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衛(wèi)紅

(駐馬店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教師教育系，河南 駐馬店 463000)

隨著明代中后期個性解放思潮的興起，肯定人的情感和欲望，弘揚人間真情的文學(xué)思潮此起彼伏。李贄的“童心說”和湯顯祖的“至情論”，正是這一潮流的理論旗幟。在這一潮流的推動下，肯定人的情欲的作品大量涌現(xiàn)。不僅如此，在現(xiàn)實生活中，追求精神平等、心有靈犀的純粹愛情，已成為當(dāng)時主流婚姻訴求。深受這一潮流影響的洪升，把李隆基和楊玉環(huán)的愛情故事改編為“專寫釵盒情緣”[1]的愛情悲喜劇。通過精心裁剪，他將楊貴妃由傳統(tǒng)的寵妃、紅顏禍水的形象，塑造成了一個純潔、溫婉、美麗、聰慧，有才情的絕代美妃形象。不僅如此，她還是忠情、癡情、為愛情而不惜犧牲自己以保全愛人，保全家國的深明大義的女子[2]，這突破了“古已有之的女色誤國、紅顏禍水偏見”[3]。而且，作者在《埋玉》一出之后，又揮灑筆墨著力描寫她靈魂深處的懺悔意識和強烈的贖罪精神，可以說，《長生殿》中的楊貴妃是一個為愛而死又為愛得以重生的人物，是一個至情至愛的形象[4]。

一、追求真情、而又忠情、癡情的明清新女性形象

在洪升的《長生殿》中，贊揚其是“(李楊愛情——引者注)愛情的集大成之作”[5]。在這里，楊玉環(huán)已不再是寵妃、妒妃，紅顏禍水的傳統(tǒng)形象，而是一個為情所困，癡情，忠情而又毫不矯情的性情中女子。作為貴妃，她的外表之美是必然的，所以洪昇在《長生殿》[6]中，也不惜筆墨地鋪陳了楊貴妃的美。特別是在《定情》《春睡》《窺浴》等出，用正面描寫和側(cè)面描寫相結(jié)合的手法極力渲染了她的美貌。她 “鬢發(fā)膩理，纖秾中度，舉止閑冶”， “既出水，體弱力微，若不任羅綺。光彩煥發(fā)，轉(zhuǎn)動照人”， “亭亭玉體，宛似浮波菡萏，含露弄嬌輝”等等。楊玉環(huán)貌美如花，常常讓君王看不足，此時，洪升把楊貴妃塑造得和傳統(tǒng)楊妃形象并無二致。但隨著劇情的發(fā)展，她的不諳世事的純潔，她的溫婉，她的善解人意，逐漸凸顯出來，而這些都為她在唐明皇心中的地位加分，但真正讓唐明皇引以為知己而愿與她“生生世世結(jié)為夫妻”的還在于她藝術(shù)上高超的造詣。眾所周知，李隆基不僅是一個有著雄才大略的君主，同時還是一個成就卓著的藝術(shù)家。他的《平胡》詩是有唐一代邊塞詩中的佳品，其書法作品《鹡鸰頌》更是書法史上的絕品，引領(lǐng)了有唐一代書法的風(fēng)格。這樣一位多才多藝的君王，他的伴侶必然具有非凡的藝術(shù)才華，只有這樣才可與他形成心靈的溝通，才能得到他的心心相印。而集美貌，歌舞，才華于一身的楊玉環(huán)，無疑會讓李隆基另眼相看。在《制譜》一出中，洪升極寫《霓裳羽衣曲》為楊貴妃受月宮仙子啟發(fā)譜寫而成，此曲本自天成，無須再作修改，但她卻反復(fù)思量，琢磨，說“這聲調(diào)雖出于月宮，其間轉(zhuǎn)移過度，細微曲折之處尚欠調(diào)勻，拍子怎下？”由此可見，楊貴妃的音樂才華非同一般。《偷曲》一出更是用側(cè)面烘托的方法寫出了楊玉環(huán)在音樂方面的獨特成就?！懊钤涨玻?zhèn)€如敲秋竹，似戛春風(fēng)，分明一派仙樂，信非人世所有”，“音節(jié)明，宮商正，風(fēng)內(nèi)高低應(yīng)”?！段璞P》一出，正面描寫了楊玉環(huán)的舞蹈才能，她姿態(tài)優(yōu)美，動作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令唐明皇不禁嘆為觀止：“逸態(tài)橫生，濃姿百出。宛如鸞鳳回雪，恍如飛燕游龍，真獨擅千秋”。這兩出集中篇幅大力渲染楊貴妃超乎常人的藝術(shù)造詣，只有這樣，楊玉環(huán)才能與同樣高超藝術(shù)修養(yǎng)的唐明皇獲得精神上的平等與共鳴。唐明皇的一句“反勝天上”，接下來又說“不要說你娉婷絕世，只這一點靈心，有誰及得你來”，再如“恁聰明，也堪壓倒上陽花”，這足以凸顯楊貴妃的才情，也顯示出唐明皇對其深深贊賞之情。經(jīng)過洪升這一番加工，楊玉環(huán)已不再是傳統(tǒng)意義上以色侍人、紅顏禍水的寵妃形象，而是一個以藝動人、才色藝兼擅的女人了[7]，她和唐明皇也不再是取悅與人身依附的關(guān)系，而是心有靈犀和知己的關(guān)系。

接下來，我們再來分析楊貴妃的愛情觀。楊貴妃因偶然機緣“昨見宮女楊玉環(huán)，德性溫和，豐姿秀麗。卜茲吉日，冊為貴妃”進入唐明皇的視野，成為他的一名妃子，但她內(nèi)心卻是向往和追求一夫一妻的生活方式的。劇中的楊貴妃儼然是一個為“情”而生，因情而死的忠情，癡情而又深情的女子。她的“與子偕老”，“若得一個久長時，死也應(yīng)；若得一個到頭時，死也瞑”正是這一理想的真實寫照。但在當(dāng)時一夫多妻的時代，普通的男人尚且可以娶多個妻子，何況天子唐明皇？所以在篇首楊貴妃的這種愛情理想更多地表現(xiàn)為一廂情愿，她雖然憑才貌雙全，受到唐明皇的青睞，但不可否認，李楊故事開始之初，是帶有明顯的性愛成分的，所以才有后來李隆基的寵幸梅妃和虢國夫人。楊貴妃追求與君王的長久愛情，但他并沒有得到君王的一心一意的相待，她在感情上的排他性以及不對等的地位，必遭致君王的抗拒。他的被遣送回家，正是唐明皇對其一夫一妻愛情觀的抗拒。截發(fā)感君一出卻是一大轉(zhuǎn)折，這使她再次受到唐明皇的寵幸和矚目，從此以后，李楊感情才一步步地由男女之性愛發(fā)展到情愛，再到精神上的相知相惜，心心相印。

在《長生殿》中，楊貴妃癡情的形象深入人心。她那無與倫比的美貌，以及她那被迫自縊而死的悲慘命運，給許多的文人墨客留下了詠嘆的機會。但讓人感觸最深的是她對唐明皇的癡情和對愛情的忠貞不渝。她的出場定位“與子偕老”的愛情觀，正寫出了一個普通女子對“情”的苦苦尋覓。她追求?？菟罓€的愛情，所以在《定情》一出中，她四次反復(fù)詠嘆“惟愿取，恩情美滿，地久天長”，正是對這種至死不渝的愛情理想的詠嘆。再如她的 “若得一個久長時，死也應(yīng)；若得一個到頭時，死也瞑”，同樣是這一理想的真實表達。從這種意義上說，楊貴妃正是明清新女性的杰出代表，她們渴望天長地久的愛情，追求一心一意的愛情，為情而生，為情而死，希望得到白首不相離的一心人。他們一靈咬住，絕不放松。正是如此，她的撒嬌使性，她的爭寵與固寵，她的小女人情懷，也便有了出發(fā)點和落腳點。她的愛和恨全都著眼于一個“情”字。楊貴妃所處的時代以及她的處境，被拋棄是司空見慣之事，這與她的愛情理想相抵觸，因而她有時又表現(xiàn)得非常焦躁不安，她害怕自己像文君那樣，遭遇“白頭之嘆”。第二十二出《密誓》中把楊玉環(huán)為“情”所困、因情而懊惱的真實心理寫得細膩而逼真。因此，恩情美滿，地久天長的愛情，成為楊貴妃一生一世追求。她的形象體現(xiàn)了“統(tǒng)一性與矛盾性相結(jié)合、虛構(gòu)性與真實性相依存、單純性與復(fù)雜性相統(tǒng)一”[8]。愛情的排他性，使得她對唐明皇寵幸妹妹和梅妃心生嫉妒和不滿，繼而招致唐明皇的排斥和傷害。她的被遺回家正是在這樣的背影下發(fā)生的：

【榴花泣】……我含嬌帶嗔，往常間他百樣相依順，不提防為著橫枝，陡然把連理輕分?！窗最^先使君恩盡。

這種愛情心理中的排他行為，正是明清之際愛情理想的一個縮影。楊貴妃追求的是一夫一妻的愛情，她以李隆基妻子自居，并對天發(fā)出愿“生生世世共為夫妻，永不相離”的誓言，并且 “生死相守”，即使是馬嵬驛縊死后，仍無法忘記與李隆基的愛情。在這里，洪昇升華了楊玉環(huán)的形象，使她更為明艷動人。馬嵬之亂中的楊玉環(huán)，是個深明大義的女子，她為了所愛之人的江山社稷，自愿主動請死，其為情而死的深情和癡情在以往的文學(xué)作品中是不存在的。洪升精心地設(shè)計了這些情節(jié)，把前人作品中的楊貴妃改造為一個純潔，癡情，忠情，為愛而生的真實女人，她為保全愛人而不惜犧牲自己的“情”的化身，并肯定了她對真情的執(zhí)著追求。如果將《長生殿》放在更宏大的歷史背景下，這正是明清之際新的女性形象，她追求一心一意的愛情，正是明清時期進步思潮的反映。在高力士眼中，排他爭寵的目的是為了結(jié)黨營私，他在(《絮閣》)一出中如此勸楊貴妃：“莫說是梅亭舊日恩情好，就是六宮新窈窕，娘娘呵，也只合佯裝不曉，直恁破功夫多計較！不是奴婢擅敢多口，如今滿朝的輿論俗情……”，楊玉環(huán)對當(dāng)時女為男附庸的愛情卻偏偏不認同，她要的是專心如一的愛情。她真切地埋怨李隆基“虛情假意”，并含淚唱出 “把從前密意，舊日恩眷，都付于淚花彈向天”，這正是楊玉環(huán)自我意識的覺醒的表現(xiàn)，也正是洪昇進步愛情觀的表現(xiàn)[9]。

二、靈魂深處的懺悔、救贖意識

較之以往的作品，洪升在《長生殿》中，使得楊貴妃的形象更為豐滿和真實?？v觀以李楊生活為題材的前人戲曲作品，最為有名的要數(shù)《梧桐雨》了，但白樸的《梧桐雨》卻是末本戲，由于劇本的限制，楊貴妃只靠簡單的靠三句賓白吐露心聲：“妾死不足惜，但主上之恩，不曾報得，數(shù)年恩愛，教妾怎生割舍”，“陛下，怎生救妾身一救？”，“陛下好下的也！”雖然只短短三句，卻把楊貴妃強烈的求生意念表現(xiàn)了出來。第一句是楊貴妃想通過感情來促使唐明皇搭救她。但隨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楊貴妃意識到了事態(tài)的嚴重，她的以退為進的求生方式已經(jīng)不能奏效，于是就有了第二句悲悲切切的求救。哀求仍然不能活命，才有了第三句，對唐明皇的不能救他活命的怨言。白樸筆下的楊貴妃仍是傳統(tǒng)寵妃、怨妃的形象，盡管她與皇帝的愛情有著熾熱堅貞的一面，但在關(guān)乎生死的大難面前仍然會冰釋，她的抱怨真切地流露出對這種帝妃愛情的遺憾[7]。但《長生殿》中楊貴妃的形象卻更為豐滿，她面對驚變表現(xiàn)得雖然多情但卻又十分鎮(zhèn)定、有主見。她大哭著唱出：“痛生生怎的舍官家！”但是為了讓心愛之人平安到達蜀地，她主動請死“望賜自盡，以定軍心”，“殘生愿甘罷”。對這樣的命運終結(jié)，楊貴妃不禁發(fā)生這樣的悲嘆：“是前生，事已定薄命應(yīng)折罪?！蓖瑫r，承認自己 “罪孽深重”，表達出對將士們“兵威不向逆寇加，逼奴自殺?！钡臒o奈。在馬嵬縊死之后，楊貴妃的游魂四處飄蕩，觸目的是一派荒涼景象，她認識到自己和唐明皇的愛情使君王“占了情場，弛了朝綱”，給百姓帶來了深重的災(zāi)難。在《情悔》一出中，洪昇集中地刻畫了楊貴妃的懺悔意識。這較之前人作品，楊貴妃的形象更為真實，同時，正是其靈魂深處的深深的懺悔意識才完成了楊貴妃嶄新形象的塑造。

【前腔】看了這金釵兒雙頭比并，更鈿盒同心相映。只指望兩情堅如金細似鈿，又怎知翻做斷綆。若早知為斷綆，枉自去將他留下這傷心把柄。記得盒底夜香清，釵邊曉鏡明，有多少歡承愛領(lǐng)。(悲介)但提起那恩情，怎教我重泉目瞑！(哭介)苦只為釵和盒，那夕綢繆，翻成做楊玉環(huán)這些時的悲哽。

(副凈背聽，作點頭介)(旦)咳，我楊玉環(huán)，生遭慘毒，死抱沉冤?；蛘吣芑谇绊?，得有超拔之日，也未可知。且住，(悲介)只想我在生所為，那一樁不是罪案。況且兄弟姊妹，挾勢弄權(quán)，罪惡滔天，總皆由我，如何懺悔得盡！不免趁此星月之下，對天哀禱一番。(對天拜介)

【前腔】對星月發(fā)心至誠，拜天地低頭細省?；侍?，皇天！念楊玉環(huán)呵，重重罪孽，折罰來遭禍橫。今夜呵，懺愆尤，陳最眚，望天天高鑒，宥我垂證明。只有一點那癡情，愛河沉未醒。說到此悔不來，惟天表證。縱冷骨不重生，拼向九泉待等。那土地說，我原是蓬萊仙子，譴謫人間。天呵，只是奴家恁般業(yè)重，敢仍望做蓬萊座的仙班，只愿還楊玉環(huán)舊日的匹聘。

【越調(diào)過曲·憶多嬌】我趁月明，獨夜行。見你拜禱深深，仔細聽，這一悔能改教萬孽清。管感動天庭，有日重圓舊盟[6]。

由此看出這是一個徹底悔悟的靈魂，她已不再是以往作品中至死不悟“兵威不向逆寇加，逼奴自殺”的怨妃形象了，而是深情道白“只想我在世所為，哪一樁不是罪案，況且弟兄姐妹，挾勢弄權(quán)，罪惡滔天，總皆由我，如何懺悔得盡！”經(jīng)由此，楊貴妃的靈魂得以升華，凈化，讀者也能從唱詞和賓白中體會出她深深的自責(zé)和強烈的懺悔意識，以及充盈其內(nèi)心深處的強烈的救贖意識，只有經(jīng)過這樣的處理，罪孽深重的楊貴妃才能獲得讀者的同情和憐憫，才有可能成為嶄新的藝術(shù)形象。

如果說前半部分的楊貴妃形象仍舊是承接前代作品中的形象發(fā)展而來，那么《埋玉》后的楊貴妃就新生了。這不僅改變了以往窠舊，這楊貴妃嶄新藝術(shù)形象的塑造提供了可能。洪升在馬嵬事變后著力刻畫了楊貴妃作為一個寵妃形象的豐富復(fù)雜的內(nèi)心世界，使得這一形象真實可感?！痘暧巍芬怀鲋?，脫離了現(xiàn)實軀體的楊貴妃的游魂，擺脫了其作為帝王妃子整日生活于深宮之中，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錦衣玉食的生活，她廣泛地接觸到了下層平民的生活，并了解了他們生活的艱辛，在此前《獻飯》一出中，對于老百姓的痛苦生活，以及他們心中的楊貴妃形象，已經(jīng)有所提及，在這里使得楊的懺悔更加可信，楊貴妃一靈咬住，絕不放松，陷于深深的自責(zé)之中。她的這種懺悔意識，也是明清之際個性解放過程中，人們激情過后的一種反思，是對自身的一種再認識，同時也是一種理性的復(fù)歸，是狂飆之后的深深思索，這種潮流引導(dǎo)人們反觀自我，認識自我，從自我內(nèi)心出發(fā)，看待外界事物，是要明心見性。劇中的楊貴妃那靈魂深處深深的懺悔，即來自這種對自身的反觀[10]。洪升對于這種懺悔意識是充分肯定的。只有經(jīng)過深深懺悔，經(jīng)過生與死的洗禮和靈魂的蛻變，才能完成人物的心靈凈化，才能獲得人們的同情和理解，繼而得到天庭、月宮仙子、玉帝的成全。假使楊貴妃不經(jīng)過這一心靈蛻變，那么，劇本后半部分楊貴妃的形象就顯得蒼白，僅僅靠楊貴妃追求愛情的熱烈，如果天庭只因其情可憫而準(zhǔn)其重續(xù)前緣，那么就顯得天庭混淆視聽，黑白顛倒了，因為她畢竟在人間犯有大錯，這里，洪升通過楊貴妃的懺悔給這一問題一個強有力的答案，“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同時也給天庭一個臺階，使得月宮相會成為可能。至此，洪升完成了楊貴妃這藝術(shù)形象的完美造型。

洪升深受明清進步思潮的影響，他不滿李漁所宣揚的“風(fēng)流道學(xué)”，又回歸到湯顯祖“至情”的軌道上來，并對其發(fā)揚光大，抒寫了感天地，泣鬼神的李楊愛情，表現(xiàn)了新的時代要求擺脫禮教束縛，追求至純至真的愛情的民主精神。洪升有著進步的婦女觀，在創(chuàng)作《長生殿》之時，他對史料進行了巧妙地加工剪裁，刪汰了楊妃不專的史實，并進行提煉加工、重組，保留了有利于塑造她正面形象的部分，在《長生殿·自序》中他說“南曲驚鴻一記，未免太穢”，又說“凡史家穢語，概削不書”。在《長生殿·例言》中也說，“史載楊妃多亂事，予撰此劇，止按白居易《長恨歌》、陳鴻《長恨歌傳》為之，中間點染處，多采用天寶遺事、楊妃全傳。若一涉穢跡，絕不闌人[11]”。他把楊貴妃寫成是由宮女被冊為貴妃的清白而單純的至情人物。同時他認為婦女為了追求專一的愛情是可以嫉妒的，這種對愛情的嫉妒是不應(yīng)該受到非議的。對于楊貴妃的嫉妒之情，洪升非但未加貶斥，反而在第九出的《復(fù)召》中借李隆基之口，稱贊這是“情深忌亦真”，只有愛得真，才能妒得深。明代思想家李贄，主張一夫一妻，對“妒婦”極為稱贊，譽其為“賢主”。清代的俞正燮，在《妒非婦人惡德論》中為妒婦辯解張目，認為：既要男子多妻，怎怪婦人妒？“妒者婦人常情”，視妒婦為一種禍害，百般詆毀，是沒道理的[7]。在劇作中，洪升只是刻畫了楊貴妃的嬌慣與放肆，卻不涉于惡毒，他沒有把妒火中燒的楊貴妃寫成心狠手辣的惡婦，他還特別囑咐飾演楊貴妃的演員，表現(xiàn)爭寵是絕不能“作三家村婦丑態(tài)”，從而消除了人們對楊妃這一藝術(shù)形象在塑造問題上的分歧，達到藝術(shù)真實和歷史真實的完美統(tǒng)一。在他筆下，楊貴妃煥然一新，大放光彩，具有高度的真實性，成為一個美好的理想化形象[12]。

洪升用自己心中的激情點燃了楊貴妃這一嶄新的藝術(shù)形象，使得楊貴妃這個藝術(shù)形象達到其在文學(xué)發(fā)展史上的高峰，她身上所特有的以人欲、人情以及反對封建理學(xué)的民主思想，使得她成為中國文學(xué)史上一個亮點，耀熠千古。

楊貴妃一靈咬住，絕不放松，陷于深深的自責(zé)之中，這實際上也是明清之際個性解放過程中，人們激情過后的一種反思，是對自身的一種再認識，同時也是一種理性的復(fù)歸，是狂飆之后的深深思索，這種潮流引導(dǎo)人們反觀自我，認識自我，從自我內(nèi)心出發(fā)，看待外界事物，是要明心見性。劇中的楊貴妃那靈魂深處深深的懺悔，即來自這種對自身的反觀[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