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培(詩人)
1990年代,中國人跳舞。交誼舞、迪斯科。每個縣市文化館都旁設一舞廳。吃完茶跳舞,跳完舞唱歌,唱好歌看錄像,上海姑娘陸陸也不例外。父親駐軍縣域部隊,無奈,她是父親多年貼心小棉襖,她原來的婚姻也由此而解體。三十出頭,滿身的熱汗妖嬈。她認識了縣城跳交誼舞的高手,書法家,五十好幾,留大背頭,長相猙獰,可是一滑進舞池,卻換了個人似的,輕柔曼妙,手法可人。他們緊貼在一起彼此輕攏,舞池,唯一電源來自頭頂一側的旋轉彩燈。那燈光仿佛猜透了一對對舞伴陌生的心思,他們一曲終了,又來一曲,直到午夜。
轉瞬十年,陸陸全家返回上海,舞不跳了,或者說跳得少了,少得可憐。書法家、陸陸都思念對方,在各自的地盤悵然若失。有一天,一張體檢單子豎在上海女人手里,她得了絕癥。
很多年后,我在一個飯局上和當年的舞廳高手書法家并桌小酌,他突然目光向上抬:
“沒有了,我最好的舞搭子死了……唉! 得了絕癥,你知道吧,她最后的臨終遺言,別人輾轉傳到我耳朵里的……”
“——是什么?”
“不要告訴××人?!蔽乙粫r怔忡。
“意思是說,她不想破壞自己在當年的舞伴心目中的形象,不想讓我們這里知道她的不幸,年紀輕輕,就……”
……放下手中的酒杯,我對年屆七十、長相猙獰的書法家說:
“你不是寫書法嗎? 替我寫四個字:一曲終了,從右往左。”
“筆畫有點少,只能在‘終字上做文章了?!薄昂谩!彼卮鹫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