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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師范大學文理學院人文學院

對于張恨水，文學界關(guān)注的焦點集中于《啼笑因緣》、《春明外史》、《金粉世家》等一系列優(yōu)秀的言情小說以及其中塑造的愛恨交織的癡男怨女的獨特藝術(shù)形象。他于上世紀抗戰(zhàn)時期所寫的“戰(zhàn)”、“難”小說，如《八十一夢》、《紙醉金迷》、《傲霜花》等作品，則往往被文學界以及廣大讀者忽視，這些作品同樣立足現(xiàn)實，呼應實事，以高度的社會責任感表達了作者自身關(guān)心社會，關(guān)注事態(tài)人生的憂患意識，作品《傲霜花》就是這一時期創(chuàng)作的優(yōu)秀作品之一。在該篇小說中，作者塑造了舊中國戰(zhàn)難時期一批典型的傳統(tǒng)知識分子形象，這一批人物，學識淵博，卻苦于家徒四壁；清高自尊，卻盡受世人冷眼；立志講臺，卻被迫棄筆轉(zhuǎn)途。這一切，皆源于他們在特殊的抗戰(zhàn)時期，為家庭所累，受生活所迫，不得已而走上“第二條道路”。透過《傲霜花》中的人物形象，可以淺觀我國傳統(tǒng)文士在國運危困中的路途抉擇。同時去體會在戰(zhàn)難的時代下，在“百無一用是書生”、“九儒十丐”的自嘲中，同小說中矛盾的文人教授們一樣，張恨水先生在渴望堅守傳統(tǒng)理想與解決現(xiàn)實困窘的矛盾中產(chǎn)生了是否應當堅守傳統(tǒng)學識陣地的質(zhì)疑，表達出了自身深重的社會憂患意識。

一、《傲霜花》中文人教授們踏上“第二條道路”的原因

縱觀《傲霜花》里所有走上第二條道路的文人教授，主觀原因即知識分子自身性格中存在著軟弱性，這種軟弱性使得他們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在自身理想的追求中，意志搖擺不定，最終極易對現(xiàn)實妥協(xié)。而這種妥協(xié)又是建立在一定的客觀原因之上的，其一，因家庭成員繁多，為生活所迫，不得已走上第二條道路，諸如洪安東先生、梁又棟先生；其二，人到中年，卻孑然一身，偶或產(chǎn)生了對愛情的期許，但在戰(zhàn)難時期文人們由于自身的窮困備受世人鄙夷，為了改變自身條件的局限，故而為了追逐戀愛走上了“第二條道路”，如蘇伴云先生、華傲霜女士。直接原因雖不盡相同，但追本溯源，根本原因卻是如出一轍，于外是日本的侵略，于內(nèi)是國統(tǒng)區(qū)統(tǒng)治的黑暗，使得在抗戰(zhàn)最艱苦階段，大后方重慶物價飛漲，這些飽學之士們又不為當局所重視，工作繁重，卻依舊薪水微薄，維持不了一家人的生計。文化的貶值使得他們被迫脫離本職工作，走上“第二條道路”。

在《傲霜花》中寫到，女兒得了盲腸炎，急需手術(shù)，洪安東先生走投無路，試圖將自己的書籍押至總務處，預支薪水為女兒籌集手術(shù)款項，卻未能如愿，反而遭受一番嘲笑。幸而獲得一名校工無償?shù)馁Y助，教授們不免感慨萬千，學富五車竟還不如一副挑擔來得實在；從城里行至文化村，短暫的兩次茶館，使得蘇伴云先生盡受人世凄涼，竟會被誤以為是個試圖賴賬的人，自身的清高自尊與外界的鄙夷漠視強烈地刺激了文人的心，拂袖而去竟也不能；對于華傲霜小姐而言，自認清傲高貴，但放下姿態(tài)，在愛情的追逐中，被男子們重視的程度，尚不如一個只念過高中的唱老戲的女孩子。在文化村當時的生活中，糖、平價米、肉、蔬菜等皆是緊缺食品。易塌的茅屋、蓬亂的院舍、渾濁的飲用水、紅苕、老南瓜就是他們?nèi)康纳?。教授之家，既無津貼，薪俸僅夠半月支出，衣食住行，僅一個食字，已不可能支撐了。生活困窘之時，文人們的清高，對尊嚴的維護都被現(xiàn)實一點點瓦解了，他們的精神氣節(jié)在殘酷的物質(zhì)社會中潰不成軍。于是，這些身處文化村的教授們不得已放棄摯愛的課堂與書本，拋卻文人們自命清高的自尊，為了家庭的生計，走上所謂的“第二條道路”。

二、文人知識分子轉(zhuǎn)途所承受的“被迫感”

了解了《傲霜花》中文人知識分子們走上的“第二條道路”，我們不難體會出其中由于時代造就的“被迫感”。

(一)家庭生活的逼迫

首先，“人是社會的產(chǎn)物”，不是獨立的個體。不能脫離社會而獨立的存在，身邊尚有親情因素需要考慮。在貧窮中自己尚可忍受，可是對于高堂妻兒卻總是于心不忍?！栋了ā分械暮榘矕|先生多番躊躇，最終迫使自己真正下定決心改行的導火索便是是大女兒的急病，不得已而為之。即便是對于困窘生活安之若素的唐子安先生而言，他自己常年被病痛折磨卻能做到始終不移志，如若換個情形，是他的孩子被病痛折磨，估計他也是不會依舊如此的泰然自若。其次，關(guān)于心理學上的研究，人們的生存需要被分為多個層次，首先是物質(zhì)層次，其次才能談到精神需要。所以在生活困窘之時，文化村的精神需要也要退居其次，我們注意到小說中所述的大學教授們相聚時的暢談，已由人生志向更多的傾向于了物價、疾病、戰(zhàn)事，在小說中蘇伴云初見曹晦廠先生，是因為文化村的一件大喜事，曹先生匆匆來報，蘇先生誤以為是日軍轟炸了東京，實則卻是由于平價糖的少量供應，等等情形，在小說中筆墨甚多。

(二)官場的逼迫

在1909年科舉制度被取消以后，由文入仕的道路被阻，文人們對入仕的觀念在潛移默化中發(fā)生了轉(zhuǎn)變。特別是近代五四啟蒙運動以來，一大批公眾知識分子接受民主、自由的洗禮，自覺地站在了反對舊體制，為貧苦民眾呼喊的立場之上。當時的文人們雖然仍有人由于各種原因而入仕為官，但當時政權(quán)的兇殘、奢淫、黑幕秘聞使得他們在精神上多是飽受摧殘的。身居要職的官員們自然是名利雙收，趾高氣昂，但是底層小公務員們卻依舊經(jīng)濟上相當拮據(jù)，公務上備受欺侮。在反映當時的諸多文學作品中，我們可以窺見端倪。前者如《啼笑因緣》中的劉將軍、《八十一夢》中的豬八戒都督、《傲霜花》中的松子豐等，后者如《寒夜》中的汪文宣、《傲霜花》中的柳正春們等，可見入仕并不一定是一條康莊大道，官場黑暗，階級分明，在當時并不是人人向往的。

(三)商場的逼迫

五四以來，文人們先是注重“精神上自我的獨立”后又講求“對現(xiàn)實的責任感”，故而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仍是不愿意和發(fā)國難財?shù)耐稒C商人沆瀣一氣的，雖然被迫與之為伍，但內(nèi)心實是被脅迫的。如《傲霜花》中的梁又棟先生在改行經(jīng)商后，自知良心有愧地講到“做商人要憑良心，誰有許多田地房產(chǎn)賣了來賠本？現(xiàn)在無論做什么生意，都是搶了或等了機會進貨，同時也是搶了或等了機會拋貨……只要有人買，圖個脫手，至親好友也不告訴他一句實話……你哪兒憑良心去？”“我們生活在這個圈子(商業(yè)圈)里，實在乏味的很。坐在一處，不是談物價，就是談吃喝嫖賭……甚至彼此之間，還要起點爭論。我們坐在一處插嘴是對牛彈琴……”由此可以看出，即使是生活境況的改善，也難以掩飾他們被迫與奸商為伍后的悵然若失。

三、對文人選擇“第二條道路”的辯證評價

在《傲霜花》中，走向“第二條道路”的文人們雖然都是為實事所迫，但改行后，都確是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家庭困窘的境況?！梆噥眚?qū)我學陶潛”，“是否為五斗米折腰”這是《傲霜花》中文人教授們在道路選擇中躑躅的矛盾所在，也是我們評價他們轉(zhuǎn)向“第二條道路”的關(guān)鍵所在。

一方面，這些文人教授們在被迫轉(zhuǎn)途后的混沌中拋卻了志向，迷失了靈魂。如《傲霜花》中的梁又棟先生，在改名為梁發(fā)昌，踏上商界后，雖收入頗豐，生活條件改善，但內(nèi)心卻苦悶不已，其見到華傲霜后，在對現(xiàn)實生活的悲嘆中無比追憶過往在文化村與知己友人們品清茶暢談，覺得甘之如飴的清貧日子。另外，也應該看到如若固守文化教育，難免被認為迂腐之極，會依舊在困境中煎熬、掙扎卻無能為力，選擇了“第二條道路”，會改善家庭的生活境況，特殊時期的特殊問題需靈活的解決，不能一味的墨守成規(guī)。如《傲霜花》中的談伯平教授，他苦守道德操守，堅守自己的事業(yè)，可是最后不堪貧困生活的折磨，病死在他人杯盞交錯之時。對于戰(zhàn)難時期的困窘生活，又有幾人能像唐子安先生那樣在“不移志”中甘守清貧呢？他們的轉(zhuǎn)途，是對或錯，這是時代帶給這些文人們的尷尬，我們不能做其它，唯能慨嘆而已。

“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對于我國傳統(tǒng)文人在戰(zhàn)難時期轉(zhuǎn)向“第二條道路”的現(xiàn)象，我們應該深層次得看到其中反映的社會現(xiàn)象。從中看到了戰(zhàn)爭動亂給普通百姓帶來的物質(zhì)與精神上雙重的痛苦。這其中并沒有直面抨擊謾罵戰(zhàn)爭的悲苦和黑暗勢力的腐敗墮落，而是以側(cè)面著手，真實的反映出作者對于戰(zhàn)爭，對于民族深重的憂患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