受，容易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觀劇不僅給人帶來愉悅的感官體驗，也能使人的精神得到滿足。然而，不少觀者沉浸在觀劇的美好體驗中而忽略了原著。從筆者的調查數(shù)據(jù)來看，59.9%的學生認為影視劇很直觀、生動，讀原著太累，觀劇后就不想再讀原著了。還有不少人直接以影視劇代替原著本身，只觀劇而不讀原著。筆者的調查數(shù)據(jù)顯示，31%的參與者認為既然影視劇是根據(jù)原著改編的，看了影視劇就不用再讀原著。影視劇利用其炫目的圖像符號，能即時滿足人們內心的消費欲望，使人迅速獲得快樂。但這樣顯然也存在局限性。如學者所言，文學名著在由文字語言向視聽語言轉換的過程中，是否還能保留深刻的審美體驗，是否還能閃爍理性之光，名著的生動性和感染性是否被激活或再生，都是值得深思的問題。[1]畢竟文學和影視屬于不同的藝術門類，有著不同的藝術表現(xiàn)手法，給人以不同的審美體驗。以語言文字進行敘事的文學作品，其通過激發(fā)讀者的想象，給予讀者文學形象的美感享受。而影視藝術則以鏡頭語言為媒介，將形象本身直接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一定程度上束縛了觀眾的想象力。鏡頭語言塑造的影視形象更為明確具體，而語言文字所構造的形象則更富有神韻，更具有想象空間。以影視劇代替原著的學生，實質上忽略了文學與影視作為不同藝術門類之間的區(qū)別，沒有正確看待二者之間的關系。文學作品可以為影視藝術的創(chuàng)作提供滋養(yǎng)，但影視藝術對文學作品的解讀并不是唯一的、絕對的，鏡頭語言也無法取代書面語言。

除了上述不讀原著的現(xiàn)象之外，影視劇對“古代文學”教學的消極影響還表現(xiàn)為，部分學生以對影視劇的印象去解讀原著，容易造成認識上的偏頗。相比較觀劇后不讀原著或以影視劇代替原著的情況，以觀劇印象去解讀原著的情況更為普遍。從筆者調查數(shù)據(jù)來看，81%的參與者會受影視劇影響，在理解原著時容易產生偏差。這與筆者歷年教學過程中所了解的情況也是相吻合的。原著只是影視劇的重要素材來源，后者的改編本身就包含再度創(chuàng)作，且有著自身獨特的呈現(xiàn)方式。最明顯的體現(xiàn)就是因技術條件、傳播導向、鏡頭語言、編導意見等各種原因，導致改編后的影視劇與原著存在一定的差別。由于影視劇直觀、逼真，具有強大的視覺沖擊，較之文字呈現(xiàn)的文學作品，更容易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不熟悉原著的情況下，學生倘若帶著觀劇的感受再讀原著，很容易先入為主。把小說和電視劇人物形象塑造的合理性或者優(yōu)劣放在一邊，兩者的差異所在是我們首先必須注意的問題。以張紹林導演的電視連續(xù)劇《水滸傳》為例，劇中潘金蓮形象不僅美麗，而且溫柔，不管是對武大郎還是武松，在情感的表達上表現(xiàn)出極大的隱忍、克制，可是小說中潘金蓮的性格卻是潑辣、直露的。再如劇中的李逵，有鏡頭表現(xiàn)出他對女性的柔情，可小說中他的形象與憐香惜玉一點邊都沾不上。在琵琶亭與宋江等人宴飲時，他一手指就將打擾他談興的賣唱歌女點暈倒地，在狄太公莊上時，明知狄太公女兒是在與戀人約會，并非真有什么鬼，其居然直接一斧頭把這個閨中少女的頭砍下，之后還對著尸體亂剁一氣。這個粗魯、彪悍而又殘暴的人物與電視劇中的李逵形象處理是有所不同的。總體而言，小說和電視劇存在顯著的差異，倘若以對電視劇的印象去理解原著，無疑相當于放棄了對原著更為深入的思考與把握。

三、應對策略

視覺文化背景下的影視劇改編，將原著通過文字表述的深意具體化和直觀化了。影視劇帶給觀劇者諸多新的意趣和快感，既可能讓觀劇者產生閱讀原著的熱情，也可能使觀劇者遠離原著。我們應當正視這些影響，因勢利導，促進以原著閱讀為基礎的“古代文學”教學。

首先，把握好影視劇對教學的積極影響。如前所述，成功的影視改編劇會擴大原著的影響力。據(jù)筆者的調查結果顯示，絕大多數(shù)學生都觀看過古典名著改編的影視劇，七成以上的學生會因為對影視劇的好感而對原著也有好感。教學時，教師要好好把握這種影響，在閱讀和理解的不同層面因勢利導。成功的影視劇會讓學生愛屋及烏。部分學生本來就知道原著優(yōu)秀，觀看影視改編劇后對原著更有好感；或者之前雖未看原著，但受影視劇影響，也更愿意親近原著。而當學生對影視改編劇不滿意的時候，也更愿意接近原著。上述情況表明，影視改編劇在很大程度上激發(fā)了學生閱讀原著的熱情。而學生對作品的閱讀是這門課教學的基礎要求。需要指出的是，學生進入高校學習時，對很多作品的了解不夠全面。筆者在課程教學過程中了解到，很多學生雖然在中學階段看過原著，但是接觸到的或是節(jié)本，或是青少版，有的甚至只是大致翻閱過，對原著印象不夠深。這種情況在一些篇幅較長的古典文學作品的教學中，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以《儒林外史》為例，絕大多數(shù)學生沒有通讀小說本身，只對中學語文教材節(jié)選的《范進中舉》有印象，對其余部分內容不甚了然。學生在進入高校學習時，對很多原著的閱讀都要從頭開始。如何督促其在繁忙的學業(yè)中抓緊時間讀原著，特別是讀一些大部頭的作品，這需要教師好好思考。利用影視改編劇調動學生閱讀原著的熱情，是一種行之有效的辦法。不少古代經典作品被改編成了電視劇，且受眾面廣。大多學生觀看過并且對其有著不錯的印象，此時再讀原著就有了更多親近感。更重要的是，這些立足原著改編的影視劇，其借助鏡頭語言表現(xiàn)書面語言的內容，對學生形成了強大的視覺沖擊，這能夠在一定程度幫助讀者了解原著本身。事實上，部分學生在閱讀原著的時候，會自覺地將其與影視劇進行比較，從而更好地理解兩者之間的異同。這樣的閱讀就顯得特別高效，同時又充滿了探索的快樂。如有學生利用假期時間一邊觀看王扶林導演的電視劇《紅樓夢》，一邊讀原著，享受圖像與文字的雙重樂趣，進而比較兩者的異同。

其次，學生觀看影視劇之后也存在不讀原著的情況，對此，教師要進行必要的引導。如果學生覺得看書更需精力而只看劇，完全不讀原著，顯然是學習態(tài)度的問題，教師可以通過布置作業(yè)或考核的方式加以督促。如果學生在觀念上誤認為影視劇可以代替原著，則可以引導其了解兩者作為不同藝術門類的的區(qū)別，即兩者各有千秋，可以互相補充，但不能彼此替代。正如研究者所言：“從美學角度來說，文字和圖像本來各具特色，圖像以其直觀性和具體性見長，而文字以其抽象性和聯(lián)想性見長。文字讀物可以喚起讀者更加豐富的聯(lián)想和多義性的體驗，在解析現(xiàn)象的深刻內涵和思想的深度方面，有著獨特的表意功能?！盵2]在當前圖像消費盛行的階段，人們的理性思考容易出現(xiàn)不足甚至缺席的情況，“因為面對電影畫面，人們很難進行思考，當他想要思考時，電影畫面已經改變了”。[3]以《紅樓夢》為例，這部小說充滿了詩意，往往需要讀者充分發(fā)揮想象去加以品味。僅以小說人物林黛玉為例，在作家筆下，其前身為絳珠仙草修煉而成，“終日游于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郁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這就給予女主角獨特的性格特質，且小說以較多篇幅強化了這一人物性情的特征。風流婀娜、美麗深情的黛玉形象既與傳統(tǒng)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又是作者匠心獨運的產物。這一形象既具有生活的真實性，又承載了作家對女性之美的理想寄托，具有巨大的藝術魅力。由于作者賦予其神化色彩和理想色彩，小說文本確實更容易喚起讀者豐富的聯(lián)想，品味作品的深意。鏡頭語言通過圖像將人物具體化了，遠不及文字所帶來的想象令人神往?！都t樓夢》從日常生活、人物性情、活動場景到情節(jié)安排的諸多方面，都呈現(xiàn)出極為明顯的詩意特征。這都需要讀者閱讀原著，充分發(fā)揮聯(lián)想，把握作品獨特的表現(xiàn)手法，理解其內涵。這都是影視劇所不能代替的。

值得警醒的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學生被影視劇的印象左右，在讀原著時會不自覺地產生理解上的偏差。這時可以根據(jù)具體情況來設計問題，特別是要從比較的視野，從影視劇與原著的差別，從同一作品的不同改編當中尋找適當?shù)慕嵌仍O計問題，讓學生帶著疑問去閱讀、思索。如在楊潔導演的電視連續(xù)劇《西游記》當中，幾乎都是沙和尚挑行李，但小說中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挑行李的都是豬八戒。電視劇中的唐僧是斯文和莊重的高僧，但小說中唐僧形象的不少言談舉止充滿戲謔意味，令人捧腹，世俗化色彩濃厚。這都是電視劇和小說差別比較明顯的地方。在設計問題時，教師可以讓學生對電視劇與小說中的人物和情節(jié)進行比較。在此基礎上可以追問：為什么小說中會呈現(xiàn)這樣的面貌？背后的深層含義是什么？當然，也可以思考電視劇的改編動機與價值。這樣的比較可以讓學生的閱讀更具主動性，而不是被電視劇的印象帶偏。再比如同一著作的不同影視改編的對照，也可以通過其差異來導入把握與原著的聯(lián)結。如以王扶林和李少紅兩人導演的電視劇《紅樓夢》為例，兩部劇中的黛玉分別由陳曉旭和蔣夢婕扮演，但形象差別極大。哪個黛玉形象更符合小說中的形象呢？以餐后黛玉漱口為例，陳曉旭的動作是以袖掩面，表現(xiàn)得很含蓄。蔣夢婕則是直接面對鏡頭，吐出漱口水。為什么大家都認為陳曉旭扮演的黛玉更為成功？這就必然要回到原著來尋求答案?！都t樓夢》中此處黛玉的動作描寫并沒有那么具體，但是小說其他部分的描寫卻蘊含了極為豐富的信息。而陳曉旭的扮演顯然更符合原著人物的氣質神韻。諸此種種，都需要學生在閱讀時找到能印證自己觀點的相應內容，進而強化對原著的理解。

四、結語

對于以文字作為傳統(tǒng)存在方式的古代文學經典，閱讀能夠使人對其有較為理性的分析和把握。學生閱讀原著，并在這一過程中不斷體驗、思考作品的深刻含義，是“古代文學”教學的必由之路。在圖像文化時代，諸多藝術形式的改編作品應運而生。然而，我們要深刻認識到，其帶來的快樂往往是即時的、感性的，無法完全替代原著。在教學時，教師要正確把握影視改編劇的積極和消極影響，思考相應對策，因勢利導，進而引導學生領會作品的深意，提升自己的古典人文素養(yǎng)，而這也是提升“古代文學”教學效果的有效路徑。

注釋：

[1]李立：《視覺文化語境中名著改編的審美得失》，孟建：《圖像時代：視覺文化傳播的理論詮釋》，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110頁。

[2]周憲主編：《視覺文化讀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0頁。

[3][德]萬爾特·本雅明：《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李偉、郭東編譯，重慶出版社，2006年，第23頁。

本文系江西省教育科學“十三五”規(guī)劃一般項目“視覺文化視域下古代文學教學的有效路徑研究”（編號：19YB020）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