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1920年前后,關于革命的宣傳鼓動理論由蘇聯(lián)傳入中國,很快為中國共產黨所接受;大革命失敗以后,中國共產黨尤其強調宣傳鼓動工作?!都t色中華》創(chuàng)刊后不久,出現的準典型報道是中國共產黨首次掌握政權的機關報上,探索實踐“宣傳鼓動理論”的產物。第四次反圍剿的緊急動員需要,使得《紅色中華》上的準典型報道不斷地強化,最終形成了典型報道;第五次反圍剿的緊急動員,使得《紅色中華》上的典型報道,出現了在頭版集納或位居頭版頭條的情況。中國共產黨在對敵斗爭中,在不斷地革命實踐中,推動了典型報道的產生與發(fā)展。
【關鍵詞】典型報道 ?《紅色中華》 ?宣傳鼓動
什么是典型報道?《新聞學大辭典》給出的定義是:“對具有普遍意義的突出事物的強化報道。”①根據這個定義,一般認為1942年4月30日《解放日報》對勞動模范吳滿有的報道是中國共產黨黨報典型報道的開端,但有學者通過對之前中國共產黨黨報的考察發(fā)現,典型報道可以追溯到江西瑞金的《紅色中華》時期。②中國共產黨首次建立并掌握自己蘇維埃政權的時期,作為政權機關報,《紅色中華》上的典型報道能通過榜樣鼓舞、典型示范來推動根據地各項中心工作的開展。典型報道并不會憑空地、自然而然地出現,背后必然有著理論與現實的原因。本文通過對相關史料等的考察與分析,力圖描繪出典型報道在《紅色中華》上產生與發(fā)展的歷史軌跡,并嘗試著揭示其背后的理論源頭與現實動因。
一、《紅色中華》上的準典型報道
中國共產黨成立不久,就已經注意到了宣傳與鼓動的重要性。1923年10月中共中央發(fā)布的《教育宣傳委員會組織法》中寫道:“教育宣傳委員會之職任,在于研究并實行團體以內之政治上的主義上的教育工作以及團體以外之宣傳鼓動?!雹?926年9月的《中國共產黨第三次中央擴大執(zhí)行委員會議決案》中寫道:“中央政治機關報——《向導》,應當更加增加鼓動的性質,使能反映中國革命民眾的日常斗爭而予以指導……”④1927年8月的《中共中央通告第四號》寫道:“政治宣傳和鼓動,乃是黨調動群眾領導群眾兼以訓練黨員之必需的條件……此種工作,本黨向來就沒有加以適當的注意……八月七日中央緊急會議已經確定了黨的新政策,為加緊黨的政治宣傳與鼓動起見,并為整理全國宣傳和鼓動的工作成為一貫的系統(tǒng)起見,中央宣傳部特決定下列的宣傳鼓動工作的工作大綱并通過各級黨部切實依照嚴密執(zhí)行……”⑤1928年6月的《中共中央通告第五十五號》寫道:“目前宣傳鼓動工作十分重要?!雹蘅梢?,大革命失敗后的中共中央更加重視宣傳鼓動工作,但關于宣傳鼓動的具體方式方法,當時還在不斷探索當中。1929年12月25日的《中共中央通知第七十二號》寫道:“過去中央黨報有一個很大的缺點,就是它不能反映全國的政治局勢及群眾斗爭的情形……只有在中央黨報上普遍地載著各地群眾的實際經過及策略,才能傳達全國革命的情緒,搜集全國群眾斗爭的經驗,從而能以實際鼓舞各地的革命群眾?!雹吒叛灾袋h報要反映群眾斗爭的情形、經驗,以鼓舞革命群眾士氣,這顯然屬于宣傳鼓動的應有之義與有效途徑之一。
《紅色中華》創(chuàng)刊不久,上面就開始出現這種反映蘇區(qū)群眾斗爭的情形、經驗,以鼓舞革命群眾士氣的報道了。具體來說,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關于群眾慰勞、歡迎紅軍及游行示威的,如《歡迎季總指揮的群眾大會 到會群眾二萬余 手執(zhí)紅旗熱烈歡迎》⑧以及《興國歡送新紅軍》⑨等。勒龐說過:“個人在作為大眾之一員而存在時,具有某些與他作為孤立個體而存在時迥然相異的特征,他有意識的個性將被群體的無意識人格所淹沒?!雹膺@種以農民為主體的大規(guī)模集會,很容易鼓舞群眾士氣,以及推動工作開展,如在一次示威大會中,“到會群眾八千人左右,全體武裝而且都是有組織的,隊伍整齊,精神奮發(fā)……開會時,首由各機關代表演說,其次,進行歡送紅軍,由汀州市擁護紅軍委員會代表報告目前政治形勢和工農群眾的任務,說到擴大紅軍重要時,會場的群眾,繼續(xù)不斷自動報名當紅軍,當場報名加入紅軍三十余人……當時全場群眾高呼‘勇敢的工農加入紅軍去……”11《紅色中華》上類似這樣的報道不在少數。另一類是關于褒揚在擴大紅軍、節(jié)省等運動中表現突出的個人與群體的。費爾巴哈認為,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律法的作用不如模范,“律法只對理智講話,它直接跟私欲相對抗;與此相反,模范卻順應強烈的感性欲望,順應不由自主的模仿欲……模范有著魔術般的力量?!?2《紅色中華》創(chuàng)刊不久,上面就已經出現了通過報道模范來推動政府工作及群眾運動的情況,只不過正如勒龐所說,因群體比個體更容易產生情緒的感染性與鼓動性,所以《紅色中華》上早期的模范,以群體性的居多,如《杭武群眾參加紅軍踴躍》13等。
這兩類報道當中,第二類比較接近于我們所說的典型報道。根據典型報道的定義——“對具有普遍意義的突出事物的強化報道”,我們可以發(fā)現,這些報道對象確實是一定程度上“具有普遍意義的突出事物”,他們一般都是在當時的擴大紅軍、節(jié)省糧食等政府號召開展的運動中表現突出的群體,因而具有一定程度的示范性普遍意義。但是,這些報道卻不符合“強化報道”的標準,因為這些報道首先數量比較少。據筆者統(tǒng)計,自1931年12月11日創(chuàng)刊至1932年9月6日共32期的《紅色中華》中,這類報道約有14篇,平均每期不到0.5篇。其次,這些報道分布比較分散,沒有形成規(guī)模效應,且報道篇幅不長;刊登的位置除兩篇在第三版以外,其余的都在第四版(含)以后,且沒有配發(fā)評論的情況。所以,這些報道只能稱之為準典型報道,或稱為典型報道的雛形。
二、《紅色中華》上的典型報道
從1932年9月開始,《紅色中華》上的宣傳鼓動發(fā)生變化,因為鑒于國內的形勢,蘇區(qū)中央以及《紅色中華》開始著手準備第四次反圍剿的戰(zhàn)前動員:9月13日頭版發(fā)表社論《猛烈擴大紅軍反對對于擴大紅軍的消極》,9月20日頭版發(fā)布《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關于擴大紅軍問題的訓令》,10月16日頭版發(fā)布《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第十二號命令 關于戰(zhàn)爭緊急動員》。而關于如何在群眾中開展動員,《紅色中華》也把其上升到了社論的高度,這在之前的《紅色中華》上是沒有過的,如11月1日的社論《以宣傳鼓動、革命競賽來推銷公債》,11月14日的社論《政治動員工作》,12月5日頭版刊登《中央人民委員會緊急決議——關于戰(zhàn)爭動員和工作方式》。這些代表蘇區(qū)中央精神的社論或會議報道,特別強調了政府動員群眾的方式問題:“動員和鼓勵廣大工農群眾到紅軍中去,就要依靠我們的政治宣傳鼓動,依靠我們在一切斗爭領導上去動員群眾,絕不是命令強迫,在事實上命令強迫,不僅不能擴大紅軍,反而阻礙紅軍的擴大?!?4“這種沒有政治動員,不知道政治動員,忽視動員,就是十足的‘官僚主義,首先應該加以反對?!?5“在檢查動員工作中,發(fā)現另一種嚴重現象,即是不從政治上動員群眾,組織上發(fā)動群眾,完全采用強迫命令群眾的脫離群眾的工作方式?!?6
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紅色中華》自身的宣傳鼓動方式也在發(fā)生變化,因為《紅色中華》本身也有一定的命令色彩,正如后來的蘇區(qū)團中央書記凱豐所批評的:“(《紅色中華》)登載許多蘇維埃的訓令通告,有的甚至占著極大的篇幅?!都t色中華》‘無論如何不能成為命令和指令的機關,這句話是少共國際給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中央機關報的批評,我想《紅色中華》百期紀念的時候,應當作為《紅色中華》的警語?!?7如果說訓令通告是必不可少或者難以減少的話,那么通過強化模范的示范、感染作用,來鼓動而非命令群眾開展工作,不失為一條改善《紅色中華》宣傳方式的有效途徑。1932年10月16日,《紅色中華》第一二版全版刊登《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第十二號命令 關于戰(zhàn)爭緊急動員》,第三版為社論《執(zhí)行命令》,下邊緊接著就是一篇報道——《擴大紅軍的模范縣 興國縣十天內擴大一千六百人 擴大紅軍中的興奮劑》。筆者認為,這篇報道可以看作是《紅色中華》上的首篇典型報道,原因是其具有的以下幾點,是之前的準典型報道所沒有的:第一,報道比較詳細,篇幅比較長(達600多字);第二,刊登的位置雖然在第三版,但地位僅次于《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第十二號命令 關于戰(zhàn)爭緊急動員》(占去了前兩個版)和社論《執(zhí)行命令》,且與前兩者形成呼應,因此屬于強化報道;第三,在戰(zhàn)爭緊急動員的情況下,興國縣能十天擴大紅軍一千六百人,顯然屬于具有普遍意義(給其他地方作示范)的突出事物。此后,《紅色中華》上因被強化而稱得上典型報道的,總體趨于增多,雖然這些報道刊登的位置并不十分顯著,但經常是兩篇以上的報道集納到一起,形成了報道聲勢——這也是強化報道的一種方式。
1933年2月4日的《紅色中華》刊登了《特別通知——關于<紅色中華>的通訊員問題》,通知指出,為了更擴大與深入政治動員,要求省與縣一級的地方黨團政府與工會及紅軍總政治部與各軍區(qū)政治部,各選定一個同志為《紅色中華》的通訊員。18有了健全的通訊員隊伍,《紅色中華》上的典型報道逐漸呈現出篇數更多、報道更為集中的情況。從1933年3月6日開始,《紅色中華》自身作為主體,發(fā)起關于退回公債、減少伙食費等運動的號召,并刊登了大量的這方面的典型報道,如3月6日的第三版整版都是關于《紅色中華》發(fā)出開展節(jié)省運動的號召,以及這方面的典型報道(共8篇)。而從1933年3月27日開始,這些整版或近乎整版的,其中有不少是響應《紅色中華》發(fā)出號召的典型報道集納,在許多時候都被提到了第二版(或者二三版都是,甚至占更多的版),其強化報道的效應更為顯著。顯然從這時起,《紅色中華》上的典型報道,已經不僅僅起宣傳鼓動的作用了,也在起列寧所說的組織的作用。
1933年7月26日,《紅色中華》首次刊登了國民黨準備第五次“圍剿”的消息,8月4日的報紙頭版頭條刊登了博古在黨的會議上所作的《為粉碎敵人的五次“圍剿”與爭取獨立自由的蘇維埃中國而斗爭》的報告,8月13日的頭版頭條刊登了中共中央委員會發(fā)布的《為帝國主義瓜分中國與國民黨的五次“圍剿”告全國民眾書》,開頭即指出:“全中國的民眾們!我們正處在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1910月3日的報紙頭版頭條刊登了題為《長勝縣擴大紅軍三千 給江西省委的號召有力的回答》的典型報道,這是典型報道首次出現在黨報的頭版頭條上。緊接這篇典型報道的是配發(fā)的評論《學習長勝縣》。而之所以緊急號召擴大紅軍,正是為了粉碎敵人的第五次圍剿!至此,典型報道在《紅色中華》上的被強化,可以說已經接近極致。此后一直到長征結束后的陜北版,《紅色中華》上不時地出現典型報道在頭版集納或位居頭版頭條的情況,這顯然是第五次反圍剿緊急動員的需要推動及延續(xù)的結果。
三、結語
通過以上考察分析我們可以知道,第四次反圍剿的緊急戰(zhàn)爭動員需要,使得《紅色中華》上的準典型報道不斷地被強化,最終形成了典型報道;第五次反圍剿的緊急戰(zhàn)爭動員需要,使得典型報道開始出現在頭版集納或位居頭版頭條的情況。此前準典型報道在《紅色中華》上出現,是建黨不久就重視的宣傳鼓動工作的具體實踐。宣傳鼓動的理論源頭來自列寧“報紙不僅是集體的宣傳者和鼓動者,更是集體的組織者”的論斷,它最早是從1930年5月10日的中國共產黨機關報《紅旗》上《黨員對黨報的責任》一文中傳到國內的。20早在1923年的中共中央文件中,就已經提到了黨的宣傳鼓動工作;1926年的中央文件中,已經提到了《向導》應增強鼓動性質的問題。
筆者通過對愛如生中國近代報刊庫(要刊)的檢索發(fā)現,在1925年的《向導》《中國青年》等上面,已經出現了“宣傳”與“鼓動”連用的情況,多表示與革命有關的宣傳鼓動。而最早的、表示與革命有關的“宣傳”與“鼓動”連用的情況,可以追溯到1920年的《共產黨》雜志第三號,里面有一篇《圣彼得堡之選舉》的文章:“凡志愿加入第三國際的黨派,有修正其內部團體之人員,除去一切不可靠的分子之義務,并須要求議會內的共產黨議員所有行動須以革命的宣傳與鼓動之真正利益為歸宿……”21這篇文章表明,與革命有關的宣傳鼓動理論,應當是由1920年前后的蘇聯(lián)傳入中國的,不久即為中國共產黨人所接受。而正是在宣傳鼓動理論的指導下,為了應對國民黨圍剿等的挑戰(zhàn),中國共產黨在自己掌握政權的機關報上,在探索實踐中一步步地推動了準典型報道,以及典型報道的產生與發(fā)展。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7年度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傳播學視角下中國古代‘報的話語研究”(編號:2017BXW008)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注釋:
①甘惜分主編.新聞學大辭典[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248.
②熊國榮.中共黨報典型報道源考[J].現代傳播,2016(10):67-71.
③④⑤⑥⑦倪延年選編.中國新聞法制通史(第五卷·上)[M].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598、608、611、613、614.
⑧歡迎季總指揮的群眾大會到會群眾兩萬余手執(zhí)紅旗熱烈歡迎[N].紅色中華,1931-12-28(4).
⑨萍.興國歡送新紅軍[N].紅色中華,1932-02-10(8).
⑩[法]古斯塔夫·勒龐著.革命心理學[M].佟德志,劉訓練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76.
11高.寧都汀州八一武裝示威大會盛況[N].紅色中華,1932-08-4(3).
12[德]費爾巴哈著.基督教的本質[M].榮震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196.
13周勻.杭武群眾參加紅軍踴躍[N].紅色中華,1932-02-3(8).
14以宣傳鼓動、革命競賽來推銷公債[N].紅色中華,1932-11-1(3).
15政治動員工作[N].紅色中華,1932-11-14(1).
16中央人民委員會緊急決議——關于戰(zhàn)爭動員和工作方式[N].紅色中華,1932-12-5(1).
17凱豐.把“紅色中華”成為我們最尖銳的武器——給“紅色中華”百期紀念[N].紅色中華,1933-08-10(1).
18特別通知——關于《紅色中華》的通訊員問題[N].紅色中華,1933-02-4(4).
19為帝國主義瓜分中國與國民黨的五次“圍剿”告全國民眾書[N].紅色中華,1933-08-13(1).
20李文,韓云.中共新聞媒體批評性報道的理論和實踐源頭[J].國際新聞界,2011(4):113-119.
21圣彼得堡之選舉[J].共產黨,1920(3):28-30.
作者簡介:趙尚,洛陽師范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師、新聞學博士研究生
編輯:王洪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