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漢藏傳統(tǒng)復合式紋樣,分別代表著漢藏兩地在美術紋樣中的各自特點和審美情趣。本文作者以兩地民族歷史文化發(fā)展的相互關系為紐帶,以兩地復合紋樣特例為基本研究對象,嘗試探討漢藏兩地傳統(tǒng)復合式紋樣造形樣式間存在著的審美相通性。
關鍵詞:漢藏;復合式紋樣;審美相通性
傳統(tǒng)紋樣,其本意是人們寄予帶有人文情懷的可見圖繪紋樣,以一種“物化”的形式傳遞著人與人、人與自然的聯(lián)系和對話,使得人們能夠從這種圖像形式中獲取吉利祥和的信息。在中國文化中,傳統(tǒng)紋樣樣式極為豐富,常見的如“回文”、“云紋”、“團花紋”等等。傳統(tǒng)紋樣是社會歷史發(fā)展中的人的觀念性、實踐性、族群性以及社會性相結(jié)合,而孕育、創(chuàng)造出的文化“遺產(chǎn)”。中國文化中的紋樣種類龐雜,地域分布廣泛,創(chuàng)造的時間跨度久遠。這些代表中國文化的傳統(tǒng)紋樣伴隨著人們的生活,在中華民族精神文化發(fā)展的長河中延綿不斷,保留至今。而復合式紋樣,是我們所見到的中國傳統(tǒng)紋樣視界中較為獨特的一種。復合式紋樣是由兩種或兩種以上的、形象不一的紋飾組合而成的一種特殊紋樣,通過特定的組合方式和寓意表達,形成既包含紋樣內(nèi)不同紋樣之間的不同意味。同時,又在其結(jié)合的基礎上產(chǎn)生出紋樣整體性的新寓意。本文從漢藏兩地民族文化發(fā)展的角度,談談兩地民族復合式紋樣造形樣式的審美相通性。
早在石器時代的陶器、石器及古老的巖畫等實物史料上,就能夠看到許多復合紋樣清晰的圖像。這些今天來看具有強烈裝飾意味的紋樣,其真實意圖較為神秘。一般人們認為,一些帶有一定指意的紋樣,大多與類似 “祭祀”“巫術”等原始社會神祇召喚儀式活動有關。良渚文化是漢文化形成中重要組成部分,良渚文化玉器獸面紋是我國原始社會玉器雕刻工藝的一朵奇葩。最有代表性的是,浙江余姚反山良渚文化墓地12號墓中出土的那件被稱為“琮王”的玉琮。玉琮高8.8厘米,射徑17.1~17.6厘米,孔徑4.9厘米。器形扁方、柱狀,上刻有四組神人獸面復合紋樣和單獨四組獸面紋。“神人的臉部呈倒梯形,眼圓睜,橫鼻的兩翼向上翻卷,呲牙咧嘴,面目剛強威武。頭帶冠,冠上滿飾放射狀的長羽毛……四指并攏,作引體上升狀。”“……神人的身子為獸面紋,獸面的一雙圓眼與人乳的部位相重合,鼻橫寬,張開的嘴中露出兩對上下錯開的獠牙?!辩?,最早是一種禮器,用于祭祀,《周禮》“以黃琮禮地”。同時琮又代表著一種特殊的身份。這件玉琮上的雕刻紋飾是以人與獸相復合而成。中國國家博物館收藏的陜西省西安半坡遺址出土的“人面魚紋彩陶盆”,是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陶器珍品。陶盆內(nèi)壁有彩繪紋樣,盆底紋樣由兩對魚紋和人面紋相對構(gòu)成。整體圖像呈十字相向間隔對稱結(jié)構(gòu),人面紋為陶盆圖像主體。人面紋由圓形正面人臉紋樣和五條近似幾何狀魚紋組合而成,紋樣極具童趣,且原始象征性氣息濃郁。人面幾何狀魚紋雙關語意獨特,除具有魚本身特征外,兼具人面部不同部位形象特征。如“雙耳”、“胡須”、高聳“發(fā)髻”。更為有趣的是,面部魚紋與相隔對稱魚紋形態(tài)極為不同。一種是抽象幾何形態(tài),另一種是接近自然物象的具象形態(tài),造形手法差異甚大。人魚復合造形紋樣在半坡類型紋樣中,不只這件中國國家博物館收藏的 “人面魚紋彩陶盆”,類似紋樣的陶器還大量存在。“人魚復合”至今說法很多,但從其功用性看,應該與巫術有關。魚紋圖像的產(chǎn)生,是受到漁獵文化生活的影響。從創(chuàng)造出的眾多的“人面魚紋”紋樣器物看,該地早期很有可能是漁獵生活的地區(qū)。以上這些傳統(tǒng)裝飾紋樣,一定程度的體現(xiàn)了遠古先民祭天、禮地、崇祖、思親的生活觀念,包涵了祈吉避兇、希順求福的特定心理意味。與其相當年代的,還有例如具有代表性的青海樂都柳灣出土的,馬家窯文化時期“陰陽人彩陶壺”的“人蛙合一”復合紋樣等,這些有著深刻精神寄托含義的遠古器物,始終圍繞著人的特定活動和特定信仰展開,并且也始終與現(xiàn)實環(huán)境息息相關。新石器中晚期,漢地農(nóng)業(yè)文明已高度發(fā)展。物質(zhì)種類認知的豐富程度和一定意義上的人的感知、理性思維能力的增強,使人與自然間關系的認識變得更為獨特和更具有深度。
藏地早期歷史研究中,前吐蕃時期的歷史遺跡帶給人們對藏族歷史更多的久遠“記憶”。藏西阿里地區(qū)日土巖畫、阿隆溝巖畫等述說者藏地先民鮮活的生活圖景。塔康巴巖畫組中,有一組特別有意思的場景描繪。一排看上去像后背背著背包的行人,從草原的一處向草原的另一處、更遠的地方行進。在人群中有個較周圍人高大的人的形象紋飾。這一紋飾的有意思之處在于,肩以下符合人的形象,頭部卻像個大鳥形。據(jù)專家分析,這一現(xiàn)象大概也屬于人類早期巫術活動的表現(xiàn)。相關感知中,一樣潛藏著某種特定環(huán)境下人的特定活動與特定信仰。據(jù)推測,人鳥合一的這個形象描繪的是位部族大巫師。這種人鳥合一的復合式紋樣,在同一時期藏地之外的一些的巖畫中,也有許多類似表現(xiàn)。這種樣式的巖畫紋樣圖像雖具有較為現(xiàn)實的寫實性,但從藝術形式來說,應該是十分新奇的表現(xiàn)。展開歷史的畫卷,在橫跨歐亞草原不同地域,幾乎同一時期許多民族也留下了同種樣式的遠古人獸合一的復合式紋樣。藏民族生活的區(qū)域為昆侖山脈與喜馬拉雅山脈兩山間隔之中,幅員廣闊?!安氐匚幕钡奶貏e緣由在于藏民族所處的特殊地理位置。高原邊際,四周有山間夾谷通道與各方相聯(lián),自古與周邊各國交往甚密。就人鳥復合紋樣圖像早期創(chuàng)造和影響而論,近代發(fā)現(xiàn)的西亞兩河流域前8-10 世紀的銅質(zhì)馬具馬飾、食器碗具造型或紋飾上,人頭、展翅鳥、獸身復合紋樣圖像較為古老??赡苁芷溆绊?,古象雄時期的雍仲苯教大“瓊”鳥(象雄的“雄”字一詞與藏文khyun“瓊”相關,而金翅鳥可能與大瓊鳥在形象或表述上有別),有著與其極為相似的造型。同時印度中的“迦樓羅”即金翅鳥形象,也如出一轍。同樣在中國古代《山海經(jīng)》中也有這樣的記載,“有儋耳之國,任姓,禺號子,食穀。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蛇,踐兩赤蛇,名曰禺彊?!薄坝宣}長之國。有人焉,鳥首,名曰鳥氏……”等人面鳥身或鳥面人身的人鳥復合形造形樣式的描繪。西漢帛畫“導引圖”中,玉璧下方,一對左右對稱的人首鳥身神秘形象,蹲于緩緩拉開的帷幔之上。可見,包括漢地文化在內(nèi)的、連接蒙古高原、青藏高原、帕米爾高原,直到伊朗高原的廣大地域范圍,鳥人符合紋樣的出現(xiàn),表明在一定歷史時期,人與動物的復合紋樣長期被人們所使用,且在觀念中得到尊崇。這些紋樣的共通的審美意味或是精神層面的指示意味,認真想來神秘莫測,至今難以清晰解釋。但以現(xiàn)在來看,存在于廣大地域中不同民族的人們,由不同時間與空間的、有著鮮明信仰差異的、不同文化生活體現(xiàn)的這種“人首鳥身”紋樣,將彼此聯(lián)系在了一起。不得不說這是怎樣的一個宏大的、富含著濃郁神話色彩的文化現(xiàn)象;又不得不以巨大的視覺誘惑力,強烈的促使現(xiàn)代人妄圖用更大的勇氣,去穿鑿時空,回到“原初”,撥開層層迷霧、一睹那遙遠文明的天地間,先民們“掘土開山”、“煉石鑄金”、“編穗采果”、“牧畜射獵”……的生活情景。早于印度、源于西藏古象雄王朝的雍仲苯教,在此青藏高原地區(qū)至少有著上千年的歷史。其中一件雙頭單身尊神銅像很具苯教形象代表性,這尊造像除了具有苯教意味的功用性外,其復合式造像樣式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否也存在著與周邊文化在審美趣味表達方面的相通性。漢文化古典文學《封神演義》、《西游記》中的哪吒形象的塑造,較為獨特而鮮明的融入到此例范疇之中,漸漸廣為人知。
至唐以降,以兩地為代表的相關經(jīng)濟文化交往日益頻繁,在一定程度上促使?jié)h藏文化相互滲透更為濃郁。漢地出現(xiàn)文化上的“藏味”——我們熟知的具有藏地鮮明紋樣特征的“八吉祥”、“八瑞物”吉祥寓意的復合式紋樣漸被漢地接受,同時期漢地的復合紋樣“五谷豐登”、“雙喜臨門”等吉祥紋樣也已創(chuàng)造出來并與之相應和。這些紋樣從形式構(gòu)造看,采用了重疊、對稱、均衡等藝術處理手法,巧妙地將含有特殊寓意的多類物象組織在一起,形成了相關語境合一的新紋樣,紋樣的形式與內(nèi)容的表現(xiàn)得到增添、擴大,并在更大的范圍上有了新的升華。到明清時,這種漢藏文化間的復合式吉祥紋樣的種類和范圍達到極盛。囊括了生活用品吉祥飾紋,建筑配件雕刻彩繪飾紋、年畫圖本邊角飾紋,民間善本書籍章節(jié)、語句插圖裝飾等方方面面。
綿綿無盡的漢藏傳統(tǒng)復合式紋樣跨越歷史重重歲月,漸漸剝離早期難以揣測的神秘紋樣氛圍,釋重般地沿著現(xiàn)代人能夠識得的紋樣圖像一步一步走來,充滿熱情、更為吉祥。如同土壤中的種子,撥土而出,繼而繁華。隨兩地文化交流不斷深入,在保有民族各自文化本源情趣特征上,不斷涌現(xiàn)出的新的復合式紋樣造形樣式的審美相通性意味將趨向一致。兩地民族在相互影響、相互交融的歷史過程中,共同表達著中華民族敬天禮地、祈求吉祥的美好生活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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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nèi)蒙古農(nóng)業(yè)大學哲社科研項目《漢藏吉祥圖案審美造型對比研究》/2012YB7/2013.03)
作者簡介:許春雷,1971年10 月,男,籍貫,呼和浩特市,工作單位,內(nèi)蒙古農(nóng)業(yè)大學,職稱,副教授,碩士學位,美術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