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子

李麗華在超市做了幾個月化妝品柜的促銷員，心里就煩亂得很，只想罵人，說所有人的壞話。

昨天王雪休假，有顧客來買東西，在王雪的貨架上自選了一支洗面奶，結(jié)果被正在上班的陳梅換了，李麗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整整一夜都在想，等李麗華來上班，要揭發(fā)陳梅的這個丑事。

一夜未睡好的李麗華早早起了床，心里沒有一絲睡醒后的輕松舒適感。她搖了搖昏沉的頭，習(xí)慣性的推開兒子的房門，準備叫上中學(xué)的兒子起床，床上的被子整齊安靜的望著她，一臉冷冰。她這才想起兒子昨晚賭氣去了他爺爺那里。老師給她打電話說兒子最近上課經(jīng)常遲到，上課也走神。她先是打公公的電話詢問，公公說孩子很乖，每天都按時去上學(xué)?。±铥惾A發(fā)現(xiàn)進入青春期的兒子越發(fā)難以接近。從不和自己多說話，自己多問了幾句，他就不耐煩，要么生氣地起身離開，要么把自己鎖在臥室，無論你說什么？他都不理。為了緩和與兒子這僵硬的關(guān)系，今年她盡量抽時間陪他，送他上學(xué)。昨晚，她就問了幾句，還是醞釀好用輕言慢語的口吻問，李麗華還記得自己臉上努力張開了一絲母愛的微笑配合著。誰知，她還沒說完，兒子就從未動筷的飯桌上起身走了，李麗華忍住即將爆發(fā)的怒火，又一次輕聲呼喚兒子的小名，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里有哽咽的壓抑顫抖。也許是她帶有哭腔的聲音感染了兒子，他竟然背著書包站住了，頭也不回地說我去爺爺家了。隨著關(guān)門的巨響，李麗華看見茶幾上的煙灰缸變成了老公李輝嘲笑的臉，她迅速抓起煙灰缸爆發(fā)的砸在了地板磚上，煙灰缸撕心裂肺的哭喊著四濺開來，一塊碎玻璃惱火迅速地飛到她手上打了一下，她頹廢地坐在沙發(fā)上喘息著。低頭間，她發(fā)現(xiàn)地上有一灘血，她順著血看上來，這才看見自己受傷的手正在淅淅瀝瀝地哭著。她忽然就失聲痛哭起來，好像一個孩子看見自己受傷流血一樣。

李麗華關(guān)起了兒子的房門，看了看空蕩蕩的家是如此冰冷。李輝又有一個星期沒回家了，每次電話詢問，都是他忙碌不悅的聲音，匆匆?guī)拙洌拖窭泄?。時間真是把殺豬刀，她想起了他們戀愛時，無論天晴下雨，李輝總會騎著那輛破自行車等她下班，那時日子雖苦，心情卻是甜蜜的。如果不是他們雙雙下崗、如果不是為了還貸款、如果不是李輝去跑大車、如果……李麗華苦笑著。她走進衛(wèi)生間洗漱，手上包裹的白紗布醒目。

人生那有那么多如果可以重來！日子就像開弓射出去的箭，再也回不來了。

李麗華在鏡子里看見自己化好妝的臉，亮堂漂亮多了。這個時候，她才感覺到人生的另一種自信油然而生。相比之下，李麗華發(fā)現(xiàn)自己更喜歡在超市上班的時間，比起冰冷的家，那里她更有存在感。

李麗華抬著妝容精致的臉倚在相宜本草護膚品的貨架前，雪白的燈光下，她兩頰的黑斑從雪白的粉底下隱隱露出身影。她不時回身看向員工通道，她在等王雪，可王雪遲遲不見來。她知道，王雪的兒子才上幼兒園。每次送，都會哭鬧不休。王雪經(jīng)常踩著點來上班，然后又悄悄在超市衛(wèi)生間里化妝，上班期間不化妝會被廠家扣工資。何況她兒子這幾天生病，小家伙一定變本加厲。

清晨的超市很是安靜，小溪般的音樂彌漫在超市，流淌在一排排貨架上，風姿卓越的商品似風塵女子般招攬著稀少閑逛的顧客。這樣的安靜悠閑，李麗華還是一陣陣心煩意亂。她討厭等待，她覺得她的人生總是在等待中。她在等李輝回家，熬過了一個又一個漫長孤獨的黑夜。她等兒子長大，她就不那么忙碌了，兒子長大了，她還得等兒子的叛逆期快快走過。她覺得她的忍耐已把她的更年期提前了，她四十歲都還不到。一陣熱霧涌了上來，遮住了雙眸。世界忽然變得飄渺無虛，一切似夢似幻。一瞬間，李麗華覺得她好喜歡這種感覺，腦海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用想，眼前是那么夢幻美好！眼前亮堂了，一切又回到現(xiàn)實，李麗華忽然怨恨起李輝，男孩子青春期更需要父愛，兒子更怕他一些，如果他經(jīng)常陪陪兒子，兒子不至于會這樣。李麗華不知多少次這樣對李輝咬牙切齒了，可又能怎樣？買房貸款是他在還。這個家是他在支撐著，這方面，他算是一個好男人。李麗華雖然聽到一些李輝作風上的風言風語，可她又沒有證據(jù)。李麗華曾經(jīng)問他外面是不是有人了？李輝一直解釋說要相信他，他們吵得不可開交時，李麗華就提出離婚，可李輝咬死不離，說他在外面苦死累活，不全是為了這給家嗎！他好不容易回次家，就讓他安靜地休息一下。今年在他一個月回家時，她莫名的發(fā)火，又說過一次離婚的事。李輝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地進了臥室，他把她當空氣的態(tài)度惹怒了她，等她怒氣沖沖地尾隨進去時，李輝已經(jīng)睡在床上打鼾了。李麗華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真的想離婚，如果李輝答應(yīng)了，她一定會崩潰，她對李輝是有感情的，那么多年的夫妻，愛情親情早已化成血肉浸入骨髓，剝離不開了。

終于，李麗華看見王雪穿著整潔的紅色工作服匆匆走來，工作牌在她胸前搖來晃去，環(huán)顧四周。妝化得很簡單，只畫了眉毛，涂了口紅，皮膚白皙，清秀漂亮，真是一白遮三丑。年輕真好！李麗華有些羨慕王雪。走近了，她看見王雪眼眶紅紅的，李麗華忍了一下，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王雪賣丁家宜護膚品，她的貨架就在李麗華的貨架對面，兩人的貨架在超市入口處，通常她們都能第一時間抓住顧客銷售。

李麗華看著王雪快速清理衛(wèi)生、清點貨架上的商品。她知道，王雪要看看昨天休假期顧客自選了多少商品。

你兒子今早送幼兒園還哭嗎？李麗華問。

哭呢！一直抓著我不放，是老師強硬把他抱走的。說著，王雪在臉上抹了一把。

娃娃生病了，你應(yīng)該請假在家?guī)?/p>

昨天帶他打了針……

你公公婆婆咋不給你帶娃娃呢？

婆婆走了快兩年了，公公類風濕路都走不穩(wěn)。

真是難為你了。

這一刻，看著王雪，李麗華覺得這世界上還有比她不幸的人。她甚至想到王雪到了她這個年齡，日子的不如意化成黑斑和皺紋爬滿她白皙的臉上，她似乎看到了未來那個王雪。李麗華心里忽然就烏云散開，歡喜起來。王雪原本有個愛她的老公，一個幸福的家。城市擴建中，王雪家的房子在拆遷范圍內(nèi)，政府補了一大筆款項給她家。從此，她的老公愛上了賭博。房子才蓋了兩層，錢就沒了。老公也在賭路上越走越遠，負債累累。爭吵的硝煙中，王雪總是在老公苦苦的哀求中一次次妥協(xié)。日子總得過下去，王雪在超市里默默無聞地工作著，不計較，勤奮努力！俗話說，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可李麗華從沒聽王雪說人是非，所以，王雪是李麗華在超市里唯一合得來的人。

哦！差點忘了。李麗華轉(zhuǎn)身從自己貨架上拿下一支丁家宜男士洗面奶遞給她。昨天你貨架上顧客自選的，但是被陳梅換了。說著，她瞥了一眼玉蘭油專柜正在上班的陳梅。

幾個男女老人手拿袋子快速從超市入口走進來，直奔食品區(qū)?？禳c，快點，晚了就沒有了。走在最前面的女老人回頭催促著。這是超市活動的吸引，每天有30 個名額，每人限購5斤1 元1 斤的山東大米。一大早，超市還沒開門，門口就排起了長隊，大多數(shù)都是老人。這幾個老人似乎有些遲了，不知趕不趕得上30 個名額。

哦！謝謝??！王雪接了過來放在貨架上。她看著那支洗面奶，腦海里全是幼兒園老師的笑臉，老師微笑著說兒子該交下個月的費用了，王雪道歉著說最近太忙，老忘了，明天一定帶錢來交。還有好幾天才發(fā)工資，王雪想要不今晚去大姐家先借了交上。

不是我一個人看見的，全部人都看見了，她從顧客手里接過你的洗面奶？拿著玉蘭油的洗面奶一個勁地推銷，顧客堅持要丁家宜說他用丁家宜好多年了。她還是堅持推銷，最后顧客不但買走了她的洗面奶還買走玉蘭油的護膚品。

是嗎？李麗華不停的說話聲音把王雪釘在洗面奶上的目光拉了出來。王雪回身看了一眼李麗華，又看向斜對面的玉蘭油專柜。見狀，李麗華眼睛發(fā)亮的拉著王雪說，你來，我給你說。來到員工通道，人稀少，只有幾個促銷員在水管前洗抹布，“嘩嘩”的水流聲打破了這里的安靜。不遠處，一張辦公桌前，幾個穿黑色工作服的防損員守在門口，那是超市工作人員的出入口，出門得簽出門條，做什么事有時間控制，超時了會被罰款。

她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了，這次你不要放過她，你拿著洗面奶去找超市經(jīng)理投訴她，我們幾個都可以給你做證，也可叫防損部的調(diào)出監(jiān)控看看，讓她滾蛋。

算了，還是不要做得太絕，大家在這里打工養(yǎng)家糊口也不容易。

你知道嗎？她做人很失敗，好吃懶做，經(jīng)常在人前挑撥離間，作風也很亂。老公受不了她才和她離婚的，女兒也不給她。婆婆施計讓她凈身出戶。她給娘家借錢開了一個服裝店也倒閉了，所以才來超市上班。

嗯！我知道。李麗華不知給她說了多少遍。

昨晚我想了一夜……李麗華口若懸河地講了很多她的想法和計劃，越講越興奮，吐沫四濺。王雪看著她興奮的表情和一張一合的嘴巴，更加深刻體會到人言可畏這個成語。她兩頰寬大顴骨凸出，下巴尖而短，眼睛不大不小，薄唇，上唇一顆黑痣醒目。古話說相由心生，這張臉還真是應(yīng)了這句古話。超市里好多事王雪都是從這張嘴里知道的。比如，化妝區(qū)活動堆上那個經(jīng)常做臨促的少婦，如何和防損部高個子小伙子眉來眼去，又如何勾搭在一起？再比如說食品區(qū)那個促銷員因為經(jīng)常偷肉帶回家，被超市開除。還有化妝區(qū)哪些促銷員總是在下班時坐上高檔轎車走了，司機卻不是她們的老公……這里每個人的事她都能說得繪聲繪色。有時，王雪想，不知道她在別人面前是如何說自己的，后來，有人告訴王雪，李麗華說她喜歡和王雪這么憨的人一起上班。最初，王雪為了和她搞好關(guān)系，也和她搭話。直到有一次食品區(qū)一個女人沖過來大聲罵她是非婆，還動手打她。李麗華不還口也不還手，最后，那個女人被超市開除了，李麗華卻安然無恙。再后來，王雪也只是收聽不發(fā)言。

王雪看準李麗華嘴巴休息的片刻，指指門口的防損員插話道，走吧！離柜臺時間太長對我們不好。

王雪很珍惜這份工作，這里雖然規(guī)矩多而嚴，上班如履薄冰般，但工資還可以。她也不想得罪李麗華，李麗華不是個省油的燈，誰都懼她三分。如果有誰惹了她，她就會讓誰被超市開除。

在王雪之前一個促銷員，她見過，那時她們在丁家宜活動堆上做臨促，兩人經(jīng)常一起上班。她膚白個子不高，嘴巴伶俐，人直爽，是個銷售高手，王雪幾乎趕不上她。因此就被廠家調(diào)進超市做正式促銷員。她剛進超市上班三天，就因為顧客在李麗華貨架前聽她講解過，而后又來到丁家宜貨架前聽了她的講解，買了丁家宜的護膚品。按說，這也是顧客的自由，超市里常見的現(xiàn)象?？梢膊恢铥惾A是用什么辦法就讓她被超市開除了。王雪才來上班時，廠家主管一再交待她銷量多少公司不會怪她，但千萬別得罪李麗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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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第一天來超市上班就領(lǐng)教了李麗華的厲害，她原本賣了兩盒防曬霜，上面還綁著贈品。顧客拿著防曬霜經(jīng)過本草相宜貨架時，李麗華就把她攔下了，當著王雪的面，硬是把顧客說得自愿把丁家宜的防曬霜還給了王雪，最后拿走了本草相宜的兩盒防曬霜。按說，李麗華這也是嚴重違規(guī)超市規(guī)定的，但王雪又能怎樣呢？她只是一個第一天上班的新人，何況主管一再交待她。當時，王雪也只能忍了沒敢吱聲。

王雪后來才知道，李麗華是抓住那個新促銷員的小錯誤告到超市經(jīng)理辦公室才被開除的。難怪主管一再交待她不要得罪李麗華。超市里的管理人員從員工、主管、防損到經(jīng)理各個職位的工作人員她都很熟悉。超市里里里外外的事情及規(guī)章制度，上上下下的環(huán)境到各個專柜促銷員她也都很熟悉。

王雪，你下班后就去經(jīng)理辦公室把這個事情說一下。

李麗華依舊倚在貨架前對王雪說著。

“嗯！”王雪也倚在丁家宜貨架前用鼻音答應(yīng)著她。

陳梅是超市里李麗華唯一不敢惹的厲害角色。她們經(jīng)常明爭暗斗，誰也不服誰。

記得王雪剛來超市上班不久，李麗華和陳梅為了爭奪一個顧客發(fā)生的爭斗。顧客原本是拿著妮維雅的護膚品走過李麗華貨架前，李麗華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硬是讓顧客扔了妮維雅，拿走本草相宜。那天恰好妮維雅促銷員休假，貨架上沒人，旁人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人敢多她的言。顧客拿著本草相宜經(jīng)過玉蘭油專柜時，站在專柜前掃了幾眼。陳梅便和顧客聊了起來，不一會兒，顧客把本草相宜還給了李麗華，還說不好意思?。∮裉m油畢竟是品牌。李麗華那個火呀一下子竄到頭頂，她從顧客手中接過護膚品，快速轉(zhuǎn)身，把產(chǎn)品歸位，罵道，賊婆娘，沒見過錢咯！連老娘的顧客也敢撬，要不是不想得罪顧客，老子讓顧客誰的也買不成。說著轉(zhuǎn)過身對王雪說，你給相信，只要我過去找顧客的麻煩，顧客肯定誰的也不要。

要不得，得罪顧客是犯了超市的大忌，會被超市開除的，到時候連你們廠家也保不了你。王雪好意提醒她。

李麗華一下子啞口無言，訕訕的倚在貨架前。

玉蘭油專柜前，陳梅擠出各種試用裝的護膚品在顧客雙手上不停搽試講解，其間還微笑著拉家常，半個小時后，顧客購物車里擺滿了一系列護膚品，陳梅眉飛色舞地開了單子幫顧客去交錢。

哇！玉蘭油開大張了，一千多呢！佳雪專柜的小平走了過來，她剛從職業(yè)學(xué)校畢業(yè)出來，來超市上班也不久，人很陽光，說話也不會拐彎抹角。

哼！ 人不要臉，鬼都怕。李麗華憤怒難溢。

小平悄悄對王雪說，原本是妮維雅的老顧客，若不是李麗華拉走，也不會買走玉蘭油的護膚品，她倆呀半斤的八兩。

顧客前腳走，李麗華后腳就蹦到陳梅面前笑著說，你沒看見顧客拿著我的產(chǎn)品嗎？

陳梅笑著說，看見了呀！是顧客自己來咨詢我的，還說玉蘭油是品牌……

你還真是不要臉啊！

我知道你要臉，可你老公不給你臉?。∈畟€司機九個嫖，你應(yīng)該知道他外面有人了吧？不然你就不會獨守空房了。哈哈哈……

你個不要臉的爛貨騷貨……

這時，超市主管苗蓉老遠走來，黃色工作服很是顯眼。

李麗華把未罵完的臟話咽了回去，快速回到自己崗位上。

苗蓉一臉黑線地走了過來，看了看陳梅，又來到李麗華面前說，不準竄崗聊天，更不準吵架，如果你們怕忘了，隨時抬頭看看監(jiān)控，防損部的不是吃閑飯的，他們除了監(jiān)視偷盜的顧客還監(jiān)視你們的一舉一動。

知道了。

你隨意竄崗，去前臺交50 元罰款。

王雪，你知不知道陳梅最近又被男人拋棄了？李麗華看著空蕩蕩的超市問，見王雪沒有回應(yīng)，她轉(zhuǎn)過了頭，王雪正低頭看丁家宜的產(chǎn)品手冊，她又重復(fù)道，你知不知道陳梅最近又被男人拋棄了？王雪搖了搖頭，眼睛依舊盯在手冊上。

我聽說她找了一個男朋友比她還小，小男人騙財騙色后就失蹤了。

這時，兩個美女朝化妝品區(qū)域走了過來，各個專柜前的促銷員都精神一抖，各自在自己柜臺前站好，餓狼式的眼睛同時盯著走近的顧客。

本草香宜和丁家宜貨架在第一個位置，通常李麗華和王雪的機會更多。沒等王雪開口，李麗華已竄離貨架，微笑著把顧客招攬到她貨架前。

你好！美女，要洗臉的還是搽臉的？

洗臉搽臉的都要，有歐萊雅的嗎？

你了解一下本草相宜的護膚品，都是純植物提取的，無任何副作用……

歐萊雅在那里？顧客把臉轉(zhuǎn)向王雪。

在里面專柜上。

謝謝！顧客走了進去。

美女！要洗臉搽臉的嗎？

美女！要洗臉搽臉的嗎？

……

一片詢問聲此起彼伏。

王雪，你咋那么憨！你不會問問咯？你看看你的銷量永遠都比不上你的對班。銷量是和你的工資成正比的。

人家不是說了要找歐萊雅嗎？

哎！李麗華搖了搖頭。

丁家宜，有顧客找你的產(chǎn)品。蘭亭專柜的小琳帶著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走了過來。

我要丁家宜的祛斑霜。

王雪看了看她的臉，雖然皮膚底子很白，但兩頰充滿了紅血絲，有些吹彈可破的感覺。大姐，我建議你不要再用祛斑霜了，你看你的皮膚表皮層都被祛斑霜侵蝕了，紅血絲都露出來了，你現(xiàn)在的皮膚抵抗力很弱，一曬太陽臉就全黑了，不但祛不了斑，還會增加更多的斑。

難怪，我就說我這斑怎么越來越多，原來是這樣啊！你這柜臺另外一個促銷員還一個勁叫我搽祛斑霜。謝謝你?。⌒∶?，那你給我介紹其它的護膚品，我這臉是又癢又疼的，該怎么護理呢？

這是皮膚過敏的癥狀，你現(xiàn)在什么都不要搽，也不要用洗面奶，每天用清水洗洗，搽一點嬰兒的護膚品，嬰兒護膚品沒有刺激，實在疼癢時，把息斯敏碾成末伴在香蕉泥里糊在臉上，讓皮膚自己慢慢修復(fù)。

謝謝謝謝！顧客千恩萬謝的走了！

哎！你這人真是奇了怪，你不賣祛斑霜我們還要賣，你怎么能這樣和顧客說呢？這不是拆自己的老底嗎？沒見過你這么憨的人。李麗華還等著顧客離開丁家宜她準備推銷自己的護膚品呢，聽了王雪對顧客說的一番話，李麗華覺得沒希望拉回顧客了。她原本還想抱怨幾句，稍頓，她展開了一個微笑說。王雪，我親戚送了好多李子給我，明天我?guī)б恍﹣斫o你！

中午的超市越發(fā)空蕩無人了，大多促銷員都出去吃飯了，只有寥寥幾個促銷員懶洋洋的倚在貨架前。這時，黃色工作服出現(xiàn)了，促銷員們立馬快速站直身子。

你們幾個，苗蓉面無表情的按順序指著促銷員，去搬貨拍洗衣粉，留一人看柜臺。王雪和李麗華為了抓銷量，大多時間都舍不得休息，一有時間就站在貨架前，就連吃飯都是神速，吃飯期間，顧客雖少，但促銷員少，銷售成功率非常高。就連休假期她們都會來貨架前抓銷量。如果不是兒子生病，王雪昨天休假也會來超市上班。李麗華有幾分沮喪，早知會被叫去干活，她就在外面偷個懶。她靈機一動，拿著出門條快速走出去了。

過道上擠滿了促銷員，紅色一片，淹沒了員工通道。王雪看見了李麗華，她明明看見她溜出去了，怎么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王雪。李麗華擠到王雪身邊說，真倒霉，我剛想在更衣室里偷懶睡一覺，誰知苗蓉就來了，里面偷懶的人可多??！她在人群里搜索了幾眼又說，陳梅一定趁吃飯時間回簽了進門條又偷偷溜出去了，我沒在更衣室看見她，老奸巨猾。

來到超市倉庫前，一輛小貨車上裝滿了蛇皮口袋裝的洗衣粉，幾個穿黃色黑色工作服的小伙子爬上了貨箱，把大袋洗衣粉一袋袋扔了下來。王雪和李麗華合力把沉重的袋子一次次抬上購物車，又推車從員工通道進入超市，員工通道來來往往推送洗衣粉的促銷員擁擠不堪，王雪和李麗華大汗淋漓的穿梭其間。

洗滌用品區(qū)的過道上，促銷員們拆開蛇皮口袋，拿出吸成一團不成形的袋裝洗衣粉，使勁在地上敲擊著，發(fā)出“啪啪啪”聲，洗衣粉呻吟著漸漸伸平了身體，又被一包包整齊碼放在貨架上。白色的空蛇皮袋猶如生完孩子的母親，癟耷著肚皮有力無氣地淌滿一地。

這超市真是周扒皮，不給我們一分錢的工資還老讓我們給他們做苦力，稍不注意就被他們罰款或開除。我們是廠家的員工，又不是他們的奴仆。李麗華滿腹牢騷，抬手抹了一把汗，把洗衣粉摔得“啪啪啪”直響，仿佛這樣才解恨。

你不要隨便亂說話。王雪提醒她。

李麗華看了看四周走著幾個黃色身影，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拍完洗衣粉的促銷員站滿了員工通道，喝水的休息的也有發(fā)呆的。

李麗華站在員工通道吹著風喝著水，她看著王雪淡然的表情，她似乎沒把自己的話當做一回事。這老實人固執(zhí)起來還真拿她沒辦法，她也知道王雪不想得罪陳梅，也不想得罪自己，所以一直裝憨?？墒牵行┦掠刹坏盟?。一山不能容二虎，不借此機會把陳梅從超市里清除掉，她是吃不下睡不著。

你們回各自的崗位，不要在這里磨蹭。苗蓉面無表情的出現(xiàn)了。

李麗華又把一肚子的話咽了回去，甚至還牙癢癢地睥睨了苗蓉幾眼。

很快，員工通道空了。

李麗華和王雪回到化妝區(qū)，看見陳梅早已悠閑地倚在玉蘭油專柜前。

王雪看見自己貨架上自選了幾個產(chǎn)品，就從貨架下的柜子里拿出產(chǎn)品把空缺的地方補齊，在銷量表里畫上勾。

陳梅笑吟吟地走了過來說，王雪，我?guī)湍阗u了兩條洗面奶，一瓶潤膚霜。

謝謝陳姐，我看見了。王雪展開一個微笑。

李麗華看著陳梅的笑臉，心里忽然一陣惡心翻滾，熱血上涌。陳梅，你是不是知道吃飯后超市有活計要干？李麗華覺得這些話好像沒經(jīng)過大腦，一句接一句地從自己嘴里出來，防損部的李強給你通風報信了吧？嘿嘿嘿！誰都看得出你倆的關(guān)系來，單身真是好，可以和很多男人同時交往。

有那么一刻，李麗華都懷疑這些話是不是她說的。她覺得接下來她和陳梅應(yīng)該在這里打一架，然后兩個人同時被超市開除，省得她每天除了想家里的事，還要每天面對陳梅。她的腦海已經(jīng)夠忙了，她不想再去想去恨陳梅了，她太累了。只有陳梅在她眼前消失，她和她有關(guān)的事才會在自己腦海的記憶里消失。

神經(jīng)病。陳梅丟下一句話拂袖而去。

李麗華愣住了，她竟然有些失落，一陣難過羞愧翻滾而來，那么洶涌。她看著陳梅的背影說，王雪，我給你說的事你想好了沒有？

什么事？

你說什么事？李麗華忽然有些歇斯底里。王雪嚇了一跳，無辜地望著她。李麗華不再說話了，她倚在貨架前，望著來往的顧客發(fā)呆。幾分鐘后，王雪說，哦！我知道了，我還在想，要怎么說？

去到辦公室直接給經(jīng)理說！

要不，先給苗蓉說吧！

苗蓉只是個小主管，她還不是要報告給經(jīng)理，經(jīng)理是不講人情的，你說了肯定直接給這個爛貨開除掉。

苗蓉還是有權(quán)利的，上月那個新來的促銷員因為串崗聊天，苗蓉叫她去前臺交罰款，她不滿和她頂了幾句嘴，不就被苗蓉當場開除了嗎？

這時，王雪聽見自己的手機信息提示音不斷地響起，她轉(zhuǎn)過身避開攝像頭拿出手機查看。

……

李姐，我給你講個故事吧！王雪說。

和你說正事呢！講什么故事？李麗華有些不耐煩了。

離下班還有點時間，你說的事很簡單，我下班就去。

真的？

嗯！

下午的超市人逐漸多了起來，幾個小孩打鬧著跑過，笑聲很大，一位母親推著購物車大聲呵斥著他們。

一個農(nóng)場主養(yǎng)了很多動物，其中有兩只狗一只貓經(jīng)常在一起玩。貓呢很老實也很本分，也經(jīng)常遭到兩只狗的奚落和惡搞。每次農(nóng)場主有朋友來，它們?nèi)齻€都會表演精彩的節(jié)目，很是博得農(nóng)場主喜愛。

李麗華看著不斷從入口進來的人群。王雪也倚在貨架前看著人群說著。

一天農(nóng)場主喝醉了對朋友說，等你下次來時，我殺一條狗招待你。

朋友說，那么好的狗，你舍得。

農(nóng)場主醉醺醺的說，一山不容二狗……

兩只狗聽了很是驚慌，它們想過逃走，可它們誰也不想過顛沛流離的日子。它們都知道貓有一把刀，一天晚上，甲狗跑去找貓借刀，貓說，我知道你要刀做什么？誰都知道我有把刀，我不想讓主人以為是我做的，我也要在這里生存，貓拒絕了甲狗。第二天晚上，乙狗也來給貓借刀，貓說了同樣的話，也拒絕了它。甲乙兩狗都開始怨恨貓，于是，各種為難貓，為了生活，貓忍了。有一天，農(nóng)場主的朋友來了，農(nóng)場主不見兩只狗出來表演，就去狗棚里查看，貓也尾隨主人前去。只見兩只狗倒在血泊中，貓的刀沾滿了血跡扔在一邊。

你們……貓驚恐地指著它們說，我不是不借你們嗎？你們竟然……

農(nóng)場主忽然明白了，傷心地說，我只是試探你們一下，你們兩個畜生竟然互相殘害。

農(nóng)場主拂袖而去。

兩只狗掙扎著想說什么？睜大眼睛看著貓什么也說不出來，斷氣后，眼睛依舊睜得很大，貓在它們瞳孔里看見自己的身影。

你知道狗是怎么死的嗎？王雪問。

故事名字叫什么？李麗華把目光從人群中挪到王雪的臉上。

借刀。

借刀，李麗華若有所思地低語著。

嗯！借刀，王雪也重復(fù)著。

是貓殺了它們。

……

李麗華又把目光挪到人群中。她覺得眼前的王雪不再是才來超市上班的那個王雪了，她在暗示什么嗎？

越來越多的顧客涌進化妝區(qū)，促銷員們開始忙碌起來，李麗華也沒時間去想這個問題，她甚至開始有些怨恨她。忙碌中，她內(nèi)心還是涌上一陣陣心煩意亂，她不時看向也在忙碌的王雪，也不時看時間，快三點了，也快下班了。

顧客走后，李麗華倚在貨架上發(fā)呆。她每次快下班時，都沒有回家的欲望，甚至?xí)惺涓?。看著歡喜回家的同行們，她竟然有些羨慕她們。

而后，李麗華拿著出門條去上廁所了。

王雪的手機微信提示音再次響起，她轉(zhuǎn)身查看，李麗華發(fā)的：王雪，我今天已經(jīng)表明我的意思了，我就直說吧！就算你幫我一個忙，只要我在，以后在超市里沒人敢惹你。如果你不愿意幫忙就算了，我不敢保證那一天你會被超市開除，我相信你的廠家也保不了你，我也知道你很需要這份工作。

王雪抬起頭時，她看見對班已經(jīng)來了，她和對班交接一下，就走向員工通道。

李麗華回來時，對班已經(jīng)在上班了。她和對班交接了一下正準備走，手機微信滴滴響起，是王雪發(fā)的。她打開微信，她看見一張張照片上，自己正不斷從丁家宜貨架前拉走顧客講解，把顧客留在她貨架上丁家宜的產(chǎn)品一次次歸位在丁家宜貨架上，她的身影、表情是那么自然、淡定中還帶著喜悅的微笑。

最后一張照片下面寫著：陳梅叫我下班后去找超市經(jīng)理，我不知道要不要去？陳梅還說，空口無憑，這才是鐵的證據(jù)。

李麗華狠狠地望向玉蘭油專柜，陳梅已經(jīng)下班走了?；秀遍g，她覺得又好像不是陳梅，因為她每天看陳梅的時間比看顧客的還多。那又是誰呢？她環(huán)視了一遍超市，交接班的促銷員各種忙碌中，沒有人注意到她，她覺得誰都像誰都不像，那到底是誰呢？她又覺得好像是陳梅。她忽然又想起王雪那個《借刀》的故事。她迷糊了，低頭在微信上給王雪發(fā)了一個笑臉說：我明天我?guī)Ю钭觼斫o你。

李麗華忽然想回家了，甚至有些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