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晶晶
我喜歡一個人待在畫室里。提筆作畫,間或輕抿一口澀澀的咖啡,再隨手翻翻那本新近淘來的書——《月亮與六便士》。
二十世紀初,英國小說家毛姆用第一人稱寫就了這部流行小說:為了尋找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靈感,原本富有的證券經(jīng)紀人思特里克蘭德甘愿舍棄溫潤安煦的好日子,只身前往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島。他與當?shù)氐耐林用裣嘤H相愛,他把純粹優(yōu)美的“大溪地”請入畫中……“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抬頭看見了月亮?!痹诶硐肱c現(xiàn)實的碰撞中,這位天才畫家果斷堅守了初心。
多年以前,我在一位高中學長那里第一次遇見這部小說。書的扉頁破舊不堪又清晰可辨,像極了學長飄忽卻晶瑩的眼神。據(jù)說,他是我們畫室里年紀最長的一個,為了考取向往的美院已經(jīng)復(fù)讀N年。
我留意他,才發(fā)現(xiàn)他原來是最用功的那一個。例如,在我們甩甩手腕、瞎聊一通時,他的鉛筆依舊緊握在手中沙沙作響;在我們?nèi)滩蛔δ硞€熱播的偶像劇津津樂道時,他正佇立于畫作前頷首而笑或搖頭輕嘆。
高大的畫架、厚實的畫紙……我初來乍到,對畫室里的一切充滿了新鮮感和親切感。翻看《月亮與六便士》:“有時一個人偶然來到某地,會有莫名其妙的歸屬感。這就是他尋找的家園,他將融入自己從未見過的環(huán)境,與從未謀面的人相伴,似乎生來就和這一切相熟,在這里他終得安歇?!睂W長轉(zhuǎn)過身,狡黠地眨著眼睛:“是否如他般熱愛?”這話,像問我,亦像問他自己。
高中學業(yè)的忙碌可想而知,特別是特長生,除卻文化科的學習,中午、課外活動與晚自習時間還要進行繪畫訓練?!拔幕瞥煽儾缓玫膶W生才轉(zhuǎn)學特長”是當時很多人的共識,我的文化科成績其實可以相對穩(wěn)妥地備戰(zhàn)高考。這似乎值得慶幸,然而他們的謬論也足以讓我淪為“不務(wù)正業(yè)”的典型。有人為此憂心忡忡,有人干脆“指桑罵槐”,更多的人則把我同“傻里傻氣”畫上等號。他們戲謔我“逆風而行”,殊不知小小的我只是“興趣使然”罷了。
我向?qū)W長借來《月亮與六便士》,心中苦惱時,里面的勵志金句正閃閃生光:“我們每個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獨的。每個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鐵塔里,只能靠一些符號同別人傳達自己的思想;而這些符號并沒有共同的價值,因此它們的意義是模糊的、不確定的?!?/p>
是啊,“共情”本是難得的境界,人們在很多時候百口莫辯也無須辯解呢。既然如此,何不勇敢地去擔當最真誠的自己?
我很快適應(yīng)了特長生“兩點一線”的生活:教室、畫室。打包的飯菜帶進畫室,“左手拿燒餅油條,右手抓畫筆”乃日常寫照;每晚臨近熄燈方回宿舍休息,若不是宿管老師催促可能畫到天亮!同窗們大都從小學習繪畫,其次的起點也定格在中考時節(jié),只有我在高中文理分班以后才真正接觸系統(tǒng)的繪畫訓練。
起點晚,底子薄,基礎(chǔ)弱……問題接踵而至。我曾經(jīng)畫了透視關(guān)系不太準確的素描,畫過色調(diào)略顯沉悶的水粉,連十五分鐘的速寫也因抓不住動態(tài)而顫顫巍巍羞于落筆……
瞅著畫室里別人大把的得意之作,我一度心灰意冷,甚至萌生些許退意。
“繪畫是頗為魔幻的東西。有的人基本功不錯,但一味流于程式便難有突破;有的人起步雖晚,但凡通過扎實訓練便能喚醒思維里的靈氣……”關(guān)鍵時刻,美術(shù)老師的一番開導(dǎo)令我豁然開朗。
這與《月亮與六便士》中的見解不謀而合:“美是一種美妙、奇異的東西,藝術(shù)家只有通過靈魂的痛苦折磨才能從宇宙的混沌中塑造出來?!蔽覉孕抛约阂欢梢越凇坝兄R、有敏銳的感覺和想象力”的欣賞者,以及成為那個具有靈氣的繪畫者。
在我踉蹌而努力的步伐里,學長終于接到了美院的錄取通知書。離校前夕,他把心愛的《月亮與六便士》塞給我:“留著做個念想哈?!蔽医舆^來,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高二下學期起,特長生陸續(xù)趕往省城集訓。春雪初霽,夏花繁盛,秋葉翩然……時間就這樣在指縫里溜得飛快。不知不覺,各大院校的考試通知如期而至。考試在即,爭分奪秒顯得尤為重要。
燕子山腳下寬敞的畫室里,白天放伍佰的搖滾,夜里播“張震講故事”,鉛筆、水粉筆、勾線筆……激情洋溢,并有條不紊?!耙苍S,要品味生活的浪漫,你得有點兒演員精神,必須像個旁觀者,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既超然事外又忘我投入?!迸紶栐僮x《月亮與六便士》,我不由詫異近百年以前首版的它居然能如此應(yīng)景,那種與繪畫相伴而發(fā)的“小確幸”,那種循光而行的“微幸福”,喜憂參半,更樂在其中。
四處趕考時,《月亮與六便士》一直貼心地待在我的書包里。每次進場前,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擱置在考場外的收納桌上。最后一場藝考結(jié)束,我突然發(fā)現(xiàn)《月亮與六便士》不見了。是誰不小心拿錯,還是誰刻意順走?我想到數(shù)個答案,但甘愿認定了一種可能:他,必然是如我這樣對它一見鐘情的人,必然是如我一樣最需要它的人。他在某處,也許就像書中的主人公那么孤獨和驕傲。
月亮是“詩與遠方”,卻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成為思特里克蘭德。就像毛姆在書中所言:“我總覺得大多數(shù)人這樣度過一生好像欠缺點什么。我承認這種生活的社會價值,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卻有一種強烈的愿望,渴望一種更狂放不羈的旅途。我的心渴望一種更加驚險的生活?!?/p>
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做好自己喜歡的事,恪守本心,且向著遠方,不正是生活的意義所在嗎?
我在許多年以后惦念那本《月亮與六便士》,得空買來,竟似乎從未別離。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