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在《煩惱人生》中寫到武漢的“過早”,實在讓人口水直流:“另一口大鍋里裝了大半鍋沸沸的黃水,水面浮動一層更黃的泡沫,一柄長把竹篾笊籬塞了一窩油面,伸進沸水里擺了擺,提起來稍稍瀝了水,然后扣進一只碗里,淋上醬油、麻油、芝麻醬、味精、胡椒粉,撒了一撮蔥花——熱干面。這是印家厚從小吃到大的早點。兩角錢能吃飽?,F(xiàn)在有哪個大城市花兩角錢能吃飽早餐?他連想都沒想過換個花樣。”“過早”就是早餐,早餐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叫法,廣東叫早茶,江浙有地方叫“天光”,我的家鄉(xiāng)叫法沒什么特別,和大多數(shù)地方一樣:早點。
在嶺南求學,每次從廣東回家,第二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油條攤喝份豆腐腦。北方的豆腐腦和廣東的豆腐花大不一樣,最突出的就是咸甜之差。我在廣州的糖水鋪見過豆腐花的制作過程,先拿一個平板式的勺子片幾片豆腐,然后澆上一些甘蔗汁和白糖,再片幾片豆腐,放一次糖。因為本身自己不是很愛吃太甜的食物,所以一直沒有勇氣去嘗試一次。說回我們那里的豆腐腦,首先它一定是現(xiàn)做現(xiàn)吃的,不像豆腐花可以裝盒帶走。店鋪老板拿一個寬口瓷碗,也是先片幾片豆腐,然后挖半勺韭菜花,捏一點土黃色的類似孜然和胡椒的粉末,再倒上一勺淺棕色透明的湯,一下就把成片的豆腐沖開成小一點的塊狀,最后撒上幾朵香菜,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就香噴噴地端到你面前了。油條因為不健康,我?guī)缀醪怀?,就再要一個“布袋”,“布袋”就像一個面做的信封,里面會磕上一個雞蛋,然后下鍋炸,火候一定要掌握好,既要里面熟透,又要外面焦脆不糊。
油條攤通常都是小門臉,露天。老板支一口大鍋,擺一張搟面的桌子,早點就能做了。客人們就坐在小馬扎上,面前是低矮的折疊桌,桌上擺著醋和切成絲的咸菜疙瘩。想吃什么,直接叫老板就行,“再來兩根油條!”你一喊,老板就給你下鍋了。這樣的一頓早點也是十分便宜的,一份豆腐腦不過一塊五角,油條一塊錢一根,豆?jié){兩塊錢管夠,“布袋”也就三塊而已,有時雖向往大都市的繁華,但也感慨這樣的物價也只有小城市才能做到。
除了這些,家鄉(xiāng)的早點還有別的花樣,總結(jié)起來,都離不開面,這是北方食物的顯著特點。煎餅果子、鍋貼、蔥花餅、石頭餅、肉夾饃、火燒雞蛋等等,走在街上,那些圍著白圍裙,捋著袖子,手上油津津的和面、搟面的人隨處可見。他們大都沒有固定的門市,推一輛改造三輪車,擺上馬扎、小桌就可以開張了,這些煙火點綴在每一條家屬樓密集的街道上,你永遠不怕找不到他們,也永遠吃不膩,一周可以吃七個花樣。
但母親是一定不允許我一周七天都在外邊吃早餐的。她會變換著炒米飯中加入的五顏六色的菜丁,會煮一碗散發(fā)蔥香的掛面,或是煎個餃子、炸個饅頭片來栓住你挑剔而不安的胃。通常母親只會讓我在剛回家時把路邊的小吃挨個嘗一次,滿足一下思鄉(xiāng)的胃,便開始勸我不要總是吃外面的東西了。
母親也擅長做煎餅,但她攤的終究是和外面賣的不一樣,因為制作工具不同,食材也有一定的差別。母親不是個一成不變的人,她喜歡變著花樣去做煎餅。在面粉和蛋液混合的基礎(chǔ)上,她有時混入西紅柿汁,有時混入青菜汁,還用過胡蘿卜,這樣一來,煎餅就是五顏六色的了。家里沒有專門攤煎餅的鍋爐,母親就用一個平板鍋,她雙手握住長柄,然后輕輕地晃動鍋,讓面粉均勻地貼在鍋的底層,然后撒上蔥花、芝麻,待煎餅鑲上脆脆的金邊后,就關(guān)火出鍋,刷上幾刷子豆瓣醬,撒上香菜,最后一卷就可以端盤了。母親從來不放薄脆,盡管它夾在煎餅里很好吃,但因為薄脆吸附的油太多,比較油膩,只能口味讓步于健康了。印象深刻的是母親曾創(chuàng)新地發(fā)明了堅果煎餅,那是在我高三的時候,為了在臨考前多給我補補腦,母親就把核桃、腰果、花生等添加到煎餅當中,花生是碾成粉末混合到面粉中的,腰果和核桃則是掰成比較碎的小粒點綴在煎餅上。早上時間緊,來不及在家吃飯時,母親就攤兩張煎餅,裝到牛皮紙袋里,讓我在路上吃。我上車的時候媽總是在廚房的窗戶邊望著我,朝我喊一句“趁熱吃?!睈勰芗ぐl(fā)人無限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我對這一點堅信無疑。
家鄉(xiāng)的早點是回憶,異地的早點是好奇。每去到一個城市,必不可少地就是嘗嘗當?shù)氐脑琰c。第一次吃早茶不是在廣州,而是在香港。導游是有經(jīng)驗的當?shù)厝?,一大早就催我們起床去排隊吃早茶,“趕在老年人后面你們就吃不到咯。”茶樓的名字我忘了,但一下就映入眼簾的一摞摞蒸籠給了我特別的印象。在一個第一次來到嶺南的北方人眼里,他會猜,那是小籠包吧。餐廳人已經(jīng)不少了,只剩下些許空位,放眼一看周圍大部分都是白發(fā)蒼蒼的老年人,我們這一桌中年人和孩子顯得有點格格不入。先上茶位,那是我第一次在早餐時段喝茶。然后就是每個家庭一張小菜單,勾選菜品?!榜R拉糕、黃金糕、糯米雞、鮮蝦腸粉、叉燒包、椰絲燕麥包……”這些猶抱琵琶半遮面式的菜名給我一個接著一個的誘人與新奇,每個蒸籠里的食物都精致得像藝術(shù)品,吃起來也像是在品詩賞畫一般。這些粵式點心一定要配上茶才吃得地道,油膩和甜的同時佐一點淡淡的茶香,倒是一件很怡然清爽的事,后來開始喝茶的習慣怕就是從香港帶回來的。不只是早茶,港式早點還有名氣很大的咖喱魚蛋、菠蘿油、西多士等等,站在香港的土地我一直在想,這里的美食實在是讓我愿意留下來。
在上海吃的早點是兜著一肚子油的灌湯包和生煎,在山西的是“頭腦”和剪刀面,河南洛陽喝的是不翻湯,江蘇蘇州吃的炒肉釀團子,不同樣的早餐倒有點“各地之景不同,而胃亦不同矣”的味道。一晨之計在早點,一晨之樂也恰在街上蒸騰的白氣中。
作者簡介
莊志瑩(1997—),女,漢族,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2016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