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廣東
(東北財經大學經濟學院/農村發(fā)展研究中心,遼寧 大連 116025)
東北財經大學農村發(fā)展研究中心在2017年初分幾個專題對廣西田東縣的幾個村鎮(zhèn)以及梧州市城郊幾個村莊就土地確權、流轉、集體資產增值、農村經濟組織和農地規(guī)?;洜I等問題進行了調研。調研發(fā)現,確權與流轉固然存在許多值得關注的問題,但是,資產流轉反映出的合約中的組織與代理問題將可能對資產承包者和所有者的利益和交易成本產生深遠影響。本文的研究對象選擇資產流轉中的代理問題。當前的農村資產流轉中存在著三方合約,而三方合約中的代理者也就是中介組織一般是村委會,筆者擬就村委會的代理地位與可能產生的后果進行分析,并對其合約地位進行重新定位。
農村土地流轉的研究文獻可謂卷帙浩繁,即使在農村資產確權以前,這方面的研究也不在少數。但是研究農村資產流轉中中介組織的文獻卻為數不多。這主要是因為,當前乃至今后相當長的一段時期促進土地流轉仍處于初級階段。當前確權工作在全國范圍內尚未結束,參與流轉的資產只是農村資產中的一小部分,而且主要是土地流轉。所以,此前對土地流轉的研究多集中于促進土地流轉的政策措施上,而較少重視資產流轉中介組織層面的研究。
當前,針對土地流轉中介組織的研究主要關注三大方面:首先,資產流轉中介組織的劃分。王志章和蘭劍[1]將土地流轉中介機構總結為土地流轉服務中心、土地流轉服務站、土地流轉合作社、土地流轉協會、土地銀行和土地信用社等。任勤和李福軍[2]基于成都市農村土地流轉的現實狀況,劃分為依托村委會組織成立的集體經濟組織、政府成立的農村土地流轉交易平臺、全市場化運作的農村產權交易所和農民自發(fā)組織成立的股份合作社。鐘漲寶和狄金華[3]從組建方式將中介組織劃分為兩類:第一類是由村干部、農村中的技術能手、專業(yè)大戶等能人牽頭興辦的,界定為內生型中介組織;第二類是依托或依靠相關職能部門興辦的中介,界定為外生型中介組織。其次,更多研究集中于探討中介組織的職能和作用,比如降低交易成本、保證流轉的公正性、提高流轉效率以及合約的穩(wěn)定性與長期的可預期性。鐘漲寶和狄金華[3]、崔寶敏[4]、陳姝潔等[5]以及王顏齊和郭翔宇[6]等都從不同角度對中介組織的職能作出了論述。這些研究成果基本上都對中介組織的職能以及將來在資產流轉中的作用給予積極的評價。最后,肯定當前中介組織的作用并指出其局限性,進一步研究不同的中介組織選擇與土地流轉簽約雙方博弈之間的關系。這個層面的研究文獻極少,但從僅有的文獻上一般都認同中介組織市場化的必要性。任勤和李福軍[2]、鐘漲寶和狄金華[3]與王志章和蘭劍[1]等都強調要給予流轉中介組織相應的法律地位。保護土地流轉中介組織的相對獨立性。從這些學者研究的細節(jié)可以觀察到,一些學者已經開始關注市場化中介組織與以政府為依托中介組織的區(qū)別,同時強調市場化中介組織對資產流轉的重要職能作用及其發(fā)展的長期意義。楊展[7]、崔寶敏[4]與陳姝潔等[5]的研究則更進一步,楊展[7]用博弈論研究了民間中介組織與政府中介組織在經濟發(fā)達程度不同地域各自的合理地位。崔寶敏[4]則認為,應當剝奪政府在產權交易中的壟斷權力,還土地市場的競爭本色,將土地產權的交易權力下放給農民,這樣才能增強農民的簽約能力,切實保護農民的利益。陳姝潔等[5]則用實證方法分析了內生型與外生型中介組織對農戶土地轉入和轉出分別產生的不同影響,研究結論是:充分發(fā)揮外生型中介組織的作用,同時防止村集體強制推動農地流轉;加強內生型農地流轉中介組織的培育與建立,積極探索多種形式的農地流轉中介組織模式。國外對我國農地或農村資產流轉中介組織的研究鳳毛麟角,國內研究在理論基礎上更多參照了委托代理理論。
以往的研究既強調了農地流轉中中介組織的重要性,也強調了市場化運作的中介組織[注]有些學者也將此類的中介組織稱為“內生型中介組織”,將以政府為依托的中介組織稱為“外生型中介組織”。的應有地位,多數學者注意到了政府主導的中介組織對農村資產流轉特別是土地流轉可能造成的權利侵害,少數研究也建立了較為完整的理論框架。相信隨著農地等資產確權的推進,對資產流轉中介組織的研究也會逐步深化。但是,極少考慮到確權條件下,農村人口的流動對流轉中機會主義行為產生的影響,也極少考慮到我國農村基本地權制度決定了在當前土地流轉是一個三方合約關系。本文與楊展[7]的研究更為接近,致力于解釋外部條件不斷變化的過程中土地流轉中介組織的選擇問題,建立一個解釋我國中介組織市場化運作的合約理論框架,為農村資產流轉中介組織的發(fā)展探索一個合理的方向。
本文的基本思路是:農村資產確權會加速農村資產流轉,也會加速農村人口流動,發(fā)現相對收益(價格)的需要以及承包者與資產的分離狀況促使承包者必須尋找代理人管理資產流轉、合約簽訂以及監(jiān)督合約執(zhí)行。當前資產流轉代理人的角色更多落在了村委會的身上,它成為事實上的合約主體,由此形成農村資產流轉中的三方合約關系。雖然村委會具有相應的法律主體地位,同時具有信息優(yōu)勢,但是,村委會作為代理人也具有難以克服的缺陷,因為村委會不但作為農戶的代理人出現,同時也是農村自治組織的權力主體。也就是村委會具備設租的基本條件,在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作為一個利益主體可能實施機會主義行為,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假如代理選擇集合只有唯一代理人,那么,鑒于農村承包資產的專用性特征以及資產的細碎化分布,退出三方合約就難以享受到規(guī)模經營帶來的生產率的溢出效應,農戶也難以獲取“干中學”收益。在資產與承包者分離的情形下,承包者退出合約會遇到更大的障礙,也就是說,當前參與資產流轉的承包者面臨著合約退出障礙。退出障礙加劇了村委會在土地流轉中的機會主義行為。因此,隨著農村資產流轉的普遍化,豐富代理人選擇集合,建立不受政府干預的市場化運作的流轉中介組織勢在必行。但是由于許多資產與承包者是分離的,市場化的中介組織對資產處置難以被承包人監(jiān)督,同時所有承包者的監(jiān)督也會增大交易成本。因而這就要求村委會在資產流轉中的職能重新定位,在土地流轉中從代理人身份轉換成監(jiān)督者身份,監(jiān)督合約履行,降低交易成本,保護承包人合法權益,形成更為完善的農村資產流轉的合約體系。
廣西田東縣是國家改革試驗區(qū)和國家現代農業(yè)示范區(qū),筆者調查走訪了田東縣林逢鎮(zhèn)林馱村、思林鎮(zhèn)真良村以及田東縣農村產權交易中心。梧州市的調查主要集中在市郊商品化程度較高的幾個村鎮(zhèn)和社區(qū),包括泗水鎮(zhèn)、龍華社區(qū)和竹灣社區(qū)。田東縣的調查主要是在以土地作為主要資產的農村,甚至是比較偏遠的農村,整體經濟發(fā)展水平較低;梧州市所包含的幾個區(qū)域則主要是城市近郊,土地資源所剩無幾,主要是其他資產的經營,比如水體資源、集體房產以及旅游資源等。兩者在資源的秉賦和經濟發(fā)展水平方面都存在著明顯的差別。梧州市的幾個村鎮(zhèn)和社區(qū)已經不同于傳統的農業(yè)村鎮(zhèn),土地資源已經轉化為其他不動產,成為城市的社區(qū),生活方式接近城市化。人口流動性較大,外出務工人員的比重較高,社區(qū)里的青壯年大多數在梧州市內以及其他地方非農行業(yè)就業(yè)。
作為國家改革試驗區(qū)和現代農業(yè)示范區(qū)的田東縣農村產權確權與流轉入手較早,當前的工作主要集中于將確權、產權流轉與農村金融改革結合起來,以社會資本注入、金融服務便捷化、信用化為切入點,通過農村金融制度改革促進農村產權的流轉以及生產率的提高。也就是說,田東縣的經驗不但是農村確權問題,而且也是通過相關制度的變革實現推動當地農村資產流轉、土地規(guī)模化經營、降低交易成本脫貧致富的問題。田東縣的改革是全方位推進的。我們調查的幾個村鎮(zhèn),在產權改革以及金融改革的推進下,農民收入水平和生活水平有了明顯的提高。梧州市的幾個鎮(zhèn)已經成為城市的社區(qū),這些社區(qū)的資源稟賦相差明顯,但是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由于土地征用與城市化的原因,這些社區(qū)的自然資源所剩無幾。這些已經社區(qū)化的農村所面對的資產經營以及相應的問題與偏遠的田東縣農村存在著顯著不同。后者所面對的是資產確權以及資產增值問題,也就是說,除了不多的土地以及水體等自然資源以外,這些村鎮(zhèn)所面對的問題與城市的資產經營基本一致,他們的資產顯示出更加多元化的特點,這些村鎮(zhèn)的改革方向是集體資產的股份化。泗水鎮(zhèn)水體資源豐富,處于三江(桂江、潯江、西江)匯流之處,占據不可多得的旅游休閑資源,又地處城市近郊,計劃以此為依托,將全島打造成為旅游休閑基地,將來的經營模式就是公司化。并且準備采用集體股份與農民股份相結合的方式,將資源股份化,以股份進行分紅。按村民自己的話說就是“村民變股東,人人得分紅”。其中的大多數社區(qū)已經按照確權后的股份進行分配,當然這些股份帶來的分紅只是村民收入的一部分,村民的私產以及外出打工取得的收入遠高于集體資產股份帶來的收入。比如,竹灣社區(qū)2015年每股分配值為465元,人均分配額為808元,而村民人均純收入為1.15萬元。這個比重應遠小于田東縣(田東縣的確權尚未完全結束)。因為田東縣的主要資產是土地和宅基地等。應該說田東縣與梧州市郊區(qū)的幾個社區(qū)化農村是兩種資產類型的典型代表。
不過,這些城市化了的農村人口與居民的流動性較大。其實,田東縣雖然地處偏僻,但是由于資源貧乏、土地貧瘠,無論確權與否,外出打工者大量存在,人口流動現象也屢見不鮮。資產確權與人口流動之間形成明顯反差。農村的確權是當前中央在“三農”問題上的重要改革舉措,也是大勢所趨。周其仁[8]就強調確權是流轉的前提。如果不以確權為基礎,貿然推進大規(guī)模的土地流轉,則流轉的主體便不可能為農民,而很可能是其他權利主體,如此一來,其他權利主體會通過土地流轉,獲得又一輪侵害農民財產權利的機會,那就與城鄉(xiāng)統籌的初衷完全相悖了。農村確權現在已經在全國普遍鋪開,農村的確權工作看似簡單卻是十分復雜,因為農村產權不僅包括土地,還包括一系列農村資產。根據田東縣農村產權交易中心的文件,農村產權包括:農村土地經營權、林權、農業(yè)生產設施所有權、農村房屋所有權、生物資產所有權、無形資產所有權以及村、組依法擁有的固定資產、集體經濟股權、農村閑置宅基地使用權、集體“四荒”和農村養(yǎng)殖水面承包經營權。實際上是一個大權利包,將來產權交易中心所交易的權利包括幾大類別:股權、物權、債權和知識產權等。當前,中央農村工作確權的基本政策導向是“增人不增股,減人不減股,生不增,死不減”。也就是實行產權的靜態(tài)管理,基本指導方針是“確權到戶、戶內共享、內部流轉、長期不變”。田東縣和梧州市的確權方式基本如此,這種確權模式大大減少重復確權發(fā)生的高昂成本,便于管理,使產權收益具有穩(wěn)定的預期。不過,中央對全國各地的確權并未進行“一刀切”,如果靜態(tài)管理不利于產權的流轉和產權獲得相應收益,那么,產權也可以采取動態(tài)管理的方式,也就是“增人增股,減人減股”,實際上就是確權動態(tài)化。特別是人口流動或資產的形態(tài)變動明顯的時候,動態(tài)管理是必要的,但是動態(tài)管理的缺陷是成本高,并且,人們不會在資產上進行永久性投入,這會降低資產的價值并且產生資本破壞效應。無疑,商業(yè)價值越大的資產,確權的必要性就越強;否則,確權與否于資產的收益無關緊要,比如閉塞偏遠的農村。由于產品的商品化程度較低,因而確權對其土地的和資產的流轉不會帶來明顯的影響。不過由于文件規(guī)定產權流轉只允許在集體內部,這就大大限制了產權流轉帶來的經濟價值。這實際上不利于偏遠與貧困農村的資產增值與發(fā)展水平的提高。不過,現實中的合作社經營以及社會資本的引入實際上暗含著農村資產的流轉,只不過沒有在形式上體現出來。
在廣西的確權工作中,地區(qū)之間確權的先后順序與快慢程度也反映了筆者的上述觀點,梧州市與田東縣就屬于農村的兩個極端,一個是百色老區(qū)的貧困縣,另一個則屬于毗鄰廣東的廣西經濟較為發(fā)達的地區(qū),而且這些村鎮(zhèn)已經開始城市化,發(fā)展水平遠高于田東縣。對于認識與分析農村問題,這兩個地區(qū)具有典型代表意義,這也是本次調查選擇兩個地區(qū)的目的。這兩個地區(qū)不但確權的先后秩序不同,而且確權對資產運營的影響程度也不同。梧州市的幾個村鎮(zhèn)和社區(qū)由于城市化的推進,個人資產逐步減少,而集體資產逐步增多,土地變成了不動產或集體的其他資產,這部分集體資產早已經開始市場化運作,也就是產權的租讓等。在確權以前,產權就已經具有了相當的市場價值,確權只不過是讓產權更加明晰化,保障了產權的收益性。在這些地區(qū),確權對資產流動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尤其是私人產權,會活躍農村產權交易,因為這些資產的可選擇用途比貧困地區(qū)要多得多。程令國等[9]的實證研究表明,確權對土地的產權流轉起著明顯的推動作用,使農戶參與土地流轉的可能性增加了4.9%,平均土地流轉量上升了近一倍,土地租金也隨之上升。貧困地區(qū)的確權固然為產權交易準備了條件,但是,如果沒有資金的引入,想要脫貧致富也十分困難,從這個角度而言,田東縣的產權改革伴隨著金融體制的改革值得稱道。
確權以前,農村的土地等資產的流轉已經不乏先例,這是農民對農村產權制度改革的一種探索。這種探索的意義不亞于當初小崗村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實驗??傊_權本身不僅會推動資產的流轉和增值,同時也會加速農村人口的流動,而且,隨著人們對土地等農村資產價值增值的預期,人們對產權流轉的收益寄予更高的期望。同時,農村人口外流會導致資產的所有者和集體資產的承包者長期分離。產權的加速流轉以及資產承包者與產權擁有者的長期分離,都必然面臨著資產管理或代理問題,從目前看這個代理人一般是村委會,這與本次調查所了解到的基本狀況是一致的。村民代表會議可能也擔當不了這種角色,因為它是一個決策機構。在這種情形下如何保證產權所有者的利益,發(fā)揮代理機構的作用,實現兩者的激勵相容就成為一個十分重要的話題。這也是今后農村改革所面臨的另一個重大問題。本文的核心內容就是這一話題。
假設農村的確權采用靜態(tài)管理,農村的資產管理與流轉就會存在著三個主體,也就是資產流轉存在著一個三方合約:集體資產的承包者或股東(本文不涉及私人產權,比如知識產權、私人財產)、資產的經營者和村集體組織。崔寶敏[4]認為,我國的土地市場不是完全競爭的,農村土地流轉合約表現為農戶、地方政府與土地開發(fā)商三者之間的“個性特征的競爭”,當然她的分析范圍包括了非農用地。盡管在轉讓權利過程中村委會可能與其他兩方不一定簽訂明確的合約,但是村委會在當前是一個必不可少的代理組織,它是談判的參與者,因而在經濟學意義上,村委會既是合約的簽訂者,也是合約履行的監(jiān)督者。從農村的實際狀況我們可以看到村委會在資產流轉以及增值中的權責關系。
當前農村的實際問題是集體資產的增值和提高農民收入問題,在農村要提高生產效率,不僅涉及到生產適銷對路的商品,提高種植的技術水平,還涉及到規(guī)模經營提高農村生產效率問題。首先,一方面,在商品化率極低的小農經濟中,小農經營可能滿足效率的要求,但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農民要脫貧致富必須參與社會分工,參與市場交易,隨著勞動力價格的不斷提升,要素的相對價格發(fā)生變化,耕種小塊土地的機會成本就會逐步增加;另一方面,農民付出的成本不僅包括傳統的生產成本,還包括了交易成本,公司化與規(guī)?;洜I會大大降低交易成本,同時規(guī)模化的耕種也會降低生產成本。因而當前小農戶經營就可能背離效率原則。而在產權轉讓的談判中,農戶是分散的,而經營主體則可能以組織化的形式出現。即使是合作化的經營,也面對著農戶與其他合作者的協商,這其中都存在著信息不對稱,或談判能力不對稱問題。在我們調查過的所有村莊中,都存在著公司+農戶或農村合作社經營模式,當然并不是說規(guī)?;洜I已經成為當前農業(yè)資源配置的主流模式,但是隨著農村資源流轉程度的日益加深,規(guī)?;褂棉r業(yè)資源已是大勢所趨。由于村委會是集體資產的代理人,這一法定的代理關系本身就賦予村委會與村民之間法律意義上的合約關系,比如確權與資產經營的委托都意味著村民與村委會之間簽訂合約。其次,從資產流轉與經營的層面而言,村委會是信息的集散中心,充當著信息傳遞者的角色。無論對于農戶還是對于資產經營者,從村委會獲取簽約所必需的信息都是十分必要的。最后,村委會擔當著合約履行監(jiān)督者的角色,村委會在合約的簽訂與履行中有義務為村民獲得正當的收益提供服務。當然,合約的簽訂所需要的信息還可以通過建立產權交易平臺得到進一步滿足。田東縣農村產權交易中心的建立與運作就是一個很好的案例,適當解決了產權交易雙方信息不對稱問題。但是農村的信息收集、整理和傳遞都與村委會的工作密不可分。
村委會雖然是農村自治組織,但實際上擔當著基層政府組織的角色,所起到的作用不可替代,問題也可能由此產生。村委會一方面面臨著不作為問題,另一方面也可能面臨作為過當,并且以此引發(fā)一系列代理關系的理論問題。
村委會擔當兩種角色:一方面,它是基層自治組織;另一方面,它也是集體資產管理者甚至是直接經營者。也就是說,它既具有行政管理職能,也具備經濟職能。村委會的角色很復雜,在實施政府政策和作為資產的管理者以及農民代理人的過程中,村委會本身存在著獲利的動機,通過利用優(yōu)惠政策和扭曲代理關系從中獲取私人利益或小群體利益??紫橹堑萚10]對魯、冀、豫三省15個村莊土地流轉案例的調查已經證實這一現象。因而在本文的分析中,我們假定村委會也是一個利益主體。
農村確權使資產產權分散化,而隨著城市化的推進,留在本地的承包人或資產的所有者會越來越少,越來越多的人口向城市集中,這些人的分散化程度只會逐步加深,由于資產的靜態(tài)管理,村委會作為集體資產管理者和合約監(jiān)督者的權力越來越大,這是當前不難預期的一個后果。也就是說,農村資產流轉的三方合約中,資產承包者對資產管理以及產權流轉的真實信息的獲取變得更加困難,而村委會則掌握著足夠多的村民信用狀況與資產信息,三方合約中的信息不對稱程度會不斷加劇。因為資產承包者不可能進行有效的面對面監(jiān)督,也不可能完全參加資產流轉的談判過程。而村民減少使村民小組的功能逐步弱化甚至會趨于消失。從這一角度講,村委會在資產處置中的權力會更加集中[11-12]。
與其他行政組織一樣,村委會在農村中具有相當大的支配力量,村委會成員具有國家政策的解釋權和執(zhí)行權,對集體資產的配置具有相當大的話語權。在歷次的調查中,我們都會發(fā)現村委會在資產經營權的轉讓、農村合作社的建立與運營以及引進社會資本方面起著重要作用。不僅如此,村委會還主導著村莊的制度建設和鄉(xiāng)村倫理風俗的塑造,其中最著名的例子莫非揚名海內外的華西村、南街村和橫店等。這說明村委會在鄉(xiāng)村的各項事務中起著支配性作用。盡管存在著村務公開制度,也存在著村民代表會議制度,但是,對村委會權力的監(jiān)督作用還是相當有限的。也就是說,從村民所享有的真正權力和制度演變形成的慣例都不足以與村委會的權力相抗衡。即村民在這種權力上和談判能力進而其簽約能力上處于一定的弱勢地位。
資產承包權擁有者在政策、知識、技術和市場信息的掌握上受教育水平和在外就業(yè)的限制也存在著缺陷,導致村民掌握的信息分散化、碎片化,與簽約者之間形成嚴重的信息不對稱,當然,資產經營權的受讓者也對眾多的承包者形成信息不對稱。即使成立產權交易中心之類的機構,也難以解決這類問題。信息不對稱所導致的一個可能的結果就是村委會利用權力與非對稱信息實施機會主義行為,可能出現與資產流轉的其他兩方的任何一方串謀的可能性。為某一方獲取不正當利益,村委會成員可能從中漁利。而這種串謀行為更多地可能發(fā)生在代理組織與資產的經營者之間,因為與村民串謀不可能獲取豐厚的收益,同時具有較高的串謀成本。而與資產的經營者進行串謀,相當于簽訂一份關系合約,只需與為數不多的甚至一個經營者簽訂合約,其成本小,泄露的概率低,同時可以獲取更高的回報。而且資產經營者比資產承包者具有更強的串謀動機。因為除了在簽訂合約時謀取更大的利益以外,經營者還必須在資產經營過程中與村委會在許多方面進行合作,這些合作如果不能順利進行,將會提升資產經營者的交易成本,可能會面臨著投資的套牢。如果經營者從經營中獲取了穩(wěn)定收益,那么他們之間的合作會趨于長期化,這樣兩者關系會更加密切,利益動機進一步趨同。尤其是將來資產承包者進一步分散化后,兩者串謀動機會更加強烈。
從理論上說,假如兩者出現機會主義行為而危害了承包者的利益,承包者會以退出合約進行威脅。如果退出成本較低,而且退出不受任何其他法律約束,那么用腳投票可能會限制村委會與經營者之間的串謀,或者說將串謀風險降至最低。但是農村退出機制并不是靈活自如的,也就是說,資產承包者存在著退出障礙。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首先,單個資產承包者退出合約,農戶自營或不通過代理人實現資產流轉將面臨著較高的交易費用,包括收集信息的成本、處理信息的成本和發(fā)現價格的成本等。假如資產的承包者在外地工作或居住,就不可能單獨經營資產,必須就資產管理尋找委托人,除了村委會以外,目前農村資產委托管理機構一般都依托于各級政府組織[2]。如一些地方成立的農村產權交易中心、土地銀行、土地流轉服務中心和土地流轉協會等[13]。而這些中介組織功能有限,多數只是一個交易平臺,對產權起不到應有的保護作用。對于遠離農村的資產承包人而言,退出合約意味著將資產轉包或租讓產權,但是,類似于此的單個合約簽訂與履行會帶來更高的交易成本。其次,假如個別農村資產的承包者退出合約,由于承包的土地、水體以及山林零碎化、地理分布具有專用性特征[14],脫離規(guī)?;洜I的地塊或水體,這些零碎的孤立資源流轉價值受到嚴重威脅,同時也不能分享到規(guī)?;洜I帶來的效率提升。具體而言,這些資源不可能充分地分享到其他資源規(guī)模化經營的正外部性,比如信息共享、銷售渠道、技術服務、金融服務以及某些特殊的政府補貼。最后,業(yè)已股份化的集體資產難以退出合約,這類資產一般已經形成公司化經營狀態(tài),承包者憑借股權獲得相應的分紅,資產的分割性較差。退出障礙的存在可能使資產的承包者面臨著合約套牢的風險,也就是說這些人即使明知他們的代理人與經營方進行串謀或者實施機會主義行為,也不得不簽訂合約。這時集體的選擇替代了個人選擇,加劇了村委會的機會主義行為,引起資產流轉的過度合約化現象。進一步思考,如果村民代表會議對原有合約具有否決權,行使集體退出的權力,資產的承包者也需要付出較高的成本,這不但需要三方簽訂一份新的合約,同時解除合約意味著原有的產品需要開辟一個新市場,這可能會影響商品的價格和資源的收益,同時土地經營者也需要重新獲取原材料和產品來源。但是現實中集體退出的現象很少發(fā)生,因為村委會在大規(guī)模土地經營合約的簽訂中起著主導作用。總之,退出合約需要付出高昂的代價。
合約的退出障礙客觀上給村委會賦予了更大的權力,也增強了合約的身份依賴性。因此,從理論而言,加劇了村委會未來和現在的機會主義行為,這種機會主義行為可能集中表現為對集體產權部分收益的侵害以及與經營方串謀[15],尤其是允許外來資源入股經營或進入本地合作經營,雙方串謀的概率會大大增加。人口的流動以及分散化弱化了原有鄉(xiāng)土親情所構筑的聲譽約束機制。
這就引發(fā)一個思考,資產經營權出讓者的利益如何保護,如何避免機會主義行為所造成的利益侵害。在農村人口流動性較大的狀況下,農戶的合作組織也很難自己建立起來,必須依賴于村委會這個代理人,那么,資源的股份化經營更是如此。因為資產承包者入股企業(yè),名義上是剩余索取者,但是與一般意義上的企業(yè)相比,單個的資產承包者的股份極其有限,根本沒有單獨談判的能力。當前部分農村進行的產權改革,是將農村的資產股份化,然后以集體股份的形式入股其他企業(yè),或者進行股份合作。這時的談判者不是股份的持有者本人,而是集體資產的代理人,也就是村委會。也就是說,農村參與企業(yè)經營的這部分股份的持有者是以集體的形式出現的,因此,單個股東不會享受到剩余索取者的權益,這部分單個股東在企業(yè)中處于治理結構的邊緣地帶,其代理人的作用非常重要。但是,在現有的法律框架下,資產代理的集合中缺少真正的市場化代理組織,這就決定了資產的承包者無法避免機會主義行為可能造成的損害。如果缺乏有效的約束機制,那么,資產的承包者與代理人之間的矛盾激化是不可避免的,也威脅到三方合約的履行以及合約的穩(wěn)定性,提高合約的履行成本。同時,代理人的非競爭性也會導致代理效率低下,缺乏明晰統一的代理規(guī)范,產生難以預期的代理結果。由此可以看到,代理人的唯一性不僅帶來了機會主義行為所造成的利益損害,而且也導致市場的交易成本上升,妨礙農村股份合作經濟的發(fā)展,最終導致雙重的損失[16]。
村委會作為資產承包者的代理人行使政府的職能。它不僅是一個市場上的經濟人,也就是說他不是一個純粹的交易者,更為重要的角色是一個基層管理者,而這種權力具有相應的強制性,因此,承包者或村民代表大會與村委會的談判并不處在同等地位,更何況村委會與村民之間的合約具有明顯的人格化特征。因此,增大代理人的選擇集合似乎是一個必要選擇,那也就是當前國際上行之有效的市場化的資產管理,實際上我們的很多金融資產就是以這種模式運作的。也就是說,嘗試農村資產管理的市場化,與城市資產管理的市場化并沒有本質的區(qū)別。這類代理人是一個利益最大化的經濟人,通過這類代理人進行的產權交易具有非人格化的特征。也許市場化代理并不能完全消除退出障礙帶來的風險,比如土地分散化帶來的經營障礙。但是如果市場化的資產管理能夠減弱或避免代理人的機會主義行為,那么農戶也就不會輕易退出合約,退出障礙無關緊要。當前體制下,資產承包者所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合約中的機會主義行為,這個問題解決了,資產退出意愿將會明顯降低。
所謂農村資產管理的市場化,是指資產承包者將資產委托給一個市場管理機構,而這個機構負責尋求經營者,并且組織資產承包者或全權代理資產承包者與經營者簽訂合約,使雙方達成最佳協議,從中收取一定的代理費用,監(jiān)督合約的履行。如果這個代理人不能使農戶的資產收益得到保障,那么農戶可以自主退出合約,尋求其他的代理人。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簽約的雙方不但要實現利益最大化,而且代理人也尋求利益最大化。如果代理人存在著機會主義行為,資產的承包者可以以退出合約相威脅,并且影響代理人的市場聲譽,使代理人的利益受損。在市場化代理制度下,資產承包者不受人格化市場的約束,同時,也可以擺脫權力的要挾,代理人之間的競爭也可減弱代理人與經營者的串謀。而村委會的職責轉變?yōu)榧w資產的代理人或直接經營者,其經濟職能并未受到明顯的影響,并且會更加專注于集體資產的經營。如果集體資產體量不大、資產構成簡單,也可以在村民代表會議和村委會的許可下交給代理機構管理。資產的市場化管理看起來增加了交易費用,但是市場的競爭和有效的管理使得資產的承包者所得到的收益增量高于費用的增加,同時,通過代理人使三方合約變成回方合約的市場化運作,會大大提高資源配置效率。目前,我們調查的一些縣域已經建立農村產權交易市場,推動農村要素的充分流動。不過這些交易市場依然具有官方身份,而且這些市場只是溝通了產權交易,并不具備資產代理機構的職能。
農村資產的確權以及承包者與資產的日趨分離會逐步促使產權流轉頻繁化,合約化將成為農村經濟的重要特征,因此,資產管理與合約中的代理關系越來越重要。雖然村委會具有許多管理與信息優(yōu)勢,但是村委會作為擔負多重功能的自治組織不可能完全適應瞬息萬變的市場需求,也缺乏相應的專業(yè)化知識,因而專業(yè)化與市場化的代理組織是資產流轉的必然要求,同時,如上述所言,權力集中的代理人角色一般容易導致機會主義行為。因此,應該考慮逐步轉變村委會的職能。如果實現了農村資產流轉的市場化代理,那么除行政職能以外的當前的村委會職能是什么呢?隨著農村確權工作的全面展開以及資產流轉普遍化,國家應未雨綢繆,制定相應的法律,轉變村委會的工作重心,減弱其代理職能,尤其是逐步退出資產承包者的代理人角色[17]。將其主要職能定位為農村的公共服務,為合約的簽訂以及履行提供信息、法律保障以及公共監(jiān)督,保證合約的順利簽訂與實施,將可能出現的機會主義行為降至最低,保障資產承包者的合法權益。促成農村資產流轉的權力監(jiān)督與非人格化交易的基本格局,這應該是新時期農村集體組織改革的基本方向。這種改革將為農村社會發(fā)展與資源的高效配置提供更加廣闊的空間,使農村的發(fā)展具有長久的可持續(x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