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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時期，中華民族經歷了“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一批先進的知識分子如林則徐、魏源、王韜、郭嵩燾、鄭觀應等率先提出“睜眼看世界”，他們強烈地意識到語言障礙對國人認識外部世界的影響。鄭觀應首先提出“設立書院培養(yǎng)懂西文的人才”的觀點。他指出：“欲作人才，先覘養(yǎng)教……省會除小學堂外，各設書院……須先通中西文字，以翼漸開風氣，實力研求?！保ㄏ亩?1988：106）學院開設的文學課又分為六科，其中“言語科”“凡各國語言文字、律例、公法、條約、交涉、聘問之類皆屬焉”（璩鑫圭、童富勇 2007：83）。

晚清外語人才培養(yǎng)大致經歷了兩個階段。一為培養(yǎng)精通翻譯的外語專才，為滿足清政府對外交涉之需；二為培養(yǎng)復合型外語人才，為進一步滿足引進西方先進技術，以達自強求富之需。晚清新式學堂逐步摸索出“外語＋西學”的復合型外語人才培養(yǎng)模式。下面以京師同文館、上海廣方言館及湖北自強學堂為例，從課程設置、教學方法及考核評價等方面探索晚清復合型外語人才培養(yǎng)模式。

一、課程設置——從單一外語課程走向多樣化的中西之學

課程是一門學科的核心，體現(xiàn)學科知識的完整性和系統(tǒng)性，是人才培養(yǎng)得以實現(xiàn)的重要保證。創(chuàng)辦之初作為一種專門培養(yǎng)外交翻譯人才教育機構的“同文三館”，在其數(shù)十年的發(fā)展歷程中，經歷了草創(chuàng)期、發(fā)展期和衰退期的演變過程。其間，課程設置與變革成為學堂辦學的晴雨表，在一定程度上映射出學堂辦學水平的高低和人才培養(yǎng)模式的變革。

洋務運動初期，清政府為應對外交困境，被迫籌建新式外語學堂，培養(yǎng)外交翻譯人才，學堂開設英、法、俄、德四大主要外交語種。在李鴻章、馮桂芬等人看來，只要精通外國語言，就不難學習外國巧技，對于近代科學，則是以算學為根本，認為只要通曉算學，就可以盡通一切西學。然而，隨著洋務運動的發(fā)展，洋務事業(yè)對新式人才的知識結構及能力素養(yǎng)有了更高的要求，洋務派領袖逐步認識到“西文并非西學，西學也不只是天算”。晚清政府要實現(xiàn)自強求富，僅僅依賴精通外國語言文字和算學的人才是完全不夠的，更需要同時精通西方現(xiàn)代科學技術及西方政治經濟的復合型人才。

同治六年（1867年），京師同文館在頑固派極力阻攔下成功開辦天文算學館，隨后天文、格致、醫(yī)學、化學、測算等學科課程及萬國公法、富國策、世界史等社會學科課程逐一在館內開設。因此，單以開設的課程而言，京師同文館已經開始逐步脫離譯員學校的性質，并與世界高等教育發(fā)展保持一致，外語人才培養(yǎng)模式也開始朝外語＋西學的復合型方向發(fā)展。

光緒二年（1876年），總教習丁韙良制定新的八年制課程，此時的課程和課時設計充分體現(xiàn)了京師同文館“由洋文而及諸學”的外語人才培養(yǎng)思路，即從培養(yǎng)外交翻譯人才到培養(yǎng)外語＋西學的復合型人才。八年制課表中安排了大量的機器、化學、國際公法、富國策等西學課程，且西學科目采用外語教學。課程設置目的在于培養(yǎng)學生“不僅掌握大量的語言知識，還掌握廣泛的其他領域專業(yè)知識，成為復合型人才，能夠勝任多種工作”（蘇肖 2008）。在教材選擇上，京師同文館“自然應該選擇（外文）原文授課的方案，教學用語既然是外語，就沒有理由不用原文教材”（高曉芳 2007：93），如由丁韙良用英語講授的“富國策”這門課，所用教材A Manual of Political Economy，是由英國經濟學家法思德編寫的。在學習的過程中，學生不僅要學習原版教材，還參與書籍翻譯。

在課程計劃表中，外國語言學習貫穿始終，由最初的認字、寫字過渡到文法練習、句子翻譯、公文翻譯，最后達到西書翻譯目標，整個過程循序漸進，完全符合現(xiàn)代語言習得規(guī)律。京師同文館結合總理衙門的外交需求，以外交文書為課堂練習與考試內容。各國照會、條約成為課堂外語教學的重要素材，日常練習、月課、季考、年考、大考都以各國外交條約或外交公函翻譯精準、通暢為評價標準。這樣的訓練既能滿足總理衙門處理外交事務的需要，又為學生提供了翻譯實戰(zhàn)的機會。

二、教學方法——分班教學與雙語教學之肇始

同治九年（1870年），上海廣方言館并入江南機器制造總局，總辦馮光、鄭藻如重新擬定上海廣方言館“廣方言館課程十條”和“再擬開辦學館事宜章程十六條”，新的辦學章程及課程要求較之前發(fā)生了三大變化。

首先，學堂更重視中學。其次，西學課程不僅得到相應的擴充，且與機器制造等西方科學技術相融合。再次，教學采取分級教學，將之前的三年一貫制合并，分為層次不同的上、下兩個班。

之前，上海廣方言館學堂章程對學生經史文詞學習只作一般要求，合并后的新課程則要求所有學生都學習中文課程，每周進行一次為時一整天的寫作論文考試。“廣方言館課程十條”前五條是關于國學及八股制藝方面的內容，分別為辨志、習經、習史、講習小學諸書、課文。第一年，下班所有學生都要學習同樣的課程，在入學前必須打好中學基礎，入學后，要求學習經學、史學、哲學和寫作?！洞呵铩?、《左傳》、司馬光的《資治通鑒》、朱熹的《小學》和《近思錄》、宋代儒家著作《性理精義》等是學生每天的必學課程。上海廣方言館十分強調學生的文章寫作練習，注重文章的形式和文字表達，對于寫作未達到“清晰程度”者，必須從訓練八股文入手，勤加磨煉。

并入機器制造局的上海廣方言館已經完全超越了語言學堂的辦學范疇，不僅大量增加非語言類西學課程，還結合機器制造局的特點，開設各類制造專業(yè)課程。下班學生不僅要學習算學，還要學習外國公理、公法、地理和繪圖。打算做翻譯官的學生則需要從一年級就開始學習外國語言文字。學堂上班專業(yè)劃分十分明晰，帶有明顯近代大學分科性質，學生可以以個人興趣及學業(yè)水平“專習一藝”。考慮到上海身處海防之沖，學生畢業(yè)后可能從事與海艦有關的職業(yè)，便開設了有航海和水陸攻戰(zhàn)的課程。上班共七門專門課程，學生除了學習這七門課程外，還需要繼續(xù)學習下班課程，“生徒學此各事之時，仍須兼習下班之學，以翼深精”（朱有1983：224）。上、下兩個班課程要求在三年內完成，但部分學生會被留下來多接受兩年專門訓練，主要學習上班的高級課程。改組后的上海廣方言館的課程設置體現(xiàn)了因地制宜與因材施教的現(xiàn)實需要，為改善外語人才知識結構，培養(yǎng)復合型外語人才奠定了基礎。

三、多元化的考核及評價

考核是教學評價的重要手段之一，是檢查教學質量及人才培養(yǎng)質量的晴雨表。自古以來，考試就是檢查辦學成效的主要形式。在學生考核和評價方面，根據(jù)專業(yè)方向，結合洋務事業(yè)發(fā)展需要，有針對性地設置考核內容。在考核時間安排上，既有短期測驗又有長期考核，同時獎罰分明。

為提高學生學習的積極性，總理衙門在同治元年（1862年）奏定學習外國語言文字章程六條的基礎上，于同治四年（1865年）重新擬定章程六條，進一步細化考核和獎勵事項。學堂考試分月考、季考、歲考和三年一次大考。其中月考、季考、歲考由館內教習主持，提調官酌定，分別注冊存查。歲考和季考優(yōu)異者均給予獎勵，歲考一等，每館二名，每名四兩銀；二等三名，每名二兩銀。季考一等兩名，每名三兩銀；二等三名，每名一兩五錢。學生三年學習期滿參加大考，由總理衙門官員主持，按照考試成績第次，成績優(yōu)良的學生獎予副教習職務或七品、八品、九品官階，八品官學生再考一等授予七品，七品官學生再考一等授予主事；成績低劣者降級，留館繼續(xù)學習。同治四年（1865年），京師同文館在總理衙門大堂舉行了第一次大考，考試分為初試、復試和口試，初試要求將“各國配送洋字照會令其譯成漢文”，復試將“各國條約摘出一段，令其譯成洋文”。考慮到部分學生雖然通曉外國文字，但不能嫻熟地口譯，故設置了口譯考試。于是，官員出題，由學生“隔座向外國教習侍講，再令外國教習將學生言語譯漢，寫明兩相核對”（高時良、黃仁賢 2007：100）。外交公函與中外條約均以中、外語言同時呈現(xiàn)，且翻譯精準，是非常好的筆譯考核材料；口譯考試則經過洋教習“外譯漢”的轉換，再與原題對照，能夠考查學生的口譯水平。整個考試歷經九天，通過對比三次考核成績，最后給予表現(xiàn)優(yōu)秀的學生授予七、八、九品官階，成績劣等的學生降革留學。

上海同文館對學生考核采取淘汰制：“其有三年期滿，學無成效者，或隨時考察，不堪造就者，則嚴為裁汰”（朱有1983：223）；“其不能翻譯全帙者，作為佾生，一體出館”（朱有1983：217），倘若“西文西語以及所業(yè)之文均有進益，著賞銀四兩至八兩，以示鼓勵”（朱有1983：217）。上海同文館獎罰分明，較京師同文館采取“前后館制”，即后館學生如果成績不佳，則退回到前館繼續(xù)學習，懲罰力度更大，更有威懾力，對生源質量和人才培養(yǎng)質量更有保障。上海同文館對學生的考核與獎勵，具體為每月初一、十五兩天課堂考試，初八、二十兩天由總教習根據(jù)學生所讀書籍，當面提問，查看其通曉外國語言文字數(shù)量，每三個月由江海關道考試一次，中西各學成績進步較大的取前十名賞銀四兩到八兩不等，以示鼓勵，劣者則即行撤換。

除課堂考查外，海關監(jiān)督還會在每星期日的下午對學生進行考試，考試內容為上一星期美國和英國領事寄給海關的簡單信件，讓其進行翻譯。這些信件是用英語書寫的，并附有中文譯文，這樣海關監(jiān)督就可以對照中文譯文檢測每個學生的翻譯水平。外語學堂對學生翻譯水平考核十分頻繁，但獎懲嚴明。如張之洞在《自強學堂不給膏火》一則告示中提及：“按月比較華洋文字進境分數(shù)，分別甲乙，給予獎勵，以資鼓勵?！倍鴮Χ啻慰疾椴缓细裾?、學習不夠認真或成績較差者，則不予畢業(yè)。

四、結論

綜合來看，晚清官辦學?！巴庹Z＋西學”的人才培養(yǎng)模式，是在外語專業(yè)教學過程中加載另外一門或幾門西學課程，以達到外語與西學的主從復合。在課程設置方面，從單純的西文走向西藝科目，人才培養(yǎng)亦由純粹單一的外交翻譯人才培養(yǎng)轉向復合型外語人才培養(yǎng)；在教學方法方面，晚清復合型人才培養(yǎng)注重分班制度，認為外語學習者可根據(jù)個人興趣進入某一西學專業(yè)領域繼續(xù)深造，在學習外語的基礎上融入另外一個專業(yè)，實現(xiàn)外語與專業(yè)的復合，達到外語與西學的深層次融合；在考核評價方面，注重課堂考查和實戰(zhàn)訓練相結合，且既有短期測驗又有長期考核，同時獎罰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