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華東
(菏澤學院 歷史系,山東菏澤274015)
外交政策的制定不可避免地打上決策者的烙印,因為“國家行為是那些以國家名義采取措施的人的行為。因此,國家行為便是這個國家的決策者的行為?!雹貸ames N.Rosenau,eds.,International Politics and Foreign Policy:A Reader in Research and Theory,New York:Free Press,1961,pp.199-206.決策者既可以是單個的決策者,又可以是一個政府單位的群體。學者對這兩方面的問題均有相應的研究。這些研究中有一些重點關注心理層面,涉及的話題有信仰體系、認知等,認為這些為決策者有意識構建周圍的世界提供了見解。另外的一些則是研究了決策者的個性特征對其政治行為的影響,具體參見Robert Scott Crichlow,The Impact of Individuals on Foreign Policy Decision Making,Ph.D.dissertation,Louisiana States University,2001,p.6.這些烙印包括決策者個人的認知、觀念、喜好及個性等。②有學者認為決策者的個性多半與本人的經歷、成長環(huán)境、價值觀、世界觀等有關,這共同構成了其心理認知環(huán)境,并限制決策者對信息的選擇和過濾,改變其對世界的看法、決策方式和過程,參見王貞:《個體分析層次:國際政治的微觀解讀》,《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4期?!罢J知”一詞并非是“認識”的簡單化的同義詞。認知是心理學的專門術語,指人在受到刺激后進行選擇、組織和判斷自己接受自己信息的過程,然后對自己知覺到的信息加以理解,并根據自己的理解對刺激因素做出反應。決策者對刺激因素的反應取決于他(她)對刺激因素的看法,而不是刺激因素本身的客觀性質。來自外界的信息通常是經過他們的態(tài)度、信仰、動機構成的“心理透鏡”,有選擇地過濾和吸收后才有意義。被體察到的環(huán)境和現(xiàn)實的客觀環(huán)境是有區(qū)別的,真正的實際存在病不重要,重要的是決策者對他的看法。正因如此,認知在決策過程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見王貞:《個體分析層次:國際政治的微觀解讀》,第75頁;有關認知在外交決策中的作用的理論探索,可參閱Martha L.Cottam,F(xiàn)oreign Policy Decision Making:The Influence of Cognition,Boulder:Westview Press,1986;對認知心理學在國際關系研究中的應用,可參閱尹繼武:《認知心理學在國際關系研究中的應用:進步及其問題》,《外交評論》2006年第4期。這些認知既包括對本國國家利益的認知、對本國所掌握的外交資源等方面的認知,也包括對對象國政策特點的認知。美國學者約瑟夫·里韋拉在《外交政策的心理層面》一書中就認為:“決策者從來不是對具體事件或情況的回應,而是對他們認知的具體事件或情況的回應?!雹跼ichard de Rivera,The Psychological Dimension of Foreign Policy,Columbus:Charles E.Merrill,1968,p.31.我們研究美國各個時期對外政策制定離不開研究美國的決策者是如何看待對象國政策的。
本文試圖分析艾森豪威爾對印度不結盟政策有怎樣的認知及這樣的認知又對當時的美印關系施加了怎樣的影響。
如何看待印度政府堅守的不結盟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美國政府與印度交往的順暢程度。①目前國內學界涉及美國對印度不結盟立場的研究成果主要有劉青:《美國對亞洲不結盟國家態(tài)度與政策的變化,1953—1963》,《美國研究》2008年第1期;賴玉亭:《在利益、理念與平衡之間—印度的不結盟原則與美國的對印政策(1947—1963)》,碩士論文,湖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10年。艾森豪威爾的前任杜魯門在這方面可謂乏善可陳。杜魯門執(zhí)政時期(1945—1953)美國政府僵硬的冷戰(zhàn)思維和不靈活的處理方式阻礙了美國對不結盟政策的理性認知,導致兩國沒有建立起“求同存異”的交流機制;在杜魯門政府看來,美國領導下的反共產主義活動是壓倒一切的。美國政界領導人認為在這樣的情況下印度通過采取不結盟政策來尋求對外的自主權是不現(xiàn)實的。②Harish Chand Khare,Perceptions& Policy Choices:United States Relations with India,1962—1971,New Haven:Yale University,1979,p.43.
相對于杜魯門,艾森豪威爾(1953—1961年執(zhí)政)對不結盟政策有較大的寬容度,能認識到理解印度的這項政策與美國國家利益之間的關聯(lián)。艾森豪威爾認識到不結盟政策是印度外交中牢固堅守的原則,美國政府無法使其改變這一原則而選擇與西方結盟。在一封信中,美國駐印度大使邦克(Bunker)提到:“總統(tǒng)再次表達了這種觀點:他認為印度執(zhí)行其不結盟的政策遠比其積極加入美國一方,更讓美國受益。如果印度積極加入美國一方,這將是對美國的納稅人是一個沉重的負擔,畢竟印度有2000里活躍的邊界”。③John p.Glennon,eds.,F(xiàn)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55—1957,Vol.VIII.Washington,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87,p.348.他曾告訴其幕僚他支持印度繼續(xù)實行不結盟政策。艾森豪威爾認識到在印度保持一個非共產主義政府的存在是美國一個主要的利益所系。④Mahmudul Huque,Quest for Stability:The Role for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India-Pakistan Conflict,1947—1971,Ph.D.Dissertation,Houston:University of Houston,1988,pp.164-183.艾森豪威爾意識到印度的不結盟政策不僅僅是觀念上的取向,而且是維護其獨立政策的最佳方式。⑤John P.Glennon,eds.,F(xiàn)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55—1957,Vol.VIII,Washington,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87,p.30.艾森豪威爾在回憶錄中曾提到他認為尼赫魯是按照“中立”的傳統(tǒng)意義使用這詞的,這只意味著印度不參加各國之間的軍事聯(lián)盟,尤其是那種旨在進行戰(zhàn)爭或者戰(zhàn)爭訛詐的軍事聯(lián)盟。尼赫魯不是用“中立”一詞來區(qū)別以尊重個人為基礎的政府和以獨裁為基礎的政府這兩個概念的。⑥德懷特·D·艾森豪威爾:《艾森豪威爾回憶錄》卷4,樊迪、靜海等譯,北京:東方出版社,2007年,第314頁。
曾任艾森豪威爾政府情報戰(zhàn)顧問的杰克遜(C.D.Jaskson)在1955—1957年發(fā)覺到美國對印度不結盟的政策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變化。萬隆會議代表了美國人認知上的“重要里程碑”。在萬隆會議前,美國的政策決策者沒有迅速將不結盟主義視為一個積極的力量,但是在萬隆會議之后的數月,美國外交決策者開始重新評價不結盟政策。1955年5月艾森豪威爾曾提到“雖然尼赫魯代表了中立主義(此處的“中立主義”指的是不結盟政策,下文亦同—引者注)精神?!侵辛⒖偙瘸錆M敵意好。我們需盡力提高印度那里的氛圍。我們不應因印度是中立主義者便忽視它”。⑦Eric D.Pullin,Noise and Flutter:India,Propaganda,and Global Conflict,1942—1963,Wisconsin,D.C.:University of Wisconsin,2009,pp.252-254.
艾森豪威爾認為中立主義更多地意味著不情愿參與軍事同盟,而不是有對錯之分。⑧Robert R.Bowie and Richard H.Immerman,Waging Peace:How Eisenhower Shaped an Enduring Cold War Strateg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p.219.艾森豪威爾將中立主義大致分為兩種類型。一類是意識形態(tài)與道德上的中立主義,一類則是政治和軍事上的中立主義。1956年2月艾森豪威爾在給弟弟埃德加·艾森豪威爾的信中就對這兩種可能的分法進行區(qū)分。艾森豪威爾在信中說:“當然你和我都知道在誠實與謊言之間沒有中間立場,或者說在道德價值和其對立面之間沒有中間立場。但是針對一個國家的中立主義的概念則不必然意味著這個國家在對與錯之間選擇一個中間立場。在普遍的意義上,中立主義適合于軍事上的結合。誠然我們是要將每個我們能爭取到的國家和我們一起支持自由政府的基本原則。但是長久以來,我認為在可能發(fā)生的沖突中使其中一些國家宣布站在我們美國這一邊是極其嚴重的錯誤。像緬甸甚至是印度這樣的國家如果宣布站在我們這一邊,這將使得它們成為我們要全力以赴支持的盟友,我們將承擔武裝它們迎戰(zhàn)的任務,這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并且如果一個國家宣布它是我們軍事上的盟友,那么其遭受來自共產主義集團的任何攻擊將在世界大多數地方或多或少視為自然的結果。由于世界上的多數地方都視現(xiàn)存的意識形態(tài)斗爭是大國間的斗爭,他們的反應將是‘好吧,它們是咎由自取’;另外一方面,如果蘇聯(lián)人進攻了那些宣稱獨立的中立國,那么世界輿論將會被激怒”。①H.W.Brands,The Specter of Neutralism: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Emergence of the Third World,1947—1960,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9,p.308.
1956年2月27日艾森豪威爾在國家安全委員會第277次會議上又談到“中立主義”問題。他指出大家傾向于寬泛地使用“中立主義”這個詞語,認為人們指責在共產主義世界與西方國家之間沒有真正的中立主義是錯誤的。他告訴安全委員會,美國在長達150年都保持著真正的中立狀態(tài)。艾森豪威爾認為無論如何美國都不能尋求軍事上的承諾而反對來自其他國家道德上的承諾。那些對美國做出軍事承諾的國家往往使它們易于受到共產主義的攻擊。他認為美國政府應該更準確地界定“中立主義”?!爸辛⒅髁x”應該意味著在道德上、精神上、或許還有政治上對美國一方做出承諾,而不一定是軍事上的承諾。文件再一次宣稱:“不結盟國家保持獨立的立場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②John P.Glennon,eds.,F(xiàn)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55—1957,Vol.XIX,Washington,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87,p.348.
在1956年6月6日的新聞發(fā)布會上艾森豪威爾再次提到“中立主義”問題。他說:“我們美國是一個年輕的國家,我們最初150年的整個政策就是中立。我們經常說我們在世界戰(zhàn)爭中及歐洲的戰(zhàn)爭中保持中立?,F(xiàn)在一些特定的國家說它們是保持中立的。這不必然意味著如常常被解釋的那樣,在對與錯之間保持中立,或者是在正派與非正派之間保持中立。他們使用‘中立’這一用語是針對軍事聯(lián)盟而言的。我想指出的是我無法確信這樣的國家會對我們不利。如果一個國家真的是中立的,假若它被攻擊了,并且我們將不攻擊那些攻擊者,世界的輿論將被激怒。……所以,讓我們不要將‘中立’這個詞的含義解讀為軍事力量的對抗,對與錯的沖突,即便有這樣潛在的沖突?!彼J為每個國家都有權力保持中立,特定的國家不參加軍事結盟是自然和明智的行為。1956年艾森豪威爾私下曾與國會議員交流時談到美國不能忽視中立主義國家,美國能自我孤立,否則就沒有機會去說服任何國家。③Burton I.Kaufman,Trade and Aid:Eisenhower's Foreign Economic Policy,1953—1961,Baltimore:John Hopkins University,1982,p.68.
對艾森豪威爾來說,一個基本的事實是印度從來未像日本那樣明確地宣布作為共產主義的反對者而與西方結盟。④Ke Xia,A New Integrating Point for the World-System Consideration&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ncern:The United States and Asian Non-aligned Countries in the Late 1950s,Bowling Green:Bowling Green State University,1997,p.73.艾森豪威爾認為印度人明智地采取不結盟政策,他們采取這一措施是基于在困難的情況下,對他們有利的角度。
1956年9月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第5612號文件(NSC5612)繼續(xù)談到美國政府對亞洲中立主義國家的外交原則。文件強調,美國會繼續(xù)致力于集體安全原則,但是“美國將接受這些國家有權選擇其未來發(fā)展的道路,美國政府將不會施加壓力使不想參加的國家成為積極的同盟?!蔽募J為雖然這些國家不正式與美國結盟,但這些國家只要真正獨立于共產主義之外便是有助于美國利益的?!雹貸ohn P.Glennon,eds.,F(xiàn)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55—1957,Vol.XXI,Washington,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87,pp.256-257.
1957年1月10日艾森豪威爾批準了針對美國對南亞地區(qū)外交政策的國家安全委員文件第5701號文件(NSC5701)。該文件明顯凸顯艾森豪威爾對印度不結盟政策的看法。文件提到,像印度所執(zhí)行的不結盟政策不僅是“精神上的態(tài)度”,而且被它們認為能最大限度地維護其國家利益。文件認為,雖然印度所追求的不結盟的獨立政策對美國追求的目標造成了“無法否認的困境”,但從長遠來看,一個經濟強大和政治穩(wěn)定的印度更符合美國國家利益?!皬娀《日鎸嵉莫毩⒘龊陀《缺3忠粋€能鞏固印度人民忠誠的溫和的非共產主義的政府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在美國追求這些目標的過程中有一個無法否定的困境,那就是印度的不結盟政策有時會使印度與美國的計劃與活動產生沖突,一個強大和不斷取得成功的印度將會使這種反對更為強烈。但從長遠來看,一個弱小和易受攻擊的印度給美國所帶來的風險要大于一個穩(wěn)定和富有影響力的印度給美國帶來的風險。一個弱小的印度可能會導致南亞和東南亞丟給共產主義。一個強大的印度將會在亞洲成為替代共產主義的成功的榜樣,也將會形成穩(wěn)定的發(fā)展措施從外部抵制共產主義中國對南亞和東南亞的擴張?!蔽募岬阶鹬赜《冗x擇一個“獨立的”外交政策。②John P.Glennon,eds.,F(xiàn)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55—1957,Vol.XV,Washington,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92,p.38.
1959年5月28日在國家安全委員會第408次會上,有一些官員鑒于當時中國與印度交惡的狀況,認為這給美國提供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密切與印度關系的機會,甚至認為可以將印度納入西方冷戰(zhàn)陣營之內。艾森豪威爾卻有不同的認知和看法,他斷然拒絕了這些官員的建議。他對這些官員說他認為印度政府在困難的情況下采取不結盟政策是對印度有利的和明智的。8月21日艾森豪威爾批準了NSC5909/1文件。在文件中,美國政府承認在不遠的將來美國政府不能期待包括印度在內的南亞地區(qū)持有中立主義主張的國家能站在美國的一邊。艾森豪威爾再次強調了之前的觀點:雖然印度的不結盟政策有時使印度反對美國的計劃和行為,同時一個強大的越發(fā)成功的印度將會使得這樣的反對聲增多;但從長遠來看,一個弱小和脆弱的印度給美國安全所帶來的風險要遠大于強大、穩(wěn)定即便是中立的印度所到來的風險。③John P.Glennon,eds.,F(xiàn)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55—1957,Vol.XV,Washington,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92,p.37.9月25日艾森豪威爾批準通過了一份名為“美國對遠東政策聲明”的文件。文件這樣提到“遠東‘自由國家’無論是與我們結盟還是保持中立,只要它們努力保衛(wèi)和加強自身的獨立地位,我們就應該尊重和理解它們的外交立場”。④劉雄:《艾森豪威爾政府亞洲政策研究》,長沙:岳麓書社,2009年,第204頁。這里所提到的保持中立的遠東“自由國家”便包括印度。
通過對上述外交檔案的梳理與解讀,我們可清晰地看出艾森豪威爾對印度領導人尼赫魯所主張的不結盟政策有了新的認識,他對印度的這項政策之于美國國家利益的價值也有了新的理解。很顯然,艾森豪威爾不再期望能減少尼赫魯對不結盟立場的堅守,也不期待能使印度成為同盟。⑤H.W.Brands,The Specter of Neutralism: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Emergence of the Third World,1947—1960,pp.121-122艾森豪威爾這種對待印度不結盟的態(tài)度促進了美印關系的提升,緩解了前任杜魯門所造成的關系緊張狀態(tài)。
艾森豪威爾對不結盟政策持有的這種新立場所產生的最為直接的影響是美印兩國領導人之間開展了富有成效的互訪?;ピL使美印兩國領導人建立了較為順暢的私人關系,構建了一種“求同存異”的交流機制,有力地促進了雙邊關系的緩和。
1956年12月16日尼赫魯抵達華盛頓國際機場,開啟了對美國的正式國事訪問。美國副總統(tǒng)尼克松偕夫人去機場迎接。抵達白宮后,艾森豪威爾在致辭中談到與尼赫魯會晤是他期待已久的。12月18日尼赫魯發(fā)表電視演說。在演說中他贊美了艾森豪威爾為和平事業(yè)所做出的貢獻,認為這樣的貢獻使艾森豪威爾“在世界的政治家中,有其獨特的位置”。尼赫魯談到美印兩國具有的共性?!拔覀兌忌钚抛杂?、平等、人的尊嚴和精神的解放。我們致力于民主的生活方式”。尼赫魯還談到印度正致力于“取得快速而全面的經濟發(fā)展”,正在開始更為雄心勃勃的第二個五年計劃。最后他提到了“很榮幸能與總統(tǒng)先生進行了長談。我們討論了困擾世界的很多問題,我能告訴你的是我從這些交談中獲益良多。我將會珍視這些回憶。它們將在很多方面幫助我認識問題”。①Jawaharlal Nehru,India's Foreign Policy,Selected Speeches(September 1946—April 1961),New Delhi:Ministry of Information and Broadcasting,1961,p.599.在12月19日舉行的新聞發(fā)布會上,尼赫魯談到了他對美國外交的看法,他說他觀察到的美國外交很靈活,能根據情況而調整并不像他所認為的那樣僵硬。②Mahmudul Huque,Quest for Stability:The Role of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India-Pakistan Conflict,1947—1971,p.180.為此,《紐約時報》還以《尼赫魯發(fā)現(xiàn)美國的外交沒有之前僵硬了》為題進行頭條報道。③Paula Banerjee,Neither Antagonist nor Ally:Indo-American Relations between 1954 and 1966,Ph.Dissertation.Cincinnati:University of Cincinnati,1993,pp.104-105.尼赫魯的這次新聞發(fā)布會是成功的。美國多家影響很大的主流新聞媒體皆對其贊譽有加。這些主流媒體包括《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等。這些報紙對尼赫魯的表現(xiàn)給予了肯定。這些媒體的正面評價和報道無疑為尼赫魯訪美增加了友好氣氛和相互了解的可能性。
美方試圖使會談氛圍輕松和雙方能坦誠相對,④Dennis Merrill,Bread and the Ballot:The United States and India's Economic Development,1947—1963,Chapel Hill: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90,p.133.特地安排尼赫魯到總統(tǒng)度假地葛底斯堡交談了數小時。雙方在很多問題上仍無法達成共識,這些問題包括對巴基斯坦的武器援助、克什米爾的處理方式、民族主義及共產主義的問題等。但是,艾森豪威爾很恭敬地聽著,從來未提及中立主義在道德上的缺陷問題。⑤Andrew J.Rotter,“Gender Relations,F(xiàn)oreign Relations:The United States and South Asia,1947—1964,”The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Vol.81,No.2(September 1994),p.537.在經濟援助問題上,雙方領導人同意美國政府應更加支持印度的經濟發(fā)展計劃,艾森豪威爾堅決支持美國給予印度經濟援助,對印度發(fā)展工業(yè)部門的計劃給予同情。⑥Dennis Kux,Estranged Democracies:India and the United States,1941—1991,Washington,D.C:National Defense University Press,1992,p.143.
尼赫魯訪美期間,艾森豪威爾與尼赫魯雙方前前后后進行了超過12小時的會談。雖然尼赫魯和艾森豪威爾并非意見一致,但是雙方的會談形成了一種理解的氛圍。⑦Sarvepalli Gopal,Jawaharlal Nehru:A Biography,Vol.3,1956—1964,London:Jonathan Cape,1984,p.40.在會談中,艾森豪威爾第一次對印度政府所采取的不結盟政策給予了前所未有的贊賞。這種情況在杜魯門政府時期是沒有出現(xiàn)過的,也幾乎是無法出現(xiàn)的。美國政府為這次訪問所定的時間持續(xù)5天,和杜魯門執(zhí)政期間尼赫魯的第一次訪美長達21天相比,美國政府給尼赫魯的訪問時間縮短很多,這是艾森豪威爾政府盡心規(guī)劃的。1957年10月8日艾森豪威爾與來訪的印度財政部長克里希那邁卡里(Krishnamachari)會晤時提到1956年12月他與尼赫魯的會晤是“令人愉快的”。⑧Paula Banerjee,Neither Antagonists nor Ally:Indo-American Relations between 1954 and 1966,Ph.Dissertation.Cincinnati:University of Cincinnati,1993,p.122.
這次尼赫魯訪美,美國媒體所給予的正面報道要遠多于尼赫魯1949年的那次訪美。12月20日《紐約時報》對尼赫魯的訪問給予了這樣的報道和評價:“尼赫魯先生周二晚上的演講和昨天的新聞發(fā)布會清楚地表明存在很多事物可以將美國與印度團結在一起;它們是追求和平的愿望、共同致力于民主的生活方式、共同的促進國家和人民間的相互理解的努力”。①Paula Banerjee,Neither Antagonists nor Ally:Indo-American Relations between 1954 and 1966,p.107.美國的很多評論家贊成這種觀點。印度方面的學者對尼赫魯的這次訪美活動的評價也是正面的,認為其訪美是成功的。尼赫魯與艾森豪威爾之間的交流是兩國關系的新階段,雙方都能更好地理解各自的立場。②Sarvepalli Gopal,Jawaharlal Nehru:A Biography,p.41.12月26日尼赫魯在給艾森豪威爾的信件中說:“雖然我還沒有回到印度,但是我確信這次訪問將給我的印度同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印度人將歡迎我們加強彼此理解和期待不斷增加合作和友誼的范圍”。③Paula Banerjee,Neither Antagonist nor Ally:Indo-American Relations between 1954 and 1966,p.110.尼赫魯評價艾森豪威爾是個“非常真誠”的人,且有“一定的道德品質”。④Andrew J.Rotter,Comrades at Odds:The United States and India,1947—1964,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0,p.215.對比而言,尼赫魯從未公開表達贊美過艾森豪威爾的前任杜魯門,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xiàn)象。從中我們可看出艾森豪威爾在尼赫魯心中的形象要好過杜魯門在尼赫魯心中的形象。這種良好的個人形象雖然不能直接決定美國印兩國關系的狀況,但無疑是起到了間接的促進作用。
在訪問中,尼赫魯對美國外交做出的一些正面評價令美國國務院的官員感到高興。尼赫魯承認美國的外交政策是靈活的,能夠隨著環(huán)境變化而調整,能夠意識到世界在不斷變化并努力去適應這樣變化的條件。⑤Sarvepalli Gopal,Jawaharlal Nehru:A Biography,p.41.沃爾特·李普曼曾在《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撰文評論說尼赫魯和艾森豪威爾的會晤使得尼赫魯“完全確信艾森豪威爾是真正愛好和平的人”。美國政府的官員對尼赫魯的看法也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他們減少了將尼赫魯視為共產主義者的看法。沃爾特·李普曼認為多數美國人拋棄了尼赫魯是“秘密的共產主義者”的看法。⑥Paula Banerjee,Neither Antagonists nor Ally:Indo-American Relations between 1954 and 1966,p.110.
尼赫魯的訪美有助于艾森豪威爾與尼赫魯建立私人間的相互尊重,有助于一方加深對另外一方的理解。⑦Howard B.Schaffer,The Limits of Influence:America's Role in Kashmir.Washington,D.C.:Brookings Institution Press,2009,p.52.雙方同意用和平的手段而不是用戰(zhàn)爭的手段來解決雙方的分歧。雙方在中國問題和巴基斯坦問題上均有分歧,但是這種分歧能在心平氣和的情況下加以討論。最重要的是雙方坦誠相對給對方留下了深刻印象。尼赫魯開始相信艾森豪威爾同杜魯門和杜勒斯不一樣,認為艾森豪威爾真正尋求各種可能來維護世界和平。尼赫魯有意識地不再批評艾森豪威爾政府。在離開美國之前,尼赫魯認為艾森豪威爾政府在處理對外政策方面有靈活性,愿意根據變化的情況來改變政策。⑧H.W.Brands,India and the United States:The Cold Peace,p.92.在1956年12月19日艾森豪威爾談到與尼赫魯會談以來,他對印度和巴基斯坦形成了新的認識,并且認為這樣的會談很有建設性。⑨John P.Glennon,eds.,F(xiàn)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55—1957,Vol.VIII,Washington,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88,p.332.
相對于1949年尼赫魯對美國的那次訪問,艾森豪威爾這次訪美是成功的,它“標志著美國與印度關系開始到了一個新階段”,⑩Shivoji Ganguly,U.S.Policy toward South Asia.Boulder:Westview Press,1990,p.42.開啟了美印關系中“更為積極的”一個階段。?Howard B.Schaffer,The Limits of Influence:America's Role in Kashmir,Washington,D.C.:Brookings Institution Press,2009,p.52.尼赫魯的訪問促進了美國與印度關系發(fā)展,增深了兩國間的理解。?Paula Banerjee,Neither Antagonist nor Ally:Indo-American Relation between 1954 and 1966,p.104.尼赫魯擔任印度總理期間一共三次訪問美國,分別涉及杜魯門、艾森豪威爾、肯尼迪。其中1956年的這次訪問才是“唯一真正成功的訪問”。①Robert Benjamin Rakove,A Genuine Departure:Kennedy,John,and the Nonaligned World,Ph.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Virginia,2009,p.69.
隨后,艾森豪威爾于1959年對印度進行國事訪問,他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在任期間訪問印度的總統(tǒng)。自1956年12月尼赫魯訪問美國以來,艾森豪威爾與尼赫魯的私人關系處于較為友好的狀態(tài)。1958年11月27日艾森豪威爾寫信給尼赫魯,讓他幫助介入美國與蘇聯(lián)領導人處于僵局的談判。他稱尼赫魯為“最能影響世界追求和平的強大的力量之一”。美國政府突出強調艾森豪威爾訪印度的一個主題就是美印兩國“在民主體制下共同追求和平、安全、經濟發(fā)展”。②Eisenhower's Theme for Trip to India “Common Quest for Peace,Security and Economic Well-being under Democratic System”,November 14,1959,DDRS,CK3100183126.就在艾森豪威爾決定對印度進行國事訪問不久,美國駐印度大使邦克在1959年11月13日寫信中談到尼赫魯和普通民眾都對艾森豪威爾的來訪充滿了熱情。他們將艾森豪威爾的訪問視為承認該地區(qū)越來越重要。同樣印度駐美國大使也認為這樣的訪問將是有意義的,認為是一次“富有想像力的、有勇氣的、充滿政治家氣魄的個人外交”。③Paula Banerjee,Neither Antagonist nor Ally:Indo-American Relations between 1954 and 1966,p.152.
印度政府給予艾森豪威爾前所未有的令人愉快的歡迎。④Howard B.Schaffer,The Limits of Influence:America's Role in Kashmir,p.62.當他抵達印度時,熱情的印度民眾聚集歡呼。其人之眾僅次于印度獨立當天的慶祝人數。尼赫魯描述說:“這是自印度獨立以來他所看到的人數最多的一次”。艾森豪威爾則認為那是一次“無法抗拒的歡迎經歷”。⑤H.W.Brands,The Specter of Neutralism: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Emergence of the Third World,1947—1960,p.137.
艾森豪威爾在印度停留了四天,其所到之處吸引了為數可觀的印度民眾。有人估計艾森豪威爾在印度首都新德里受到150—200萬人的熱烈歡迎。在莫臥兒花園,有7000人參加為他舉行的招待會。⑥埃爾默·普利施科:《首腦外交》,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90年,第171頁。尼赫魯曾在一次有多達50萬觀眾的集會上說印度已經給了艾森豪威爾最無價的禮物——印度的心。⑦Howard B.Schaffer,The Limits of Influence:America's Role in Kashmir,pp.62-63.很多印度人也認為艾森豪威爾的到來是“歷史性時刻”。甚至有一些人寫詩來贊美艾森豪威爾,贊美他為維持世界和平做出了貢獻。⑧Paula Banerjee,Neither Antagonist nor Ally:Indo-American Relations between 1954 and 1966,p.158.
在離開新德里的前一天晚上,艾森豪威爾與尼赫魯單獨共進晚餐。尼赫魯向艾森豪威爾談及了印度的歷史、印度的需求、印度在國內外所面臨的主要問題及他對印度的期許。艾森豪威爾對此很著迷。他察覺到尼赫魯的誠懇。⑨Dennis Kux,India and the United States:Estranged Democracies 1941—1991,pp.166-167.在與尼赫魯的一次單獨會談中,艾森豪威爾贊賞了印度不加入軍事同盟的立場。⑩張忠祥:《尼赫魯外交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第201頁。
艾森豪威爾和尼赫魯就當時的世界局勢交換了意見。艾森豪威爾向尼赫魯保證說他沒有像很多美國人那樣批評印度的中立主義。?H.W.Brands,The Specter of Neutralism: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Emergence of the Third World,1947—1960,p.138.艾森豪威爾談到了他對集體安全的看法。艾森豪威爾認為集體安全對世界自由的安全不可或缺。雖然艾森豪威爾還是堅持認為集體安全是對世界有利的,但是他并沒有渴求印度一定要加入其中。?Glenn W.LaFantasie,eds.,F(xiàn)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1958—1960,Vol.XV,Washington,D.C.: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92,p.523.
尼赫魯本人對艾森豪威爾的訪問給予了積極的正面評價。他說:“雖然我們沒有決心去解決各自所提出的所有問題,但是我們都決心去理解對方,我認為我們在一定程度上成功的……我認為現(xiàn)在我們兩國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要有更多的相互理解?!?Dennis Kux,India and the United States:Estranged Democracies 1941—1991,p.168.尼赫魯曾給其內閣部長們提到“艾森豪威爾欣賞和理解我們不參與軍事結盟的愿望”。①Dennis Kux,India and the United States:Estranged Democracies 1941—1991,p.173.尼赫魯對他與艾森豪威爾的會晤感到滿意,全然不像他與艾森豪威爾的前任杜魯門會晤時那樣氣氛冷淡,那樣在分歧上糾纏不清。這次訪問使艾森豪威爾能更加清楚地了解印度社會與外交的情況,減少美國對印度政策所可能出現(xiàn)的誤判,亦有助于印度政府更清楚地了解美國對印度外交立場。
1953—1961年的美印關系發(fā)展深深地打上了身為外交決策者的艾森豪威爾的烙印,而這種烙印主要體現(xiàn)在他對事關印度國家利益的不結盟政策的認知上。
與前任杜魯門不同,艾森豪威爾對印度的不結盟政策有著比較理性的認識,他認識到不結盟政策之于印度自身國家利益的重要性,認為印度在短時間內不會放棄這項事關印度核心國家利益的政策,意識到美國政府要深入開展對印外交關系不能糾纏于印度是否會放棄該項政策。艾森豪威爾對印度不結盟政策所形成的核心認知是美國政府不能將印度所固守的不結盟政策視為美國政府開展對印外交關系的重要障礙。
這種認知變化促進了艾森豪威爾政府對印度開展更為積極的外交活動,促成雙方開展了富有成效的互訪。這樣的互訪給當時的美印關系發(fā)展注入了新的氣息,緩和了之前美印關系存在的緊張狀態(tài)。這便是艾森豪威爾對不結盟政策的認知與美印關系緩和之間的內在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