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
《國家寶藏》中,國寶守護人梁金生先生說起了他們一家人的故事。他的父親梁廷煒就是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參與“文物南遷”的護寶人,他們兄妹五人,都是在押運路上出生的,他們的名字都以所到之處命名。一家人輾轉各地,可謂歷盡艱辛。但在歷史面前,沒有人能預測自己的命運??箲?zhàn)結束,梁先生一家守著文物回到南京,又被指派運送文物去臺灣。梁廷煒帶著大兒子,再次上路,以為只是完成一項任務,可這一去,就再難回大陸。在浩浩蕩蕩的文物保護長征中,這不是個例,這樣的“護寶人”不勝枚舉。
文物是一個時代的濃縮,也是歷史的見證者。它們不是冰冷的,它們承載的不僅僅是本身的藝術價值,還承載了“人”的溫度。這種溫度彌足珍貴,既可以上升到一個國家的文化命脈的高度,又可以是來自普通大眾的一種深深的微妙的摯愛,乃至為其獻身的勇氣。歷史與文明的意義是個巨大恢弘的主題,而每一個跟文物相關的人,他們的故事,雖然看起來只是人類歷史上的些小片段,卻更會引人落淚。真實、無奈、堅持,大時代背景下倉皇又執(zhí)著的一生。其實他們的故事,就是文明傳承的故事,并且與文明同在。
前面提到的文物南遷就是一次史無前例的大事件,是“微不足道”的人與不可抗力搏斗,并最終取得勝利的史詩。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北平故宮博物院接到指令,將文物裝箱“南遷”。經(jīng)過反復討論和斟酌,1932年秋,故宮人開始進行文物的挑選和打包。選擇和打包這些南遷文物,就耗費了半年之久,最終選定的珍品包括書畫近9000幅,瓷器2.7萬余件,銅器、銅鏡、銅印2600余件,還有文淵閣《四庫全書》等各種文獻。
爾后,13427箱故宮文物的精華南遷南京,再至西南。分南、中、北三路輾轉流離,跨越兩萬余里、耗去14年光陰、捱過了那場戰(zhàn)爭。重返故都時清點,幾乎無一損毀遺失。這在旁人看來是個奇跡,其實,是因為那時候的守護人把文物看得比命重,他們的崇拜皈于文物。
實現(xiàn)這一奇跡的人,有1933年前時任北平故宮博物院院長的馬衡先生,有負責中路遷徙的歐陽道達,以及莊尚嚴、那志良等近10位故宮專家,還有一批工人、眷屬,以及在各處維保的民眾與警察。
在歐陽定武的印象里,父親歐陽道達即使在暫時結束運輸、出任故宮博物院樂山辦事處主任期間,也每天不閑著地巡視。晚年時,莊尚嚴還自稱“守藏吏”。父輩那一代故宮人的整個生命,都是完整地裹包著文物。把文物交到后人手里,是前輩們的無上榮光,后人們也必須兢兢業(yè)業(yè)地匍匐上去。
有一句話說:國家滅亡以后,尚有復國之日;文化一斷,中華永無補救之舉。這場文物“南遷”承載了太多厚重的東西,它承載了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歷史,哐當而行的列車、遠航的江輪和迂回曲折于崇山峻嶺的汽車,承載了故宮的萬箱國寶,故宮人則承載著中國知識分子的文化使命。
這個故事里的所有人,都讓和平年代的我們感佩。動蕩年代他們無人知曉自己的命運,僅憑借那份責任與信念,就用一生來兌現(xiàn)保護文物的使命。他們深知時代會變遷,自己終將逝去,但這些文物,會承載著千百年歷史印記,攜帶著不舍晝夜的歲月,留下輝煌文明的見證,這就是國之所以為國,家之所以為家的印證。
總有人說,人生不滿百,文物和我有什么關系?廝混于和平年代,戰(zhàn)爭于我何干?
我想每個人存在,都該是歷史的一部分,既需要在生命長河里獨善其身,也更需要在歷史的水文站里做為時代的一份子留下印記來。
顛沛流離后,人生便會隕滅,但文明不會死亡。軀體易朽山河長在,與文明在一起,人就“托體同山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