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舒婷是朦朧詩人中的女性代表,在20世紀80年代她一反政治抒情詩的“大我”常態(tài),創(chuàng)作了新時期女性“自我”形象,唱響了新時期女性主義詩歌創(chuàng)作的“先聲”。本文通過分析詩人詩中的幾類女性形象,如追求平等自由、崇尚獨立的女性,溫柔善良又關懷他人的女性,追求理想且有反叛意識的女性,探究舒婷對自由平等理想的追求以及同時蘊含的傳統(tǒng)美德意識,肯定其難能可貴的、由時代變革孕育而生的新與舊的轉變。
關鍵詞 : 舒婷 女性 自我形象 自由反叛 傳統(tǒng)美德
受封建社會男尊女卑的思想影響,古代詩歌中的女性形象大多缺乏自我。在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反封建浪潮中,婦女解放運動蓬勃發(fā)展起來,女性自我形象逐漸登上歷史舞臺。20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詩壇的政治抒情詩唱響主旋律,延續(xù)抗戰(zhàn)詩歌的宏大敘事,詩歌的抒情主人公性別意識缺失,不是富有個性的詩人“自我”,而是階級、人民的抽象“大我”。20世紀80年代初,代表朦朧詩先鋒詩人的舒婷異軍突起,在其一系列的愛情詩中,詩人生活中的“女性自我”逐漸浮出水面,可謂唱響了新時期女性主義詩歌創(chuàng)作的“先聲”。
一、追求平等自由、崇尚獨立的女性
《致橡樹》這篇詩歌是舒婷在1977寫的一首愛情詩,也是她的成名作,舒婷寫過許多的散文和隨筆,但是這首詩歌讓更多的讀者認識了她。詩篇中女性的性別意識嶄露頭角,昭示著新時期女性自我情感體驗開始復活?!拔胰绻麗勰恪?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詩歌開頭即采用連續(xù)六個比喻句,論述三種傳統(tǒng)女性的人生態(tài)度及愛情觀念:用“攀援的凌霄花”來比喻缺乏獨立依附于男性的女性,批判其利用愛情攀附男性以抬高身份的觀念;用“癡情的鳥兒”來比喻缺乏主見從屬于男性的女性,批判其一味附和甘做丈夫應聲蟲的觀念;用“襯托橡樹威儀的險峰”,比喻不求回報躲藏在男性身后的女性,批判其喪失自我、缺乏價值追求的觀念。
“不,這些都還不夠!”“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這響亮的呼喊,直接的表達,將長期以來被動地處于仰視、攀附狀態(tài)的女性主動提升至婚姻愛情中的平等地位。至此,傳統(tǒng)男權中心話語本位的第二者視角與第三者視角,終于轉換為女性主體的第一人視角,既延續(xù)了“五四”以來對男女平等的“人”的地位宣言,更彰顯了被遮蔽的“女性獨特性”本身的價值與尊嚴。
詩人曾親歷1966—1976這十年,她曾說:“我愿意盡可能地用詩來表現(xiàn)我對于‘人的一種關切?!痹姼璞砻骓灀P新型的愛情關系,實則展現(xiàn)詩人自我獨立的人格理想。詩句隱含對自我力量的肯定,直接引發(fā)人們內(nèi)心對個人、自我的重新定位,流露出現(xiàn)代人的情感價值取向。
但不得不提的是,舒婷依舊操持男性話語的女性言說,帶有明顯的性別特征。“我”之所以為“我”、為“木棉”,是因為“你”是樹。這種依靠男性標準確立女性自我身份的方式,雖唱出了一代女性追求平等的最強音,卻仍然是付出了喪失自我的代價。再如“你有你的銅枝鐵干……我有我紅碩的花朵”,“你”剛強有力,“我”卻美麗柔弱,和男權中心文化對男女氣質(zhì)的傳統(tǒng)的、隱形的塑造同出一源,遙相呼應。以“花”喻女性,在中國可謂自古有之,戴錦華曾說:“它不僅表現(xiàn)或象征著一種對女性的欲望,而且借助物象形式摒除了女性自身的欲望,它所表現(xiàn)的與其說是男性的欲望,不如說是男性的欲望權。”這些不具威脅性的,并未觸及傳統(tǒng)男權中心文化核心的帶有“陰柔氣質(zhì)”的女性形象,依然是父權話語下女性依附意識自覺不自覺的表露。
二、溫柔善良又關懷他人的女性
舒婷的愛情詩基本以女性心理活動的刻畫為主。總體來看,其女性形象大多具有傳統(tǒng)美德,她們已經(jīng)有明確的性別意識,但與西方女權主義理論下的女性意識又有所不同,她們溫柔含蓄、聰慧堅韌、克己愛人,是儒家傳統(tǒng)文化影響下較為理想的人格,在兩性的情感關系中,自覺地處于 “第二性”,始終處于客體。作品中存在一種矛盾狀態(tài),既想要打破世俗之見又深受傳統(tǒng)文化影響,在追求個人價值時總要面對一些道德與義務上的困境。
舒婷詩歌的核心內(nèi)容是肯定人的價值和尊嚴,詩中的女性形象總是浪漫、溫柔、真摯、聰慧,關切現(xiàn)實與他人,且總設置以“你”的身份出現(xiàn)的第二形象?!丁??·!”》:“你再不會變卦/……/我將從容地穿過開闊地/走向你,走向你?!蔽竦脑娋浔磉_了強烈的情感,“我”是勇敢地去愛的女性形象,而堅定卻來自于對方所給的勇氣?!顿洝罚骸叭绻闶腔?我愿是炭/想這樣安慰你/然而我不敢”,一句“我不敢”寫出女性的內(nèi)斂與矜持,“我”是一個深藏感情的表白者。而“你拱著肩,袖著手/怕冷似的/深藏著你的思想”,是一個掙扎于困境,無助徘徊于命運街頭,承受挫折打擊的形象。“我”伸出善良誠懇而體貼溫柔的感情之手“想這樣安慰你”,這種關懷超越了“愛情”,而成為詩人對理想人際關系的向往,她意識到他人的價值,肯定并幫助他人實現(xiàn)價值。再如《雨別》:“我真想甩開車門/向你奔去/在你的肩膀上失聲痛哭/ ……/我的痛苦變?yōu)閼n傷/想也想不夠,說也說不出”。“我”是一個“羞澀內(nèi)斂”的女性形象,細膩的內(nèi)心自白表達出所有深藏的情緒,流露出無處言說的痛苦。
三、追求理想且有反叛意識的女性
和舒婷早期作品中深藏的、尚未實現(xiàn)的萌芽期的愛情不同,《會唱歌的鳶尾花》所表現(xiàn)的是一種已經(jīng)實現(xiàn)的成熟的愛情,它秉承舒婷詩歌一貫的溫柔典麗的抒情風格:“在你的胸前/我已變成會唱歌的鳶尾花”。這里的“我”是一個溫柔寧靜的抒情形象,她非常美好,充滿女性溫馨,溫柔中帶點狂悖,優(yōu)雅典麗的美有時因為淡淡的憂傷而更凄婉動人。不過,詩句的中心在于后面以呼吸的輕風給“我”貼心的理解和親密的撫慰的“你”,在這里,女性形象仍處于第二性的被動消極地位。然而,當“我”偎在“你”的胸前,最寧靜溫馨的時候,內(nèi)在心靈卻經(jīng)歷起伏與動蕩。這不安來自于未曾淡化、牢記于心的“往事”,還伴隨著已經(jīng)意識到肩負責任與使命的現(xiàn)實,以及將要付出巨大代價的悲預感下的未來:“什么聲響/喚醒我血管里猩紅的節(jié)拍/……/誰的意志/使我肉體和靈魂的眼睛一齊睜開”,血液里對時代和民族的擔當、對命運和前景的憧憬,化為澎湃的激情與柔情同時升起。這里的“我”,是兼具善良溫婉又執(zhí)著于人生理想的二重抒情形象:溫和文靜的外表下,潛藏著一個騷動不安的靈魂。溫馨和安靜,只是表露在外的情感形態(tài),包覆在內(nèi)的,在過往和現(xiàn)實的召喚下復蘇的陣陣崇高而又痛苦的騷動,才是內(nèi)涵精神狀態(tài)。
“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的肩頭痛哭一晚”,詩作《神女峰》中這一長期受壓抑與漠視的女性生命的心酸表白,雖隱約仍有對男性的依戀附著心理,但其內(nèi)斂而強烈的反叛意識,不容我們忽視。舒婷善于從被人們漠視的常規(guī)現(xiàn)象中,發(fā)現(xiàn)尖銳深刻的詩化哲理,并將之表現(xiàn)得富有思辨力量。游經(jīng)神女峰時,面對傳統(tǒng)男權社會產(chǎn)出的、被歷代文人禮贊的、代表女性“婦貞婦德”神話偶像神女峰,她一反常人的贊嘆與稱頌,提出了深刻的質(zhì)疑與徹底的反思,從追問女性的情感,到探討女性的命運,進而思考兩性文化下女性的理想狀態(tài)?!暗牵?真能變成石頭嗎”,充滿慈悲和仁愛之心的舒婷,敏銳地洞察到了浪漫神話故事呈現(xiàn)的痛苦和殘忍的底色。她清醒地意識到,神女被人們“陳規(guī)化”“楷模化”的同時,本應洋溢著青春氣息的、美麗鮮活的生命化為了僵硬的石頭,正常的自由人性被冠冕堂皇地無情扼殺,留下未得到人生正常歡樂的巨大悲痛。可貴的是,在傳統(tǒng)觀念和生命價值的極端挑戰(zhàn)中,詩人對根深蒂固的封建禮教進行了徹底解構,女性原本被牢牢封印的隱秘情感在外界的刺激下漸漸復蘇,目光所見是各色的花帕在江風中飛舞,是江岸邊“金光菊和女貞子的洪流”,并集合二者之力,共同奮起煽動著嶄新的背叛?!敖鸸饩铡焙汀芭懽印毕笳髦F(xiàn)代女性意識的覺醒,代表著對傳統(tǒng)貞潔觀念的背棄,是形象化了的對封建男權的決然反叛的意志,她召喚著生命本真的自由,為女性大膽追求靈肉合一的幸福愛情提供強有力的支持和鼓勵。
舒婷以抒發(fā)愛情塑造形象,她長于自我情感律動的內(nèi)省,能夠憑借女性獨有的敏感去捕捉復雜細致的情感體驗,并通過假設、讓步等特殊句式,把復雜、豐富的情感表現(xiàn)得曲折盡致。她把個人感情投入時代脈絡,以強烈的使命感書寫女性的壓抑和向往??陀^地說,舒婷詩歌中的情感是較為溫和的,從根本上來看,她欣賞女性柔美賢惠的品格,符合傳統(tǒng)美德的范疇。然而她的詩歌中對自由平等理想的追求,對他人的關懷,大膽的反叛,東方女性的含蓄美與女性價值的思考并行不悖,清新而不乏深度,這都是難能可貴的。從舒婷的詩歌中,可以看到她的自我形象:追求平等、自由、獨立的女性,溫柔善良又關懷他人的女性,追求理想且有反叛意識的女性。她詩意的敘述給了一代人鼓舞,也讓另一代人反思。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曾說:“感人心者,莫失呼情”,真正的好詩應該是心底的歌。舒婷的詩無疑做到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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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魏煒,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2017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語言文學專業(yè)現(xiàn)當代文學。
編 輯:趙紅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