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侃文
筆者早年在四川阿壩高原生活過20 多年,當地有三種美味被我放在了個人美食排行榜上。雖然每次我吃這三種東西時吃相都不能優(yōu)雅,但吃起來卻絕對地怡心爽口,以至于多年后,也經常要設法弄來混混嘴,那么這是哪三樣高原美味呢?
為了弄清牛羊肉的吃法,我曾經翻閱《烹飪辭典》,結果發(fā)現做法上無外乎熏、烤、煎、燉、蒸、涮、燒等手段。熏和烤,其代表作有腌臘牛羊肉、羊肉串、烤全羊。煎和炒,有脆皮牛肉、子姜牛肉絲、干煸牛肉絲、魚香牛柳、醬爆羊肉、家常羊肉絲、熘羊肝等。燉菜有蘿卜牛肉湯、枸杞牛鞭湯、清燉羊尾湯等。涮則有羊肉、羊雜湯鍋、涮羊肉等。燒有燒牛頭方、鍋酥牛肉、水煮牛肉、土豆燒牛肉等。凡此種種菜饌,盡皆美味,不過想吃還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是調料要齊全,二是要具備廚師的烹飪技藝。那么能否不用調料又無需廚師烹飪就吃到美味的牛羊肉呢?
有!這就是純天然的原始狀態(tài)的吃法。音樂有原生態(tài),美食也有原生態(tài)的。只要有水有火,將牛羊宰殺剝皮,大塊地丟入水鍋中,煮熟即拿起刀子削著吃,剔著吃,最后甚至是用手抓著吃、撕著吃,那個肉香味呀,倍兒棒!那羊和牛犢的天然肉食之美,從清水猛火中躥出來以后,直接鉆入口舌和胃腸。在草原吃手抓羊肉,無需任何調料,連一枚辣椒、一顆花椒、一粒鹽都顯得多余!這種美食原生態(tài)的吃法,排除了任何一種調料香味的干擾,使得熏烤煎燉蒸涮燒等任何一種廚藝都顯得多余……天蒼蒼,野茫茫,不用碗不用筷,連桌子凳子都不用,席地而坐,饕餮盡享抓肉、扒肉、奶茶、奶酒香,別有一番奔放豪情涌上心頭,不由得讓人想仰天長嘯,詠那首李白的《將進酒》?!芭胙蛟着G覟闃罚瑫氁伙嬋俦?,不亦快哉!
吃手抓羊肉的日子,于我已經是陳年往事了,如今我生活在重慶主城區(qū),有時路過專營肥羊的餐館時,也會進去回味一番。
每年入冬時,川西北地區(qū)的牦牛也正好進入添膘季,于是宰牛的日子又到了。那時我每年都要買幾大塊紅亮帶血的牛肉,帶回州府馬爾康的家中后,割成小條,抹點鹽、醬油和花椒粉,晾曬在陽臺屋檐下。一個冬天過去了,這些一條一條的牛肉任寒風吹、霜雪打、陽光曬;一沒蒼蠅叮,二沒雀鳥啄,等到春暖花開時才取下來,干溜溜地硬梆梆地敲得桌子咚咚響,看上去一點都不像食物——倒像鐵條。吃之前,把這些風干牛肉放鍋里蒸,奇香很快便溢散開來。取出來上桌后,不用刀切而是用手撕下來送到嘴邊,細嚼慢咽,簡直令人叫絕……
“手撕牦牛肉”在今天市場上已經不稀罕。每年重慶舉辦的迎春農副食品展銷會上,都能見到有涼山和九寨溝兩種牌子的在叫賣,不過買來嘗過后,感覺與我家當年的“寒風吹干肉”還是有區(qū)別的。當時是上世紀80 年代初,我記得每次從紅原或若爾蓋草地把剛宰殺的牛肉買回家后,只需要分割成條并碼鹽和花椒,其他的一切便全交給大自然這位高明的廚師去打理了。高原的冬天寒冷而漫長,因此,吹出來的肉干也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寒風風干牛肉。然而今天的工業(yè)化批量生產,則全是用機器烘干或吹干的。
遙憶當年,有兩位省上出版社來的編輯由成都到馬爾康來找我,我正是拿出秘制的“私家菜”來招待,結果這風干牛肉讓兩位客人食之拍案叫絕。十多年以后我與他們再次相見時,這二位還在跟我提當年我家的原生態(tài)風干牦牛肉。
我認為,單純用火烤熟食物才算是最具本質的原生態(tài)吃法,比如烤肉、烤魚、烤紅薯、烤洋芋等等。
當年在川西北高原,我吃過許多火灰“壅”洋芋,絕美。那是在馬爾康縣山頂上的一個藏家寨子里,而這個地方出產的洋芋個頭要比內地的大出一倍。上世紀60年代初期搞社教運動時,機關干部進村寨去與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并且一住就是半年以上。每天吃什么?吃青稞磨成的糌粑粉和洋芋。每次進餐無桌凳,大家圍火塘盤腿而坐。洋芋不用放進鍋里煮,而是“壅”在滾燙的火灰里炙熟。吃的時候,趁著烤洋芋還熱騰騰時剝皮蘸辣椒粉和鹽吃。由于這火灰洋芋奇香,所以我后來居然還吃上了癮。于是我現在在家里,常把洋芋煮熟了“烀”干,依舊是搞個碟子放些辣椒面和鹽,然后用手拿著剝了皮的洋芋趁熱蘸著吃,感覺這種吃法也爽口得很??磥?,當年民族地區(qū)的原生態(tài)吃法對我的影響實在是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