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龍
(西安工業(yè)大學中國書法學院,陜西西安 710021)
中國古代的教育,在建立完整的以儒家經典為主的教學體系外,還在發(fā)展過程中設立了培養(yǎng)傳承各種實用技藝的專門人才學校。東漢末年創(chuàng)辦的鴻都門學,就是中國也是世界上創(chuàng)立的最早的文藝類大學。
鴻都門學,實際上是我國封建社會官學形式的一種,創(chuàng)建于東漢靈帝光和元年(公元178年),由于校址設在當時都城的宮門鴻都門旁故得此名。它將尺牘、辭賦、鳥蟲篆作為考核取材標準,大量招引才藝之士為官。
鴻都門學曾經很繁榮,學生“至千人焉”。雖然其建立有朝廷內部集團斗爭之嫌,但是依然是開創(chuàng)了藝術教育的先河,成為我國后世歷朝書學、畫學的先例,在教育發(fā)展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它的從招收生源、辦學宗旨和授課的內容都與當時的太學截然相反;學生由州、郡三公擇優(yōu)推選,多數(shù)是士族所不齒的社會地位不高的平民子弟。教授的課程打破了專習儒經的慣例,是以尺牘、辭賦、鳥蟲書等課程為主。正因為取才、授課內容異于“主旋律”便遭到傳統(tǒng)士人的強烈的反對,于是“鴻都門學”在迅速的崛起后,便在歷史舞臺消失,但卻對后世的政治、教育、文學等諸多方面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鴻都門學”的學子精通辭賦、尺牘這些才藝的同時,還擅長鳥蟲書。因為這樣的書法技藝可以為鴻都弟子們帶來仕位利祿。
所謂的鳥蟲書是一種古老的字體,當前可見的文獻中,鳥蟲書最早的紀錄出現(xiàn)在許慎《說文解字序》:“自爾秦書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在叔重所列出的這八種書體中,大篆是秦統(tǒng)一以前各國所使用的文字;小篆是“書同文”后的書體;刻寫符節(jié)、璽印時的文字叫刻符、摹印;在宮殿中題寫榜書時則多是用署書;用于在兵器上書寫則是殳書這一書體。蟲書應為一種字體,或指結體虬曲,有如鳥形蟲跡一類極富裝飾性的字體。
但是在王莽時期提出的“六書”卻不是叫“蟲書”了,“……時有六書,一曰古文,孔子壁中書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異體者也;三曰篆書,即小篆,秦始皇使下杜人程邈所作也;四曰左書,即秦隸書;五曰縷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鳥蟲書,所以書幡信也?!比欢詽h代以后,又出現(xiàn)“鳥篆”這一字體。鳥蟲書、鳥書、蟲書或鳥篆,言人人殊,幾無確切的名稱。但是出土文物、青銅銘文以及碑志中我們的確可以見到:在商周時期金文風格為莊嚴、肅穆,到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金文風格發(fā)生了變化,多數(shù)銘文的裝飾性風格明顯,并出現(xiàn)一種帶裝飾筆畫的美術書體。
徐鼐臣先生在為《說文解字》作注解時,指出:所謂的蟲書、鳥書或是鳥蟲書名異而實同,指的都是同一種書體,以書幡信,首象鳥形。在段玉裁對《說文解字》的解釋之中,認為“蟲”可以包括鳥在其中。《說文解字》中對蟲的解釋即為:“一名蝮,博三寸,首大如擘指,象其臥形”。蟲的范圍已經擴大到很大的程度,涵蓋面之廣。所以,“鳥蟲書”這一字體,從名稱的方面來描述,在漢代及之前所有用動物形體為結構特點的裝飾字體,無論是以鳥形、蟲形還是魚形等為模仿對象,全部可以歸在廣義的蟲書的范疇;從筆畫形態(tài)與字體的結構來看,在漢以前的裝飾性字體中,筆畫形態(tài)雖然紛繁豐富、形態(tài)迥異,但主要的結構是以蟲、鳥、魚為主要形態(tài)。這種流行的書體常用鳳爪、龍身、鳥身、鳥首等形態(tài)作為模擬的對象,或彎繞盤屈的形態(tài)和其他形符作裝飾性書體的總名。秦漢以降,此類美術字體頻頻出現(xiàn)于兵器、樂器、禮器、璽印乃至瓦當之中。
對于鳥蟲書的起源,目前學界公認的觀點是,產生于春秋末期,主要盛行于戰(zhàn)國的吳、越等地。郭沫若先生曾經解釋產生的原因:鏤刻于青銅器上的文字,多作波磔而有意求工;以及春秋戰(zhàn)國時期諸侯之間戰(zhàn)亂頻繁,禮崩樂壞,青銅器的裝飾銘文轉向現(xiàn)實,風格不再是西周的厚重樸實,變的有意精雕細啄、鏤金煥彩、將奢侈豪華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這是在鑄造方面;在手寫方面,最初應為篆書的一種手寫體,或初原為裝飾,但后來發(fā)現(xiàn)它的虬曲蜿蜒的筆畫、復雜的結構,作偽較為困難,于是把用途擴大到書幡信方面去了。由于鳥蟲書不同于一般篆類手寫體,筆畫繁復、結構多變與一般的篆書手寫體形成了繁與簡、工與意的兩個方向。鳥蟲書或為最早的藝術字,古典端莊而華貴美麗,把漢字本身裝飾化和藝術化。到了漢代的鴻都弟子們是以篆書為結體根本,有的在筆畫的起收筆上附加鳥、獸、蟲的形狀,或是把蟲類蜿蜒虬曲的形態(tài)加于筆畫中,形成的一種富有裝飾性書體,并不只是篆書的簡易手寫體。
迄今能見的鳥蟲書資料中,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王子嬰次盧》與《王子午鼎》,這是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的以鳥蟲書為字體的銘文;戰(zhàn)國中后期兵器上的銘文多為鳥蟲書,由于是兵器之上緣故,為了更好的攻擊,兵器均較長,附著在上面的漢字結構也被夸張地拉得長,顯出俊美修長的形態(tài),筆畫也因此得到充足蜿蜑逶迤的空間,突出了鳥蟲書的秀麗與虬美;鳥形或蟲形的附加位置相對自由,可分布于字形的任何一個空間內,并開始講筆劃和鳥形相融合的態(tài)勢;對鳥形的刻畫選取的是頭和尾為主,個別也加上鳥爪;線條的質感圓潤纖細,個別位置用圓點修飾線條的粗細對比和節(jié)奏感。到了秦漢時期,由于書同文的緣故,鳥蟲書開始走進尋常百姓家,實用的效果也逐漸突顯。首先,其虬轉環(huán)繞的結構難以模仿作偽,便被當作驗證身份真?zhèn)蔚拿芪?,先官印后私印,被廣泛用在璽印穿著中;在西漢初多用于的錯金銀銅壺上,內容多是對物質生活的祈求以及對長生不老愿景的向往;此后,鳥蟲書飛上了屋檐的瓦當,不僅做紋飾,而且也有驅害祈福的吉祥寓意,做到了實用與藝術的完美統(tǒng)一。鳥蟲書在戰(zhàn)國后期漸趨沒落,究其原因,眾所周知鳥蟲書多為青銅器上鐫刻鑄造,而后青銅器逐漸推出碑陶器所取代,所以鳥蟲書逐漸木沒落是與青銅器的歷史演進有關。
關于鳥蟲書的功能,《說文解字序》論及蟲書時,并沒有說明其功用。推測可能為一種裝飾性書體,新莽時期“六書”對鳥蟲書則做了闡釋,指明其書體功能是“所以書幡信也”。例如在1959年,甘肅武威出土的銘旌是以蟲書字體書寫。說明在考古發(fā)現(xiàn)中確有鳥蟲書用于幡信書寫的實物出現(xiàn),由于鳥蟲書,字體構造的奇特,可能會被附加上種種神秘色彩,用做喪葬禮儀中的字也不足為奇了。又如1979年在甘肅居延挖掘的用鳥蟲書寫的《張掖都尉啟信》,啟信乃是符信的一個支,是古人啟閉門的一種憑證。開關門以鳥蟲書這一載體為憑證,顯示了其防偽的功效,也從側面證明證了鳥蟲書的確是用于書幡信的。同時鳥蟲書由于裝飾強、藝術性強,逐漸變?yōu)殂~壺銅鏡、瓦當上裝飾文字。尤其是瓦當,鳥蟲的應用使瓦當上的驅邪避害的文字內容達到了功能與美觀的統(tǒng)一。
由于鳥蟲書起初多用于兵器、銅器等的紋飾,故它的盛衰與銅器的歷史發(fā)展脈脈相通。鳥蟲書在經歷了一段淪亡期后,斷延至兩漢重新煥發(fā)了生機,這個時期考古發(fā)現(xiàn),裝飾器皿、禮制用具中就有大量有鳥蟲書字體的出現(xiàn),充分證明了這一書體并沒有消亡而且在民間廣泛流行和持久的藝術魅力。鴻都門學的創(chuàng)辦,用擅長寫鳥篆作為選材取士標準,便把鳥蟲書的發(fā)展推向了頂峰。
鳥蟲書在兩漢時期的重新興盛,是由于其獨特的線條與奇異結構、繁雜多變、筆畫豐富具有防偽的功效。隨著社會的進步,在政治往函、軍機要務、信件往來以及生產貿易等均需要一種取信的憑證,來保證這些活動有效的運行。例如:“詐偽漸興,始有印璽以檢奸萌”,在這種情況是下公私鈐印的作用變是舉足輕重,為了更好的在“方寸之間”做到更好的防偽效果,大家把目光投向了書寫復雜繁冗的“鳥蟲書”,于是“鳥蟲書”游覽馳騁的廣茂天地。在出土的漢印中有相當一部分字體為鳥蟲書。
漢代由于實行以文治國,加之通過公文的上傳下達來保障國家的高效運行。印章作為國家權力的憑證,十分具有重要的作用,所以書法因而獲得了一種政治功能。為此,特設有印曹侍御史一職,專職掌管官印的制作。制作官印的命令逐層下達后,書寫印文則是由蘭臺令史來完成,最后印工按照印文負責刻寫完成。而當初考核選拔蘭臺令史時,考核的內容以小學功底為主,當時的小學將“鳥蟲書”列為重要的學習內容;漢代的小學教育制度是鳥蟲書得以發(fā)展和傳承延續(xù)甚至復興的重要因素。
漢末的奢靡的風氣也對“鳥蟲書”的復興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鳥蟲書筆畫繁麗豐富,豐虬精美,涵有書法與繪畫的合璧美感,由于裝飾感極強,起初則被用于禮器、兵器等器物的裝飾美化。再有漢代紡織業(yè)十分發(fā)達,好多出土文物上均有吉祥祝福語的文字,而且當時人們運用鳥蟲書來互相書寫祝辭。
鳥蟲書發(fā)展到今天,不僅璽印之中有諸多愛好者,而且從王侯將相宅院的瓦當、鼎壺器皿紋刻中悄然邁進尋常百姓家,煥發(fā)出新的活力;當前一些民間藝人用海綿般軟筆和顏料,書寫姓名等詞語,在書寫字體中融入花鳥元素,實則是鳥蟲篆延續(xù)。在依舊強調裝飾的初衷外,其他方面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在結構上,它以行草書為根本;在裝飾上,祥獸瑞禽以為主,還加如一些昆蟲、蝦魚等動物形象;在內容上,文字的比重似乎比如造型的大;在表現(xiàn)形式上,多使用對比色為主的喜慶色彩,這在民間廣受歡迎;在傳播方式上,采取的是中國傳統(tǒng)的卷軸展示方式。這些或可以看做是鳥蟲書在當代新的展現(xiàn)。
鳥蟲書作為一種藝術字體,自古以來似乎一直未入大統(tǒng),而且很多書論對其評價似乎不高,認為藝術成就不高,沒有成為大批文人墨客所追求的書體。但我們也應該領悟到,正是因為其受眾小,表達空間更為廣闊,獲得了更大的自由,由于其具所具有豐富的裝飾意味與審美特質,對后世的書法藝術和民間藝術有難以估量的積極意義。它卻依然煥發(fā)著新鮮的活力,其獨特的寓意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