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鑫

摘 要： 華山詩在唐代山岳詩中為數(shù)不少，且有獨特的藝術(shù)風貌和價值，能體現(xiàn)唐代山岳詩審美的一般特征。再者華山詩的興盛和唐代的政治、交通、文化有密切聯(lián)系，對其進行細致地分析有利于了解唐代社會的發(fā)展情況。目前學界對華山詩的關(guān)注還不夠多，因此有必要對其進行專門研究。

關(guān)鍵詞：華山;唐詩;隱逸;意象

文章編號：978-7-80736-771-0（2019）04-004-03

華山是傳統(tǒng)的五岳之一，在中國名山中地位崇高。在唐代名氣之盛，甚至一度將取得與泰山等同的封禪地位。偌大的名氣不僅吸引世人矚目，更推動文學創(chuàng)作，這從現(xiàn)存的《全唐詩》中的華山詩和《太平廣記》中關(guān)于華山的筆記小說中，可以得知。造就華山知名的因素主要有交通地理優(yōu)勢、獨特的自然景觀及盛行一時的華山崇拜，而這些同樣推動了華山詩文的創(chuàng)作。

一、華山詩興盛之因

（一）交通地理

唐建都長安，又定洛陽為東都，兩都之間是為兩京道。天寶以前交通至繁，其后雖歷經(jīng)安史之亂，但仍未見衰，中唐德宗敕云：“從上都至汴州為大路驛。”為唐代第一重要驛道。此道由長安經(jīng)昭應、渭南至華州，再至潼關(guān)，后出陜州而抵洛陽便可北上南下，通行全國。其間之華州為京都第一州，郵傳館驛之務無有過者，而華山又正位于華州之中，故為往來行人必經(jīng)之所，交通極盛。

交通之盛帶來行旅詩的創(chuàng)作之盛。往來于華山的行旅主要有陪皇帝巡行的侍從、赴職或述職的官員、赴舉或落第的舉子、漫游或干謁的文人及鎮(zhèn)邊或出征的將領(lǐng)，他們因旅途而心生感懷，見華山而發(fā)然為詩。沈佺期《辛丑歲十月上幸長安時扈從出西岳作》：“西鎮(zhèn)何穹崇，壯哉信靈造。 諸嶺皆峻秀，中峰特美好?！贝嗽姙樯騺缙陟鑿闹凶谘残新愤^華山時所作，其時沈佺期在宮廷甚為得幸，因而詩中洋溢著扈從的喜悅、優(yōu)異之感。玄宗多次東巡，其詩有《途經(jīng)華岳》，于是底下的臣子紛紛應制附和，蘇颋、張說作《奉和圣制途經(jīng)華岳應制》，張九齡作《奉和圣制途經(jīng)華山》，三首詩也均為扈從之作，辭藻富麗，歌頌帝業(yè)。漫游的文人之作如岑參《宿華陰東郭客舍憶閻防》，赴任的官吏之作如儲光羲《赴馮翊作》，這些詩則流露出漂泊之苦，羈旅之感。

華山為出京之要道，故又有一定數(shù)量的送別詩。如岑參《送王七錄事赴虢州》：“小店關(guān)門樹，長河華岳祠?！瘪樫e王《秋日餞陸道士陳文林》：“青牛游華岳，赤馬走吳宮?！彼蛣e之詩多寫行人將行之地，以突顯路程遙遠，自己思念深切。

再者，華山地區(qū)的官員經(jīng)常與京城的朋友唱和贈答，這些活動的開展也主要得利于華山毗鄰長安，交通來往便利。儲光羲《獻華陰羅丞別》：“華山薄游者，玄發(fā)當青春。道德同仙吏，尊卑即丈人?！彼麄冊谠娭袑懙饺A山，既贊美又神往，由此可見華山對長安文人的巨大吸引力。

（二）自然景觀

五岳之中，華山以險峻著稱。唐代有蒼龍嶺韓愈投書的民間故事。傳說韓愈來華山游覽，登高賦詩時意氣風發(fā)，下山離去時卻膽戰(zhàn)心驚，走到了蒼龍嶺，眼見險徑絕壁，再也不敢前行，于是投書求救。由此可見華山之險非常著名。華山還有高大、奇?zhèn)サ奶攸c?！渡胶＝?jīng)·西山經(jīng)》：“太華之山，削成而四方，高五千仞，廣十里，遠而望之，若華然，故曰華山?！彼晌宸褰M成，分別是東峰（朝陽）、西峰（蓮花）、南峰（落雁）、中峰（玉女）、北峰（云臺）。其中南峰最高，古人尊稱它是“華山元首”，宋代寇準《詠華山》寫道：“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俯首白云低?！蔽鞣遄钇?，整座山是一塊完整的巨石，渾然天成，因峰巔有巨石形狀好似蓮花瓣，古人多稱其為蓮花峰、芙蓉峰。《華山記》云：“山頂有池，生千葉蓮花，服之羽化，因曰華山?！睎|峰還有著名的“華岳仙掌”，山崖上一塊手掌形的巖石，高數(shù)十米，五指分明，形象生動逼真。對華岳仙掌的描寫，如王維《華岳》：“昔聞乾坤閉，造化生巨靈。右足踏方止，左用推削成。天地忽開坼，大河注東溟。遂為西峙岳，雄雄鎮(zhèn)秦京?！比A山也有秀麗的之處，《水經(jīng)注》：“華岳三峰，芙蓉、明星、玉女是也，直上數(shù)千仞，基廣而峰峻疊秀，屹于嶺表，有如削成。山頂有二泉東曰太丘泉，西曰蒲池，東西分流，掛溜騰虛，直瀉山下?！彪U峻、高大、奇?zhèn)?、秀麗正是華山自然景觀的獨到之處，也是其吸引唐文人前來游覽，創(chuàng)作的重要原因。

（三）華山崇拜

華山崇拜在唐代非常盛行，上自帝王下至平民都對華山神極為推崇。唐朝初建，高祖就數(shù)次派人前往華山祭祀。玄宗乙酉歲生，以華岳當本命，即位后封華岳神為金天王，后來還打算在華山封禪，只是恰逢華岳廟發(fā)生火災，加上關(guān)內(nèi)久旱無雨，于是作罷。帝王對華山的重視起到了引領(lǐng)風尚的作用，又由于華山靠近長安，處在通往都城的交通要道上，人流絡繹不絕，尤其是官員和舉子來往頻繁，因此華山廟香火旺盛，華山神越傳越神。李山甫《雨后過華岳廟》：“華山黑影霄崔鬼，金天口口門未開。雨淋鬼火滅不滅，風送神香來不來。墻外素錢飄似雪，殿前陰柏吼如雷。知君暗宰人間事，休把蒼生夢里裁?！迸c帝王想借華山神鞏固君權(quán)神授不同，普通人信仰它是想得到幫助解決生活問題。民間相信華山神能夠預知世人的休咎吉兇，能安排生人的前程。如《舊唐書》卷五七《裴寂傳》載，裴寂家貧生活很困難，每次去長安經(jīng)過華岳廟時都要拜神祈禱：“窮困至此，敢修誠謁，神之有靈，鑒其運命，若富貴可期，當降吉夢?！币惶煲估飰舻揭粋€老人對他說：“卿年三十已后方可得志，終當位極人臣耳?！焙髞砉划斄嗽紫?。久而久之，華山廟的巫道們就利用人們求神的功利心理大肆獲利，張籍《華山廟》：“金天廟下西京道，巫女紛紛走似煙。手把紙錢迎過客，遣求恩福到神前?！蓖踅ā度A岳廟二首》之一：“女巫遮客買神盤，爭取琵琶廟里彈。聞有馬蹄生拍樹，路人來去向南看?！边@些詩既反映了華山當?shù)氐拿袼罪L情，又反映了華山崇拜在民間的盛行。

二、矛盾的兩大主題

贊頌帝國和向往隱逸是華山詩的兩大主題，這兩大主題涵蓋了幾乎所有華山詩的內(nèi)容，雖然看似對立，但又實則統(tǒng)一。前者展現(xiàn)出唐文人積極入世的一面，后者流露出他們超脫出世的一面，這是唐代社會文化豐富繁榮的體現(xiàn)，也是知識分子精神追求多元化的反映。

（一）贊頌帝國

贊頌帝國是華山詩的一個宏大主題。華山高峻而毗鄰長安，是一道至關(guān)重要的地理屏障，它的高險與國都的繁榮相得益彰，因而唐人視華山為長安的門戶、國運的象征。如祖詠《觀華岳》：“作鎮(zhèn)當官道，雄都俯大川。”劉禹錫《華山歌》：“天資帝王宅，以我為關(guān)鑰。”

唐代帝王又非常重視對華山的祭祀和加封，這樣提高了它的政治地位，使它上升為了國家的守護神，更受世人的贊頌。《舊唐書》記載：唐朝初建，高祖就數(shù)次派人前往華山祭祀。玄宗即位之初就命蘇颋撰寫了《封華岳神為金天王制》，開元十二年，玄宗東幸，路過華山，又撰寫了《西岳太華山碑序》。天寶九年曾決定在華山進行封禪大典，只是由于恰逢華岳廟發(fā)生火災，加上關(guān)內(nèi)久旱無雨，不得不作罷。

盛唐國力強盛，國人對國家充滿了熱愛與信心，因而盛唐的華山詩在精神氣象層面最為闊大。如蘇颋《奉和圣制途經(jīng)華岳應制》：“朝望蓮華獄，神心就日來。晴觀五千初，仙掌拓山開?！痹娙苏J為華山是神靈之山，其神奇之處妙不可言，而它又護衛(wèi)著長安，這就是神靈在保佑長安、保佑大唐，因而詩的主旨是對君權(quán)神授的美化和認同。這種認同與盛唐氣象密不可分的，只有在真正的盛世人們才會那樣發(fā)自內(nèi)心地自豪與贊頌。更有名的是李白的《西岳云臺歌送丹丘子》：“西岳崢嶸何壯哉，黃河如絲天際來。黃河萬里觸山動，盤渦轂轉(zhuǎn)秦地雷。榮光休氣紛五彩，千年一清圣人在。巨靈咆哮擘兩山，洪波噴箭射東海。三峰卻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開。”華山的崢嶸象征著時代脈搏的跳動，黃河的洶涌凝聚著英雄豪杰的踴躍，其氣勢、筆力、意境無不與盛唐精神相符合。到了中晚唐國力頓衰，社會動蕩，人們對回歸盛世的渴望無比強烈，而華山本身的高峻奇?zhèn)グ岛狭藝藢Φ蹏鴱姶蟮钠谠S，因而對華山的歌詠在中晚唐詩里依舊蔓延。鄭谷《華山》：“峭仞聳巍巍，晴嵐染近畿。孤高不可狀，圖寫盡應非?！睆垎獭度A山》：“卓杰三峰出，高奇四岳無。力疑擎上界，勢獨壓中區(qū)?！边@些詩雖然依舊贊頌華山的巍峨，但內(nèi)容更多的還是純自然描寫，國力衰弱是不爭的事實，因而詩的結(jié)尾處又常常以向往隱逸作結(jié)。

（二）向往隱逸

向往隱逸是華山詩的第二個主題。華山是道教著名的洞天福地，《云笈七簽·洞天福地部》：“（華山）西玄山洞，周回三千里，號三元極真洞天?！笔艿澜痰挠绊?，這里自古就有許多的神話傳說。如杜甫《望岳》：“安得仙人九節(jié)杖，拄到玉女洗頭盆。”玉女洗頭盆的故事見《集仙錄》：“明星玉女，居華山，服玉漿，白日升天，祠前有五石白，號玉女洗頭盆。其水碧綠澄徹，雨不加溢，旱不減耗?！钡澜虨榱藗鹘潭幵旃适律窕约海适卤皇廊藗黜?，相信以后，便得到了大力發(fā)展，于是道觀林立，許多有名的道士在這里修行。如李白曾為元丹丘作《西岳云臺歌送丹丘子》，錢起的《尋華山云臺觀道士》寫云臺觀道士在華山修煉的情況，皮日休亦有《華山李煉師所居》描寫一個女道教徒在華山煉丹求仙的情景。華山本就風景秀麗，再加上道士們的修行生活神秘而又自由，因此詩人們紛紛流露想出在華山隱居的念頭。如王昌齡《過華陰》：“欣然忘所疲，永望吟不輟?！?/p>

其次，華山之下，兩京道上過往的行人多為官吏幕僚和求名之士，他們營營于政務，心力交瘁，目遇山水更容易產(chǎn)生歸隱之念，忘返之心。如李益《入華山訪隱者經(jīng)仙人石壇》：“鄙哉宦游子，身志俱降辱。再往不及期，勞歌叩山木?！边@里的文人之謂隱，不是要在現(xiàn)實生活中真正地拋棄功名，而只是表達暫時隔絕了官場以后的新鮮和自由。以心之幻想來調(diào)節(jié)單調(diào)沉悶的生活節(jié)奏，做精神的自慰。因之，文人的華山歸隱心態(tài)主要是一種精神審美的心態(tài)，而非現(xiàn)實生活心態(tài)。

總的來看，初盛唐華山詩的隱逸情調(diào)比較輕快，內(nèi)容多為游仙之詞，所向往的隱逸是一種與神同樂的自由。如李白《玉真仙人詞》：“玉真之仙人，時往太華峰。清晨鳴天鼓，飆欻騰雙龍。弄電不輟手，行云本無蹤。幾時入少室，王母應相逢。”而中晚唐的隱逸情調(diào)比較沉重，隨著社會的動亂，詩人更加擔心個人安危，因而隱居成為了一種尋求安全的手段，其游樂的色彩大大減弱。如齊己《寄華山司空圖》：“天下艱難際，全家入華山?！?/p>

三、單一的藝術(shù)風格

華山詩顯著的藝術(shù)風格即崇高壯麗，這是由華山本身的自然特點以及贊頌帝國的宏大主題所決定的。它的具體表現(xiàn)是采用自下而上的描寫手法、選取高大雄偉的自然意象。

（一）自下而上的描寫手法

華山詩常常采用自下而上的描寫手法。因華山特為高峻，不易攀登，故而登高俯視的角度較少，自下仰望的角度較多。這種仰望的寫法比俯視的寫法要更加凸顯山之高峻挺拔。試看王維的《華岳》：“西岳出浮云，積雪在太清。連天凝黛色，百里遙青冥。白日為之寒，森沉華陰城。昔聞乾坤閉，造化生巨靈。右足踏方止，左手推削成。天地忽開拆，大河注東溟。遂為西峙岳，雄雄鎮(zhèn)秦京。”詩中沒有對山中景物的具體描寫，更沒有登高俯瞰四周的全景描寫。詩人是站在山下眼看華山高聳入云，與天齊平，威臨城池。由于登山艱難而不能對山中之景進行實寫，那么只好用想象來補足對華山之上的描寫，于是詩人聯(lián)系了巨靈開山的神話故事，以此彰顯華山之雄偉奇特，崇高壯麗。

（二）高大雄偉的自然意象

華山詩中常見的意象有巖石、山峰、黃河、風云、日月等，這些意象均有高、大、雄、壯的特點，富含崇高美。它們或以特寫的角度而出現(xiàn)，如“玉女洗頭盆，孤高不可言”，或以組合的形式的而出現(xiàn)，如“日月臨高掌，神仙仰大風”。其意境都是闊大壯麗的，以自然之奇?zhèn)ビ餍亟笾_闊，喻帝國之繁榮。其中黃河又是這些常見意象中出現(xiàn)頻率較多的一個，它不僅在地理位置上臨近華山，又與華山具有同樣的崇高之美，因而華山與黃河的并列成了華山詩里的一大特點，也為華山詩表現(xiàn)崇高壯麗的藝術(shù)風格增加了一大助力。這樣的詩有“華山秀作英雄骨，黃河瀉出縱橫才?！薄拔髟缻槑V何壯哉，黃河如絲天際來?！北M管氣象崇高，但是風格單一，立場相近，顯得美中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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