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老韓的狗不見了，逢人就問。誰看見他的狗了呢？那條狗粗短矮小，毛色焦黃，眼神混濁。這樣的狗，看見沒看見，又有啥子關(guān)系？

狗，卻是老韓養(yǎng)了十幾年的。一條老年狗。

“你看見我的狗了嗎？”老韓問鄰居方善良。

“沒有看見。哪天不見的？”方善良剛拿出工具，準(zhǔn)備上山干活兒去，見老韓來了，停住了腳步。

“前幾天偷吃了你家的雞蛋，我還罵過它打過它……你要上山去呀，我跟你去山上找找吧?！?/p>

方善良不想要他跟著。老韓八十多了，上山摔了可不好交代。方善良于是說：“你不用去嘛，在山上看見了，我給你弄回來?！?/p>

方善良扛著工具走了。但是，老韓還是決定上山去看看。

他來到方善良那里，方善良已經(jīng)干得汗津津，脫了夾襖，弓著腰沒看到老韓。老韓就坐在旁邊一塊石頭上。過了一會(huì)兒，方善良看到了老韓，說：“你真來呀，這里沒有你的狗?！?/p>

“也不曉得它跑到哪里去了。狗東西！”老韓說著，往方善良跟前湊了湊，遞過一支煙。

方善良放下工具，坐在石頭上陪老韓抽煙。

“還記得這塊石頭吧？”老韓問。

“不記得了。啥子嘛？”方善良不解。這是一塊普通的石頭，前幾年坡上滾下來的。

“你小時(shí)候在這里摔過?！?/p>

“我不記得了?！?/p>

“我抱起你，哄你不哭。你哭得夠兇的?！崩享n比方善良大十來歲，抱過哄過，他信。至于是不是因?yàn)檫@塊石頭摔過，他覺得老韓記錯(cuò)了。

“你的狗啥時(shí)候不見的？”

“你小時(shí)候很調(diào)皮，掏鳥窩弄傷了自己的雀雀，呵呵?！崩享n攏著手，在方善良耳邊說。他的銀白胡須上綴著幾顆細(xì)小的水珠。

“你去找你的狗吧。我還得干一陣子?！狈缴屏汲橥隉?，在手心吐口唾沫，站了起來。

“你小時(shí)候胖嘟嘟的，不喜歡穿褲子。呵呵。”老韓不甘心，見方善良又忙開了，把抽了一半的煙掐滅，放進(jìn)上衣口袋。

“你去找你的狗吧。我沒看見你的狗?！狈缴屏紱]有抬頭，過了一陣招呼老韓。其時(shí)，老韓坐著差不多睡著了。陽光無力地趴在他身上。

下午，方善良準(zhǔn)備編一只籮筐，在家破竹子。老韓踅摸著走近，問：“你看見我的狗了嗎？它偷吃了你的雞蛋?！?/p>

方善良沒有理他。老韓走一步兩步站一會(huì)兒，用了一刻鐘離開方善良，去到牛根生那里。

“你看見我的狗了嗎？就是咬過你的鵝崽那個(gè)?！?/p>

牛根生招呼老韓坐了，給他一支煙。老韓把上午跟方善良一起沒有抽完的那截兒煙拿出來，把牛根生給的放進(jìn)上衣口袋。那截兒煙已經(jīng)空了一半。老韓抖抖索索把煙點(diǎn)燃，淺淺地吸一口，右手拇指和食指捏著煙屁股，看寶貝似的不轉(zhuǎn)眼。

“這是方善良給的?！崩享n對(duì)牛根生說。

“哦?！迸８鷽]有看老韓，在用心破竹子，他準(zhǔn)備做幾把洗鍋的刷把。他每年年尾都要做幾把備著。

“你這手藝跟我學(xué)的吧?！崩享n有些得意。

“是喲是喲。你還弄得動(dòng)嗎？——你不是要找你的狗嗎？我沒看見?！?/p>

“給我做一把吧?！崩享n覺得徒弟應(yīng)該孝敬一下師傅。

牛根生就幫老韓也做了一把。天快黑了，老韓拿著刷把去找方善良。

“送一把刷把給你?！憧匆娢业墓妨藛?？”老韓不管方善良要不要，把刷把放在方善良家的灶臺(tái)上，又問起了他的狗。

“沒有看見哦。牛根生看見沒有？你那狗肥滾滾的，冬至節(jié)過了，莫不是被人弄去吃了？”方善良在準(zhǔn)備夜飯，灶膛里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跳躍著。

“不會(huì)不會(huì)?！崩享n很自信。

韓家村在家的人不多，沒過多久，老韓就問了個(gè)遍。問得最多的還是他的鄰居方善良。他上午問，下午問，今天問，明天問，方善良很耐心跟他探討狗的去向。

快過年時(shí)，方善良的孫子打工回來了，老韓瞅準(zhǔn)時(shí)機(jī)，逮住就問：“你看見我的狗了嗎？”

“我才到家，沒看見您的狗??！——哦，對(duì)了，您的狗去年不是死了嗎？還是我?guī)湍懵竦牧?！?/p>

方善良說：“是嘞是嘞，我想起來了?！迸８f他也想起來了。

老韓說：“是喲是喲?！比缓缶托?。笑一笑后，老韓退到人堆邊上，袖了手，站著，一聲不吭了。

[責(zé)任編輯 吳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