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德

（閩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福建 漳州 363000）

D．H．勞倫斯（1885-1930)是英國著名的小說家、散文家和詩人。他在1885年出生于礦工家庭，年輕時候曾當過屠戶會計、廠商雇員以及小學教師，在國外漂泊長達十多年。他對現(xiàn)實不滿，作品中經(jīng)常流露出對現(xiàn)實的批判態(tài)度。他寫過詩歌和散文，但最主要以小說著稱。在他的十部小說中，最著名的當屬《虹》（1915年）、《愛戀中的女人》（1921年）和《查泰萊夫人的情人》（1928年，以下簡作《查》）。 其中《查》是勞倫斯后期創(chuàng)作的最重要然而又是最有爭議的一部作品。雖然因為書中赤裸裸的性描寫而屢遭詬病，并一度被列為禁書，但是此書在世界文學史上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從本質(zhì)上看，《查》其實是一部主題嚴肅、寓意深刻的文學佳作，書中無情地批判了西方的工業(yè)文明，贊揚了人類的原始本性。這些鮮明獨特的觀點，深深地影響了戰(zhàn)后世界文明的發(fā)展，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人類的思想觀念。勞倫斯在書中不僅討論了男性和女性和諧相處的問題，而且從世界主義的角度，試圖給歐洲的工業(yè)社會之弊端開出一劑救世良方。

運用搜索引擎對中國知網(wǎng)展開查詢發(fā)現(xiàn)，對勞倫斯作品進行解析的有自然主義、基督教影響、精神分析、生態(tài)女性主義和人道主義等視角，但還沒有學者從世界主義的角度剖析其作品的價值。本文擬在這方面作一嘗試，探究其寫作的世界主義動機。

一、世界主義

世界主義在西方學術界興起于上世紀90年代，如同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和全球化一樣受到當今理論界的熱烈追捧。然而實際上它的發(fā)展歷史相當悠久，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期。世界主義（Cosmopolitanism）這一個詞匯可以分為兩部分：首部分cosmos意為“宇宙和世界”，后半部分polis意為“城市和城邦”，兩者結合意思為“世界城市/城邦”。世界主義的核心理念是平等地對待每一個人，而持有此信條的人則被稱為“世界主義者”（cosmopolite），他們的主張和信念就是“世界主義”（cosmopolitanism）。

世界主義是具有濃厚倫理道德色彩的一個政治哲學概念。社會學家克雷格·卡爾霍恩（Craig Calhoun）認為世界主義不是一個單一的概念，它關注的是整體的世界，它與“愛國主義”（patriotism）和“民族主義”（nationalism）相對立，接近于“國際主義”[1](P6)。芝諾（Zeno），斯多葛學派的創(chuàng)立者，一個于3世紀前半葉在雅典進行教學的塞浦路斯人，被認為是世界主義的發(fā)明者[2](P177)。他建議徹底廢除法院、運動場、神殿、婚姻和正規(guī)教育，廢除貨幣和其他一切沿襲的制度，共同擁有財產(chǎn)，男女采用共同簡單的服裝。芝諾攻擊城邦的慣例、制度但沒有提出建設性的詳盡建議。

公元前4世紀的犬儒派哲人第歐根尼（Diogenes）是西方第一位對于世界主義提出較為詳盡描述和界定的哲學家。當別人問他來自何處時，他毫不含糊地回答：“我是一個世界公民?！睆哪且院蟆笆澜绻瘛本统闪顺质澜缰髁x信念的人們共同的理想[1](P6)。

啟蒙時期世界主義的思想進一步高漲?？档掳l(fā)表于1795年的《論永久的和平》提出了世界主義的指導原則，保護人民免遭戰(zhàn)爭迫害，號召全體人民遵守世界主義的道德和權益。他的思想對當代哲學家德里達和哈貝馬斯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19世紀以來是世界主義從哲人們的假想和爭論層面向付諸實施和逐步成為現(xiàn)實轉(zhuǎn)化的階段。在《共產(chǎn)黨宣言中》，馬克思和恩格斯討論了資本主義擴大再生產(chǎn)的世界性特征，進而闡述了政治和文化上的全球化傾向，呼吁“全世界無產(chǎn)者聯(lián)合起來”，“解放全人類并解放自己”，此后世界主義思潮的組織和實踐體現(xiàn)于“第一國際”和“第二國際”。

自從20世紀以來，經(jīng)濟全球化凸顯，并且加速了政治和文化的全球化。順應此趨勢建立于20世紀上半葉的國際聯(lián)盟和聯(lián)合國便是一種帶有全球管理性質(zhì)的國際組織，雖然它們在很大程度上帶有“烏托邦”的色彩。

總之，世界主義認為每個人思考和行動的出發(fā)點是對整個人類之關懷。個人應有選擇的權利 ——人類的多樣性十分重要。人們在與別人協(xié)作的同時，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一個社會內(nèi)部的多樣性，如同世界范圍內(nèi)的多樣性一樣，具有充分的合理性[3](P151)。

世界主義是一種人文主義，要求人們不僅愛自己的祖國和同胞，還要求愛護包括動植物在內(nèi)的地球上的其他物種，其訴求的是一種大愛。根據(jù)王寧的描述，當代世界主義包括以下十大特征［4］：（1）世界主義應該超越民族主義；（2）世界主義應該追求道德正義；（3）世界主義應該體現(xiàn)普世人文關懷；（4）世界主義體現(xiàn)為四海為家甚至處于流散狀態(tài)；（5）世界主義應該體現(xiàn)消解中心意識、主張多元文化認同；（6）世界主義體現(xiàn)為追求全人類幸福和世界大同；（7）世界主義是一種政治和宗教信仰；（8）世界主義應該以實現(xiàn)全球治理為目標；（9）世界主義體現(xiàn)為藝術和審美追求；（10）世界主義應該是一種可據(jù)以評價文學和文化產(chǎn)品的批評視角?？傊澜缰髁x并非專斷的普遍主義，任何國家，不管東方西方，不管先進落后，均應受到平等對待；任何個人，不論貧富貴賤，不論職位高低，不論性別如何，作為地球的公民，均應受到同樣尊重。

二、《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內(nèi)容簡介

《查》的主要情節(jié)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后，克利福德（Clifford）返回到自己的莊園，因為在戰(zhàn)爭中受傷導致癱瘓，妻子康妮被冷落了，康妮只好忍受沒有性愛的夫妻生活。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她在森林里偶遇梅勒斯——莊園雇傭的守林人，梅勒斯壯碩的軀體讓康妮感受到性的誘惑，于是她不顧階級與道德禁忌，如干柴烈火般重新體驗到了愛的滋味。癡心的康妮一心想生個孩子，故在克利福德的默認下，她懷了梅勒斯的孩子。不巧，梅勒斯的原配妻子在康妮與姐姐于南部地區(qū)休假時回到了莊園。故事結尾是，這對戀愛中的情人毅然決定分別與自己的配偶離婚，兩人重新組建一個溫馨的家，開始了新的生活[5]。

勞倫斯生活在一個被冷漠的機器所控制的工業(yè)時代，那時候階級思想觀念嚴格，人們一味追求金錢名利而置人最基本的本能需求而不顧，人性受到嚴重扭曲，對性本能的追求顯示出社會壓抑下的虛無縹緲。這正如勞倫斯的父母，他們之間由于文化水平和階級的差別導致有性無愛的夫妻生活。在這種情況下，母親對勞倫斯寄予厚望，希望他長大以后出人頭地，并把對丈夫的恨轉(zhuǎn)化為對兒子的寵愛，編織了一張“戀母情結”之網(wǎng)。對勞倫斯一生作品產(chǎn)生影響的是從愛人中得到母親似的安慰，戀人艾麗絲和導師妻子弗利達滿足了他的畸形愛戀和對性本能的情感追求。這雖為當時的道德習俗所不齒，但卻是勞倫斯畢生追求精神和性的統(tǒng)一，即人與人之間、人的肉體與情欲之間的完美和諧。

三、勞倫斯的世界主義情結分析

下文將從分析《查》書中三位主人公和自然景物的描寫兩方面探討勞倫斯的世界主義情結。

（一）三位主人公的分析

1．克利福德

克利福德（Clifford）和他所居住的勒格貝（Wragby）象征著其所代表的階級和制度，預示著西方工業(yè)文明的末日。他一方面是他所屬階級的代表，另一方面又是他所屬階級的犧牲品。在重新瓜分世界的二次大戰(zhàn)中他淪為半身殘廢，并且失去了生殖能力。但他本著自己階級的立場和道德，極力維護舊道德和舊秩序，“他是20世紀工業(yè)家為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異化扭曲的典型，其身上散發(fā)著19世紀紳士們理性道德的幽幽陰氣。整天坐在輪椅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他，儼然成了一個半人半機械的怪物。他是受害者：他的本性被扭曲了，但是反過來他又壓榨扭曲別人?！盵5]充滿活力的康妮（Connie）因此生活在憂郁狀態(tài)中，形體日漸消瘦，為了避免因無性婚姻而離婚，克利福德允許康妮有情人并給他生一個繼承人，但他的腦海里深深地烙上了等級意識和階級觀念，不愿看到其妻情人是個守林人梅勒斯（Mellors）。

克利福德的所作所為明顯地與世界主義理念背道而馳，而勞倫斯自身的苦難經(jīng)歷賦予他以深刻的世界主義意識：人與人之間應該是平等的終級單元，而不是建立在機器大工業(yè)生產(chǎn)上的、以階級壓迫、階級剝削為特征的主體和“他者”的關系。祝遠德認為，所謂的“他者”是一個人，一個群體或制度，這種群體或制度被置于人們所認定的常態(tài)或管理體系之外。這樣一種通過分類來排外的過程最終成為某些意識形態(tài)系統(tǒng)的重要組成部分[6](P12)。這種意識是建構在典型的歐洲中心主義上的：主體和他者是矛盾對立的，前者處于話語權的地位，而后者則處于邊緣地位，他者為主體服務?？死５隆案嗟匕阉麄儮佟八麄儭敝傅氖枪と??？闯晌?，而非人類?！盵7](P11)“現(xiàn)在他認識到成功與榮華富貴必定是在剝削別人的基礎上得來的”，“……經(jīng)過研究他找來了一個化學天才，一起開始做實驗，希望能夠獲得產(chǎn)生巨大熱能的新型燃料。”[7](P111)他企圖通過燃料的發(fā)明，重振衰敗的礦業(yè)，繼續(xù)維持他對工人的壓榨和統(tǒng)治地位?！斑@個世界太恐怖了，康妮看到那些從礦井中回家的礦工們，他覺得那些人很怪異：雖然他們善良和藹，但卻只能算半個人，因為他們身上作為人的那部分元素已經(jīng)磨滅了?！盵8](P111)文中這些描寫無不淋漓盡致地表明建立在機器工業(yè)生產(chǎn)上的人的物化和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翱死５嘛@然已經(jīng)掌握了一套和工人談判的方法，認為只要用對方法，那些礦工們就得自然而然地聽從他的安排。他甚至認為圣經(jīng)中鼓勵人們將自己的所有分給礦工的說法已經(jīng)不合時宜，那樣只會使富人和窮人一樣挨餓，關鍵是如何激勵窮人們工作，讓他們自己養(yǎng)活自己?！盵12]

由于害怕她和康妮無性婚姻的失敗，克利福德是默認康妮有一個情夫的：“她再次反問克利福德，是否不介意自己懷上別人的孩子。克利福德表示自己相信康妮的選擇，只要那些孩子的父親不是些不三不四的家伙，只要自己和康妮能夠擁有穩(wěn)定的長期的生活，妻子與別人偶爾的性事也不必告訴自己?！盵9](P45)言下之意是要找一個和她階級地位相稱的人做情夫，而不是下流胚子（如守林人）。由此他為妻子親自物色了一個情夫：麥克利斯（Michaelis），但是康妮認為他“身體嬌嫩，說話歇斯底里，帶有階級的無知、孤傲和懦弱”[5]。在這里，勞倫斯從世界主義的高度，批判了資產(chǎn)階級先天的軟弱性，從而反面映襯了勞動人民的強壯和健康。

在克利福德查看莊園時，“梅勒斯主動幫忙推著輪椅，卻遭到克利福德的拒絕。可輪椅在上坡路上差點摔下去，梅勒斯趕緊扶住車把?！盵5]后來克利福德不得不接受他的幫助，卻又裝出一副高傲的命令姿態(tài)：“康妮決定幫他一起推輪椅，這個舉動讓克利福德很不高興，他認為貴族夫人不應該和仆人一起做事情?！盵7](P217)可見克利福德是從骨子里瞧不起梅勒斯的，梅勒斯在他的潛意識中是被他者化的。勞倫斯在字里行間基于人與人政治和倫理上的平等觀念，無情鞭撻了克里福德的丑態(tài)，從世界主義的角度體現(xiàn)了其對弱者的人文關懷。

2.梅勒斯

梅勒斯是個厭惡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深愛大自然的人。他崇尚獨立、自由和個性解放，受過良好教育，但堅持以講方言為榮。他認為充滿了冷酷和理智的是代表了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的標準英語，而代表最原始、最自然的情感流露的是方言。他當過兵，做過中尉，在部隊中和戰(zhàn)友結成了友好、平等、團結的關系。他對上校尤其敬佩和關心，但上校戰(zhàn)死沙場使他悲痛欲絕，加之在后方的老婆與別人有曖昧關系，他才從部隊開小差，回來找老婆理論一番，沒想到老婆跑了，所以選擇在拉格比莊園（Wragby）當雇工，做個守林人。梅勒斯深居森林，這里遠離現(xiàn)代文明的喧囂，是適合人類發(fā)展的棲息之地。勞倫斯從世界主義的角度，形象地詮釋了一個標準的健康正常而和諧的男女關系：“男女關系就是兩條河并行，時有交匯，而后又會分流，自行其徑”[11]“男人的陽物為一根血液的支柱，它充滿了女人血液之峽谷；男性血液的長河雖然觸到了女性血液長河的最深處，但雙方都不會因此而破界。這是所有交流中最至深的，任何宗教在這一點上的見解都不例外。事實上，人類歷史的最偉大的神話就在于此：幾乎每個最初始的故事都在表現(xiàn)神秘婚姻的巨大成就?！盵5]在梅勒斯身上體現(xiàn)了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基于世界主義原則的理想關系：男性和女性之間互為依賴，互為存在；與戰(zhàn)友平等相待，互敬互愛、和諧相處；遠離城囂，選擇生活在小樹林中，親近大自然，而不是對大自然肆意破壞、奪取和鄙視。在他身上體現(xiàn)了人與自然的應有關系：由人與人之間的平等互助推及到人與自然的和諧，體現(xiàn)的是一種大愛，即對動植物的愛，對我們賴以生存的星球之大愛；他選擇說方言，這是最原始的情感流露，具有鄉(xiāng)村風味——方言即自然，愛方言也就是愛自然。相反地，標準英語是英國政府為發(fā)展機器大工業(yè)，促進資本主義發(fā)展而采取的一種語言政策，旨在抹殺地區(qū)差別，對弱小的民族（如蘇格蘭及愛爾蘭等）而言，不啻是帝國主義的殖民化和同化政策，體現(xiàn)的是不平等的民族關系，這與世界主義發(fā)展潮流是背道而馳的。總之，在梅勒斯身上，勞倫斯寄予了厚望，試圖給殘酷無情的資本主義機器大工業(yè)的生產(chǎn)關系及扭曲的人際關系提供一個治病的良方，雖然在具體實施途徑上不免帶有些“烏托邦”的色彩。

3.康妮

康妮本是個性格活潑開朗的女孩，但自從丈夫在一戰(zhàn)中受傷、下半身癱瘓、生活不能自主并失去性能力之后，她承擔起照顧丈夫的責任。然而長期無性的婚姻、沉悶的生活和她丈夫身上腐朽沒落的資本主義幽幽冥氣，使她幾乎窒息?！斑@里的世界已經(jīng)麻木不仁，只剩下機器發(fā)出的怪聲。入住拉格比以來，康妮終于明白了人對金錢和政治的需求，工人們?nèi)缧惺呷庖话?，失去了自由和直覺，一切都變得絕望。梅勒斯是這中間唯一的一束光芒，和康妮一樣，能夠不受周圍世界的影響，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盵7](P169)因此他經(jīng)常去守林人的小樹林散步，獨自到隱幽處，親近大自然而追求心靈的慰藉。在與克利福德討論礦工問題時，“康妮無法認同他的觀點，他更加不認同人們的社會地位會一代代傳承而不會改變的看法。克利福德的觀點真的讓她完全不能接受”[7](P205)。透過康妮我們可以管窺勞倫斯模糊的世界主義意識：人與人之間無論貴賤，理應是平等的，而遠非克利福德所推崇的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利用與被利用的關系。

（二）自然景物描寫分析

勞倫斯在《查》中不乏對自然美景的描寫：“一天，康妮獨自一人走進了森林，縷縷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照射下來，耀眼而溫暖，盡管寒風刺骨，康尼卻感到莫名的興奮。她茫無目的地溜達著，一直走到樹林盡頭的一塊空地上——康妮靠在一顆小松樹上，看著那些水仙搖曳在陽光中，她們?nèi)淌苤涞奶鞖?，虛弱的外表下隱藏著多么強悍的意志??！”[8](P95)“第二天，康妮又去了森林，走到了泉水邊，在有些陰氣的氣氛中聽著輕微的水流聲，猶如銀鈴一般悅耳?？的堇^續(xù)向前走去，發(fā)現(xiàn)一條隱蔽的小徑，小徑盡頭有一所隱秘的小木屋，這是她之前從沒到過的地方?！盵8](P95)

森林、樹葉、水仙、陽光、泉水、小徑，小木屋——一幅人與自然的多么和諧的美景圖！小野山雞展示了人與動物的和諧共存圖：“她發(fā)現(xiàn)屋前的籠子里已經(jīng)都有了母雞，她嘗試用手抓著谷物喂它們，又用小罐子裝了些水，這些母雞成為了世界上唯一使她溫暖的東西?！鸽u身后已經(jīng)跟著毛茸茸的小雞了，小東西們在母親的翅膀下伸出頭來探視周圍的這個世界?？的莠F(xiàn)在只有在小木屋那里才能感受到一絲快樂，所以只要有時間她都會到樹林里去?！盵9](P125)

勞倫斯認為人與自然的不和諧，罪魁禍首是工業(yè)：“工業(yè)的嘈雜打破了屬于樹林的靜謐——是外界無情的機械和鋼鐵世界，摧毀了他們?！盵9](P126)

“非人類自然作為他者，長期以來都是人類巧取豪奪的對象，這種深層次的意識形態(tài)使人類的貪婪之性放縱了，全球生態(tài)環(huán)境因此不斷惡化。鑒于此，將非人類自然納入社會倫理維度是世界主義的要義之一，人類既要認識到非人類自然在權力不平衡中的邊沿地位，又要從思想上、行動中將其納入全球公民的范圍之內(nèi)；換句話說，全球公民不僅僅包括人類，所有生物都是全球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公民成員?！盵10]勞倫斯認為機器的喧囂奪走了世界的寧靜，而建立在機器大工業(yè)生產(chǎn)上的不平等的資本主義生產(chǎn)關系是人類發(fā)展的桎楛，人類要戰(zhàn)勝這一罪惡，必須回歸本真，回歸自然。心靈賴以尋得片刻安寧的小樹林和活潑可愛的的野山雞，激起了康妮的無限樂趣和美好向往，寄托了勞倫斯的世界主義情結——與動植物和諧共存，珍惜人類賴以生存的家園。

當前世界經(jīng)濟的全球化很明顯地改變了人們對環(huán)境的認識。環(huán)境問題和它的影響有全球性的特征，環(huán)境問題的解決也需要超出民族國家的范圍，全球化會促進地方和全球之間的聯(lián)系并有利于實現(xiàn)社會的可持續(xù)發(fā)展[13]。勞倫斯在作品中流露出的世界主義觀點對于現(xiàn)代社會人們的政治共同體問題或曰生態(tài)政治問題具有現(xiàn)實意義。

當今世界秩序向著多極化方向發(fā)展，過去少數(shù)幾個國家霸權地位的舊秩序已逐漸改變，它為不同文化、文明提供共享各自精彩的機會，“地球村”不再貌合神離，而是以水乳交融的姿態(tài)凝聚成一個整體，一個超越民族主義的人類命運共同體[14]。過去當中國處于貧窮落后狀態(tài)時，我們談論世界主義只能是一味跟著發(fā)達國家走，而當中國逐漸走向繁榮富強之后，我們重新討論世界主義，在某種意義上說，應該是我們作為一個大國的負責任的行為。中國作為一個文化大國，理應為世界文明和文化的建設做出我們應有的貢獻[15]。我們既要堅守國家的核心利益、文化基因和本土特色，又要具有全球視維、普世價值和國際情懷，從“共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視角講述和傳播中國故事[16]。這就是我們今天在全球化語境下討論世界主義的意義。

勞倫斯生活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正是資本主義機器大工業(yè)喧囂一時、統(tǒng)領世界的時代。建立在此基礎上的資本主義生產(chǎn)關系是不平等的，而勞倫斯以其廣闊的、極具前瞻性的世界主義視角，提出了自己的救世夢想：遠離機器的嘈雜和機械的牢籠，親近自然，回歸本真，建立和諧的男女關系乃至人際關系。這一貫穿始終的思想體現(xiàn)在對克利福德、梅勒斯和康妮這幾個主人公的刻畫上，體現(xiàn)在對自然界動植物的描寫上。勞倫斯的這種普世主義情懷深深地影響了20世紀以降的作家、思想家、政治家和人文主義者，在如何處理人與人、人與自然界的關系上，對今天日益走向全球化的世界和中國都有重要的歷史價值和深刻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