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哲,李曉靜,劉 斐,夏顯力
(西北農林科技大學 a.經濟管理學院;b.六次產業(yè)研究院,陜西 楊凌 712100)
中國正處于消除貧困的攻堅期,扶貧問題的重心由解決收入貧困轉向解決多維貧困、由農村重點區(qū)域扶貧轉向統(tǒng)籌城鄉(xiāng)扶貧、由解決絕對貧困轉向消除絕對貧困與縮小相對貧困并舉[1-2]。中國政府多次制定貧困治理的相關政策來促進貧困地區(qū)發(fā)展,提升貧困農戶收入,但由于部分貧困戶內生動力不足、能力有限以及居住區(qū)域自然條件較差,導致農村返貧以及貧困代際傳遞現(xiàn)象依舊存在[3]。同時,就農村社會而言,城鄉(xiāng)阻隔機制的打通有效促進了農民大規(guī)模的移動,導致部分村莊權威開始解體,傳統(tǒng)村莊治理秩序開始解構,許多地區(qū)村莊民主機制失靈[4],作為村莊的治理主體的利益訴求得不到關注,參與村莊治理的意愿和行為被忽視[5],農戶與政府和村級組織之間的溝通機制和信任機制出現(xiàn)滑坡,影響扶貧政策的有效推行。
長期以來,中國扶貧主體主要是以政府為主導,雖然近年來積極引入了社會資本等多元主體參與扶貧,但是政府主導地位仍未改變。一方面,政府對資源的配置與協(xié)調作用凸顯,政府幾乎動員了現(xiàn)存的一切“主體”“機制”“資源”參與農村扶貧開發(fā)事業(yè),政府投入的減貧效應十分顯著,是取得脫貧的關鍵因素[6];另一方面,政府主導的精準脫貧既是一種政治責任又是一種法律責任[7],政府必須制定科學的扶貧政策來降低貧困。隨著精準扶貧程度的不斷拓深,處于中國行政體制末端的基層政府,將扶貧任務視為重點政治性任務,將扶貧資源與貧困戶直接掛鉤,提升了扶貧效果。但是,方勁(2018)認為政府扶貧政策嵌入鄉(xiāng)域過程中,受到考評指標等結構性因素和地方規(guī)范等文化性因素的影響,造成扶貧政策同鄉(xiāng)土社會脫嵌,政策脫嵌導致資源分配不均,貧困農戶直接利益獲取與部分非貧困戶“搭便車”行為共存,造成精準貧困的實踐困境,農戶對政府的信任程度也受到挑戰(zhàn),進而也會影響農戶對政府政策的評價效果。
隨著中國民主化進程的不斷完善,農戶民主權利也得到豐富發(fā)展。新公共服務倡導理論認為民主通常與特定公共服務相掛鉤,民主本位是公共服務供給追求的價值目標之一。已有研究表明,村莊民主能夠顯著改善村莊治理環(huán)境和優(yōu)化村莊治理結構,增加村莊公共產品的有效供給[8],促進村莊農戶集體認同感[9-10],也會強化扶貧政策在村莊層面的落實。但是,隨著城鎮(zhèn)化推進,多數(shù)高素質農村青壯年流失,成員青黃不接,加之人才素質結構參差不齊,宗族勢力等長期把控和限制村兩委發(fā)揮作用,對村莊民眾行為產生集體化約束[11],致使民眾對扶貧政策的滿意度產生分層。
已有研究為人們認識政治信任和村莊民主參與對扶貧政策滿意度之間的關系提供了幫助,但鮮有文獻探討政治信任和村莊民主參與兩個視角下農戶對扶貧政策滿意度。鑒于此,本文試圖從以下方面進行豐富:一是構建政治信任和村莊民主參與對扶貧政策滿意度的理論分析框架;二是基于4省632戶農戶調研數(shù)據(jù),采用有序Probit模型實證分析政治信任和村莊民主對扶貧政策滿意度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三是采用Blinder-Oaxaca分解法進一步研究了不同類型農戶間扶貧政策滿意度的差異。
政治信任又稱政治支持或政治信心,指公民主體對當前政治機構及政治系統(tǒng)在發(fā)揮職能過程中能否達到公眾預期效果所作出的基本評價[12]。由于受價值觀傾向、人際信任等宏觀文化主義因素的影響,公眾對微觀上接收到的信任對象(體制和機構)的“制度主義”特征如績效、透明度、廉潔做出的評價具有差異性[13]。已有大量研究表明,政治信任對政策評價具有顯著影響,公民對政府政治信任程度越高,民眾會更加積極地遵守政府的政策,參與政府公共活動[14]。一方面,對于農戶而言,政治信任包含了農戶的利益預期,對農戶而言是一種外在的保護機制,在農戶權利被損害時預期會獲得政治機構的保護,因此政治信任有效增加了農戶與政府機構之間的交流互動,加大了農戶對政府政策實施的配合度,節(jié)約了政策推行的成本,從而促使政府能夠為農戶提供更加優(yōu)質的扶貧服務和有效扶貧公共物品的供給,一定程度上會促進扶貧政策更好地實施,增加農戶滿意度;另一方面,政治信任是一種非常特殊的信任關系,這種信任關系在政府與農戶間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農戶政治信任一定程度上約束了政府的行為,政府制定治理措施、改革政策等行為必須要以民眾需求為導向,從而減少政策執(zhí)行的扭曲,保障農戶政治權益,增加農戶對政策的滿意度?;谝陨险摂啵疚奶岢鋈缦录僬f1:
假說1:政治信任正向影響農戶扶貧政策滿意度。
自中國1998年頒布了《村民委員會組織法》,中國的農村基層民主制度不斷完善,具有中國特色的村級競爭性選舉和民主治理制度正在逐步形成。農民有效參與公共服務的前提在于基層民主嵌入式建構與農戶行為邏輯的結合,也就是說,農戶參與選舉和公共決策行為必須受制于村莊民主,村莊民主發(fā)展的內生性力量是與制度規(guī)范相聯(lián)結的農戶行為邏輯[15]。部分學者研究表明,村莊民主參與能增加有效農戶的政治參與感,滿足村民的政治需求和物質需求,從而增加農戶福利[16]。然而,也有部分學者的研究表明,在村莊民主化進程中,由于地區(qū)村莊民主發(fā)展的不均等性,部分村莊民主出現(xiàn)倒退現(xiàn)象,農戶村莊民主參與積極性不高,出現(xiàn)公共資源分配不均、財務糾紛、搭便車行為、村干部貪污腐敗等現(xiàn)象[17]。對于農戶而言,一方面,村莊民主能夠顯著提升農戶參與扶貧工作的信心,從而增加扶貧政策的滿意度,因為在扶貧進程中,通過村莊民主的參與能夠讓村民意識到自身擁有的權利,以參與式獲得的扶貧權益避免了農戶間爭貧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也促使權益能夠得到長久保障,村民會增加參與村莊事物的積極性,更愿意表達自身利益訴求,從而促使政府機構有效了解民眾具體需求,因需施策更能提升農戶政策滿意度;另一方面,村莊民主能夠促使村民深入了解政策意圖,監(jiān)督村兩委行為,監(jiān)督扶貧政策實施進度,從而增加農戶扶貧政策滿意度,對于扶貧資源而言,農戶參與村莊民主事物,能夠深入了解扶貧工作的細節(jié),減少農戶間利益沖突,提升農戶政策認知,促進農戶政策滿意度上升。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說2:
假說2:村莊民主參與正向影響農戶扶貧政策滿意度
課題組于2017年1-3月對陜西、山西、甘肅、河南4省進行分層隨機抽樣。課題組首先根據(jù)各個地區(qū)的經濟發(fā)展狀況進行抽樣,最終選取了共計9個地市、15個縣,每個縣抽取2~3個鄉(xiāng)鎮(zhèn),每個鄉(xiāng)鎮(zhèn)抽取2~3個村,每個村莊隨機抽取20~25個農戶作為問卷調查對象,進行一對一入戶訪問調查。此次調研共計獲得問卷700份,剔除無效問卷和重要數(shù)據(jù)損失問卷,獲得調查樣本632份,問卷有效率為90.29%。其中,問卷主要涉及的問題有家庭基本信息、基本生活狀況、收入與支出狀況、貧困認知、社會保障、貧困治理、風險脆弱感知、政策滿意度等部分,涉及內容較為全面。
因變量:扶貧政策滿意度。以農戶對當前扶貧政策的主觀滿意度進行測量,其中設置非常不滿意、比較不滿意、一般、比較滿意和非常滿意5個選項,對非常不滿意到非常滿意依次賦值為1到5,分值越高,表示農戶對扶貧政策滿意度越高,反之亦然。
核心變量包含兩個部分:政治信任和村莊民主參與。其中,政治信任主要選取農戶對“市(縣)政府”和“鄉(xiāng)(鎮(zhèn))政府”的信任程度,設置了完全不信任、不太信任、一般、比較信任、非常信任5個選項,依次賦值為1到5,分值越高,表示信任程度越高。村莊民主參與也選取了兩個變量進行表示,主要選取“參與村級活動的頻率”和農戶對“村選舉民主程度”認知,也采用五級量表,依次賦值為1到5。
控制變量。研究的控制變量主要包含個人層面控制變量、家庭層面控制變量和村莊層面控制變量。個體層面控制變量:主要包括年齡、是否為黨員、婚姻狀況、受教育狀況;家庭層面控制變量:家庭年收入、家庭總人數(shù);村莊層面控制變量:是否通自來水、是否參與合作社、到縣城距離。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見表1。
表1 變量描述性統(tǒng)計
從整體而言,被調查者對扶貧政策滿意度處于一般水平,其中調查農戶對“市(縣)政府”的平均信任程度高于對“鄉(xiāng)(鎮(zhèn))政府”的平均信任程度;調查農戶參與村級活動的頻率和村莊選舉民主程度的認知程度都處于一般狀況。從年齡來看,調查農戶的年齡跨度較大,最小年齡為23歲,最大年齡為84歲,但是調查受訪者平均年齡為53歲左右;從家庭年收入來看,家庭年收入差距較大,家庭年收入最小的為1.01萬元,最大的為50.25萬元,絕對收入差為49.24萬元;從家庭總人數(shù)來看,家庭總人數(shù)數(shù)量差異大,平均家庭人數(shù)在4人左右;從村莊層面來看,村莊距離縣城的距離也差異比較大,平均距離20.09公里。
本文重點關注的是政治信任、村莊民主對扶貧政策滿意度的影響,研究中的解釋變量為排序數(shù)據(jù),此時OLS模型無法進行估計。因此,研究選擇了有序Probit模型進行估計,該模型主要是在Probit模型的基礎上進行擴展,主要用來處理因變量為排序數(shù)據(jù)的狀況。本文模型設定如下:
yi=F(βiTi+ρiKi+γXi+εi)
(1)
其中,yi為因變量。Ti和Ki是本文最關注的解釋變量村莊民主參與和政治信任,Xi則包括一系列反映戶主特征和家庭特征的控制變量。F(·)為某非線性函數(shù),具體形式為:
(2)
(3)
μ1<μ2<μ3<…<μj-1稱為切點,是待估參數(shù)。
表2給出政治信任、村莊民主參與對扶貧政策滿意度的估計結果,模型擬合程度較好。觀察表2有如下發(fā)現(xiàn):
1.政治信任。模型(1)~(4)估計結果顯示,農戶對“市(縣)級政府”的信任程度和農戶對“鄉(xiāng)(鎮(zhèn))級政府”的信任程度在1%的水平上顯著,且影響系數(shù)均為正。模型(4)結果顯示,農戶政治信任的兩個反映變量對扶貧政策滿意度的影響系數(shù)大小分別為0.192和0.213,這均表明政治信任對扶貧政策滿意度具有正效應,這也驗證了假說1。同時,由于農戶對不同層級組織信任度的差異,導致其在影響農戶扶貧政策滿意度上差異顯著,在對高低層級組織信任度作用于農戶扶貧政策滿意度上,農戶對低層級組織的政治信任的影響作用力更大,這可能的原因是,農戶接觸低層級組織較多,與低層級組織溝通互動更多,對鄉(xiāng)鎮(zhèn)政府的扶貧政策認知和了解程度更加深刻,會增加其扶貧政策滿意度的評價。
2.村莊民主參與。村莊民主參與兩項估計結果都在1%的水平上顯著。其中,農戶對村選舉民主程度的認知和農戶參與村級活動的頻率對扶貧政策滿意度的影響系數(shù)均為正,影響大小分別為0.221和0.155.這表明,村莊民主參與有效地促進了農戶對扶貧政策的滿意度,這可能的解釋是農戶認為村莊選舉越民主,村級治理人才能真實代表村民利益,真實反映農戶利益訴求,從而能夠公平分配扶貧資源,降低由于利益聯(lián)結帶來的農戶間矛盾。同時,農戶參與村級活動越頻繁,能夠監(jiān)督扶貧政策的實施,促使扶貧政策實施更加透明,農戶對扶貧政策理解程度也會深化,扶貧阻力減弱,效果更加突出,農戶評價更高。
3.控制變量。受教育程度對扶貧滿意度具有負向影響,影響程度為-0.177,家庭總人數(shù)對扶貧政策滿意度在1%的水平上顯著,同時家庭總人數(shù)對扶貧滿意度存在負向影響;在村莊層面,村莊到縣城距離與扶貧政策滿意度存在正向影響,偏遠地區(qū)農戶長久處于貧困狀態(tài),精準扶貧政策的實施,有效提升了偏遠地區(qū)農戶脫貧的可能性,增加了當?shù)剞r戶脫貧發(fā)展的信息,農戶扶貧政策滿意度將會得到提升。村莊連通自來水改善了村莊的生活環(huán)境,有利于農戶生產生活,在一定程度上會提升農戶扶貧政策滿意度。
表2 政治信任、村莊民主參與對扶貧政策滿意度估計結果
注:***、**、*表示在1%、5%、10%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下表同。
表3列出的分別是對貧困戶和非貧困戶進行估計的結果。根據(jù)表3可以發(fā)現(xiàn),貧困戶農戶對“市(縣)政府”和“鄉(xiāng)(鎮(zhèn))政府”的信任程度在1%的水平上顯著;反映村莊民主參與的兩個指標分別在1%和10%的水平上顯著,這均表明政治信任和村莊民主對貧困戶扶貧政策滿意度具有顯著影響。對于非貧困戶而言,非貧困戶對“鄉(xiāng)(鎮(zhèn))政府”的信任程度在10%的水平上顯著,農戶對村選舉民主程度的認知和農戶參與村級活動的頻率兩個村級民主參與反映指標均在1%水平上顯著,表明政治信任和村莊民主參與對非貧困戶扶貧政策滿意度具有影響。
表3 貧困戶與非貧困戶差異分析估計結果
對于貧困戶和非貧困戶而言,政治信任和村莊民主參與對農戶扶貧政策的滿意度影響程度為什么會產生顯著差異?對于這一可能的解釋是:對于貧困戶,他們更加關注個人生存資料和個人物質生活的問題,更加關注高層級政府的政策如何實施、村莊內部扶貧資源分配問題和基礎設施建設問題;而對于非貧困戶,除了提升自身物質條件外,更加關注的是自身如何發(fā)展,如何利用扶貧機遇進行產業(yè)發(fā)展等問題。從表3可以發(fā)現(xiàn),對于貧困戶而言,對“鄉(xiāng)(鎮(zhèn))政府”的信任狀況影響扶貧政策滿意度的程度高于非貧困戶,表明貧困戶更加希望能夠從政府獲取扶貧資源來降低貧困;從另一個側面而言,貧困戶參與村級活動的頻率影響程度低于非貧困戶,表明貧困戶更寄托政府扶貧資源的公平分配,而不是依靠參與村級活動來獲取相關資源。
本文進一步使用Blinder-Oaxaca分解方法研究村莊扶貧政策滿意度的差異貢獻度,從表4可以發(fā)現(xiàn),貧困戶的扶貧政策滿意度比非貧困戶的扶貧政策滿意度低0.369。從貧困戶和非貧困戶的差異來源看,政治信任的貢獻絕對值為0.062,村莊民主參與的貢獻度為0.023,分別占全部貢獻率的16.81%和6.23%。
表4 貧困戶和非貧困戶扶貧政策滿意度差異的分解結果
本文利用陜西、山西、甘肅、河南4省632份農戶調查數(shù)據(jù),實證檢驗了政治信任、村莊民主參與對扶貧政策滿意度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調查農戶對扶貧政策平均滿意度處于一般水平,對“市(縣)政府”的平均信任程度高于對“鄉(xiāng)(鎮(zhèn))政府”的平均信任程度,參與村級活動的頻率和村莊選舉民主程度的認知程度都處于一般狀況。政治信任、村莊民主參與對扶貧政策滿意度均產生正向影響,影響程度具有差異性;同時,農戶政治信任對扶貧政策滿意度會隨著政府層級上升而降低。研究進一步證實,貧困戶和非貧困戶對扶貧政策滿意度具有差異性,造成這種差異的主要原因是政治信任和村莊民主參與。
依據(jù)上述結論,為促進精準扶貧的實施,推動農戶扶貧政策滿意度的提升,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啟示:第一,增強政府同貧困戶之間的交流互動,厘清不同層級政府組織間的責任和義務,必須要把各項扶貧政策中涉及農戶切身利益的內容和標準及時傳達到位,提升扶貧工作透明度,降低農戶對政府扶貧工作的疑慮,有效提升農戶政治信任感;第二,鼓勵貧困戶積極參與村級事務,參與扶貧工作管理,增加自身責任意識和脫貧意識,降低扶貧阻力;第三,扶貧政策實施過程中應該兼顧非貧困戶的利益,避免由于利益聯(lián)結、利益交叉帶來的貧困戶和非貧困戶間利益分配沖突,建立以科學政策為指引,非貧困戶帶貧困戶共同發(fā)展的長效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