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麗霞
內容提要 | 科克-肖·譚積極倡導全球正義,是當前具有代表性的全球平等主義者之一,他提出了全球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的全球正義觀。本文指出,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在避免通常的運氣平等主義的一些理論困難的同時,又遇到了新的困難,不能成為一種獨立的分配正義理論;運氣平等主義不能成為全球平等主義的基礎,但這并不影響全球平等主義的根基,全球平等主義可以以人們之間的一般關系為基礎。
科克-肖·譚(Κok-Chor Tan)是當前具有代表性的全球正義倡導者,他倡導全球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1他有關全球正義的一部專著Justice without Borders:Cosmopolitanism, Nationalism, and Patriotism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4)出版了中譯本([美]科克-肖·譚:《沒有國界的正義:世界主義、民族主義與愛國主義》,楊通進譯,重慶出版社,2014年)。譚認為,分配正義處理的是人們的基本生存需要滿足之后的社會資源公平分配的問題,分配正義即為平等主義的分配正義。運氣平等主義的主要關切是平等分配問題。2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 2, pp. 100-101.他在近期出版的專著中詳細論述了他的全球正義觀。該著作探討的內容包括兩部分: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進路和平等主義的基礎。3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 2, pp. 100-101. 參見Cynthia A. Stark, Review of Justice,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 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by Κok-Chor Tan, Philosophy, vol. 4, 2013。近幾十年以來,運氣平等主義在政治哲學領域很流行,但也受到了很多批評。然而,近些年來,一些政治哲學家為運氣平等主義作了很多辯護。譚是運氣平等主義的辯護者之一,他的辯護是通過對運氣平等主義幾方面的限制實現的。他支持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并認為這是一種溫和的運氣平等主義。4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p. 99-108.此外,他認為,這種溫和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是全球平等主義的基礎。他被視為近些年來對運氣平等主義作出了系統(tǒng)闡釋的哲學家之一。5參見Christian Schemmel, Luck Egalitarianism as Democratic Reciprocity? A Response to Tan,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7, 2012. Akira Inoue, Can Luck Egalitarianism Serve as a Basis for Distributive Justice? A Critique of Κok-Chor Tan’s Institutional Luck Egalitarianism, Law and Philosophy, vol. 4, 2016.
然而,他的全球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也受到了一些學者的批評。本文考察兩方面的批評: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是不是對運氣平等主義的一種合理辯護,以及運氣平等主義是否可以作為全球平等主義的基礎。通過對這兩方面的考察,本文的一個目的是說明,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不能構成一種獨立的平等主義分配正義理論,但運氣和選擇的區(qū)分仍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評價一種分配正義理論是否合理的作用。他的制度性全球運氣平等主義同樣如此。本文的另一個目的是說明,盡管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的基本主張及運氣和選擇的區(qū)分在全球范圍內都適用,但譚把運氣平等主義作為全球分配平等的基礎是不恰當的。我們需要重新思考,如何把全球平等主義奠定在一個較為堅實的基礎之上。本文在第一部分主要討論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相對于通常的運氣平等主義的優(yōu)缺點,在第二部分剖析運氣平等主義不能成為全球平等主義的基礎的原因。
運氣平等主義通常主張:人們不應對由運氣造成的非選擇性不平等負責,而應對自己的選擇造成的不平等負責。選擇和運氣的區(qū)分對于運氣平等主義具有重要意義,關系到決定應該消除哪些不平等。準確地說,運氣平等主義要求消除的是由原生(brute)運氣產生的不平等。1羅納德·德沃金(Ronald Dworkin)區(qū)分了選項運氣和原生運氣,前者指的是人們深思熟慮的風險(比如賭博)所產生的可預期后果,原生運氣指的是單純的風險所產生的不可預期后果(Ronald Dworkin, Sovereign Virtue: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Equality, Cambridge, MA: Н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0, p. 73)。這個基本主張使運氣平等主義受到了諸多批評。有的學者把這些批評區(qū)分為兩類,即運氣和選擇的區(qū)分面臨的形而上學挑戰(zhàn)以及兩種實踐上的挑戰(zhàn):不補償一些由于自己的責任陷入嚴重困境(比如,赤貧)的人所顯示出的無情;補償自然的壞運氣(比如,不好看的外貌)給一些人帶來的不平等所體現出的過分仁慈,2有的學者稱之為“權利擴散”(proliferation of entitlements) (Daniel Нalliday, Review Essay, Utilitas, vol. 1, 2013)?;蛘哒畬σ恍┮蛳忍熘橇Φ拖露幘齿^差的人所提供的公開幫助使他們蒙羞。3Akira Inoue, Can Luck Egalitarianism Serve as a Basis for Distributive Justice? A Critique of Κok-Chor Tan’s Institutional Luck Egalitarianism, Law and Philosophy, vol. 4, 2016. Christian Schemmel, Luck Egalitarianism as Democratic Reciprocity? A Response to Tan,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7, 2012.有的學者還批評運氣平等主義忽視人們之間平等的社會關系,即忽視社會平等,把平等僅視為單純的分配理想,進而忽視了平等還是社會理想和政治理想。4Elizabeth S. Anderson, What is the Point of Equality?Ethics, vol. 2, 1999.
盡管運氣平等主義受到了很多批評,但是,在譚看來,運氣平等主義體現了分配正義的理想,它的價值在于為分配平等的重要性作出了一種獨特的解釋。他為運氣平等主義作了修正和辯護,提出了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他還把運氣平等主義視為平等主義的基礎,從而支持將平等主義擴展到全球范圍。5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ch. 4.運氣和選擇的區(qū)分位于運氣平等主義的核心,但選擇面臨形而上學的困難。有的學者認為,人們的選擇受各種因素的約束,因而人們不能作出真正的選擇。譚應對這個形而上學挑戰(zhàn)的辦法是重新解釋運氣和選擇的區(qū)分。他指出,大部分平等主義者和運氣平等主義者都接受選擇和運氣的劃分,其他非運氣平等主義分配正義理論也會利用選擇和運氣的劃分來解釋分配正義。很多人都同意人們應對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而不應對不受控制的運氣承擔責任。在他看來,運氣平等主義者和分配正義理論家需要做的是更準確地區(qū)分運氣和選擇。因而,從譚的角度看來,選擇和運氣的區(qū)分面臨的形而上學挑戰(zhàn)并不妨礙我們利用這個區(qū)分。譚肯定選擇和運氣的區(qū)分在分配正義中的重要意義。他認為,運氣平等主義者不必依賴這個受到形而上學挑戰(zhàn)的選擇和運氣的區(qū)分,而只需依賴選擇和運氣的社會性區(qū)分。他指出,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根據合理的社會習俗、有關這個區(qū)分的共同理解來區(qū)分選擇和運氣。此外,他動態(tài)地看待這種區(qū)分,承認個體責任和社會責任的可變化性。他主張把選擇和運氣的區(qū)分作為評價和應對不平等的一種工具,而不是一條基本原則。1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p. 92-97, 137, 91.
譚認為自己把運氣平等主義發(fā)展成了一種溫和的運氣平等主義。他對運氣平等主義的辯護是通過對它的領域、場域和證成作用作了特別規(guī)定后實現的。他把運氣平等主義與政治正義相分離,把它限制在分配正義(經濟正義)領域。在他看來,運氣平等主義不處理平等的通貨問題,而是為分配平等的重要性提供一種證成,這與很多學者所作的民主的平等的證成不同。2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ch. 4.他把運氣平等主義的場域限制為社會基本制度,主張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認為運氣平等主義不應補償自然的不幸(壞運氣),力圖使運氣平等主義避免上文提到的過分仁慈的批評。在他看來,運氣平等主義不應要求減輕所有自然運氣對人們的影響,而應要求社會制度不應把人們的這類自然運氣轉變成他們的優(yōu)勢或劣勢。比如,社會制度不應歧視一些天生具有某種特定顏色的眼睛的人。假如制度給予了棕色眼睛的人比藍色眼睛的人更多的資源或機會,那么制度應對藍色眼睛的人作出補償。譚認為,這堅持了約翰·羅爾斯(John Rawls)把社會基本結構作為正義的主題的立場。3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p. 103-104. John Rawls, Collected Papers, S. Freeman(ed.), Cambridge, MA: Н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pp. 337-338.為了使運氣平等主義避免上文提到的無情批評,他認為,我們應對由于一些人自己的選擇而使自己遭遇嚴重困境(比如,人們的基本需要得不到滿足的情況)提供人道主義援助。這樣,他區(qū)分了分配正義(平等主義)和人道主義領域。4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 102.他針對運氣平等主義受到的忽視社會平等的指責為它所作的辯護,將在下文后面部分中探討。接下來,讓我們考察譚對運氣平等主義所作的這幾方面辯護對運氣平等主義本身以及分配正義具有的意涵。
在有的學者看來,譚對運氣平等主義的辯護訴諸道德多元論,通過對它的幾方面限制來實現:把運氣平等主義作為分配正義的理想,而不是人道主義理想;只把它應用于社會制度,不應用于個人行為;把它作為一條分配正義的基礎原則,而不是一條說明對什么進行平等分配的實質性原則。這樣的目的是使運氣平等主義避免上文提到的它所面臨的無情挑戰(zhàn)和過分仁慈挑戰(zhàn)。但是,道德多元論的一個困難是如何合理平衡相互沖突的道德原則。運氣平等主義的多元論辯護遇到的一個問題是,運氣平等主義如何成為一種獨特的價值觀。譚的多元論辯護進路體現在對它進行限制,以使它避免與其他價值觀的沖突,比如不與人道主義或實質性的分配正義原則相沖突。這種進路有別于在多種價值之間尋求平衡的一般多元論。在這一點上,譚的多元論運氣平等主義與其他人的運氣平等主義非常不同。1Akira Inoue, Can Luck Egalitarianism Serve as a Basis for Distributive Justice? A Critique of Κok-Chor Tan’s Institutional Luck Egalitarianism, Law and Philosophy, vol. 4, 2016. Κok-Chor Tan, A Defense of Luck Egalitarianism,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11, 2008. 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 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p. 103-104. Christian Schemmel, Luck Egalitarianism as Democratic Reciprocity? A Response to Tan,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7, 2012.然而,譚的多元論運氣平等主義是對運氣平等主義的一種成功辯護嗎?
有些學者對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提出了質疑。他們認為,譚對人道主義和分配正義的劃分無助于緩解運氣平等主義面臨的無情挑戰(zhàn),將基本需要的滿足視為人道主義義務而不是分配正義任務可能會帶來消極后果,因為人道主義義務得不到履行的一個原因是因為沒有強制性制度的保障。因而,譚對運氣平等主義的限制是一種臨時(ad hoc)安排,沒有從運氣平等主義的角度給出限制的理由。2Akira Inoue, Can Luck Egalitarianism Serve as a Basis for Distributive Justice? A Critique of Κok-Chor Tan’s Institutional Luck Egalitarianism, Law and Philosophy, vol. 4, 2016.
在有的學者看來,人道主義原則和平等主義原則不能截然分開,因為很多平等主義者經常把嚴重的物質貧困視為分配不正義。譚只把形式上的比較性分配原則視為平等主義原則,而把充足主義和優(yōu)先主義分配原則排除在外。這產生了以下問題:平等主義原則是否只取決于原則的形式特征,而與人們更基本的平等主義動機無關?
此外,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對制度性不平等和與制度無關的不平等作了截然區(qū)分。他將人道主義原則應用于一些嚴重的前制度性不平等,比如基本需要未得到保障的情形,而認為平等主義不適用于一些在充足閾值之上但仍然不平等的情形,比如由非制度原因造成的嚴重弱視。這似乎窄化了分配正義的領域,因為他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只適用于充足閾值之上的、比較嚴重的制度性不平等。還有的學者指出,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關注的不正義很有限,可能只限于關注那些由制度引起的一些人的生活機會不平等的情形,比如性別歧視。3一些批評者認為,正義的制度進路似乎是對不平等行為的妥協(xié),因為它使一些人擁有更多的追求不平等的個人目的的空間,回避正義對他們的要求,從而產生不平等。比如,差別原則會被一些沒有平等主義良心但有才能的人利用以追求更多的財富,結果會使最不利者獲得比較少的益處(Daniel Нalliday, Review Essay, Utilitas, vol. 1, 2013)??紤]到這一點的復雜性,筆者在這里不展開討論。這樣的結果是,一方面,這種運氣平等主義原則實際上會遇到很多反例,因為它允許嚴重的前制度性不平等;另一方面,假如不存在嚴重的制度性不平等,它可能就沒有發(fā)揮調節(jié)作用的領域。4Daniel Нalliday, Review Essay, Utilitas, vol. 1, 2013.因此,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似乎偏離了運氣平等主義的基本主張:人們不應對由運氣造成的非選擇性不平等負責。
就全球正義而言,很多學者把全球嚴重貧困視為一個人道主義問題,它持續(xù)存在的一個重要原因或許就在于它的解決沒有制度保障。此外,很多政治哲學家目前都將全球嚴重貧困或全球范圍內人們的基本需要的滿足,視為全球基本正義或最低限度的全球正義的要求,5Thomas Pogge, World Poverty and Human Rights:Cosmopolitan Responsibilities and Reforms. 2nd ed.,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08. Pablo Gilabert, From Global Poverty to Global Equality: A Philosophical Exploration,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ch. 2. Chris Armstrong,Global Justice between Minimalism and Egalitarianism,Political Theory, vol. 1, 2014.即把它視為全球正義問題,而不是把它排除在全球正義之外。譚把基本生存需要劃分到人道主義領域似乎會給全球正義事業(yè)及全球嚴重貧困問題的解決帶來嚴重負面影響。他的全球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忽視了全球嚴重貧困的持續(xù)存在與基本政治權利的缺失之間可能的關聯,1參見Amartya Sen, The Idea of Justice, Cambridge, MA:Н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ch. 16。而全球平等主義不僅應包括分配(經濟)正義,而且應該包括政治正義。全球運氣平等主義面臨的另一個挑戰(zhàn)是地球人必須對生活在其他資源貧乏的星球上的外星人承擔正義責任。譚認為,他的全球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可以避免這個似乎荒唐的要求,地球人不必對外星人承擔分配平等責任,假如他們之間沒有制度性聯系;但應對他們提供人道主義援助,假如他們的基本需要沒有得到滿足。2Cynthia A. Stark, Review of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 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by Κok-Chor Tan,Philosophy, vol. 4, 2013. 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 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p. 103, 142-143, 166-169.
接下來讓我們探討譚把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限制為經濟正義的局限性。譚認為,社會正義包含了政治正義和經濟正義兩個不同的維度。廣義的分配正義是社會正義,狹義的是經濟正義。政治正義涉及的是人們的基本權利和自由的分配,經濟正義涉及的是資源或機會這樣的經濟益品(goods)的分配。羅爾斯的分配正義是社會正義,但他也探討狹義的分配正義。政治正義和經濟正義不是相互割裂的。3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p. 6-7.然而,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只關注經濟正義,不考慮政治正義。這種割裂會產生什么后果?克里斯蒂安·舍梅爾(Christian Schemmel)指出,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是一種狹義的分配正義,這里的分配是世俗意義上的:關注的是關于益品分配(allocation)的制度行為。4Christian Schemmel, Luck Egalitarianism as Democratic Reciprocity? A Response to Tan,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7,2012.我們看到,這里出現了廣義和狹義的分配正義。那么,譚為何將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局限于經濟正義?譚的這種分配正義只關注益品的分配,這與羅爾斯的分配正義非常不同。在舍梅爾看來,譚的這種割裂政治正義和經濟正義的做法在理論上不可行,因為政治正義具有分配意涵:平等的政治權利要求一定程度的分配平等。5Christian Schemmel, Luck Egalitarianism as Democratic Reciprocity? A Response to Tan,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7,2012.當前全球正義爭論的一個核心問題就是道德平等是否要求全球分配平等(全球平等主義),或者說如何在道德平等基礎上證成全球分配平等。像羅爾斯、戴維·米勒(David Miller)、邁克爾·布萊克(Michael Blake)、安德烈亞 ·圣喬瓦尼(Andrea Sangiovanni)等全球充足主義者都支持國內平等主義,但他們都反對全球平等主義。他們對全球平等主義者的挑戰(zhàn)就是,后者沒有對這個核心問題作出強有力的回答。6參見John Rawls, The Law of Peoples, Cambridge, MA:Н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David Miller, National Responsibility and Global Justic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Michael Blake, Distributive Justice, State Coercion and Autonomy,Philosophy & Public Affairs, vol. 3, 2001. Andrea Sangiovanni,Global Justice, Reciprocity, and the State, Philosophy & Public Affairs, vol. 1, 2007. 筆者說明了道德平等、社會平等以及對人類福祉的持續(xù)關注是支持全球平等主義的一個強有力的理由(參見俞麗霞:《全球正義:國家主義與全球平等主義》,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8年,第2章)。離開了政治正義,分配正義或經濟正義不再關注人們的基本權利和自由,分配正義似乎只會關注物質益品的分配,就像有些批評者所擔憂的那樣。從這個角度看,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失去了牢固的思想基礎,政治正義應是公正的制度的一個必要維度。全球正義的爭論還涉及了平等的基礎問題,這個問題將在下一部分中加以討論。
此外,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似乎削弱了運氣平等主義原有的吸引力。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在避免通常的運氣平等主義所面臨的一些挑戰(zhàn)時,同時又遇到了其他困難。他將運氣平等主義的場域限制在制度上之后,似乎避免了它要求補償所有自然的壞運氣的困難。然而,根據他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假如輕微近視不是制度原因引起的,那么補償輕微的近視不是正義的義務。這似乎沒有問題。他實際上反對的是制度將人們的某種自然特征(比如藍眼睛)轉變成他們的社會優(yōu)勢或劣勢,如果社會這樣做了,那就應該作出補償。1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p. 142-143.但是,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不要求社會制度補償盲人,假如制度與失明無關,沒有將失明轉變?yōu)槊と说纳鐣?yōu)勢或劣勢。這樣,社會制度似乎以相似的方式對待近視和失明,但是,這不符合我們的直覺??紤]到盲人在生活中比普通人有更多的需要,我們似乎都能接受社會制度對盲人作出更多的補償或制定對他們的一些優(yōu)惠政策,使他們獲得較多的資源。2參見 David Miller, National Responsibility and Global Justice.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p. 33. Pablo Gilabert, From Global Poverty to Global Equality: A Philosophical Exploration,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p. 208-209。在這一點上,通常的運氣平等主義以及運氣和選擇的區(qū)分反而可以支持社會制度的這些安排。
譚認為,運氣平等主義有助于我們理解平等的基礎,它的價值在于為分配平等的重要性作出了一種獨特的解釋。這可能是他為運氣平等主義辯護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他看來,我們應把運氣平等主義視為對分配平等的重要性以及分配原則的目的這兩個問題作出的一種回答。作為平等的基礎的解釋,運氣平等主義才成為一種獨特的立場。3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p. vii, 105, 109.我們或許可以把譚的上述觀點理解為運氣平等主義為分配平等的基礎提供了一種合理證成。而有些學者把民主的平等(或互惠)作為分配平等的基礎。
盡管運氣平等主義者內部對如何劃分選擇和運氣、選項運氣和原生運氣,對于平等的通貨是什么(即對什么進行平等分配)存在爭論,但是,他們認為,運氣平等主義對平等為何重要的原因作了充分解釋。根據運氣平等主義,社會合作不是分配平等的必要條件。4Κ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 135.然而,一些學者的觀點正好相反。根據民主的平等,公民只會接受他們可以合理接受的社會制度,而富裕和貧窮公民之間過大的經濟不平等會影響公民之間的公平合作關系,因而他們不會接受允許過大的不平等的制度。在民主社會,公民之間的關系是平等的互惠關系,這種關系證成了平等主義的分配正義。羅爾斯的國內平等主義理論以民主的互惠為基礎,他將民主的平等作為差別原則的證成性基礎。譚反對把民主的平等作為平等主義的基礎。需要注意的是,譚在廣義上理解“民主的平等”這個術語,把未直接使用這個術語的一些哲學家也稱為民主的平等主義者,因為他們都把公民間的民主關系視為平等主義的基礎。5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p. 97-98. Κok-Chor Tan, A Defense of Luck Egalitarianism,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11, 2008. John Rawls, Justice as Fairness: A Restatement, Erin Κelly (ed.), Cambridge, MA:Н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p. 49. John Rawls, A Theory of Justice. rev. ed. Cambridge, MA: Н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9,pp. 57, 280-281.伊麗莎白·安德森(Elizabeth Anderson)、薩穆埃爾·舍夫勒(Samuel Scheffler)等這些民主的平等主義者批評運氣平等主義將分配正義(平等觀念)視為一個分配概念,偏離了人們之間的平等關系(社會平等和政治平等)才是分配正義的目的這個關鍵之點。對于他們,平等不僅是一個分配理想,而且是一個社會和政治理想。1Elizabeth Anderson, What is the Point of Equality? Ethics,vol. 2, 1999. Samuel Scheffler, What Is Egalitarianism? Philosophy& Public Affairs, vol. 11, 2003. 克里斯蒂安·舍梅爾(Christian Schemmel)把民主的互惠作為平等的社會和政治關系的基礎(Christian Schemmel, Luck Egalitarianism as Democratic Reciprocity? A Response to Tan,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7,2012)。筆者認為,他的理解并不正確。很多政治哲學家把民主的互惠這種公民間的特殊關系或其他特殊關系(合作或強制)作為平等主義的基礎,他們認為全球領域中不存在類似的特殊關系,因而他們反對把平等主義擴展到全球領域,即反對全球平等主義。
譚對這種批評作出了回應:運氣平等主義承認分配正義的動機是保證社會平等或人們之間的關系平等或地位平等,運氣和選擇的區(qū)分沒有忽視社會平等,而是為社會平等提供了與民主的平等不同的另一種解釋。他這樣寫道:“正是因為維持平等關系,即尊重平等的社會性的重要意義,運氣平等主義者認為分配物不應受人們的運氣的影響,而只能受他們的選擇的影響?!边\氣平等主義可以直接批評產生了種族、性別或族群壓迫關系的制度,從而承認這些不平等關系引起了重要的政治正義問題。運氣平等主義者關注分配平等不是因為他們只把平等視為一個分配觀念,而是因為社會平等具有一個內在的分配維度。運氣平等主義的作用是處理分配平等,為社會平等所要求的“經濟或分配正義”提供一種解釋。2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p. 131-132.
然而,譚似乎并沒有清晰地解釋分配平等的基礎以及運氣平等主義證成分配平等所具有的重要意義。他認為,堅持民主的平等的哲學家也需要利用運氣與選擇的區(qū)分,但證成他們的分配平等主張的不是這個區(qū)分,而是民主的互惠。3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p. 132-133.從譚的角度看來,作為平等的基礎的解釋是否意味著運氣平等主義可以為分配平等提供一種證成?再進一步說,他的觀點是運氣平等主義才能證成分配平等嗎?如果是的話,那么現在的問題是,運氣平等主義如何證成分配平等?一方面,上文提到,他把選擇和運氣的區(qū)分作為評價不平等的工具,并指出很多分配正義理論都利用了這個區(qū)分,但這種區(qū)分不是一條基本原則。他對這個區(qū)分作了社會化解釋,以此說明這個觀點的合理性。他強調,他為運氣平等主義所作的辯護不以運氣的中立化為出發(fā)點,而是把它作為平等主義的一個特征。4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 91.他把運氣的中立化作為對不平等的回應:人們在道德上是平等的,因而擁有平等的生活機會,除非不平等源于人們的選擇。這與他的平等主義者身份相一致,他強調分配平等是一種默認的道德立場, 任何偏離平等的分配都應得到證成。5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p. 11-12, 89, 156.他指出,我們不應脫離平等主義議程來獨立地理解運氣的中立化,運氣平等主義并不蘊含改變源于運氣的平等分配的要求。6有的運氣平等主義者要求任何情況下的運氣中立化,要求改變源于運氣的平等分配狀態(tài)。在他看來,運氣平等主義為平等的默認值提供了一個基礎。7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p. 137, 93-94, 91.這似乎表明,譚把平等視為一個更根本的目的,他將平等作為道德默認值就體現了這一點。我們不妨回憶一下運氣平等主義的基本主張:源于人們的選擇的不平等才是公正的,而源于人們的運氣的不平等是不公正的。這個基本主張可以為平等的重要性及平等的基礎提供怎樣的解釋?
譚并沒有順著這個思路說明運氣平等主義是平等的基礎,而是從另一種意義上說明平等的基礎。正是在后一種意義上,運氣平等主義為全球平等主義提供了支持。他強調的一點是,運氣平等主義有關選擇和運氣的區(qū)分及其重要意義在全球范圍內都適用,支持將平等主義擴展到全球領域。這時,運氣平等主義的對立面是民主的平等。我們從上文看到,譚反對將民主的平等作為平等主義的基礎,也反對以民主的平等為由限制平等主義的范圍。然而,包括羅爾斯在內的一些哲學家以民主的平等為由將平等主義限制在國內領域。根據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當前的全球制度將自然事實和偶然事實(即原生運氣)轉變成了深刻影響許多人生活前景的社會優(yōu)勢或劣勢。這些全球制度包括涉及國家主權和領土權的規(guī)范、全球性法律體系、國家的邊境政策和移民限制、自然資源的分布、全球市場及貿易規(guī)則等規(guī)范,因而是不公正的。這同時也表明他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是全球性的。1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p. 154-157, 169.
平等主義的基礎和范圍是緊密聯系的。譚反對一些學者將民主的平等(或互惠)作為分配平等的基礎,原因是這種觀點會把平等主義限制在個體之間已存在合作關系的民主社會內部。民主的平等實際上體現的是一種關系正義觀,即分配正義的基礎是關系性的,取決于人們之間已存在的特殊關系。然而,在舍梅爾看來,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從根本上體現的依然是關系正義觀,依然關注以促進人們之間公平的社會合作為目的的社會制度。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與民主的互惠之間不存在很大的差異,前者不能成為后者的對立面,而是后者一種可能的解釋。因為譚把運氣平等主義限制在制度領域后,不是以消除有區(qū)別的自然不平等為目的,或者說不是以消除運氣對人們的分配狀況的影響為目的,而是以構建體現人們的選擇而不是運氣的制度為目的。或許,對于譚,民主的互惠是為了互惠而關注平等,而運氣平等主義是以運氣和選擇的區(qū)分及重要意義為動機去關注平等。2Christian Schemmel, Luck Egalitarianism as Democratic Reciprocity? A Response to Tan,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7, 2012. Κok-Chor Tan, A Defense of Luck Egalitarianism,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105, 2008, p. 667.正如譚所說,其他平等主義理論也會使用運氣和選擇的區(qū)分。但是,他指出,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和以民主的互惠為基礎的平等主義的差異不在于是否利用這個區(qū)分,而在于如何利用以及為什么利用這個區(qū)分。3Κok-Chor Tan, A Defense of Luck Egalitarianism,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105, 2008, p. 667. Kok-Chor Tan,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 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p. 98-99.他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目的是確保社會制度不把人們的自然運氣轉變成他們的社會優(yōu)勢或劣勢。4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p. 108, 114.譚強調他的運氣平等主義不是反社會的。他同意分配平等是一個社會理想,分配正義是調節(jié)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的,而人們相互的交往是在社會制度中開展的。運氣平等主義反對把民主的平等或其他人們之間的特殊關系作為分配平等的前提條件,或者說反對僅把分配平等的價值局限在已存在公平的社會合作的環(huán)境之中,而是把社會合作視為社會參與(engagement)的一種形式,這使它在社會關系觀上比民主的平等更包容。1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 135.然而,一些學者反對把平等主義擴展到全球領域,他們將社會內部成員之間的特殊關系(有的學者認為這種特殊關系是強制,有的則認為是合作)作為平等主義的基礎或前提條件。2參見Michael Blake, Distributive Justice, State Coercion and Autonomy, Philosophy & Public Affairs, vol. 3, 2001. Thomas Nagel, The Problem of Global Justice, Philosophy & Public Affairs,vol. 2, 2005. Andrea Sangiovanni, Global Justice, Reciprocity, and the State, Philosophy & Public Affairs, vol. 1, 2007。
舍梅爾不同意譚的上述觀點。在舍梅爾看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民主的平等主義者的確反對將平等主義擴展到全球范圍,3參見John Rawls, The Law of Peoples, Cambridge, MA:Н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Samuel Freeman, Justice and the Social Contract: Essays on Rawlsian Political Philosoph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chs. 8 & 9。但這并不意味著民主的平等理想本身的應用范圍是狹窄的。假如像譚所理解的那樣,民主的平等理想只適用于民主制度,那么,這個理想就毫無用處。舍梅爾認為,民主的互惠的理想應該是“現存制度改革、轉型成公平制度的衡量標準”,正義原則是這個理想的具體化,應該說明社會合作何時是公平的:根據民主的平等原則構建的社會合作確保公平合作。4Christian Schemmel, Luck Egalitarianism as Democratic Reciprocity? A Response to Tan,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7,2012.這樣看來,一些民主的平等主義者和譚或許都狹隘地理解了民主的平等理想本身。
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不應僅僅滿足于可以將運氣和選擇的區(qū)分作為分配平等的動機。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似乎除了要求社會制度使分配敏于選擇、鈍于運氣外,5K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 p. 89.并不構成一種獨立的平等主義分配正義理論。運氣平等主義缺少足夠的資源構建起完整的平等主義分配正義理論。6舍梅爾指出,運氣平等主義直覺,即非選擇的環(huán)境是不公平的,并不具備構建正義理論的潛能,這個直覺自身不能成為正義理論的奠基性直覺,我們可以把它視為與正義相關的一種考慮因素(Christian Schemmel, Luck Egalitarianism as Democratic Reciprocity? A Response to Tan, 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vol. 7, 2012)。我們從上文的探討中可以看到,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是一種窄化的分配正義,比如它不關注政治正義。此外,譚把運氣平等主義視為全球平等主義的基礎,這是因為運氣和選擇的區(qū)分以及分配應敏于選擇、鈍于運氣的基本主張適用于全球范圍。這種對平等基礎的理解不盡合理。
平等主義的基礎是一個在全球正義爭論中凸顯出來的問題。從目前看來,兩派全球正義的支持者(全球充足主義者和全球平等主義者)對平等主義的基礎有不同理解。一些全球充足主義者堅持平等主義的基礎是特殊關系性的,堅持公民之間的同胞關系(或合作、強制這樣的特殊關系)觸發(fā)了平等主義,而全球領域中不存在類似的關系,因而反對把平等主義擴展到全球范圍。一些全球平等主義者堅持平等主義的基礎是一般關系性的,在目前全球化時代下人們之間日益緊密的相互交往就可以證成全球平等主義。實際上,我們可以說,譚支持一般關系性的平等主義。我們從上文看到,譚認為運氣平等主義比民主的平等更包容,承認社會參與,不把社會合作為分配平等的必要條件。另一些全球平等主義者則從人本主義出發(fā),認為平等主義的基礎是非關系性的,平等主義只與人們擁有人類的共性有關,因而堅持將平等主義擴展到全球領域。7參見俞麗霞:《全球正義:國家主義與全球平等主義》,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8年。
譚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要求制度分配敏于選擇、鈍于運氣,但這種直覺和運氣與選擇的區(qū)分并不能構成一種獨立的平等主義分配正義理論。實際上,譚指出了運氣平等主義及運氣與選擇的區(qū)分在平等主義理論中的作用,即在評價一種分配是否合理時的參考作用。正如有的學者所指出的,譚的運氣平等主義最顯著的特點是堅持只有以制度為媒介的不平等才是不正義。1Chris Armstrong, Review of Κok-Chor Tan, Justice, Institutions and Luck: The Site, Ground, and Scope of Equality, Social Theory and Practice, vol. 4, 2013.但是,分配正義的領域比他的制度運氣平等主義的領域更廣。制度性平等主義的核心應是如何建構公正的制度,全球制度性平等主義也是如此。此外,他的制度性運氣平等主義在避免通常的運氣平等主義面臨的一些挑戰(zhàn)時,遇到了新問題,削弱了運氣平等主義原有的力量。正如譚所注意到的,平等主義分配正義理論和其他分配正義理論都會在解釋正義時,使用運氣和選擇的區(qū)分及運氣平等主義的基本主張。的確,我們不應忽視運氣平等主義是在回應反平等主義的保守觀點時出現的,這種觀點批評平等主義忽視個人的選擇和責任,而運氣平等主義將責任納入了平等主義理論。2G. A. Cohen, On the Currency of Egalitarian Justice, in G. A. Cohen, On the Currency of Egalitarian Justice, and Other Essays in Political Philosophy, Michael Otsuka (e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1, pp. 31-32. Κok-Chor Tan, Global Justice, Luck, and Нuman Needs: Reflections on Gu and Liu, Fudan Journal of the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vol. 2, 2019.
此外,恰如譚所注意到的,盡管很多全球平等主義者通常都會利用運氣平等主義,但是“運氣平等主義不是通往全球平等主義的唯一道路”。我們從上文的討論中看到,運氣平等主義作為平等主義或全球平等主義的基礎并不恰當,然而,全球平等主義離開了運氣平等主義依然可以成立。3Κok-Chor Tan, Global Justice, Luck, and Нuman Needs: Reflections on Gu and Liu, Fudan Journal of the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vol. 2, 2019.全球平等主義的基礎可以是一般關系的,即全球范圍內人們之間的一般社會關系。4詳細闡述這一點超出了本文的范圍。但是,筆者在其他地方說明了這一點,參見俞麗霞:《全球正義:國家主義與全球平等主義》, 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8年,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