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金庸先生是我國當代知名武俠小說家,“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他這十余部傳世佳作多取材于民族矛盾激烈的歷史時代,書中刻畫了許多膾炙人口的少數(shù)民族英雄,有陰狠毒辣的負面人物,也不乏英明神武的正派角色。本文試圖通過對金庸前、后期作品中少數(shù)民族人物的形象對比,論述他小說中民族觀念的演變。
關鍵詞:金庸;民族觀點;民族團結
作者簡介:劉莉(1995-),女,浙江金華人,本科,中國工商銀行杭州分行教育干部。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36-0-02
金庸先生是我國武俠小說的泰山北斗,他以筆為刀,成功將武俠世界植入了特定的歷史背景中,虛實相交之下大大增加了劇情的可讀性和“真實感”。然而,通讀金庸小說的人不難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事實:對待“異族入侵”這個常見的歷史背景及其中形形色色的人物,金庸在前期和后期作品中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1]。
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金書前期的民族觀念
民國以降,武俠作品多沿用“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套路,這既根植于民族危亡的時代基調,也合乎世俗大眾的心理潮流。金庸先生前期作品中同樣帶有這種濃重的“漢民族主義”痕跡,開山之作《書劍恩仇錄》《碧血劍》即以“反清復明”為主線,接下來的《射雕》三部曲更將這種樸素的愛國主義情懷推向了高潮,金庸先生盛贊其為:“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1.俠之大者的守土有責
金庸先生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創(chuàng)作了他的第一部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書中塑造了以總舵主陳家洛為代表的紅花會一眾仁人志士,他們目睹家國狼煙四起,社會極端困苦,矢志“驅逐韃虜、恢復中華”,不惜犧牲生命與摯愛。書中滿清被描繪成殘酷荼毒漢民的異族政權,滿人非我族類的意識傾向非常鮮明。隨后的《射雕》三部曲更是將這種樸素愛國情懷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郭靖目睹蒙元南下攻宋,大肆燒殺搶掠,毅然放棄了蒙古“金刀駙馬”的高位,協(xié)守襄陽城,城破之時全家殉國,用畢生心血詮釋“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渡竦駛b侶》中的主人公楊過一生放蕩不羈,成長歷程中與中原武林頗有些齟齬,但蒙古南下、國難當頭之際,一番心理掙扎,俠肝義膽最終還是蓋過私人恩仇。金庸先生不吝筆墨,極力謳歌了這種“許國不復為身謀”的崇高家國情懷,折射出金庸先生早期作品中“滿蒙非我族類”的民族觀念。
2.江湖兒女的人心所向
以《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為例,金庸先生這樣勾勒蒙古入侵的圖景:蒙古南下,殺人放火、奸淫擄掠,殘暴之極……蒙古人攻破他們的城池,燒光他們的房屋,殺光他們的男人,擄走他們的女人牲口!早期作品《碧血劍》中的滿清政權也是動輒屠城,殘酷迫害百姓,此時抵御異族入侵、恢復漢人河山不僅是少數(shù)大俠或是個別精英的執(zhí)念,而是無數(shù)江湖兒女共同的信仰。“紅花會”舉起反清義旗,郭靖夫婦在襄陽城頭振臂一呼,都得到天下仁人志士云集響應。在金庸先生筆下,即便是離經叛道如黃藥師、玩世不恭如老頑童,甚至邪魔歪道的明教教眾,在面對異族鐵蹄蹂躪中原時,都義無反顧地挺身而出,反映出抵御異族是當時金書中江湖兒女共同的社會愿景。
3.異族勛貴的陰狠狡黠
《碧血劍》中的攝政王多爾袞是金書前期一個典型的異族統(tǒng)治者形象:他弒君殺兄,生活混亂淫靡,肆意屠戮無辜百姓。《書劍恩仇錄》中的乾隆帝被描繪成尋花問柳、怯懦膽小的形象,與史實相去甚遠,在形象塑造上全然是“取其糟粕,棄其精華”。此外如《雪山飛狐》中的??蛋?、《射雕》中的從小被異族收養(yǎng)的小王子完顏康等人均是陰狠毒辣、涼薄無情的負面角色。即使是以癡情留名的蒙古公主趙敏,殘害起武林正道人士卻也是毫不留情[2]。
金庸前期作品多抱有漢本位的歷史觀,采用正邪二元對立的敘事方式,有意或無意地傳遞著這樣一種觀念:異族入侵中原、魚肉百姓,志士仁人奮起抗爭、保境安民,這種深切的家國情懷貫穿金書前期作品,甚至被深深刻入了武俠作品的核心——“俠”的定義。
二、四海之內皆一家——金書后期的民族觀點
到了金庸先生中后期作品中,這種涇渭分明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觀念逐漸發(fā)生改變?!短忑埌瞬俊吠ㄟ^主人公蕭峰的視角使讀者看到宋軍殘害遼國無辜百姓,逐漸將宋人不全是受害者、異族遼人也不盡是屠夫的觀念滲透到讀者心中,宋遼雙方都有正面和反面成分。而收官之作《鹿鼎記》著墨于廟堂內外的蠅營狗茍,書中漢官媚上欺下,在魚肉百姓上同滿蒙勛貴全無二致,不曾半點顧及同族同胞之誼。相反,異族統(tǒng)治者康熙帝的形象儼然已是圣主明君,金庸更借顧炎武、呂留良之口夸贊:“當今確實是太平盛世……康熙確是強于明朝歷代皇帝”。
1.抗清義士的丑態(tài)百出
與前期德才兼?zhèn)?、正氣凜然的志士形象不同,金書后期中的抗清義士則缺乏些許俠義氣,甚至各懷鬼胎。其中最典型的莫過于《鹿鼎記》中以驅逐韃虜為己任的臺灣鄭氏,在生死考驗間呆若木雞,對摯愛始亂終棄,待忠臣涼薄無情,兼具無能與無恥。后期作品《鹿鼎記》與前期的《書劍恩仇錄》同樣以反抗?jié)M清統(tǒng)治為時代背景,但其中天地會與紅花會的形象已大相徑庭:《書劍》中紅花會里沒有一個壞人,滿清朝廷里沒有一個好人,陣營劃分可謂涇渭分明?!堵苟τ洝分械奶斓貢嗔藥追譄o能和愚忠,反清事業(yè)未成,卻先和沐王府同室操戈,而總舵主陳近南明知鄭氏不懷好心,卻仍然選擇以死明志,直接導致天地會群龍無首,天地會內部亦是破綻百出、叛徒頻頻,最終被清廷一網打盡?!耙晕矣^物,則物皆著我之色彩”,金書前、后期忠奸臉譜的有意模糊化,對相似歷史背景的不同筆法,不難看出金庸先生民族觀點的悄然嬗變。
2.普羅大眾的民心思定
與抗清義士的形象轉變相類似,異族統(tǒng)治政權的形象在金書前、后期也得到了顯著改觀。早期《射雕》中對蒙元南下不乏這樣的描寫:“蒙古士兵長矛上挑著兩三歲的嬰兒”,而到了晚期《鹿鼎記》中,金庸先生多次借主人公韋小寶之口質問天地會眾人:“如今大清康熙做皇帝,人人有飯吃,有什么不好的?!迸c之相呼應的是,金書后期民間自發(fā)抵抗異族政權的抗爭無論烈度還是正當性都大為減弱:金書早期為了抵抗蒙古入侵,《神雕俠侶》中眾幫派及軍民人等烏泱泱齊聚襄陽城頭,《倚天屠龍記》中正邪兩派放下百十年世仇并肩御敵。而在金書后期,《鹿鼎記》中最宏大的抗清聚會——“殺龜大會”則成了一場各方反清勢力暗中奪權的鬧劇?!巴跽咭悦駷樘欤褚允碁樘?,能知天之天者,斯可。”金書后期異族統(tǒng)治政權的“洗心革面”和人民反抗運動的式微互為表里,早期作品《書劍恩仇錄》《碧血劍》里滿人強兇霸道、草菅人命的圖景,到了晚期《鹿鼎記》中,已變成一派國泰民安的社會景象。同樣是滿清王朝治下景象的描寫,金庸先生筆法轉變不可謂不大,其民族觀念的改觀也可見一斑。
3.異族勛貴的形象改觀
與前期陰狠毒辣、動輒屠城的侵略者形象迥異,金書后期異族勛貴形象悄然轉變成“英明且仁義”。比如才藝雙絕的大理世子段譽、天縱英才如吐蕃國師、勇武豪氣如金國首領完顏阿骨打、義薄云天喬幫主也變成了契丹蕭幫主……而宋廷與眾中原幫派則顯得人才凋零且藏污納垢。至于后期《鹿鼎記》中刻畫的康熙帝,既有收臺灣、拒沙俄之功,也有愛子民、免田賦之德,金庸先生在書中多次借韋小寶之口贊譽康熙帝“鳥生魚湯”(堯舜禹湯)。與之相對應,金庸先生對漢族勛貴的評價也逐漸褪去光環(huán),借楊過之口抨擊道:“我自幼流落江湖,深受小官小吏之苦,蒙古人固然殘暴,宋朝君臣也未必就是好人,犯不著為他出力?!?/p>
縱觀金庸先生生平著作,不難發(fā)現(xiàn),金書前期與后期對異族的形象刻畫迥然不同。這一方面可能與金庸先生文字功力的進一步爐火純青有關,不必再借漢族抵抗異族作為主線背景來展開故事。另一方面,金庸先生的武俠并不拘囿于拳腳武功,更有對現(xiàn)實世界的映射。隨著閱歷日長,金庸先生將更多的筆力放在了刻畫一個更真實、更立體的江湖上:江湖中既有溫厚純良如段譽,俠肝義膽如郭靖,更多是八面玲瓏如韋小寶,城府心機如岳不群、薄情寡恩如鄭克爽……金庸先生在晚期作品塑造了一批更有血有肉的漢族反派角色,道貌岸然的外表難掩一肚子的男盜女娼,擲地有聲的道德口號遮不住少數(shù)領導者的熏心利欲,君子劍不是真君子,天地會倒似整人會。相比于早期抵御異族、保家衛(wèi)國的鐵血故事,晚期的江湖更立體可讀[3]。此外,金庸先生想必也逐漸認識到了異族統(tǒng)治時代里不乏文治武功遠邁漢唐的盛世,異族統(tǒng)治未必不如本族,而朝代鼎革之際的屠戮遠非滿蒙的專利,項羽、黃巢、張獻忠等起事時人口凋零的慘狀亦是不遑多讓。
金庸先生逐漸剝離了早期的“親漢主義”傾向,作品更立足史料,是其所是,非其所非,不再以民族之別臉譜化劃分忠奸陣營,發(fā)生這種民族觀念轉變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們國家是一個各民族平等、團結、共同繁榮的多民族國家,各民族之間從來就不是仇敵而是手足同胞。如同金庸先生自己所總結的那樣:“我初期所寫的小說,漢人皇朝的正統(tǒng)觀念很強。到了后期,中華民族各族一視同仁的觀念成為基調,那是我的歷史觀比較有了些進步之故,元朝、清朝只是少數(shù)派執(zhí)政,談不上中華亡于異族,只是‘輪流坐莊?!碧┥讲蛔屚寥溃誓艹善浯?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為了中華民族的和諧穩(wěn)定,中華兒女都應當胸懷開放包容的歷史觀,拋棄狹隘的民族主義觀點,團結在中華民族大家庭中,攜手奔向偉大復興。華夏無異族,四海皆一家。
參考文獻:
[1]金庸.金庸作品集[M].廣東:廣州出版社 , 2009.
[2]韓云波.從“后金庸”看金庸小說的歷史地位[J].浙江學刊,2020(4)
[3]馬蓮. 金庸武俠小說中的俠義文化微探[J].北方文學,2019(24):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