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茶 胡嫄嫄
“看啊,舞雪又開始跳舞了?!辈恢钦l這么喊了一句。
正在貧瘠干枯的田野中勞作的人們抬起頭,看看回風山的方向,紛紛收起鋤頭或者鐮刀,拼命地往家跑。
很快就風沙四起了。漫天的白沙遮住了太陽,遮住了云,遮住了天。風攜著沙,打在臉上,就像在被誰毫不客氣地抽著耳光。
風沙止了,人們發(fā)現(xiàn),整個回風村,都被蓋上了一層雪白的沙,仿佛剛才下了一場大雪。地里剛剛冒出嫩芽的莊稼也被遮得嚴嚴實實。
舞雪跳舞累了,風沙才會止住。
回風村的每個村民生下來就知道,回風山上,有個叫作舞雪的妖。它身體龐大,如同一座山丘,長著兩個可怕的頭。它一跳起舞來,就會風沙大作,漫天雪白。
還好,舞雪總是會累的,風總是會停的。
這一次,等風停了,恐懼的村民們終于決定一起去找明明離。
“明明離,你是村里唯一讀過許多書的人,你說我們應(yīng)該怎么辦?”
“對,我們不能總是躲著舞雪這個妖怪呀?!?/p>
村民們圍住明明離,七嘴八舌。有的人嗓子眼兒里嗆了沙,還在咳嗽。
“你們離開這里不就行了嘛。”明明離在心里嘀咕,可是他不敢說出聲。那樣村民們一定會像從前那樣,固執(zhí)地反駁說:“離開了回風村,我們還是回風村的村民嗎?我們是永遠也不會離開這片土地的?!?/p>
“我找找,我找找。”明明離慌慌張張地在一個舊書柜里翻來翻去,終于找出來一張薄薄的紙卷?!斑@是我爺爺?shù)臓敔斆麟x在臨終前留下來的,據(jù)說他親眼見過舞雪,上邊有關(guān)于舞雪的記載?!?/p>
“這個我們都知道,他見過舞雪,還活著下山了。爺爺?shù)臓敔斠欢ㄓ修k法?!被仫L村的村民們很相信老人,越老的人他們越相信,“看看紙上寫了什么!”
明明離拍拍紙上的灰,咳了一聲,開始讀起來:“回風之山,有舞雪焉……”
“什么意思?”村民們問。
“就是回風山上,有一個叫舞雪的——”
“這個不用你說,我們早就知道了。”村民們打斷明明離說。
“……獨居山中,攜風伴月。其態(tài)也,回風舞雪;其形也,飄忽難測……”明明離搖頭晃腦起來。
“停下,停下!”村民們趕緊制止了他,“明明離,說說,你爺爺?shù)臓敔數(shù)降资鞘裁匆馑及???/p>
“就是,他……他的意思是說……舞雪不光過得挺悠閑,身材還很好……怎么可能???為什么贊美起妖怪來?”明明離嘟囔道,“它,它還有個貴重的琉璃杯,以喝琉璃杯里的瓊漿為生。”明明離說完,張大了嘴。
“什么叫瓊漿?”一個小孩子好奇地問。
“就是——”明明離歪著腦袋想了想,“就是類似葡萄汁那樣的東西吧?!闭f完,他舔了舔嘴。
“果然是妖怪,喝葡萄汁也能活下去?!币粋€村民說,“那書上有沒有說怎么對付舞雪呢?”
“后邊——”明明離緊張得嗓子直發(fā)干,“對不起,后邊,沒有了。”
“什么意思?”
“后邊的字,都被……蟲子吃了?!逼鋵嵜髅麟x已經(jīng)飛快地看完了,發(fā)現(xiàn)全是贊美之詞,哪有什么對付妖怪的辦法?這種時候,還是不提為妙,他心想。
村民們你看我,我看你,惱火不已。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被蟲子吃了呢?
“那一定是你沒有保護好這張紙?!币粋€老人晃晃手里的拐杖,責怪起明明離來。
“等一下,等一下?!泵髅麟x趕緊用手抱住頭,“我再找找,也許我爺爺?shù)臓敔數(shù)臓敔斢性趺磳Ω堆值臅粝聛砟??!?/p>
找了好久,他才找出一本發(fā)黃的書。
“太好了,找到了?!泵髅麟x翻開書頁,又搖頭晃腦起來,“其祠之,用一雄雞,禳而勿殺……”
“別掉書袋了,到底什么意思?”這回,村民們急了。
“是這樣,是這樣,書上說,如果有妖怪,可以舉行獻祭儀式,給它獻上一只公雞,但是不要殺死這只雞。舉行過這樣的獻祭儀式后,妖怪就不會搗亂了。”
“一只雞就行了?”村民們不太相信地互相望望。
“書上是這么說的。”明明離有點得意,因為他終于找到了辦法。不過下一秒,他的臉就變白了。
一只小雞嘰嘰叫著,從門外走了進來。
說小雞,小雞就到。大家一起盯上了明明離家唯一的小雞。“這么巧的事,一定是神明的安排?!贝迕駛円粨矶希プバ‰u。
明明離嚎啕大哭,他只知讀書,從不種地,已經(jīng)好幾天沒好好吃一頓飯了,正準備今晚燉了這只小雞?!斑@是我的晚飯?!泵髅麟x涕淚滂沱。
可是沒有人理他,沒有人可以反對“神明的安排”。明明離的小雞被裝在了一個竹籠子里,由眾人送到了回風山的山腳下。
村民們擺上了一張木案,點起香,把小雞的雙腳縛住,放在案上,禱告起來。
明明離的小雞在香案上不停地掙扎,可是一點兒用都沒有,村民們把它的雙腳綁得太緊了,根本不可能掙扎得開。
“村里那么多雞,為什么偏偏是我?就因為我瘦小好欺負嗎?”小雞又生氣又害怕,雞冠都漲得通紅了。
村民們并不知道小雞的心思,禱告完畢,就解開了小雞腿上的繩子。
“啊,終于決定放了我!大家還是很善良的?!毙‰u高興地拍拍翅膀,跳下香案,撅撅屁股,撒腿就準備跑。
往哪里去呢?小雞突然愣了。它看看村民們,他們正瞪大眼,齊刷刷地盯著它,大聲說:“去吧,去回風山上,舞雪就在那里,你是我們獻給它的祭品。讓它不要再害我們了。”說完,他們還一起做出了驅(qū)趕的動作。
小雞嚇得一個倒退,尋找著人腿間的縫隙,準備沖出重圍。然后,它看到了一雙熟悉的布鞋。那是明明離的破布鞋。
“主人,快救我呀!”小雞在心里尖叫,可是眼前又浮現(xiàn)出明明離涕淚滂沱的臉:“這是我的晚飯?!?/p>
天啦,小雞想到這里,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主人的破布鞋在眼前變得模糊起來。它發(fā)了一會兒呆,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了選擇,只好磨磨蹭蹭地,一步一回頭地往回風山上走去。
“一直往山上走,不要回來啊。好好做你的祭品。”村民們在它身后大聲喊。
小雞昏頭昏腦地走啊,走啊,又累又渴。
但它不幸地發(fā)現(xiàn),回風山上除了白沙,幾乎什么也沒有,一眼望去,連根草的影子都看不見,更不用說找口水喝了。
這是什么鬼地方?小雞絕望地在心里咕噥。
太陽很烈,整個世界都閃著雪白的耀眼的光,寂靜得讓人害怕。
前方霧氣升騰,沙之上仿佛有水在流動。小雞用最后的力氣狂奔過去,但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眼前除了白沙,還是白沙,偶爾有白色的石頭。
流動的水總是在不可及的前方。
小雞終于一頭栽倒在沙地上。
小雞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正在很近的地方盯著它看,幾乎把腥熱的氣息噴到它臉上。
小雞嚇了一跳。
那是一條小白蛇,它的頭上長著一只白色的角。
長著角的蛇,小雞發(fā)誓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一定有哪里不對勁。
“你是誰?”它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幾步,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恢復(fù)了力氣,嘴里還有一種清甜的味道。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毙“咨吒吲d地晃了晃它角上掛著的那個明晃晃的五顏六色的東西,看上去像一小塊彩虹從天上掉下來,落在了那兒。
“那是什么?”小雞問。
“是它救了你?!毙“咨哂只瘟嘶文菈K彩虹一樣的東西,把它送到小雞面前,“這是我的琉璃杯?!?/p>
“什么?”小雞又往后退了幾步,眼睛瞪得都快裂開了,“你有一個琉璃杯。你……你認得……那個,那個……舞雪?”
“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白蛇興奮起來。
“什么?我是說,我是說有兩個頭,身體像一座山丘一樣大的舞雪,不是一條小白蛇。”
“是嗎?還有那樣一個舞雪?”小白蛇驚訝地看看四周。
“是的,它也住在回風山上?!毙‰u說著,害怕地看看四周。除了沙,什么也沒有。
“哦?”小白蛇笑著露出雪白的尖尖的牙,“那不可能的,整個回風山上,只有我自己住著?!?/p>
小雞無力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斑@么說來——”
“對,回風山只有一個舞雪,那就是我呀!”小白蛇自豪地甩了甩尾巴,舞起一個小旋風。
舞雪沒有兩個頭,舞雪沒有山丘一樣的身體,舞雪是條長著角的小白蛇……小雞在心里念念叨叨,感覺暈頭暈?zāi)X起來。到底怎么回事啊!
“話說回來,你是誰???怎么會來回風山上?這里可是好多好多年沒有人來過了?!?舞雪好奇地問。
“我是……”小雞小小的腦袋快速地轉(zhuǎn)動起來,它想,它千萬不能承認自己是村民們獻給舞雪的祭品,要不然舞雪一定會吃了它。這回風山上,什么也沒有,一只小雞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豐盛美味?!昂俸伲沂恰彼蝗幌肫鹈髅麟x最近總念的一句詩,“秋風起兮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其實,我叫雁……兮……”
“這么酸的名字?” 舞雪歪著頭。
“是的,我是一只……雁,不是一只雞,所以,你你你,不不不不能吃吃吃吃掉掉掉掉我我我我。”小雞的小腦袋想象著自己被吃得雞毛亂飛的慘狀,不禁結(jié)巴了起來。
小白蛇舞雪瞪了它一眼:“你一定不是一只雁,我認得雁的樣子。它們春天曾在回風山上短暫地停留過。”
??!被看穿了!小雞雁兮嚇得渾身一軟,差點癱倒在沙地。我命休矣!它又想起明明離常說的一句話。
“我不喜歡撒謊?!?舞雪冷冷地說完,轉(zhuǎn)過身,飛快地游開了。它轉(zhuǎn)過一個沙丘,不見了蹤影。
雁兮這才想起來,還沒有向自己的救命恩人道過謝呢。
雁兮呆在原地,進退兩難。
回去吧,那么當天就會是明明離飯桌上的一碗雞湯。如果留在這里,不餓死,也會渴死的。
反正怎么都是死……雁兮甩甩頭,把這個問題甩開,然后找了一個避風的沙窩,決定好好地睡一覺,明天醒來,再想這件事。
第二天,雁兮睜大眼睛,沒有看到那雙圓溜溜的眼睛,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有點失落。
一眼望去,還是沒有邊際的漫漫白沙。
“這是什么鬼地方?”雁兮一邊抱怨,一邊用腳刨沙,可是刨了半天,也只刨出來一根僅可以潤潤喉嚨的草莖。
這天,雁兮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只無頭蒼蠅,四處撞來撞去,都是沙。
第三天一早,小雞開始期待舞雪出現(xiàn),可是過了中午,還是不見那只小蛇的蹤影。
可憐的小雞簡直要餓暈過去了。它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氣,拖著腳步,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兒,翻過一個沙包,突然風沙大起,才不得不停了下來。
瘦小的雁兮昂起頭,看著眼前驀然間白沙飛揚,風沙漸漸遮住了云,遮住了天,遮住了自己的雙眼。
天啦,舞雪又在跳舞了!回風山的村民不知道在怎么責怪自己呢!
雁兮嘆著氣,奄奄一息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風停了,沙住了,雁兮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嘴里還有那熟悉的清甜氣味。
一角彩虹在它的視線里左右搖擺。“呀,你終于醒過來了,可把我嚇壞了?!?/p>
舞雪再一次用它的琉璃杯救了雁兮。
“謝謝你,舞雪?!毖阗庹酒饋?,朝舞雪張開翅膀,再合上,真誠地說。它覺得自己沒那么怕了。
“不用謝,就算是撒謊精,我也不能讓你死。你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吧?;仫L山從來沒有誰能待得下去,我已經(jīng)習慣了一個人?!?舞雪擺擺尾巴,又要離去了。
雁兮的雞冠噗的一下紅了,它在心里斗爭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向救過自己兩次的舞雪坦白。
“好吧,其實……”雁兮清了清嗓子,下定決心,“其實,我是——一只——雞!”
“原來如此!”舞雪好像有點激動,“原來你真的不是雁,是雞。那么你是‘其祠之,用一雄雞,禳而勿殺里的那只雞嗎?”
“你……你連這個都知道?”雁兮的雞冠一下子變得蒼白。
“當然,書上是這么說的?!?舞雪干脆地說。
雁兮好不容易站穩(wěn)了,語氣中帶著絕望:“是的,我是一只雞。我是回風山的村民們獻給你的雞。說實話,我也不想來這里,我是被逼的。但是,你救了我兩次,好事不過三,我要感謝你,沒有你,我可能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掉了,成了風干雞。所以,你可以吃……吃我!當然了,我可能不太好吃,畢竟我太瘦了??蛇@不能怪我,我的主人不種糧食,所以我們總是挨餓。很多時候我只能自己去野地里刨刨蟲子和草根。如果你不嫌棄,可以吃掉我,我不會抱怨你的。不過你最好——”因為說得太快,還很緊張,雁兮上氣不接下氣。
“吃你?你好吃嗎?” 舞雪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瞪著它。
“也許吧——”雁兮一時間有點不明白狀況。
“你以為我會吃琉璃杯里的食物之外的任何——奇怪的東西?” 舞雪癟癟嘴巴,露出兩顆尖尖的雪白的牙。
“我不是奇怪的東西,我是一只雞。我是回風山的村民們獻給你的雞?!毖阗庥悬c氣憤。
“你真可憐?!?舞雪用同情的語氣說。
“那意思是,你同情我,不會吃我了?”
“當然不會。我對吃雞這種事沒興趣?!?舞雪無聊地甩甩尾巴。
“那怎么辦?”雁兮突然發(fā)起愁來。
“什么怎么辦?”
“村民們啊。我是他們獻給你的祭品。如果你不吃我,那我就沒有作用。你還會在跳舞的時候,興起大風沙,蓋住田地里剛剛發(fā)芽的幼苗,蓋住村民的房頂,對吧?雖然我不喜歡他們,他們對我也不好,他們真是可恨又可憐啊??墒牵疫€是想要請求你,不要這樣做啦,好嗎?不管怎么說,我也是回風村的一分子。如果你答應(yīng)了我,我的任務(wù)就完成了,就算我回去,我想他們也不會吃掉我了,畢竟我是有功的——雞了?!毖阗庥质且豢跉庹f了好多,心里直驚異一向木訥的自己怎么突然口才這么好。
“你在說什么呀?” 舞雪莫名其妙。
“啊,在村民們心里,你是一個長著兩個腦袋,身體像一座山丘,一跳起舞來就天昏地暗、風沙漫天的妖怪呢?!?/p>
“跳舞和風沙有什么關(guān)系?” 舞雪像看妖怪一樣看著雁兮。
“什么?”輪到雁兮目瞪口呆了。
“看來你什么也不知道。你知道這里為什么叫回風山嗎?”
“這……的確不知道呢。”雁兮扭扭脖子,看看荒蕪的四周。
“是因為世上的風,在長途跋涉后,會來這里歇息。我一直守護在這里,就是用琉璃杯里的甘泉,為它們清洗一路風塵,可以讓它們潔凈清爽,重新開始新的旅程。所以這里叫回風山。如果世上的風不曾在這里洗濯,那這個世界將會多么骯臟。” 舞雪認真地說著,晃了晃那個掛在角上的琉璃杯。
“我有點明白了,但還是不夠明白。那你跳舞和回風山的風沙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雁兮問。
“你怎么又繞回來了?回風山,自然有風,有許多許多風。也有沙,有山那么多的沙??墒翘瑁@是我自己的事,和風沒有關(guān)系,和沙也沒有關(guān)系。我高興的時候,就會跳舞?!?/p>
“可是大家都說,舞雪起舞,就會風沙大起。就連爺爺?shù)臓敔斆麟x當年從山上下去,也這么說過?!?/p>
“明離?這個名字有一點熟悉。哦,我想起來了,很多很多年前,的確有一個叫作明離的人來到回風山,我曾經(jīng)救過他,也曾經(jīng)跳舞給他看。但是,一場大風之后,他就離開了。哼,他也不過如此。我才不在乎?!?/p>
雁兮思索了好一會兒?!澳阒绬??明離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留下一卷文字,是關(guān)于你的?!?/p>
“真的嗎?”舞雪的眼睛亮了一下,又熄滅了,“他說我是一只可怕的妖怪嗎?”
“我聽明明離讀過其中的一些詞句,我念給你聽吧?!?/p>
“好吧?!?/p>
“回風之山,有舞雪焉……獨居山中,攜風伴月。其態(tài)也,回風舞雪;其形也,飄忽難測……”
“這是?”
“都是贊美你的話呀。”
“贊美?”舞雪有些不好意思。
“是的,我剛才明白過來了。他曾經(jīng)認為你是妖怪,可是在最后一刻,他心里的你,是獨一無二的、美麗的舞雪。他一定很后悔吧。他所寫的,也正是這個時候我眼里的你呀?!?/p>
舞雪好久都沒有動一動,眼睛慢慢變紅。
原來它并非不在乎,雁兮想。
舞雪突然雀躍不已?!安还芑仫L村的人幾百年來對我有多少誤解,有你和明離就夠了。雁兮,今天我太高興了。我們來跳舞吧。我好多年沒有跳舞了。”
“能看到舞雪跳舞,我真是世上最幸福的小雞!”雁兮也很高興,拼命鼓起了翅膀。
“拿好它?!蔽柩┌蚜鹆П瓛斓窖阗獬岚蛏?,舞動起雪一樣白的身體。
四周靜極了,一點風也沒有。
雁兮哭了起來。
“你為什么哭了?” 舞雪停下來問。
“因為太美了。這是我見過最美的……最美的……舞姿。比春天風里的花,比夏天山中的溪水,比秋天掉落的樹葉,比冬天空中飛著的雪,還要美一百倍、一千倍。你不是回風山的妖,你是回風山的舞雪。對不起,舞雪,大家都誤解了你——”雁兮真誠地說。
“有什么要緊?我不在乎?!?舞雪旋轉(zhuǎn)著身子,旋轉(zhuǎn)起一陣雪白的旋風。
“好!”雁兮也高興得跳起來。它從出生以來都沒這么高興過。它學著舞雪的樣子,張開翅膀,旋轉(zhuǎn)起來。
“叭嗒——”
琉璃杯從雁兮的翅膀上滑落下來,倒在沙地上,杯中物汩汩地傾倒出來,消失在白沙之中……
漸漸地,杯中干了,沙地上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泉眼。
而那琉璃杯,在流干的瞬間,竟然化成了一塊五色的石頭。泉眼就在五色石下,噗噗地跳動,欲出不出的樣子。
舞雪和雁兮都因為這突然的變故驚呆了,好久都不敢動一動。
“啊,杯子不能掉在沙上,至少應(yīng)該放在石上,我竟然忘記告訴你了?!?舞雪后悔不已,“沒有了這琉璃杯,我怎么守護這回風山啊?”
“對不起,對不起……”雁兮驚慌失措,一個勁兒地道歉,都快哭出來了。
泉眼還是在跳動,泉水欲出不出,好像被什么阻礙住了。
“必須讓泉水流出來,否則風來到這里,怎么辦呢?” 舞雪說。
“那應(yīng)該怎么辦呢?”
“我試試吧。” 舞雪看著雁兮,“謝謝你,雁兮。不得不說,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你——”雁兮想說,其實,舞雪也是它唯一的朋友。它還沒說完,就見舞雪縱身一躍,在空中劃出一道雪白的光,鉆進了五色石下的泉眼。
泉水噴涌而出,汩汩流向白沙。
雁兮等了很久很久,舞雪還是沒有回來。
舞雪消失在了五色石下的泉眼中。
傍晚,一陣大風帶著腥氣,從遠方呼嘯而來。
“你是誰?舞雪呢?我沒有看見它?!憋L問雁兮。
雁兮指指跳舞的泉眼和淌過白沙的一線清流,“它,在那里?!?/p>
“咦?”風愣了一下。
“必須讓泉水流出來,否則風來到這里,怎么辦呢?” 雁兮喃喃地說。
風聽了這話,呼地鉆到泉中。
雪白的泉水跳起舞來。
許久,風一身輕松地躍出,氣息芬芳,灑出漫天飛雨……
回風村一夜大風大雨。
村民們都嚇得蜷在家中,不敢出門。
怪的是,第二天起床,打開家門,他們發(fā)現(xiàn),門外并不像從前那樣鋪滿了白沙。
咦?
抬眼一看,那雪白的回風山,竟然憑空消失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如黛青山。
村民們奔走相告,誰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后來,他們決定上山去看看。
山上沒有妖怪舞雪,也沒有那只小雞。他們在山中的一塊五彩石下,發(fā)現(xiàn)了一眼泉水。
回風村的人,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清澈的泉水。男人們興奮地跳到泉中。女人們則捧起泉水,清洗臉和四肢。
大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從內(nèi)到外都被洗濯過了,感覺內(nèi)心從未有過的清明。
“我好像在泉中看到了一個影子,它在跳舞?!币粋€女子夢囈般地說。
“是呀,我也看到了?!绷硪粋€女子也用溫柔的聲音說。
大家都聲稱看到了跳舞的影子。它的舞姿迷人極了。
“這眼泉水像雪一樣白,流淌的時候又像在跳舞一般。真是太美了!我們就叫它舞雪吧,好嗎?”明明離小聲地提議。
“好?!贝迕駛兗娂婞c頭,“還是明明離有學問。”
雁兮隱在高處的一株草后,看到這一切,很是欣慰。看來,人和風一樣,也需要洗濯啊。
小雞向草深處走去,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發(fā)稿/趙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