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詩歌中的意象是詩歌研究的重要內容，本土植物作為中國古典詩歌取之不盡的意象源泉，一直都是學者們重點挖掘的重頭戲，但苜蓿作為一種從西域引進的植物，一開始并未引起人們的廣泛關注。唐代，苜蓿出現(xiàn)在詩歌中，并逐漸發(fā)展成為一種特殊的代表戰(zhàn)場生活的詩歌意象，自宋以后，苜蓿又作為象征清貧生活的意象表達詩人們的情思。本文以域外植物意象為著眼點，探究苜蓿從引進到進入詩人筆下，并形成特定的詩歌意象的變化過程，從而為研究詩歌意象提供一個新的視角。

關鍵詞：植物意象;苜蓿;蕭瑟;清貧

作者簡介：鄧小敏（1994.1-），女，漢族，重慶人，碩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7-0-02

綜觀中國古典詩歌，在作品里存在著品類繁多的意象群。不管是在文學創(chuàng)作過程中還是在文學研究過程中，作為詩歌內涵和思想產生的“母體”，意象對詩歌的創(chuàng)作和提取成為整個詩歌活動最為獨特、重要的內容。到目前為止，圍繞意象的內涵、意象創(chuàng)造以及意象所體現(xiàn)的藝術效果等進行的研究和討論從未停止過，或專注于某一位詩人的作品中出現(xiàn)的意象內涵、藝術效果，或只看到了中國本土的、傳統(tǒng)的典型意象，而較少關注或者忽略了域外傳入的植物在經過一定時間過后在中國文化下所形成的一類獨特意象。本文試圖以“苜?！睘槔崂砥渲鸩綇囊环N植物轉變成為詩歌意象的過程，探究這種非傳統(tǒng)意象在詩歌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一、傳統(tǒng)的植物意象

古典詩歌中記錄了各種與生活息息相關的植物意象，他們共同構成了古典文學的詩歌意象初期的輝煌，自然界的花草樹木以其特殊的審美性作為詩歌意象從詩歌源頭就已經開始，并占據(jù)著極其重要的位置。不管是詩人通過文學手段賦予了花木以獨特的意蘊也好，還是花木自身氣質牽引了詩人內心情感的抒發(fā)也好?？傊?，花草樹木在這千百年來伴隨著中國文學的厚重積淀，形成了各自秉性獨異的意象。如代表中國傳統(tǒng)精神的梅、蘭、竹、菊就是最好的證明，如果沒有從古至今詩人經常將他們作為內在品行的象征，或許他就僅僅只是生活中的植物而已，其“命運”也不會發(fā)生改變，但是有了這樣的寫作傳統(tǒng)，就讓這些大自然中的植物活起來了，除了本身能夠活在自然中，它們作為文學中的一種生命體，被中國文人賦予了不同的形象和內涵，成為中國士人普遍的一種人格、精神追求，千百年來，也一直活在世人的精神中。

二、唐代的“苜?！币庀?/p>

“苜?！弊鳛橐环N從西域引進的植物，一開始并未引起人們的廣泛關注。我們能見到的關于苜蓿的記載最先是從糧草開始的：

“宛左右以蒲陶為酒，富人藏酒至萬馀石，久者數(shù)十歲不敗。俗嗜酒，馬嗜苜蓿。漢使取其實來，於是天子始種苜蓿、蒲陶肥饒地。及天馬多，外國使來眾，則離宮別觀旁盡種蒲萄、苜蓿極望?！薄妒酚洝て呤袀鳌ご笸鹆袀鳌?/p>

從司馬遷的筆下，我們可以看到“苜?！眰魅胫袊臅r間，在不斷扎根于中原大地的同時，苜蓿在史書典籍中的記載也越發(fā)清晰頻繁起來。如：

“琤蚌國有苜蓿，大宛馬嗜苜蓿。武帝得其馬，漢使彩蒲桃、苜蓿種歸，天子益種離宮別館旁。”

——《漢書·西域傳》

“禪虛寺……中朝時宣武場在大夏門東北，今為光風園，苜蓿生焉。”

——《洛陽伽藍記·卷五》

“司農寺……而鉤盾又別領大囿、上林、游獵、柴草、池藪、苜蓿等六部丞?！?/p>

——《隋書·志·卷二十二》

“……凡驛馬，給地四頃，蒔以苜?！矀黧A馬驢，每歲上其死損、 肥瘠之數(shù)?！?/p>

——《新唐書·志·卷三十六》

各種文獻的記載的時代不一樣，苜蓿的處境也各有不同，但總體上還是多以一種糧草的身份存在于各種文獻記載中，從西周開始就有“國之大事，唯祀與戎”的說法，要提高國家的戰(zhàn)斗力，就需要充足的馬匹，有馬匹就需要更多的糧草進行補給，所以到了繁榮強盛的隋唐時期，有專門的官員進行苜蓿的栽培和管理，也就不足為奇了。不管是中國本土的傳統(tǒng)植物意象，還是外來物種在傳入中國過后，再一步步不斷地發(fā)展演變最后完美的融入到中國文化之間，形成一個具有特殊含義的詩歌意象，都是其自我生命力的生動展現(xiàn)。在意象形成的不同階段，詩歌所體現(xiàn)出來的整體內涵也是不盡相同的。

盛唐時期的“苜?！保嗷钴S于以高適、岑參為代表的邊塞詩人所創(chuàng)作的詩篇中，不僅如此，其他的邊塞意象如“飛蓬”、“白草”等意象也一同寫入詩中，既讓中原人看到了邊塞別具一格獨特風光，也表現(xiàn)出的盛唐詩人積極進取、昂揚奮發(fā)的豪邁之情與時代精神。如：

苜蓿隨天馬，葡萄逐漢臣。當令外國懼，不敢覓和親。

——王維《送劉司直赴安西》

胡地苜蓿美，輪臺征馬肥。大夫討匈奴，前月西出師。

……

自逐定遠侯，亦著短后衣。近來能走馬，不弱并州兒。

——岑參《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軍獻上》

崆峒使節(jié)上青霄，河隴降王款圣朝。宛馬總肥春苜蓿，將軍只數(shù)漢嫖姚。

陳留阮瑀誰爭長，京兆田郎早見招。麾下賴君才并入，獨能無意向漁樵。

——杜甫《贈田九判官（梁丘）》

安史之亂過后，詩人筆下的苜蓿就開始與荒涼、殘酷的戰(zhàn)爭生活形成鮮明的對比。如：

苜蓿峰邊逢立春，胡蘆河上淚沾巾。閨中只是空相憶，不見沙場愁殺人。

——岑參《題苜蓿峰寄家人》

十年泉下無人問， 九日樽前有所思。不學漢臣栽苜蓿，空教楚客詠江蘺。

——李商隱《九日》

一縣蒲萄熟，秋山苜蓿多。關云常帶雨，塞水不成河。

羌女輕烽燧，胡兒制駱駝。自傷遲暮眼，喪亂飽經過。

——杜甫《寓目》

通過對比發(fā)現(xiàn)，杜甫在安史之亂前后對苜蓿寫作風格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寓目》中苜蓿同葡萄一同出現(xiàn)，又在此基礎之上增添了“秋山”“雨”等對前行造成困難的意象，再加上自身坎坷的生活經歷，就使得詩歌風格更加的悲涼。

因此，在經過一系列情感的轉換過后，由馬食的糧草轉移到既殘酷又荒涼的戰(zhàn)場也就變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這些逐漸被詩人們發(fā)現(xiàn)、運用的“活化石”隨著時間的變化也經歷著一次又一次的蛻變，唐前期的“苜?！备嗟氖且远箍浦参锏募Z草入詩體現(xiàn)的是一種豪邁的時代精神，安史之亂過后，進而又成為一種專門象征蕭瑟凄苦的戰(zhàn)場的意象，為我們更加了解時代背景下詩人的心路轉變具有重要作用。

三、宋及以后的“苜蓿”意象

如果說唐朝的詩歌中更多的是由苜蓿生長繁茂想到邊塞戰(zhàn)爭的殘酷和荒涼，那么到了宋代，從蘇軾、黃庭堅、陸游、劉克莊等人的詩歌中我們便可以發(fā)現(xiàn)苜蓿與戰(zhàn)場的關系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通過苜蓿植物凸顯更為重要的含義——表達窮苦潦倒清貧無欲的生活意義。

賈思勰在《齊民要術》中提及過苜蓿的食用價值：“畦種水澆，一如韭法……春初既中生啖，為羹甚香?！避俎Ｔ耘噙^程如韭菜一樣，春天長出來的嫩芽，既可以生食，也能做湯羹，吃起來更加鮮美。五代王定保的《唐摭言·閩中進士》記錄了苜蓿在清淡生活情景，“時開元東宮官僚清貧淡，令之以詩自悼，復紀于公署曰：“朝旭上團團，照見先生盤。盤中何所有？苜蓿長闌干?！睂④俎Ｅc生活的掛鉤，后來袁枚在《隨園詩話·卷十五》中也曾記載到此事。歲月更迭，苜蓿退去了原來引進時的青澀，在時間的淘洗下變得越發(fā)成熟起來，其作用和價值也越發(fā)的多樣化。元代，這種簡單的野蔬成為了解決饑荒的糧食，“仍令各社布種苜蓿，以防饑年?！保ā对贰ぶ尽ぞ硭氖罚凇侗静菥V目·菜部·苜?！分袑④俎７旁诓瞬?，在記載苜蓿藥用價值的同時也肯定苜蓿的食用價值“主治脾胃間邪熱氣、小腸各種熱毒。用根搗汁煎飲，可治沙石淋痛。”苜蓿的功用和價值不斷地被我國古代先民發(fā)覺，將其作為一種象征清貧生活的意象在宋及以后的詩歌中亦表現(xiàn)得活靈活現(xiàn)，而且自此以后，而且這種意象的象征意義也成為一種特定的含義再也未發(fā)生過變化。如：

烏帽翩翩九陌麈，枝藜誰記岸綸巾？遺簪見取終安用，弊帚雖微亦自珍。

廊廟似聞憐老病，云山漸欲屬閑身。墻隅苜蓿秋風晚，獨倚門扉感慨頻。

——（宋）陸游《秋思》

向來歲月半投閑，莫嘆朝朝苜蓿盤。身后芬芳聊自誑，眼前腥腐飽曾餐。

蟲雞一笑何須較，花鳥相疏恐被彈。清議自為儒者設，未應羈束老黃冠。

——（宋）劉克莊《次韻實之二首》

宋以后，寫“苜?！弊顬槿怂膽撘獢?shù)明代李東陽《寄彭民望》一首，詩歌中提到的“苜?！倍忠约霸姼鑳群亲髡呓涍^多年漂泊的真實寫照?！伴L安旅食淹留地，慚愧先生苜蓿盤。”李東陽作為“前七子”的代表作家，在面對朝代鼎革的時代背景下，將苜蓿的象征意義用到了極致，深刻的體現(xiàn)詩人所遭遇的不幸和所處艱難狀態(tài)。其他同樣用“苜蓿”意象表達清貧生活的詩歌也不少，如“憔悴京華苜蓿盤，南山歸興夜漫漫。”“一衣敝缊袍，一飽苜蓿盤?！保ń稹ぴ脝枺笆莨侨缟搅?，臨流飲渴虹。誰憐中道棄，苜蓿老秋風?！保ㄔす恚败俎１P中意味長，經旬不近酒杯香。”（明·于謙）“苜蓿闌干滿上林，西風殘秣獨沉吟?！保ㄇ濉ね貔i運）都將現(xiàn)實的窮困與“苜蓿闌干”結合在一起，以此表達生活中的慘淡和清貧之境。

四、總結

縱觀苜蓿意象隨著中國古代社會的發(fā)展也呈現(xiàn)出不同的文化內涵，唐朝開放姿態(tài)和積極向上的文化背景，讓苜蓿與邊關的戰(zhàn)爭和蕭瑟荒涼的戰(zhàn)場結合在一起，隨著專制制度的不斷集中，社會轉型之后，宋，元、明、清時期所體現(xiàn)的苜蓿意象又展現(xiàn)的不僅僅是一種清貧、清淡，甚至是清苦的生活寫照，更呈現(xiàn)出一種世俗化、平民化的傾向，與常見的、熟知的、細微的人間煙火，粗茶淡飯相結合。雖然中國傳統(tǒng)的意象的種類數(shù)不勝數(shù)，以苜蓿為代表的域外意象以其韌性，深得中國文人的喜愛，因此才有從糧草到戰(zhàn)場，從野菜到清貧生活的深刻轉變，從另一層面講，中國文人士大夫對于域外苜蓿意象的運用的多樣性，更表現(xiàn)在苜蓿本身對中國本土文化的適應和自身具備的多重功用，同樣是來自域外的物種如葡萄也經常出現(xiàn)在詩人的筆下，但是它所形成的藝術效果顯然沒有苜蓿來得明顯深刻，只有苜蓿在中國古典詩歌中經過時間的逐漸篩選，所形成的形象化與象征化的藝術表現(xiàn)手法才使得這種來自域外的植物意象與本土抒情主題之間結合更加自然完美，最后所達到的意境也更為凝練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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