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君綺
摘 要:傳統(tǒng)不應該只是一個靜態(tài)的名詞或僅僅將它理解為一段時間概念,是一種精神,一個客觀實體。它是鮮活的,有維度的,筆者將分別從橫縱兩個維度對“傳統(tǒng)”進行闡釋。
關鍵詞:傳統(tǒng);民族音樂學;時間維度;空間維度
在這個文化流變迅速的時代,也許我們該思考一下,如何看待“傳統(tǒng)”或“傳統(tǒng)音樂”,面對時代對于傳統(tǒng)的創(chuàng)新和改變,我們該持什么態(tài)度?尤其是作為民族音樂學專業(yè)的學生,在外面已有的知識體系中該如何去面對這種流變。這些問題我將在以下行文中通過橫縱兩個維度的解讀進行具體闡釋。
一、傳統(tǒng)的縱向維度解讀——時間維度
筆者曾在書中看過這樣一個生物實驗:
1.把一堆猴子關在一個籠子里,然后里面掛上一串香蕉,并安裝一個噴水器,只要有猴子試圖去拿香蕉,噴水器就會噴水出來,這些猴子分別去試,都遭到了噴淋,于是猴子們就都不再去拿這個香蕉。
2.接著用一只新猴子A替換掉了籠子里的一只猴子,新猴子A進到籠子后也想去拿那串香蕉,但結(jié)果卻遭到其余四個猴子的一頓暴打,因為它們覺得新猴子A會害它們被水淋。
3.然后實驗者又以一只新猴子B換掉了四只老猴子中的一只,B進到籠子后依然是去拿那串香蕉,同樣又遭到四只猴子暴打,猴子A打的尤為用力,幾次循環(huán)后B也不敢去拿香蕉了。
經(jīng)過數(shù)次反復,所有有過被噴淋經(jīng)歷的猴子都被換走了,但換進籠子的新猴子最終都不敢去拿香蕉,盡管他們不知道去拿香蕉會被噴淋,但他們知道去拿會被打,如此替換數(shù)百次,籠子里的猴子都不去動那串香蕉了,盡管已經(jīng)沒有哪只猴子知道挨打的真正原因。
我們以這個故事為思考的起點,刨去其生物學上意義,這就是一個籠子和一群猴子演繹出的“傳統(tǒng)”。表面看起來這或許是一種對于“墨守成規(guī)”的反諷,但反芻其味,與其說它是傳統(tǒng),卻更像約定俗成的一種習慣,就像我們只知“過年”,卻不知為何“過年”一樣。我們總呼喊著要保護或繼承傳統(tǒng),但若不能真正理解“傳統(tǒng)”,這將只是句沒有意義的口號而已。
在圍繞傳統(tǒng)的討論中,時間維度往往是天平的支點。如人們總習慣性的將“當代”與“傳統(tǒng)”對立,似乎覺得時間維度越長便是“傳統(tǒng)”。但事實上,傳統(tǒng)的界定總是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每一次對傳統(tǒng)的定位及回首,實則都與我們所站的時間點相關。例如20世紀以前,對于“中國傳統(tǒng)音樂”的界定,是將其作為傳統(tǒng)的中國“民族音樂”,即中國古代社會遺存至今的音樂,當時叫做“中國音樂”,隨著“西學東漸”,中國音樂的創(chuàng)作中逐漸融入了許多西方音樂的元素,于是在20世紀后,中國音樂學的前輩又繼續(xù)完善其定義:中國傳統(tǒng)音樂不僅包括在歷史上產(chǎn)生,世代相傳,流傳至今的古代作品,還包括當代中國人用本民族元素進行創(chuàng)作的具有民族特色的音樂作品。上述不同觀點就已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音樂”在時段界定上的不同。它是“流動”的。
在筆者看來,迄今所有關于傳統(tǒng)的定義都不能脫離那個當下的時代語境。換句話說就是不存在絕對意義的傳統(tǒng)的界定,我們所認為的傳統(tǒng),都是根據(jù)當下的文化語境所形成的傳統(tǒng)形式的定義。而隨著歷史的不斷衍變,原有的概念也會表現(xiàn)出不同程度的“水土不服”。停滯的傳統(tǒng)并不存在,我們對她的認知也在不斷完善,可以被定格的或許只是傳統(tǒng)之脈中的某一個瞬間,而真正的傳統(tǒng)應該是繁復多變的,就像一條流動的河流。
拿傳統(tǒng)音樂《普庵咒》來舉例,它產(chǎn)生于宋朝,傳聞是由普庵禪師所作的一首真言咒語,至明代后文人張德新以咒語普庵咒為素材創(chuàng)作了古琴曲《普庵咒》,收錄于《三教同聲》中,《普庵咒》最早的樂譜就見于此書,之后衍變出眾多版本被40多部古琴譜集收錄,如《大音希聲》、《伯牙心法》等。除了以“琴曲”的形式廣泛流傳之外,其作為一個曲牌在后來的琵琶獨奏樂、弦索樂合奏、佛教寺院音樂、宮廷音樂等眾多音樂形式中也被廣泛運用和傳唱,使其音樂愈加豐富,但作為普庵咒標志的核心結(jié)構,卻依然保持不變,這就是“流動的傳統(tǒng)”,如下:
1.結(jié)構對比
普庵咒語基本結(jié)構:佛頭、起咒、三回、佛尾。
《三教同聲》中《普庵咒》的曲式結(jié)構:引子—A—B—A'—B'—A”—B”—A”(纏達形式)
《理琴軒舊藏本》中《普庵咒》的曲式結(jié)構:引子+過渡段+B+過渡段+B'+引子+過渡段+A+過渡段+A+過渡段+B”+引子+B+過渡
2.旋律對比
通過這兩個屬性的比較,可見傳統(tǒng)并非印象中的呆板,一成不變。而能源遠流長的“傳統(tǒng)”其都有其不變的核心,即萬變不離其宗,同時也要有源源不斷與之匯合的支流來擴充其內(nèi)容,由此方可“源遠流長”。
傳統(tǒng)從來不是純粹體裁和形式上的某種定式,不是靜止的某段歷史,它是流動的,變化的,不斷豐富發(fā)展的。也并不是歷史越久就叫傳統(tǒng),而是有著自己的核心文化,并在歷史的變遷中毅力不倒,這樣具有生命力的文化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傳統(tǒng)。羅蘭特在他的文章中,對于“傳統(tǒng)”的界定,沒有使用“定義”(definition)一詞來為其說法,而選擇了“范圍”(boundaries)這一詞匯來討論“傳統(tǒng)”在面對不同語境時的適用范圍。因為“變化”正是“傳統(tǒng)”的精髓之一。任何帶有絕對意義的界定都不適用于它,尤其在當代文化語境下,隨著對話和交流的進一步滲透,很難對其進行界定。綜上,在時間維度上,“傳統(tǒng)”是動態(tài)的傳統(tǒng),變化的傳統(tǒng)。
二、傳統(tǒng)的橫向維度解讀——空間維度
傳統(tǒng)的空間維度,即不同語境中的不同含義。比如“中國傳統(tǒng)音樂”,即可視其為接近區(qū)域性習俗的地方性音樂,又可視其為國際語境中的某一“民族音樂”,還可包括不同分層中宮廷、文人和民間音樂的內(nèi)容,而空間維度的大小取決于——“誰的傳統(tǒng)?”以及“誰在看‘誰的傳統(tǒng)”?
在采風過程中,我還遇到過這樣一個故事:我去貫洞走訪,來到一戶人家,里面來了一位采集琵琶歌田野工作者,他讓家里的歌師給他唱琵琶歌,他搗弄著裝備準備錄音,歌師拿著把吉他彈著張嘴就唱,馬上被那人叫停并問道,“你為什么不彈琵琶呢?”“琵琶壞了還沒修,這個吉他也是一樣的啊。”而那位采風者因沒有琵琶就停止了錄制并很快結(jié)束了采訪。
這個田野故事即可看出關于局內(nèi)人和局外人在對待某一個“傳統(tǒng)(音樂)文化”時的不同姿態(tài)。故事中作為局外人的采風者認為傳統(tǒng)是不可以改變的,不管是形式還是內(nèi)容都必須“原生態(tài)”,而這在局內(nèi)人看來卻不以為然,局外人所謂的“傳統(tǒng)”,對于局內(nèi)人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東西,已融進他們的生活,而在生活中是不需要刻意保存“原生態(tài)”的,一切都是自然的,就像侗族人唱琵琶歌,只不過是茶余飯后的消遣,取悅自己或與他人交流的工具,所以沒有人會去刻板的一字不差的記憶這些歌詞曲調(diào),或者拘泥于形式,“興致來,音樂起”這才是常態(tài),身邊就算是一片葉子也可以成為他們的樂器,更何況將琵琶換成吉他,畢竟他們就是創(chuàng)造者,是否“原生態(tài)”確實不應該由一個局外人來判斷。有時,一個局外人看待局內(nèi)人問題的眼光反而不及局內(nèi)人的開放和自由。也許在某些學者眼里,這種用吉他代替琵琶來唱琵琶歌是一種文化入侵帶來的不利影響,但對于當?shù)厝藖碚f,不論是用琵琶伴奏唱的“琵琶歌”還是用吉他唱的,他們依然在其中收獲著歌曲中的情感和意義。琵琶歌的功能并沒有因為樂器的改變而發(fā)生太大的變化。由此在那些所謂原生態(tài)民歌比賽中,參賽者被告知只能按照“原生態(tài)”的形式唱方能獲得高分時,我們是否該檢討那些評委的立場?參賽者對于“原生態(tài)”的認知?我們是否太過執(zhí)拗于我們自己心中對于“原生態(tài)”的標準,以及想要達到的效果而忽略了當事人的內(nèi)心訴求——即這種“原生態(tài)”存在的意義。
美國民族音樂學家賴斯(Timothy Rice)在研究保加利亞音樂時也有同感。許多傳統(tǒng)音樂的當事人并沒有“傳統(tǒng)”這個概念,在看待傳統(tǒng)文化時是將其視為“當代的”而非“傳統(tǒng)”的文化。因此,我們在面對一個“傳統(tǒng)”事項時,首先應摒棄我們心中對于“傳統(tǒng)”的定義,重視“局內(nèi)人”感受,我們或許始終都無法企及并達到“局內(nèi)人”的心理狀態(tài),但在調(diào)研過程中,我們要學會將自己因習慣養(yǎng)成的思想觀念“懸置”,并試圖融入當?shù)厝说挠^念中。不僅要有“局內(nèi)人”與“局外人”的觀念,還要有“過去人”與“當下人”視角,用多元的角度去看待一個音樂事項。要有“多元”就不能有太多“預設”否則就無法實現(xiàn)維度的轉(zhuǎn)換。
綜上,立場問題決定了“傳統(tǒng)”空間維度多元,我們在看待“傳統(tǒng)”時,既要有局外人的立場,也要試著理解局內(nèi)人的思維,這樣的態(tài)度才能使“傳統(tǒng)”自由生長,愈加鮮活。
三、結(jié)語
筆者從兩個維度——時間維度和空間維度,闡述我對于“傳統(tǒng)”的看法,在時間維度上它是運動的,歷久彌新,而非靜止。在空間維度上他是多元的,隨著角度,立場的變化而變化。它就像一條流動的河,隨地勢變化而改變形狀,是復雜的,包容的,有生命的,我們可以用自己觀念在這條河流上修起一個高高的堤壩阻止它向前,但永遠無法改變它流動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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