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金龍
(運城市文物工作站,山西 運城 044000)
1997年,山西黃河棧道考古隊在平陸縣西河頭渡口發(fā)現(xiàn)修治棧道的石刻題記,內(nèi)容為“道光廿九年(1849年)桐月中浣修路,世興號、三合號、協(xié)太號,共費錢四千文,管功人張建縣”。發(fā)現(xiàn)者認為,雖然未查檢到這三個商號的有關(guān)資料,但這條“至為珍貴”的商家題記,表明古代黃河棧道“在民間商務(wù)活動中也占據(jù)了一席之地”“能夠據(jù)此探索晉商與黃河航運的關(guān)系,給蓬勃發(fā)展的晉商研究提供一個新領(lǐng)域,貢獻一點新資料”[1]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山西大學考古專業(yè),運城市文物工作站編著.黃河漕運遺跡(山西段).科學技術(shù)文獻出版社,2004.111-115,134-135,195-202,198.。這條題記刊布以來,截止到2020年5月底,有關(guān)學術(shù)期刊和中國知網(wǎng),檢索不到論述這三個修治黃河棧道商家的學術(shù)文獻。筆者不才,從這三個商家的名號(以下稱作棧道三商號)入手,查閱了一些出版的清代石刻類文獻資料,做了一些思考和研究,期望拓展這條史料的參考價值,充實相關(guān)歷史細節(jié),豐富清代運城地方社會的歷史圖景。
一般來說,古代商家命名字號,常常使用吉利祥瑞、含義雋永的語詞,包括本身就有美好寓意的商人名字或地名。清代商家名號(簡稱“商號”)多見于各種石刻,例如,修建廟宇和會館的碑刻,這些碑刻上時??梢姷讲际╁X財?shù)纳烫柣?/p>
古代商家命名字號,可看作是一種商業(yè)文化行為。不同商家使用相同或相近的名號,反映了對名號中蘊含意義的感情認同或共同的文化偏好?!跋嘟拿枴?,在本文中特指,包含“世興”“三合”“協(xié)太”“協(xié)泰”等四個詞匯,但與棧道三商號名字又略有差別的商家名號。例如,世興和、三合魁、協(xié)太公、協(xié)泰粟店。
鑒于商家施財修廟建館或開展其他公益活動,往往是多頻次行為,因此,對清代石刻上的商號花名進行大范圍觀察,就有可能搜尋到與棧道三商號相關(guān)的線索。在這里,線索是指:
如果與棧道三商號相近的商家名號,出現(xiàn)在其它地點清代石刻中,那么就商家命名字號這一點來說,他們與修治棧道的三商家具有共同的文化偏好和情感心理。這就為更深入的認識黃河棧道三商號,提供了一種細節(jié)式的商號文化背景。至于對名號中具體細微的文化寓意和情感心理的分析,則不在本文討論范圍內(nèi)。
如果其他地點的清代商家也使用了完全相同的名號,那么,他們很有可能就是修治黃河棧道的商家;退一步說,即使暫時無法確證他們就是修治黃河棧道的商家,但根據(jù)他們在不同點出現(xiàn)次數(shù)的多少與有無,也會為探討不同地點之間的“商號文化”,創(chuàng)造新的研究條件。
本文統(tǒng)計的商號,來源于運城市和省外有關(guān)晉商的清代石刻文獻,不涉及商家的經(jīng)營內(nèi)容。對于石刻中近似商號的自然人姓名和堂號,以及因缺文難于辨識的名號,都盡可能做了保守認定。不同時期和不同地點石刻上的同名商號,未作區(qū)分,均按單次進行統(tǒng)計。具體查閱的資料,以及相關(guān)情況,開列如下。
《三晉石刻大全·運城市新絳縣卷》[1]王國杰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運城市新絳縣卷.三晉出版社,2015.以下注釋中簡稱《新絳縣石刻》.(P105-316),刊印新絳縣現(xiàn)存清代石刻182件,其中,鐫刻商號的石刻21件,商號總數(shù)1004個,文中簡稱新絳縣石刻。
《三晉石刻大全·運城市絳縣卷》[2]柴廣勝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運城市絳縣卷.三晉出版社,2014.以下注釋中簡稱《絳縣石刻》.(P147-469),刊印絳縣現(xiàn)存清代石刻302件,其中,鐫記商號的石刻23件,商號總數(shù)498個,文中簡稱絳縣石刻。
《三晉石刻大全·運城市鹽湖區(qū)卷》[3]張培蓮主編.三晉石刻大全·運城市鹽湖區(qū)卷.三晉出版社,2010.現(xiàn)存清代石刻200件.刊文209篇.以下注釋中簡稱《鹽湖區(qū)石刻》.(P213-425),刊印鹽湖區(qū)現(xiàn)存清代石刻200件,其中,刻記商號的石刻19件,商號總數(shù)1135個,文中簡稱鹽湖區(qū)石刻。這些石刻中,解州關(guān)帝廟同治九年(1870)一組6件石刻,鐫記807個商號;咸豐七年(1857)《重修關(guān)王廟捐款碑記》鐫刻168個商號。
《晉商史料全覽·運城卷》[4]山西省政協(xié)《晉商史料全覽》編輯委員會,運城市政協(xié)《晉商史料全覽·運城卷》編輯委員會編.晉商史料全覽·運城卷.山西人民出版社,2006.以下注釋中簡稱《運城卷》.(P512-519,529-530,531-537),收錄垣曲縣、芮城縣和稷山縣少量晉商碑刻文獻。其中,垣曲同善會館現(xiàn)存清代道光、咸豐時期7通碑刻[5]侯天保.垣曲同善商賈會館修建及重建碑記情況.運城卷.(P531-537),記錄商號總數(shù)213個,文中簡稱垣曲碑刻;稷山縣城稷王廟現(xiàn)存清代道光二十三年(1843)捐資碑3通,記錄商號總數(shù)168個[6]劉杰正.稷山縣稷王廟捐款碑記.運城卷.這三通捐資碑應(yīng)為清代道光二十三年(1843)鐫刻.參閱王大高主編.河東名勝.山西人民出版社,1996.44-46.(P529-530);芮城縣嘉慶二十一年(1816)三靈財神廟碑1通,記錄商號總數(shù)90個[7]衛(wèi)亞敏整理.芮城三靈財神廟碑文.運城卷.(P512-519)。
《晉商史料研究》書中《聊城山陜會館》[8]競放.聊城山陜會館.載于中國近現(xiàn)代史料學會編.晉商史料研究.山西人民出版社,2001.(P397-425)一文,收錄清代碑文13篇,記述商號的8篇,商號總數(shù)419個。
《明清晉商資料選編》第四章“會館碑刻”,收錄北京、佛山、蘇州、漢口、河南賒旗鎮(zhèn)等地,清代晉商碑刻文獻43篇[9]張正明,薛慧林主編.明清晉商資料選編.山西人民出版社,1989.第四章“會館碑刻”.184-287.以下注釋中簡稱《晉商資料》.。其中,記述商號的碑文25篇,商號總數(shù)2232個。分別說來,北京乾隆至宣統(tǒng)時期26篇晉商碑刻文獻,有15篇記錄商號,總數(shù)1892個,下文簡稱“北京晉商”;佛山山陜會館道光三十年(1850)碑刻文獻2篇,記錄商號總數(shù)222個,文中簡稱“佛山晉商”;蘇州乾隆時期晉商碑刻文獻3篇,有2篇記錄商號90個;賒旗鎮(zhèn)乾隆至同治時期晉商碑刻文獻3篇,記錄商號20個;漢口清代晉商碑刻文獻9篇,僅1篇記錄商號8個。
經(jīng)過查閱和統(tǒng)計,運城市74件石刻,鐫記商號共3108個;外地晉商會館碑文33篇,記錄商號共2651個,二者合計5759個商家名號。
下文論述過程中,出于行文簡約的考慮,一般僅敘述石刻或碑文產(chǎn)生的時間,省略了碑文篇題。商家所在地有明確記錄的,隨文做出說明。資料出處和具體頁碼,則見于注釋。
查閱的資料范圍內(nèi),“世興號”僅見于山東聊城山陜會館碑文。依次是乾隆三十七年(1772)和乾隆四十二年(1777)的捐資花名,嘉慶十四年(1809)和嘉慶二十二年(1817)管理會館的商家名單,后者將世興號,分別記作“司理四季厘頭督工各號”和“輪年司首”。嘉慶之后,道光二十五年(1845)《重修山陜會館戲臺山門鐘鼓亭記》鐫刻管理會館的28個商號,雖然不見了世興號,卻出現(xiàn)了名字相近的“世興和”[1]聊城山陜會館.(P408-409,414-423)。
此外,筆者將包含“世興”兩字的其他商號,視作“世興類商號”,包括聊城山陜會館的“世興和”,共輯得9例。其中,鹽湖區(qū)石刻5例,分別為清道光時期的“世興當”,咸豐七年(1857)的“世興和”[2]這兩例參見.鹽湖區(qū)石刻.與世興當共存一碑的“山陜館”,值得注意.(P366,376),同治九年(1870)的“世興吳”“世興元”和“世興魁”[3]這三例參見.鹽湖區(qū)石刻.(P385,386)。新絳縣石刻 3 例[4]新絳縣的這三例.新絳縣石刻.(P268,274),分別為:同治十三年(1874)的“世興吳”“世興誠”,清光緒十三年(1876)的“世興升”。
與“世興號”近音的商號,發(fā)現(xiàn)1例,即北京晉商乾隆四十四年(1779)碑刻鐫記的“時興號”[5]晉商資料.(P226)。筆者未將其納入到分析中,列此備考,以待未來。
以上聊城山陜會館、鹽湖區(qū)和新絳縣石刻資料中,世興號共出現(xiàn)4次,“世興類商號”出現(xiàn)9次。此外,晚清的“世興和”見于聊城和鹽湖區(qū)兩地;清同治時期的“世興吳”見于新絳縣和鹽湖區(qū)兩地。與此不同的是,北京、佛山等五地的晉商碑刻文獻,和運城市絳縣、垣曲、稷山、芮城等地的石刻資料,雖然記錄了3201個商號,但無一使用“世興”兩字的商號。這說明,聊城、新絳縣和鹽湖區(qū)三地,與“世興號”在“商號文化”上有更多的聯(lián)系。
查閱的資料范圍內(nèi),“三合號”多見于清代中期,出現(xiàn)的地域較為廣泛。北京晉商乾隆三十五年(1770)至嘉慶二十二年(1817)的四篇碑文,“三合號”總計出現(xiàn)17次[6]晉商資料.這四篇碑文內(nèi)容連貫,出現(xiàn)次數(shù)按序是5次、4次、5次、3次.(P210-242);聊城山陜會館乾隆三十七年(1772)和乾隆四十二年(1777)兩篇碑文記錄“三合號”4次[7]聊城山陜會館.每篇出現(xiàn)2次.(P419-423);絳縣石刻“三合號”有3例,出現(xiàn)時間分別為清乾隆二十四年(1759)、道光十年(1830)、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其中,乾隆二十四年(1759)的“三合號”,位于北京[8]分別見于《絳縣石刻》.(P259,397,423);鹽湖區(qū)石刻有乾隆三十五年(1770)“聞喜三合號”1例[9]鹽湖區(qū)石刻.(P302)。新絳縣石刻有乾隆四十一年(1776)熱河省“三合號”1例[1]新絳縣石刻.(P168)。芮城縣碑刻有嘉慶二十一年(1816)解州“三合號”1例[2]運城卷.(P516)。垣曲碑刻有道光二十年(1840)“三合號”1 例[2](P535)。
以上共見“三合號”28次,乾隆和嘉慶時期出現(xiàn)25次,道光時期3次。
此外,清代還有很多商家采用“三合”兩字作名號,可概括為“三合類商號”。筆者僅隨機舉14例:佛山晉商道光三十年(1850)碑文中有“三合興記”[3]晉商資料.(P268);垣曲碑刻鐫記道光咸豐時期的“三合館”“三合染坊”“三合毛奩匠”“三合案”[2](P535-536);稷山縣道光時期碑刻記“三合(當)”[2](P529);絳縣石刻鐫記道光二十四年(1844)“三合粟店”[4]絳縣石刻.(P422);鹽湖區(qū)石刻鐫記道光十四年(1834)“三合窯廠”[5]鹽湖區(qū)石刻.(P351),以及同治九年(1870)“三合公、三合成、三合魁、三合豐、三合堂”[5](P385,386,388,388,395)。北京晉商文獻中,有一例嘉慶二十二年(1817)附加方位詞的“北三合”[3](P239)。這14例“三合類商號”,有13例見于清道光至同治時期。
鑒于“三合號”和“三合類商號”分布廣泛,筆者認為,僅從商家名號角度,難以搜尋到更多有關(guān)修治黃河棧道的“三合號”的信息。既然,三合號與世興號、協(xié)太號共同出現(xiàn),那么,從棧道三商號共存的角度展開研究,或許能有所突破。
查閱的資料范圍內(nèi),“協(xié)太號”僅發(fā)現(xiàn)2例,分別見于北京晉商嘉慶七年(1802)碑文[3](P233)和絳縣石刻道光十年(1830)碑文[4](P397)。同音的“協(xié)泰號”,發(fā)現(xiàn)4例。其中,垣曲碑刻有兩通道光二十年(1840)碑,均鐫刻有“絳州協(xié)泰號”[2](P533-535);另外兩例見于聊城山陜會館乾隆四十二年(1777)碑文[6]聊城山陜會館.(P421)和佛山晉商道光三十年(1850)碑文[3](P268)。
因為“協(xié)太”與“協(xié)泰”同音,有時“協(xié)泰號”會記作“協(xié)太號”(參見下文論述),所以,筆者將包含“協(xié)太”或“協(xié)泰”兩字的商號,視作“協(xié)太(泰)類商號”,共輯得8例,分別是:新絳縣石刻鐫記清道光三年(1823)“(垣曲)協(xié)泰當”、同治十三年(1874)“協(xié)泰長”,以及缺乏具體清代紀年的“協(xié)泰樓”和“(吉州)協(xié)泰當”[7]這四例分別見于《新絳縣石刻》.214,269,297,303.“協(xié)泰樓”和“(吉州)協(xié)泰當”,疑亦為清代晚期,待考.;絳縣石刻鐫記道光十年(1830)“協(xié)泰成”[4](P399);鹽湖區(qū)石刻鐫記咸豐七年(1857)“協(xié)太公”、同治九年(1870)“協(xié)泰粟店”[8]鹽湖區(qū)碑刻.(P375,388);稷山縣道光二十三年(1843)碑刻鐫記縣城內(nèi)的“協(xié)太和”[2](P529)。這8例中有6例為清代道光至同治時期的商號。
以上“協(xié)太(泰)號”和“協(xié)太(泰)類商號”,總計14例,7例均為道光時期商號。按地域區(qū)分,出現(xiàn)在運城市石刻(包括棧道石刻題記)資料中的共12例,分別是“協(xié)太號”2例,“協(xié)泰號”2例,“協(xié)泰(太)類商號”8例,占全部3111家商號(包括棧道三商號)的3.86‰;運城以外,北京、聊城和佛山的會館各有1例“協(xié)太(泰)”號,共3例,占全部運城以外2651家商號的1.13‰?!胺植肌庇谑躺系牟町悾f明運城市本土“協(xié)泰(太)號”的商號文化因素更加“強烈”。
筆者認為,修治黃河棧道的協(xié)太號,和上文輯錄的其他兩例協(xié)太號,就是“協(xié)泰號”的簡寫。這種判斷,主要基于以下三方面的理由。
(一)古代商家命名字號時,經(jīng)常使用“泰”字,“太”字用的很少(或者回避使用)。茲舉三例證明:佛山晉商道光三十年(1850)《重修山陜會館福地碑記》,213個商號中,有31個名號中含“泰”字,無一例采用“太”[1]晉商資料.按文中順序,31個商號依次為:興隆泰記、西永泰記、天泰慶記、泰豐怡記、泰豐恒記、全泰成記、永泰正記、泰昌翊記、全泰東記、西永泰魁、西永泰記、隆昌泰記、錦泰宋記、錦泰宋成記、義泰安記、泰豐愉記、萬泰和記、合盛泰記、恒豐泰記、福隆泰記、協(xié)泰號、永泰益記、世泰祿記、啟泰來記、泰和成記、天泰祥記、豐興泰記、清盛泰記、天泰增記、德潤泰記、恒泰合記。重名一例:西泰永記。(P262-271)字。解州關(guān)帝廟同治九年(1870)6件布施花名系列石刻上,含“泰”字的商號50種(出現(xiàn)55次)[2]鹽湖區(qū)石刻.49種含“泰”字的商號,文中出現(xiàn)的順序依次為:義泰合、元興泰、慶泰豐、恒泰永、福長泰、長泰裕、泰興魁、慶泰永、復興泰、積泰慶、泰盛復、魁泰和、泰盛油店、興泰正、濟泰永、天泰成、祥泰玉、三義泰、祥泰成、友泰源、恒泰昌、通泰成、泰順成、泰和公、通泰當、復泰貞、泰順隆、充泰蔚、恒泰豐、天泰鎰、長盛泰、恒豐泰、泰順裕、元泰祥、正泰合、蔚泰厚、益泰魁、協(xié)泰粟店、泰興成、三泰和、永泰成、恒興泰、德泰涌、德泰統(tǒng)、元泰合、泰和協(xié)、裕泰成、長泰和、恒順泰、通泰和。重名五例:元興泰、泰順成、恒泰豐、天泰鎰、元泰祥。(P385-388,390-392,397),含“太”字商號6個[3]鹽湖區(qū)石刻.分別為:太和銀局、永太生、祥太元、祥太福、太和生、太吉昌。(P385,386,390);北京晉商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河東會館)罩棚碑記》515個商號,含“泰”字的商號19種(出現(xiàn)52次)[4]晉商資料.19種含“泰”字商號,以及出現(xiàn)的次數(shù)(1次不標記):泰山號13次、泰興號4次、泰來號7次、祥泰號、泰山樓、廣泰號2次、興泰號2次、洪泰號、隆泰號4次、泰盛號2次、豐泰號2次、永泰號6次、源泰號、泰和號、恒泰號、泰昌號、□泰號、亨泰號、泰順號。(P210-220),含“太”字商號僅見太來號、太順號。
既然,清代商家命名字號慣用“泰”字,那么,根據(jù)我國古代同音字通假互用的傳統(tǒng),就有理由推測,清代石刻上所見到的“協(xié)太號”,實際商業(yè)經(jīng)營中的名號應(yīng)該是“協(xié)泰號”。
(二)黃河棧道所見道光二十九年(1849)的32字石刻題記中,“興”“錢”“管”“張”等四字,均未按照正字的標準鐫刻,而是鑿刻成了筆畫更少的俗體字。由此推測,在黃河邊的石崖上,出于省工省力的原因,石匠可能也會將正字“泰”,鑿刻成筆畫更少的同音“太”字。
(三)從捐資布施到刻石最終完成,商號中“泰”字會被簡約鐫刻成“太”字。對于這一點,北京晉商碑文中有確實的例證。具體情況敘述如下:
北京晉商乾隆四十四年(1779)《河東會館碑記》、嘉慶七年(1802)《重修河東會館碑記》、嘉慶二十二年(1817)《重修河東會館碑記》,是時間和內(nèi)容緊密相連的三篇碑文(以下分別簡稱乾隆四十四年碑文、嘉慶七年碑文、嘉慶二十二年碑文)。它們記錄了眾多的商號。
嘉慶七年(1802)碑文記錄商號總數(shù)406個,含“泰”字的商號9種:祥泰號、聚泰號、泰來號、泰興號、興泰號、泰山號、泰公號、泰昌號、泰山樓,它們在碑文中共出現(xiàn)13次。含“太”字的商號19種:公太號、隆太號、永太號、源太號、協(xié)太號、德太號、恒太號、豐太號、興太號、義太號、晉太號、太原號、洪太號、祥太號、太興號、太來號、同太號、太山號、鼎□太[5]晉商資料.(P229-236),它們在碑文里共出現(xiàn)25次。這本可以證明,清代商家命名字號也經(jīng)常使用“太”字,然而統(tǒng)計分析時,卻發(fā)現(xiàn):乾隆四十四年碑文記錄的476個商號,含“泰”字商號18種(出現(xiàn)47次),含“太”字商號僅2種(各見1次):太順號、太昌號,商號中“泰”“太”兩字出現(xiàn)的比例,和嘉慶七年碑文有明顯差別。而嘉慶七年碑文中10種含“太”字商號,乾隆四十四年碑文中全部對應(yīng)有含“泰”字商號[6]晉商資料.10種商號的具體對應(yīng):隆太(泰)號、永太(泰)號、恒太(泰)號、豐太(泰)號、興太(泰)號、洪太(泰)號、太(泰)興號、太(泰)來號、同太(泰)號、太(泰)山號。乾隆四十四年碑文中,“泰山號”出現(xiàn)11次,無一例“太山號”;其他8種含“泰”字的商號為:泰盛號、新泰號、廣泰號、興福泰、永泰號、泰和號、東興泰、廣泰來。(P222-229)。突出的例證是,乾隆四十四年碑文中“隆泰號”出現(xiàn)3次,嘉慶七年碑文也出現(xiàn)了3次“隆太號”[1]隆泰號出現(xiàn)的3次.晉商資料.222,226,227.隆太號出現(xiàn)的3次.晉商資料,233,235.。這種情況應(yīng)當是“泰”“太”同音通用造成的結(jié)果。
嘉慶七年(1802)碑文里將“泰”篡改為“太”的行為,可能是遭到了捐資商號的反對,以至于,嘉慶二十二年碑文記錄的282家商號,包含“泰”字的商號19種(出現(xiàn)25次),再無一例使用“太”字的商號[2]晉商資料.19種含“泰”字的商號及碑文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如下(1次不標記):祥泰號2次、泰興號2次、興泰號、泰來號2次、聚泰號2次、同泰號、泰昌合記、長泰號、新泰號,泰山號3次、天泰號、晉泰號、義泰號、洪泰號、泰陸號、恒泰號、廣泰號、乾泰號、泰寧號。(P238-242)。嘉慶七年碑文中的恒太號、興太號、義太號、晉太號、洪太號、祥太號、太興號、太來號、同太號、太山號等10種商號,在嘉慶二十二年碑文中,都可以找到對應(yīng)的恒泰號、興泰號、義泰號、晉泰號、洪泰號、祥泰號、泰興號、泰來號、同泰號、泰山號。突出的例證是,嘉慶七年碑文中“祥泰號”捐銀30兩,排在首位,另有一“祥太號”捐銀1兩,排在后位。嘉慶二十二年碑文中,“祥泰號”捐銀76千500文,仍然排在首位,另有一“祥泰號”捐銀1千文,仍然排在后位[3]嘉慶七年碑文中祥泰號和祥太號.晉商資料.231,235.嘉慶二十二年碑文中祥泰號.晉商資料.238,241.捐錢一千文的標記,見于242頁.。很明顯,嘉慶七年碑文中捐銀1兩的“祥太號”與嘉慶二十二年碑文中捐銀1千文的“祥泰號”,應(yīng)當是延續(xù)了十幾年的同一商號。嘉慶二十二年碑文中的這種情況,再次說明,嘉慶七年碑文含“太”字的商號,實際商業(yè)經(jīng)營中,名號中的正字為“泰”。由此,順理成章的推論,嘉慶七年碑文中,與修治黃河棧道同名的“協(xié)太號”,指的就是“協(xié)泰號”。
過去的歷史紛繁復雜,上述推論,還遺留兩個問題,說明如下:
1.嘉慶七年碑文含“太”字的商號,有些和協(xié)太號一樣,并未在嘉慶二十二年碑文中找到對應(yīng)含“泰”字的商號[4]有些在北京晉商其他碑文中可找到對應(yīng)含“泰”字的商號,例如“源太號”對應(yīng)“源泰號”,可參見注釋[42];公太號對應(yīng)“公泰號”,見于北京平遙會館嘉慶二十四年(1819)《重修仙翁廟記》(《晉商資料》187頁)。,例如德太號、太原號,這不僅不妨礙筆者做出的推斷,而且,這種情況也恰當?shù)淖C明,并非所有商家都能連續(xù)經(jīng)營十幾年甚至更長時間;或者,連續(xù)十幾年,和北京河東會館始終保持商業(yè)文化上的“捐贈關(guān)系”。
2.為什么嘉慶七年(1802年)石匠會有選擇、而不是采用同一標準將“泰”鐫刻為“太”?重新檢查嘉慶七年碑文,發(fā)現(xiàn)全部含“太”字的商號19種(出現(xiàn)25次),捐銀沒有超過二兩的。捐銀二兩以上含“泰”字的商號6種(出現(xiàn)8次),無一例鐫記作“太”字。這說明,將“泰”字簡約鐫刻成“太”字,也應(yīng)當是石匠刻碑過程中具有“功利色彩(看錢下鑿)”的行為[5]晉商資料.捐銀數(shù)目二兩和二兩以下,含“泰”字的商號4種(出現(xiàn)5次):泰公號、泰昌號、泰山號、泰山樓。它們沒有被鐫記為“太”字,可能存在其他有待探尋的歷史細節(jié)。例如,乾隆四十四年碑文鐫記的“太昌號”,在嘉慶七年盛行將“泰”鐫刻成“太”字時,它卻反而被堅持鐫刻成了“泰昌號”。(P231-236)。
還需要提到,將“泰”鐫刻成“太”字,也可能和募化人謄寫“布施簿”時,將“泰”簡寫為“太”有關(guān)。但這種募化簿和布施者一般會“面對面”,所以這種可能性要小。
綜合上述,筆者判斷,平陸西河頭渡口黃河棧道題記中的“協(xié)太號”,實際商業(yè)經(jīng)營中的正名是“協(xié)泰號”。
道光二十九年(1849)修治黃河棧道的“世興號、三合號、協(xié)太號”,他們的具體所在地,首先應(yīng)該注意的是魯西地區(qū)聊城一帶。有研究者指出,明清時期,“魯西是山陜商人分布最密集的地區(qū),其中以聊城、臨清人數(shù)最多”[1]王云.明清時期山東的山陜商人.東岳論叢,2003,(2).(P102-105);而且,山東聊城坐落在京杭大運河西岸,與黃河航運的聯(lián)系很方便;筆者查閱的5759個商號中,世興號僅見于聊城山陜會館,從乾隆三十七年(1772)至嘉慶二十二年(1817),至少存續(xù)46年,有段時間還是相對有影響的能夠參與管理會館的商家。雖然缺乏道光二十九年(1849)世興號仍然存續(xù)的證據(jù),但是,道光二十五年(1845)《重修山陜會館戲臺山門鐘鼓亭記》碑文中,仍可見到管理會館的商家“世興和”,不排除它與世興號有經(jīng)營上的承繼關(guān)系、以及在外依舊被稱呼為“世興號”的可能。而且,聊城山陜會館乾隆四十二年(1777)《山陜會館建修南北亭廈立兩樓游廊以及補修各處碑》中,世興號捐銀8兩,排在三合號(捐銀3兩和捐銀3錢)與協(xié)泰號(捐銀1兩)之前[2]聊城山陜會館.記錄商號的其他7篇碑文中,未發(fā)現(xiàn)協(xié)泰號與三合號。(P419-421)。這是清代常見的體現(xiàn)“實力”的一種排名方式,與棧道三商號排名以世興號為首的特征相同。綜合上述,有理由將大運河西岸聊城山陜會館的“世興號”“世興和”,與運城市平陸縣修治黃河棧道的“世興號”、鹽湖區(qū)石刻中的“世興和”聯(lián)系起來,給予更多的關(guān)注。更何況,運城市的鹽湖區(qū)和新絳縣還有其他7例世興類商號。
其次,要注意的是:運城市石刻中“協(xié)太(泰)號”4例,“協(xié)泰(太)類商號”8例,這12例中,具體紀年清楚的9例,均為清代晚期石刻;與新絳縣有直接商業(yè)文化關(guān)系的6例。垣曲碑刻道光二十年(1840)《重修關(guān)帝殿與舞樓并創(chuàng)建火神祠及東西廊房合記》碑文中,“絳州協(xié)泰號”與三合號同時出現(xiàn)。絳縣石刻道光十年(1830)馮村下柏寨子《重建關(guān)帝殿廟門并創(chuàng)建享亭碑亭塔馬房修諸神祠舞樓城垣記》的捐資花名中,協(xié)太號與三合號共存,另有字號相近的“三合店”“協(xié)泰成”“三合□”[3]絳縣石刻.該碑有一定程度的剝泐。(P397,398,399),這通碑刻上的商號未刻記更具體的地點,碑文記載募化范圍“自本莊而他鄉(xiāng)而異省”。絳縣是絳州前往垣曲要經(jīng)過的地方,“協(xié)太號”出現(xiàn)在絳縣石刻上的時間,也正是垣曲同善會館募化的時期[4]運城卷.據(jù)碑記,布施時間分別從嘉慶十年(1805年)和嘉慶十九年(1814年)開始,至道光二十年(1840年)結(jié)束。(P532-535),它有無可能就是“絳州協(xié)泰號”?考慮到,這兩通碑刻鐫記的時間,接近于棧道三商號出現(xiàn)的時間,所以,筆者推測,既然道光時期,垣曲、絳縣和平陸三地的石刻上,均鐫記具有共存關(guān)系的“協(xié)太(泰)號”與“三合號”,那么,它們完全有可能就是同一商家在不同地點施財后的“鐫石留名”。也就是說,位于水旱碼頭絳州的“協(xié)泰號”和與它同碑留名的三合號,有可能就是修治黃河棧道的協(xié)太號與三合號。
限于篇幅和查閱的資料,筆者搜尋到與棧道三商號有關(guān)的其他線索,包括北京晉商嘉慶七年碑文中的“協(xié)太號”和“三合號”,留待以后再深入研究。
清代晉商留下的各種資料很多,最大限度的查尋晚清修治黃河棧道三商家的各種信息,那就需要檢索大部分出版的清代晉商資料。本文涉及的商號和清代碑刻文獻較多,文中數(shù)據(jù)和其他內(nèi)容幾經(jīng)核對,免不了還會有疏誤之處,請同行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