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松

李貴明在他的詩集《我的滇西》后記里寫道：“我的母語是傈僳語。在我的母語故鄉(xiāng)，沒有詩歌理論，沒有詩歌批評，沒有詩歌稿費，沒有詩人責任，甚至沒有詩歌文本。一切都是自然天成，毫無雕飾。在我的故鄉(xiāng)，詩人是真正行吟大地的歌者。”

詩人寫詩時就是在沒有任何限制，沒有所謂韻律要求，也沒有任何詩歌標準的束縛下，僅憑著一顆熱愛生活、熱愛故鄉(xiāng)、熱愛大自然的心，盡情地吟唱著自然之美、人性之美，吟唱著人世間的幸福、滄桑和愛。但是就在他天馬行空，盡情吟唱出的這本詩集《我的滇西》里，你只要開始閱讀，就會被深深地吸引和打動。而且你會驚奇地發(fā)現他的詩歌恰恰非常符合詩歌的審美特征，不但蘊含著最美的意象、豐富的想象力，還有淡泊靜謐而又曠達開朗的意境。除此之外，作為傈僳族詩人的李貴明，他的詩歌里還有一些明顯的圖騰符號，使他的詩歌具備審美特征之外多了幾分神性之美。

一、自然天成的意象之美

“詩歌以意象為詩情傳達的基本結構單位，通過單個或多個的意象來凸現詩意，抒發(fā)情感 。意象就是在知覺基礎上形成的，滲透著詩人主觀感受的客觀事物的影像。”

亞里士多德也說過：“心靈沒有意象就永遠不能思考?！庇膶W批評之父德萊頓（Joho Dryden）認為“用意象描寫，這本身就是詩歌的頂峰和生命。”丹尼爾﹒韋布（Daniel webb）認為“詩歌之美主要來自詩歌意象的生動和優(yōu)雅。”

這些理論都說明了意象對于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要性。但對于傈僳族詩人李貴明來說，在寫詩歌的時候他也許并不知道意象對于詩歌的重大意義，也沒有刻意去關注和挖掘，但他的詩歌里卻到處都是最美的詩歌意象：梅林、白馬、青草、飛鳥、湖泊、雪山、云朵、美酒、月亮……每一個意象里都蘊含著美、溫暖和愛，讓人讀了有種神性的向往，向往他筆下美麗、寧靜、溫暖的世界。

“抱住一匹白馬的呼吸，閉上眼睛”“于是，在牧人的歌聲中聽到了。／湖泊的聲音”“在綠色的麥田里／守護我閃爍的骨骼”“雪中的日子融化了／露出潮濕的樹葉，遠山的霧氣”“站在朝西的陽臺，伸出手，觸摸云的白”。他的這些意象在他寫詩的時候并沒有刻意去構建，但卻自然、恰當地嵌入了他的詩里，因為那些白馬、湖泊、麥田、雪山、白云以及大地上的一草一木，自然界的萬事萬物都深深嵌入了他的心里，融入他了的血液，和他的生命融為一體。只要他行走在大地上，開始吟唱詩歌的時候，那些生命里的月亮、云朵就自然地跳了出來，自然地成為了他詩歌里不自覺的最美詩歌意象。

李貴明的詩歌意象里運用得最多的意象就是“酒”，這個意象在他的詩集里出現了六十多次，關于他的“酒”意象，詩人、評論家柏樺在給他詩集的序言《一碗美酒里無限廣闊的世界》里專門探析過。

提起關于“酒”意象，無疑就會想起陶淵明和李白，他們倆人的詩歌里幾乎都有酒。陶淵明詩歌里的“酒”有兩種意蘊，一種是“一醉解千愁”，只有醉了才能不去理會那個腐朽、墮落、黑暗的社會，才不會去想難以實現的抱負和人生理想。另外一種是飄逸和灑脫，品著自釀的小酒，可以不為五斗米而折腰，可以在自己構建的桃花源里達到物我兩相忘的境地。李白的“酒”則是“斗酒詩百篇，天子呼來不上船”的傲骨和灑脫，只要有了酒，李白的才華就會源源不斷地噴涌而出，隨口一吟都是后人難以逾越的經典之作。這個“酒”也讓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一代詩仙李白多了幾分仙氣，真乃謫仙人也！

而李貴明筆下的“酒”是自由、豪爽、愛和對生活毫不設防的無拘無束的自然感慨和吟詠?！靶℃?zhèn)上飲酒和行吟的浪漫騎士，素面朝天，醉臥紅塵，嘲笑人間堡壘，他們是自由的飛鳥，慕天席地，率性而為”“你看，酒鬼加詩人幻想中的疆土沒有界限或藩籬，沒有暗器與壁壘，他要的是豪情萬丈、縱情馳騁?！薄拔仪樵冈谝煌氚瞪木评镒Ы健?，在李貴明的這些“酒”里，讓我們看到的是自由、豪爽的俠義之氣，只要有了一碗美酒，功名利祿都不值一提了，這樣的生活自然、樸實、豪邁，難道不令人向往么？“阿紫阿紫，喝一口蜜酒，我想你三年；阿紫阿紫，這首民歌，痛了我一生。”這是對于愛情最樸實無華的來自心靈深處的自然吟唱，所有的愛情都釀化成了手中的那一杯酒，喝下這杯酒，關于愛情的所有味道都在肚子里了。這樣的意象是詩人在不自覺的狀態(tài)下自然地融入了他的詩歌，融入了他的生命。

二、豐富的想象力呈現出空靈之美

“詩歌是借助豐富的想象和新奇的比喻，以具有強烈節(jié)奏感和音樂性的語言，高度概括地表現詩人主體對宇宙人生的深刻理解和對生活的由衷詠嘆的文學體裁?！睆脑姼璧亩x中我們不難看出，詩歌寫作里豐富的想象力占據著重要的位置。所以俄羅斯著名文學評論家別林斯基說：“在詩中，想象是主要的活動力量，創(chuàng)作過程只有通過想象才能夠得到完成?！蔽覈娙税嘁舱f過：“沒有想象就沒有詩，詩人最重要的才能就是運用想象?！?/p>

讀李明貴的詩集《我的滇西》，里面那些信手拈來的意象，是從詩人的血管里、骨子里、生命里自然奔涌而出，他筆下的那些意象對于他來說太熟悉了，已經融入了生命。隨著那些意象的噴涌，豐富的想象也就自然而然地展開，和意象一起構筑成了最美麗的詩句，讓人讀后有種空靈、超脫的美感。

“再美的琴弦不過是掛在馬背的故鄉(xiāng)”“收容我歸來的靈魂吧！開啟鮮花的嘴唇”“羊角的年輪仿佛現實的迷宮”“用女神的名字命名云朵／馬蹄帶來最美的衣裳”“我聽見，午夜的羊群從流水中升起”，這樣的詩句在《我的滇西》詩集里隨處可見，這些充滿想象力的詩句讓詩句顯得飽滿、美麗、空靈，而且有種超凡脫俗的美，讀著這樣的詩句，我們會忘記塵世的煩惱和瑣碎，腦海里剩下的只有無限的美，只想跟著那些美麗的詩句發(fā)散我們的思維去追逐生命中的美麗和寧靜，沉浸在美麗的遐想中永遠不要醒來。這就是詩人用豐富而空靈的想象力為我們構筑的美麗畫卷，引領我們去追逐美麗和夢想。也只有作為傈僳族詩人的李貴明在沒有受過任何語法、詩歌理論培訓的前提下能具備的空靈想象力。我突然遺憾地想道，那么多文學碩士、博士都成不了作家、詩人，甚至寫不出像樣的文章和詩篇，都是因為被應試教育體制下的考試機器同化成了相似的人才，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

三、純凈、美麗而充滿神性的意境美

意境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深層特質。透過意象創(chuàng)造意境（象外之象）是決定詩作高下的關鍵。意境是通過若干意象組合而成的一種比意象更為深遠的主客觀相結合的美學境界。王國維說：“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p>

李貴明的詩集《我的滇西》里，由一個個純凈、美麗的意象加上空靈的想象力之后就構成了一個純凈、美麗而充滿神性的意境。他的這個意境是那么的美、深遠，就像一幅幅靜謐、美麗、豐富的國畫，畫中的云朵、白馬、草原、戀人、飛鳥、蝴蝶……都是充滿靈性的自然之美，美麗、寧靜的原生態(tài)，讓在塵世中疲憊不堪的人們多想在詩人構建的世界里休憩、生活。詩人筆下的那個世界，不得不讓人想到陶淵明構筑的“桃花源”。在美麗、寧靜的詩意“桃花源”里，作為主角的人在詩人的筆下那么的自然、豪放、無拘無束，沒有功名利祿，沒有爾虞我詐，只有真誠地愛著大地，愛著生活，愛著人類。這樣的生活，這樣的境界，難道不值得向往么？

“馬幫的鈴聲是蕎花的心中／迎親的馬匹頭戴紅花／吆喝一聲／掃盡頭頂的星光”“這個下午，適合在這時想你／雨落在身上，干干凈凈／我骨骼松動／開出一樹綠花”，隨便從詩集中摘錄幾句，都會發(fā)現詩人把一個個意象升華成了美麗的意境，而且在升華的過程中巧妙地把情景相融起來，達到了一種寓情于景，情景相融的完美境地。

四、圖騰符號讓詩歌充滿神性美

所謂圖騰，就是原始時代的人們把某種動物、植物或非生物等當作自己的親屬、祖先或保護神。相信他們有一種超自然力，會保護自己，并且還可以獲得他們的力量和技能。在原始人的眼里，圖騰實際是一個被人格化的崇拜對象。例如，龍是中國人的圖騰一樣。

在傈僳族的宗教觀念中，和人具有靈魂一樣，自然界的萬物也無一不具有靈魂，凡是日月、山川、星辰、河流、樹木都是人們崇拜的對象。所以，傈僳族詩人李貴明，他的筆下所有的日月、草原、河流，所有大自然里的一切在他的筆下不但是美麗、空靈，充滿詩意的，而且還充滿了他的敬畏和崇拜。而他的敬畏和崇拜里又具有本民族的特性。“傈僳族其圖騰維系著族內各氏族的生存與發(fā)展，其圖騰物常常就是姓氏本身或代稱即姓氏名稱”，所以李貴明的詩中出現的白馬、蕎花、魚、鷹等，就是傈僳族重要的圖騰崇拜物，使他的詩歌具備了民族、民俗特色。

“風不停地在我臉龐刻畫飛鳥與湖泊／我聽到白馬內心寂寞的奔跑”“群山的圖騰，堅守著雪的品質／牧群的乳房因此豐滿”“我們敬畏魚群／就像魚群敬畏花朵”“阿恭瑪 傈僳女神／在我放浪的時刻／經過小鎮(zhèn)的石板路／微笑著 關閉了陽光的門扉”，從詩集里擷取出的這些詩句里，我們不難看出，除了意象美、意境美、想象力豐富之外，還具備一種傈僳圖騰的神性之美。這種神性之美讓我們在簡單的視覺審美之外，多了一種內心的敬畏之美，這種美是一種最高境界的美。它能夠滌蕩人的靈魂，讓人敬畏自然、敬畏生命，從而才能夠熱愛生命、熱愛生活、熱愛大自然、熱愛萬事萬物，生活也因此就變得美麗、純凈起來。

綜上所述，我們不難看出《我的滇西》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詩集，我們在意象美、意境美、想象美、神性美的“大美”集合里來了一次關于美的饕餮。除了美之外，詩句還直抵我們的靈魂深處，深深地打動著我們的心靈，讓靈魂得到凈化和升華。同時，我們還能在詩人構建的詩意世界里尋找到一隅靈魂的休憩園地。

對于好作品，我們要用嚴苛的眼光來審視，并挑剔出作品中的不足，是希望詩人能寫出更多更美的詩來。通過嚴苛的審視和挑剔之后，發(fā)現詩集里存在的不足是意象過多，導致有些意象指向不明，還有思維的跳躍過大，使得詩歌結構出現斷裂之感。

當然，金無足赤，文章也不可能是完美無缺的，瑕不掩瑜，《我的滇西》這部詩集的“大美”和為人類構建的美麗、純凈、寧靜、豪放的精神家園是很多詩集所無法比擬的，這也是我讀到過的好的詩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