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欣
2002年上映的電影《時時刻刻》(TheTours)改編自美國當代作家邁克爾·坎寧安的同名小說,由史蒂芬·戴德利執(zhí)導,三位影后妮可·基德曼、朱麗安·摩爾、梅麗爾·斯特里普共同演繹,影片自問世以來在各大電影節(jié)上獲獎頗豐、獨領風騷。電影如詩般的鏡頭語言精致優(yōu)美且余韻悠長,精湛的剪輯手法使三段故事各自獨立又合而歸一。影像完美地再現主角身處生命漩渦中的時時刻刻,沉靜而掙扎、簡約而深刻,使整部影片彌漫著動人的詩意,極具藝術價值與審美體驗,又不失藝術家的人文關懷。
影片聚焦三個女人的三段人生,20世紀20年代的伍爾夫、20世紀40年代的勞拉及20世紀90年代的克拉麗莎,彼此相距數年、相隔萬里,卻延綿交織、互為力量,終各尋歸宿,成為自己。值得關注的是,三位女性都要各自面對死亡的考驗,她們最終在自我與死亡的碰撞中學會如何正視自身、得到救贖。最終,死亡使伍爾夫圓滿心中的詩意,也使勞拉解脫麻木的生活,對克拉麗莎來說亦是人生的重啟。
電影的開場演繹作家伍爾夫詩意的死亡,呈現出獨一無二的美學張力。鏡頭將書寫遺書與自殺行動交替轉換,直至伍爾夫與河水相擁沉淪,渲染出死亡的靜美潔凈、沉靜有力。作家在困頓掙扎中選擇以死追尋探求生命的深淵,浪漫勇敢的赴死姿態(tài)讓死亡成為真實而自由的紐帶,死亡連接起對生命價值的思考,由此建構“向死而思”的哲學意義。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如同生命的歸宿,召喚著作家心中的詩意地指引,她的死傳遞著令人肅然起敬的古典之美。行色慌張的伍爾夫穿過鳥語花香的長廊,留下一道匆匆的背影,旁白響起伍爾夫略顯沙啞的聲音,堅定將遺書內容緩緩道來:“我很確定我會再次陷入瘋狂……而這次我將無法康復……你給了我最最大的幸福?!?電影臺詞)伍爾夫失去了對生的熱情,內心的召喚使其走向死亡。這并不表示伍爾夫對自身的放棄,比起痛苦的活著,對于她來說,死亡不失為更豁達的決定?!白晕乙呀洀膫€體的有限性中解脫出來,自我體驗到了萬物流逝復回歸的永恒運動,當下的時刻也匯入綿綿不斷的時間之流中。”[1]82將個體與永恒相連,永恒的回歸是對個體生命肯定的贊美,個人自由的信奉成為消解制約的力量。死亡在某種程度上并不與生命背道而馳,自我在死亡的革新中與原始的生命內核重新歸一,真正地承擔起自身的命運,煥發(fā)出生命的光彩。
隨后,鏡頭切換到伍爾夫生前。丈夫雷納德囑咐妻子按時飲食,伍爾夫站在樓梯上,眉眼微蹙,以想到小說開頭第一句為由拒絕了丈夫,她吃定了丈夫對其創(chuàng)作的無限包容。電影畫面將兩人位置作“一高一低”處理,由此展現了伍爾夫與丈夫不對等的關系,雷納德欣賞甚至是崇拜妻子的才華,而伍爾夫站在高處掙扎于精神世界和藝術創(chuàng)作。伍爾夫帶著深沉的痛苦在文學藝術的世界雕刻著不朽、絕對、完滿,她擁有屬于自己的房間,地板上散落書籍紙張,她喃喃自語、吸煙執(zhí)筆,操縱著筆下的人物的命運,構建至美之境,與世俗隔絕。電影多次出現伍爾夫與仆人的沖突,家中的女仆時常抱怨伍爾夫沒有盡到女主人的義務,只是一個勁兒地寫作。面對強勢的仆人,伍爾夫不知如應對甚至感到害怕,只能將其支走獲得清靜。伍爾夫內心里深藏著一首憂郁深沉的詩,她深深陶醉其中,與周圍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強勢的世俗生活要求她承擔責任,歸于日常的一日三餐,而非神經兮兮地閉門寫作。但是,看似神經質的女人內心充滿了詩性的追求:“這種隱藏在人內心深處的、赤裸裸的、詩意的追求便是詩性,它是人性中最為光輝奪目的一部分,是人對自己的本質的實現和占有?!盵2]伍爾夫渴望詩意地棲息在世界上,游蕩于悟性夢幻的城堡,因此她選擇內觀心境、正視詩性、不停試探,以實現對自己本真的超越。作為藝術家,她有異于常人的敏銳清醒,常處于理想世界與現實世界不可調和的困境中,渴望通過藝術創(chuàng)作跨越現實,以文學的方式在現實觀照的世界里尋找精神的絕對自由,達到澄明的境域。
伍爾夫為小鳥舉辦了一場葬禮。伍爾夫靜靜地躺下來感受死亡的氣息,這是一次屬于她與死亡的對話,一場心靈上的自我的葬禮,也暗示了一代才女會走向死亡的最終結局。她半瞇著眼睛幽幽地注視著小鳥空靈漆黑的眼珠,渴望借此穿過人生的困頓、穿越生命的詩意、穿透生死的兩極?!八劳鍪巧淖罡咛摕o,虛無又是精神的最高的懸浮狀態(tài),是接近宗教和詩歌境界的,因此,死亡代表了一種精神的美和靈魂的升華。”[3]292死亡生成詩意,死不是對生的否定,而是以一種超脫的方式存在。伍爾夫在影片中回答丈夫什么人會死——詩人會死。詩人以悲憫的情懷和悲美的人生回應死亡,在死亡的想象中掙扎體悟,最終以一種終極方式探尋精神之美、靈魂之真。
影片的高潮是伍爾夫離家出走,丈夫憑著對伍爾夫的了解,慌張地直奔車站,伍爾夫寂靜孤單坐在長椅上,像是被遺忘的乘客。她在等開往倫敦的火車,在等何時重歸詩性的世界,卻意外地等來了丈夫,壓抑的痛苦在與丈夫的爭吵中爆發(fā),她憤怒表示自己受夠了被監(jiān)視、被禁錮的生活,過著沒有人理解的生活。丈夫直言道:“這么有才華,不能為自己做決定一定很痛苦?!?電影臺詞)他理解伍爾夫表面的痛苦,并隱約感受到痛苦之下,生命的悲傷存在地那么真切,如洪水猛獸般將人吞噬,但是他選擇回避,不去觸碰人生的真相,試圖以保護者的姿態(tài)將伍爾夫的生活拉回正軌,讓她的生活回歸平靜。伍爾夫無力地說道:“我的生命被別人奪走?!?電影臺詞)一語道破伍爾夫對自己的生活失去了把控,她渴望依照內心的意愿度過人生的時時刻刻。伍爾夫細長的眼眸如同哀怨的湖水,深沉有力望著丈夫回應著:“我一個人在黑暗中獨自掙扎?!?電影臺詞)伍爾夫不僅要與現實的困境斗爭、與焦灼的精神相抗衡,還要與內心幻化的“死亡的魔性”較量,這些力量折磨她、凈化她,促使她尋找自由潔凈之地。
作為局外人的丈夫閉目抽泣、痛苦不已,預料到伍爾夫回到倫敦的糟糕的狀態(tài),然而還是成全了妻子?!半m因煩惱人生的遮蔽時常見不到其光彩,但是人們總是以各種方式去接近那種詩意的理想。人生的意義就在于追求外在事物與內在詩性的和諧,追求一種詩意的生存狀態(tài)?!盵2]伍爾夫勸慰丈夫:“逃避生命是永遠得不到平靜的?!?電影臺詞)伍爾夫敢于直視生命的底色,哪怕這股力量會把她吞噬,她仍以單薄的身軀和飽滿的情感去追求理想的世界,獲得心靈與現實的完滿。死亡的烏云并沒有遮蔽伍爾夫心中的詩性,反之詩人因其敏感的天性加深了對生命的領悟。伍爾夫不再受困于現實的枷鎖,因而伍爾夫深掘人性中幽閉陰沉的部分,直指人生中荒誕又真實的現狀。
家庭主婦勞拉一出場,臉上蒼白虛弱的倦態(tài)與整潔溫馨的家庭的面貌格格不入,觀影者就能感受到平靜的生活下難以言說的痛苦和頹廢。她對日常生活有著若有若無的剝離感,伴隨而來的精神危機肆意生長,暗流涌動的沖突給觀影者留下諸多思考空間。勞拉作為二戰(zhàn)后“幸福的主婦”的典型代表,看似擁有美滿的家庭,實則是“房屋中的天使”,困在家庭的牢籠之中。如今,學界多認為勞拉是一個富有爭議性的人物,下文筆者將探求世俗美滿下生命的困境與沉淪,以發(fā)現其以怎樣的方式尋求解脫。
丈夫丹送花給妻子,主動照顧年幼的孩子吃飯,并對懷孕的妻子諸多關心。顯而易見,這個“模范”的丈夫自顧自努力經營家庭且享受妻兒之樂。丹親歷死亡,迫切需要彌補在戰(zhàn)場上心境所受到的傷害,通過建立幸福的家庭找到自己的存在感。丹載譽而歸向勞拉求婚,她沒有選擇拒絕,反而答應求婚自愿走進瑣碎的婚姻生活,期待成為一個“有用”的家庭主婦,實現自己存在的價值。事實證明,她是個不盡如人意的主婦。她努力融入日常將自己困在虛妄的生活,畫地為牢用幸福的假象麻痹內心。電影中的勞拉一直在閱讀《達洛維夫人》,這是她唯一的心靈窗口,是她尋找自己的象征,也在思考質問生活的意義。
勞拉性喜孤獨、迷戀閱讀,未婚之前獨自沉醉于“刺猬的優(yōu)雅”,但她仍然逃離不了世俗標準的影響。她希望獲得安穩(wěn)的生活,反將自己的存在任由他人處置,人自身的存在被遮蔽,生命本真的一面被掩蓋,因而生活在沉淪之中?!斑@種沉淪又有其作為存在的特性:引誘、安定、異化、自拘?!盵4]勞拉被外界引誘進入安定的生活,而后在瑣碎中平靜,在平靜中絕望,最終自困于心。勞拉在渾渾噩噩的生活中失去了對生與死的感知,內心是迷失的狀態(tài)?!皹藴省钡男腋o法掩蓋生命的枯竭,面對這種幸福,她無力承受、無能偽裝、無法回應,勞拉終日活在虛假的幸福中是對自我的消磨,喪失了存在的意義。
朋友基蒂的到來像是石過湖面,激起片片漣漪。在基蒂出現之前,勞拉的人生就像失敗的蛋糕一樣永遠都做不好。基蒂打扮入時且身形豐滿,姿態(tài)驕傲,巡視著一切,點評著不合格的蛋糕。細看之下,基蒂言語間流露出對勞拉的羨慕,勞拉被丈夫無限的包容贊美,還擁有可愛的孩子。而在勞拉看來,基蒂結交大量朋友,將生活過得有聲有色。(電影臺詞)兩個迥然不同的女性生活在各自的困境中卻又相互羨慕,直到勞拉與基蒂聊起伍爾夫《達洛維夫人》的故事,無法生育的基蒂被書中的故事刺痛,情緒失控,向勞拉吐露心聲,說自己需要獨自治療疾病以及面對未知的醫(yī)生和冰冷的手術臺。勞拉以女性間天然的理解安慰道:“這并不操在你手中?!被偌拥鼗貞骸斑@就是問題。”(電影臺詞)她們的對話暴露出生活的癥結,展現生活更廣闊的悲劇性。在海德格爾看來,勞拉正是處于這種“被拋”的狀態(tài),生活的空虛將其包圍。然而,狼狽無力的基蒂喚醒了勞拉藏于心中的苦痛。勞拉用最直接原始的親吻代替一切,基蒂沒有拒絕甚至還作出回應,兩人仿若由深邃神秘的力量引導沖破某種界限。兩個找不到存在感的女人,感受彼此的痛苦,化解生命深層的悲傷,獲得生命片刻的歡愉和理解。然而,同性接吻的行為在當時無疑是不道德的,現實的長期規(guī)訓于無聲中對她們的思想、身體、行為選擇乃至生存方式施加克制的影響,導致她們在束縛中質疑自己、喪失活力、摧毀人的主體性。對勞拉來說,主動親吻這個舉動是“劃時代”的時刻,沖破了世俗的約束,她開始覺醒并思考自己當時的生活的意義。
影片中伍爾夫不斷地書寫,勞拉不停地閱讀,作者與讀者間建立起內在的聯(lián)系,傳遞詩性力量和死亡之美。勞拉通過閱讀《達洛維夫人》觸摸伍爾夫的靈魂,進而叩問自我存在的意義。影片以一種魔幻的手法處理勞拉的自殺的夢境。河水從床底層涌出將其淹沒,水暗示著死亡也預示著凈化。在夢中經歷恍若真實的死亡,勞拉驚醒后悲痛嘆道“我做不到”(電影臺詞),自此,她下定決心改變自己的生活軌跡。海德格爾提出“先行到死”的概念,即在死亡沒有真正到來之前,提前感受死亡、面對死亡、承擔死亡,從而正視自我,深刻地體悟自我存在,并與他人區(qū)分開來,從沉淪中醒悟。勞拉瀕臨死亡時,不得不思考死亡并將死亡引入自己的生存,這才真正明白生的緊迫性,著眼于自我將歸于何處。勞拉在經歷死亡夢境后下定決心逃離當下的生活,她選擇拋家棄子遠赴異國他鄉(xiāng),以不被理解甚至絕情的方式回應內心的呼喚。她將個體與社會、他人的關系轉向人與自我的關系,而后終能真正面對自己,撕開遮蔽的人生的面具,從而以死觀生,籌劃自身,到達真正的自由自覺。最終,勞拉開始一段真實的生活,自發(fā)地選擇創(chuàng)造最本己本真的人生。
相較于伍爾夫與勞拉,出版社的編輯克拉麗莎處于更開放包容的時代,擁有獨立的職業(yè)和同性伴侶,甚至有依靠科技孕育的女兒,獲得空前的選擇權。她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無盡的忙碌充斥著生活,就連與過路人打招呼都展現出忙于事務、無暇顧及的樣子??死惿性丛床粩嗟纳?,卻如同木偶般旋轉忙碌?!俺鋵崱钡纳钔鹑缫粋€完美的假象,給人以真實的錯覺,乃至連自己都騙了,堅信自己盡心盡力在圓滿人生的意義。影片多次展現克拉麗莎獨自在房間時悵然若失的狀態(tài),而面對外人時,她將內心的空虛隱藏起來??死惿c理查互為牽絆束縛的關系將彼此置于牢籠,她發(fā)自內心認為,只有和理查在一起的時候才是真正的活著,困住了他人,也使自己深陷其中。
穿過破舊雜亂的樓房,克拉麗莎懷著秘密的浪漫走向屬于她的另一個世界,等待她的是曾為她生命帶來美好幸福的理查,如今自暴自棄的艾滋病患者。克拉麗莎不斷用細碎黏膩的日常將理查包圍,無形的網促使他按照她的所希望的樣子去生活??死惿O(jiān)督要求查理吃藥來延續(xù)他的生命,并且向查理強調醫(yī)生的囑托,只要好好吃藥就不會死?!八劳觯絹碓竭h離生存,只與醫(yī)學有關;死亡,越來越成為死后的儀式,而與死者無關?!盵1]216克拉麗莎理解的活著實則是讓查理的身體成為醫(yī)學治療下的皮囊,不再關心他的內心感受與思索。人存在所具有的尊嚴在茍延殘喘面前蕩然無存,為誰而活或死也變成了程序化的過程。然而,用盡心思舉辦的慶祝聚會像是克拉麗莎本人的狂歡,假借生活中的事件掩蓋生命的虛無,沉湎于瑣屑的日常以此回避思考人生的真相,帶來的是狹隘可悲的人生體驗。理查由此平靜地譏諷道:“達洛維夫人,老是舉辦派對掩飾心中的寂靜?!?電影臺詞)這一句話道破克拉麗莎生命的空虛荒唐——所有的一切都是流于表面的浮華,內心只是寂寞的空殼而已,聚會過后的空虛則加倍吞噬著麻木的心,熱鬧至極也是寂寞至極。理查進一步逼近,要求自己的權利——死的權利,克拉麗莎斷然拒絕,憤怒地收拾房間垃圾,陷入世俗日常而不愿面對死亡?!叭吮灸艿靥颖芩劳龊瓦z忘死亡,借助于日常的世俗生活抵御死亡的壓抑”[3]108,借此解釋克拉麗莎為何每時每刻活在繁忙中,明知道死亡會出現在生命中,但她選擇任由自己陷入庸俗的日常來逃避死亡??死惿瘜λ赖幕乇芤彩菍ι倪h離,未能真正理解生命的意義。
理查的人生充滿了悲劇色彩,自小被母親拋棄,花店老板的諷刺地反問暗示他的作品晦澀難懂,自己也因身患艾滋病變得自暴自棄。理查所在意的只有克拉麗莎,這個唯一關心也控制他的“達洛維夫人”,活下去唯一的理由是滿足克拉麗莎浪漫的依戀。“當一個人不再能繼續(xù)熱愛生命時,正視著死亡而不害怕死亡,這顯得是一種英雄主義?!盵5]理查早已看穿生活的悲劇,看透克拉麗莎的偽裝,他不愿茍延殘喘地活著,企圖以死解脫肉體的痛苦和心靈的煎熬,而正因為他的死喚起了克拉麗莎的覺醒。
理查的前男友路易斯突然早到,微妙的氣氛打破原來的平衡。前男友大肆批評理查的作品,克拉麗莎卻回應道:“只有一點我不滿意,對你的著墨不夠多。”(電影臺詞)克拉麗莎暗指理查已將路易斯排除于生活之外,而克萊麗莎本人仍對出現在理查的書中感到自豪,依附于理查來承認自我的價值。路易斯并不在乎自己是否出現在理查的作品中,他坦然回首與理查的往事,并表示離開理查之后的人生重獲自由。然而,克拉麗莎依舊活在“達洛維夫人”的套子里。從理查第一次叫出這個名字,克拉麗莎就開始沉淪,她躲在平靜的瑣碎,靈魂活在回憶中浪漫的夏天、沙灘之吻、令人沉醉的清晨,這些美好讓克拉麗莎堅持了十年,理查成為她平凡生活僅有的“英雄夢”。路易斯的釋懷打破了克拉麗莎的偽裝,她突然失聲痛哭,將心底壓抑多年的情緒宣泄出來,她已經意識到生命里的缺失,而后從理查的死亡解開心結,頓悟生命的意義。
理查飛身躍下,“達洛維夫人”也隨之消失,死亡的沖擊震撼將生命逼進絕路,而后迸發(fā)新生?!皢拘盐覀冏叱龌煦纾叱霾回撠熑蔚南萦诜莻€性力量的碌碌無為的生活”[6],死亡帶來的痛苦使人對生命有清醒的認識,精神世界得以洗滌凈化,生發(fā)出超越日常的力量。年邁的勞拉歷經心魔掙扎吐露心聲“當面對死亡,我選擇了生命”(電影臺詞)。
克拉麗莎恍然頓悟,走向默默陪伴包容的伴侶,發(fā)現切實的溫暖早已擁有。她開始有意識地創(chuàng)造幸福,從生命的虛無感轉向生命的真實感,從而真正地熱愛生活。作為目睹死亡的未亡人,她開始以他人的死反觀自我的生,主動升華死的悲憫,坦然接受死亡的到來,以直面人生的勇氣贏得向死而生的自由。
影片的結局巧妙地首尾呼應,伴隨著勞拉的入住、伍爾夫旁白的遺言與克拉麗莎的會心一笑拉下帷幕,她們三人在一天的盡頭抑或是一生的盡頭都坦然釋懷。“克拉麗莎是伍爾夫的幻想和勞拉困惑的終結”[7],克拉麗莎的層層蛻變和選擇代表了影片的最終價值取向,即從恐懼絕望的深淵到平靜安詳的內心,從人要為對方而活到為自己而活。死亡的沉痛激發(fā)生存的渴望,是生的力量牽引著她走向真實,擺脫精神的困境,獲得內在的自由,成為真正的自己,從而使愛有所期冀、生命有所皈依。從某種程度上,克拉麗莎得到了伍爾夫與勞拉的深沉力量,同時在理查死亡后觸及內心的自我建構與呵護,此時才恍然發(fā)現自己的人生從未真正地打開,因而將在未來創(chuàng)造新的生活。
《時時刻刻》作為現代性隱喻的杰作,以死亡為切入口,深層次剖析三位女性痛苦卻有力量的精神世界,最終由內打破后破蛹蝶化。影片將三段人生濃縮在一天之內,各自成章、相互折射,又渾然一體;三個女人跨越時空,人世間孤獨求索,被詩意的死亡縈繞,在反復沉淪中激蕩出本真的抉擇;三種選擇生死交織,以小見大,演繹著人類在死亡的宿命面前如何直面內心、謀求幸福、尋求超越?;厥渍坑捌c死的選擇,以此延展到人類的生死謎思,人總是逃避著死、目睹著死、感受著死、經歷著死,而死自出生就伴隨人生的時時刻刻,促使人對自身本性的窺視以及人類對生命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