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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保戶老韓

        2019-11-12 03:38:16韓昌盛
        讀者·原創(chuàng)版 2019年11期
        關鍵詞:哈哈笑老韓五保戶

        文 | 韓昌盛

        老韓叫韓修文,85歲,五保戶。他和我一個姓,輩分比我長兩輩,按照我們這里的習俗,我應該喊他“老”。第一次進他家門的時候,村干部介紹我,說是一家子。我說:“是啊,還得喊您‘老’呢?!彼B忙擺手:“不敢當,不敢當,你是干部?!蔽艺f:“不是,我是小兵蛋子?!彼笮?,我也哈哈大笑。我們就認識了。

        老韓沒有手機,家里也沒有電話。我說:“怎么聯(lián)系您???”他說:“你是干大事的,不要理俺?!比缓?,把臉湊過來,晃著頭說:“俺身子骨好著呢?!蔽覇枺骸澳念^怎么晃得這么狠?”他拿一把扇子給我,手也不斷地哆嗦。看我緊張,他哈哈笑:“晃了多少年了,不怕?!蔽覇枺骸叭ブ芜^嗎?”他拿藥給我看:“小瓶白粒,就吃這個,管勁兒?!蔽铱戳怂幤?,治療帕金森病的,用手機拍下來。第二次去時,帶了5瓶。老韓連忙擺手:“不能要你的錢,你們工資也不高。”我說:“便宜?!彼沃^:“不便宜,一瓶17塊5?!比缓?,哆哆嗦嗦地從挎包里掏出一卷錢,蘸口唾沫,要數(shù)給我。我趕緊按住他的手:“這是上級發(fā)的,不要錢。”他繼續(xù)晃著他的頭:“真的?”一臉懷疑。我肯定地點點頭:“真的,是上級發(fā)的。”他很認真地說:“共產(chǎn)黨確實好,房子蓋了,自來水接了,還給俺買藥?!?/p>

        過了兩天是中秋節(jié)。我買了盒月餅,提了一桶菜籽油去看他。他彎著腰瞅了月餅,看了油,堅決不要:“上級不發(fā)這個?!彼沃X袋,有些得意:“俺問過村里了,都是你私人掏的錢。不要,這回不要?!彼卮采?,拿煙給我吃,見我不要又拿回去:“你不吃煙,不吃煙好?!彼约撼粤似饋?,噴出一口煙霧,又晃著腦袋湊過來:“不熏你吧?”我搖搖頭:“我也吃過,戒了?!彼謬娏艘豢冢骸敖淞撕茫淞撕??!钡人赃^煙,我問了血壓,問了帕金森病,問了晃頭,問了吃水吃肉穿衣穿鞋,看了門前門后玉米大豆,把情況寫在走訪本上。老韓主動湊過來:“要俺簽名嗎?”看我不相信他能簽名,便哆嗦著手把筆拿過去,顫巍巍地在走訪記錄上寫自己的名字,筆畫很多,手一直在顫。我說不用寫,他不聽,寫了好一會兒,終于寫完了名字。他好像有些驕傲:“俺會寫,就是手抖?!蔽艺f:“不容易,這么大年紀,還會寫字?!彼行┑靡猓骸鞍成线^學堂,原先還能寫毛筆字?!蔽颐C然起敬。他看了眼我?guī)У臇|西,又擺手:“俺不能要你的東西,都拖家?guī)Ь斓摹!蔽艺f:“這不是過節(jié)嗎?一點兒心意?!彼€是晃頭,幅度不斷加大:“那也不行,俺要給你錢。”我趕緊起身:“您要給錢,就不喊您‘老’了。”他哈哈笑:“忘了,你還是俺們老韓家的孫子?!蔽乙补Γβ曇蝗σ蝗κ幯鋈?。陽光下,中秋的風攜帶著莊稼的氣息撲面而來,縈繞四周,很暖和。

        單位活兒多,經(jīng)常加班。一忙起來很多事情都耽誤了。有一天,接到一個電話,一看是村支書的,我以為是老韓生病了,或者上級檢查幫扶情況,結果都不是。是村支書到老韓家里去,他問村支書我這段時間沒去,是不是血壓高了。我想起來,我和他聊天時說過我有高血壓病,他還記得。星期天,終于有半天不用加班,便去了老韓家。天有些冷,我?guī)Я艘患R甲,很厚實。老韓說這次真不要了,我拿給他看:“舊的,你不要,我送給別人也不要?!彼玫窖矍笆箘艃撼颍骸罢媸桥f的?”我點頭:“也不太舊,我就穿了一個寒天?!彼形易苌衩氐馗嬖V我:“前天有人來檢查,問這問那的,還問到你?!蔽已b作很緊張的樣子:“你怎么說我?”他哈哈笑:“你猜?”“說我沒來?”他繼續(xù)笑:“俺哪兒能干那事。那個上級領導問你來干啥,來的可多,可幫俺做事了,俺就給他講,屋是你幫俺蓋的,水是你接的,還給俺買藥?!蔽疫B忙說:“屋不是我弄的,水也不是,那都是政策。”老韓開心地笑:“俺知道,俺這五保都是國家包的,不是怕你這孩子吃虧嗎?”我很難為情:“這樣多不好?!崩享n看我,又說:“俺也提你的意見了,說你每次來都不照相,別人來都要照的?!蔽艺f:“來了就來了,不一定要照相。”老韓批評我:“你講得不對,俺怕他們看照片說你沒來?!蔽艺f:“我不是都來了嗎?不照不照?!?/p>

        老韓很認真地說:“這次照一張吧?!蔽艺f:“咱爺倆兒合影?!彼f:“不了,給俺單個兒照一張,還有屋?!崩享n換了一件小褂,搬了一個凳子坐在門口,嘴抿得緊緊的。我蹲在地上,后面是剛出的小麥,鏡頭里是一根電線,兩間小房子,房頂幾排小瓦,一扇窗戶,一個和藹的老人—85歲還能每天顫巍巍自己做飯、自己洗衣服的老人,85歲依然善良、依然連我這個來完成幫扶任務的“孫子”都能惦記的老人。我感覺,在他身上,善良有種光芒,讓他慈祥,而且安靜。安靜的老韓從板凳上起身,去拿菜刀,要切肉。又放下,看著我:“在這吃一頓?!蔽艺f:“好,我去買點兒菜?!彼麛r住我:“不買,家里臟,俺爺倆兒上飯店吃?!彼统鲥X:“俺真有錢?!蔽艺f:“好好好,你有錢,我就是不去。”他哈哈笑:“那就在家?!?/p>

        吃過飯,我要回去。他送我,我很吃驚:“你以前不送我啊?!彼吨业氖郑骸奥犝f咱村脫貧了,以后你不要來了,都忙?!蔽倚念^突然一酸,所有包裹起來的,比如脆弱,比如繁忙,比如壓力,都被猛烈擊穿。他說:“你走吧。忙,不要來了。”

        我沒說話。走了一段路,偷偷回頭,他還在,彎著腰,吃著煙,像一棵安靜的樹,在路邊。

        2019年第8期“隱秘青春”填色活動獲獎名單

        2019年第8期“隱秘青春”填色活動,獲獎者是綠蘿花、春田戳戳幼兒園園長、東方不敗一功得心。

        圖 | 綠蘿花

        圖 | 春田戳戳幼兒園園長

        圖 | 東方不敗一功得心

        恭喜3位獲獎者!請將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發(fā)送至yczhengwen@qq.com,就可獲贈讀者文創(chuàng)產(chǎn)品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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