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

“天地變化，草木蕃。天地閉，賢人隱?！北蛔u為“群經(jīng)之首”的《周易》以智慧之語揭示了天人感應(yīng)的現(xiàn)象：當天地交感，萬物自然變化，草木就欣欣向榮;當天地閉塞，陰陽不通，賢人就退避歸隱。

我國植物學名著《植物名實圖考》的序言《植物名實圖考敘》延展了《周易》的“草木觀”：“《易》曰：天地變化草木蕃明乎？剛交柔則生根荄，柔交剛而生枝葉，其蔓衍而林立者，皆天地至仁之氣所隨時而發(fā)，不擇地而形也。”著者吳其濬是清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狀元，官至數(shù)省總督，終生酷愛植物，以植物學家的方式傳播天地至仁之氣。

生于一個偉大的國度，欣逢草木蕃明的新時代，我相信“天人感應(yīng)”“天人合一”自有其妙。錢穆先生曾說：“‘天人合一’論，是中國文化對人類最大的貢獻?！薄吨芤住纺恕按蟮乐础保词寡约安菽?，也是“致廣大而盡精微”。

植物學是一門自然科學，植物文化則是人文科學，二者相互交織，清新博大，在傳統(tǒng)文化中蔚為奇觀。從“神農(nóng)嘗百草”的傳說到《史記·五帝本紀》中“時播百谷草木，淳化鳥獸蟲蛾”的記載，一脈相承?？鬃印墩撜Z》就教誨天下讀書人：“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西漢辭賦家枚乘的《七發(fā)》有句響當當?shù)拿裕骸霸旧酱?，極命草木?！贝笠馐牵宏愓f山川之本原，盡名草木之所出。這極簡八字被后世植物學家奉為圭臬，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所將之作為奠基銘。作為中國四大發(fā)明之一的紙，主要以草木為原料。亞歷山大·孟洛的《紙的大歷史》探究了紙的發(fā)明，以及紙張在世界范圍引發(fā)的革命和開創(chuàng)的燦爛文明。

多樣性的植物，構(gòu)成中國古典文學中最為生機勃勃、動人肺腑的內(nèi)容。偉大的文學作品蘊含著博物精神。臺灣學者潘富俊的《中國文學植物學》編枝結(jié)草般搭起文學與植物之間的鵲橋。難以想象，如果沒有植物，歷代詩詞歌賦將會多么寡淡無味！據(jù)統(tǒng)計，《詩經(jīng)》三百零五首詩中，有一百三十五首出現(xiàn)植物，多數(shù)以植物來賦、比、興;詩歌總集《玉臺新詠》《唐詩三百首》《花間集》《宋詩鈔》《元詩選》《明詩綜》《清詩匯》涉及具體植物的詩篇數(shù)量比例很大，泛泛言及草木的詩篇更不計其數(shù)了。五大章回小說中，植物貫穿全書，其中《紅樓夢》有植物二百四十二種，《金瓶梅》有植物二百一十種，其中茶出現(xiàn)頻率最高。

我生性熱愛花草樹木，就像草木熱愛它們休養(yǎng)生息的大地。我少時所植果樹，已與家山草木融為一體，常常牽動心底最柔軟的鄉(xiāng)愁。

俗話說，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閱世年深，讀到蘇東坡的詩“家在江南黃葉村”時，無限共鳴，最想與他同“村”而居。

我生長于南方，作《自然心：草木哲思》是受到西晉嵇含《南方草木狀》的影響與啟發(fā)。《南方草木狀》是嵇含于西晉永興元年（304年）在廣州刺史任內(nèi)撰寫的，是我國現(xiàn)存最古老的植物志。嵇含的叔祖父乃“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南方草木狀》記載廣東、廣西以及越南的植物共八十種。作為廣西人，《南方草木狀》中的許多植物在我生活中很常見、很熟悉、很親切。作家何頻的《雜花生樹 ——尋訪古代草木圣賢》，將著《南方草木狀》的嵇含、《救荒本草》的朱橚、《本草綱目》的李時珍、《植物名實圖考》的吳其濬推崇為我國民族植物學中最有影響的四位高賢，是很有見地的。

綠色植物乃“地球之肺”，草木是人類詩意棲居的本源。人與天地相應(yīng)，人與草木同歸，人類對植物世界的探索從未停步。對植物的利用和保護促進了人類文明進步。中國是全球植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國家之一，中國人民自古崇尚自然、熱愛植物，中華文明包含著博大精深的植物文化。曲阜孔林（至圣林）占地三千畝，是我國最大的人造園林，也是世界上延時最久的家族墓地。相傳孔子死后，弟子紛紛進獻四方奇木來種植，林內(nèi)現(xiàn)有各種樹木十萬多株，植物數(shù)百種。以一個“萬古長春”植物園寄寓了“事死如事生”的思想生態(tài)。貴州有個敬樹如神的地方叫“岜沙”，意即草木繁多的地方。他們以樹為圖騰，敬樹不砍樹成為祖訓。嬰兒出生時，家人種一棵樹;人死了，家人才可以砍一棵樹，用它做一口棺材;但要再挖掉樹根，就地深埋，最后平整墳地，又在上面植一棵樹?！叭藖碓从谧匀?，歸于自然，生不帶來一根絲，死不帶走一寸木”，岜沙村寨的千古箴言啟迪人心。

圣人無常心，以百姓之心為心。中國傳統(tǒng)士大夫常以草木表深心。屈原將“美人香草”視為終生追求的理想“美政”。陶潛、李白、蘇軾以植物為題留下許多膾炙人口的詩文，也寄寓了各自心中的情懷與高格。唐代文學家柳宗元兼具寓言和政論色彩的文章《種樹郭橐駝傳》，通過敘說郭橐駝種樹之道的故事，說明“順木之天，以致其性”是“養(yǎng)樹”的法則，并推論出“善政養(yǎng)民”的道理。宋周敦頤一篇《愛蓮說》道破“出淤泥而不染”之理，成為古今草木之文中的千古絕唱。宋辛棄疾詞《鷓鴣天》則借樹消愁：“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敝袊糯螒?yīng)星的《天工開物》、賈思勰的《齊民要術(shù)》、徐光啟的《農(nóng)政全書》、陳景沂的《全芳備祖》、文震亨的《長物志》都是博物學的經(jīng)典之作。我最喜歡李漁的《閑情偶寄》卷五的“種植部”，木本、藤本、草木、眾卉、竹木系列，都是百讀不厭的美文，我在寫作中也多處引用。明代王磐的《野菜譜》在每則野菜描寫后配以“野菜散曲”，關(guān)心人民疾苦，讀后令人鼻酸并感動。晚清著名思想家、文學家龔自珍在他的《病梅館記》中托梅議政，從樹木講樹人，表達了打破思想束縛、追求人才解放的愿望。清代張潮《幽夢影》一書言：“幽夢一簾花影深，清風明月露天真。山川萬物皆文史，閱盡滄桑自在身?！爆F(xiàn)代文學巨匠魯迅先生說：“我的哲學都在《野草》里?！蔽幕髱熈终Z堂先生在《生活的藝術(shù)》自序中表示：“讓我和草木為友，和土壤相親，我便已覺得心滿意足?！?/p>

西方關(guān)于植物的名著甚豐。最著名的莫過于達爾文的《物種起源》與布封的《自然史》。法國偉大的啟蒙思想家、哲學家盧梭的《植物學通信》不同凡響，這位哲學家早在《懺悔錄》中就聲稱他本來有可能成為一名偉大的植物學家，“因為我知道，世界上沒有哪項研究比植物學研究更適合我天然的品位”?！锻敢曋参铮簝煞N哲學視角》一書中，盧斯和馬德爾以書信方式透視植物是一種強烈的個人、哲學和政治冥想，對我們的生活思維方式以及人類和非人類關(guān)系的意義進行了深入思考，指出植物世界可能拯救我們的星球和物種。歐美作家的《瓦爾登湖》《溪畔天問》《人間食糧》《醒來的森林》《種子的信仰》《種子的勝利》《哲學草木》《植物之思》《鮮花帝國》《植物知道生命的答案》《雜草的故事》《樹的秘密生活》等，是享譽世界的關(guān)于植物學或涉及植物文化生活的杰作。安德烈·紀德的《人間食糧》說，自然萬物都在追求快樂，正是快樂促使草莖長高、芽苞抽葉、花蕾綻開，正是快樂安排花冠和陽光接吻。日本作家的《雜草記》《徒然草》《枕草子》清新雋永，也別開生面;特別是岡倉天心的《茶之書》，被譽為面對西方社會而作的“亞洲文化的答辯書”。

偉大的政治家、思想家們在葳蕤的草木面前，常會發(fā)現(xiàn)智慧，流露柔軟之心與悲憫情懷。

在園藝界，有種芍藥被命名為“卡爾·馬克思”，花瓣雪白，花芯呈深玫瑰色，有煙熏暈染的美感，有網(wǎng)民評價稱“潔白無瑕，一顆紅心”。一種芍藥命名為“馬克思”是否昭示了馬克思主義的浪漫性、開放性、發(fā)展性與永續(xù)性？我沒有考證過這種名花的來龍去脈，但作為東西方公認的“千年第一思想家”，馬克思在其鴻篇巨制《資本論》中確用草木來陳述他的“自然富源觀”：“資本的祖國不是草木繁茂的熱帶，而是溫帶。不是土壤的絕對肥力，而是它的差異性和它的自然產(chǎn)品的多樣性。形成社會分工的自然基礎(chǔ)，并且通過人所處的自然環(huán)境的變化，促使他們自己的需要、能力、勞動資料和勞動方式趨于多樣化。”一個屬于整個世界的人物，胸中自然裝著地球和人類，以及地球上的一草一木。

“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詩經(jīng)·召南·甘棠》歌唱的召伯是周朝初年一位德高望重的股肱重臣，曾與周公旦輔佐周成王而位列三公。他富有愛民之心，做到“勞己，不勞民;為民，不擾民”。他巡行鄉(xiāng)邑，為方便百姓，于甘棠樹下聽取民訟，為百姓排

憂解難。百姓深受感動，勒石護樹，留下“甘棠遺愛”的美談。他推崇“敬德保民”思想，被尊為中國的廉政始祖?！犊鬃蛹艺Z·好生》高度評價：“吾于甘棠，見宗廟之敬甚矣，思其人必愛其樹，尊其人必敬其位，道也?！苯袢嗽诤幽先T峽市建起了“甘棠苑”紀念召伯。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边@句名言出自五代十國時期吳越國創(chuàng)建者吳越王錢镠思念夫人戴氏王妃的一封短札。史上評價他“圣賢

豪杰”“吳越英主”“其有德于斯民甚厚”，連名僧貫休都向他獻詩：“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薄澳吧匣ㄩ_，可緩緩歸矣”寓意為田間阡陌上的花開了，你可以一邊賞花，一邊慢慢回來。寥寥數(shù)字，風姿綽約，兒女情長與英雄肝膽集于一身，印證了“無情未必真豪杰”“豪杰自古重情義”，令多少后來者唏噓。

中國植樹節(jié)定于一位倡導植樹造林的偉大先行者的逝世紀念日。一位非洲女性環(huán)保者領(lǐng)導“綠帶運動”，為非洲種植了數(shù)千萬棵樹，因此獲“諾貝爾和平獎”。

“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蹦媳背瘯r期的《枯樹賦》，令一千四百年后一位偉人悲傷垂淚：“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元代畫家王冕《墨梅圖》上的題詩“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被當代中國領(lǐng)袖人物用作面對全球媒體致辭時最為意味深長的結(jié)語。

尋常百姓心中，一草一木情系人生記憶、悲歡離合。在當代人們生活的辭典里，依舊有山區(qū)馬陵道上“野草閑花滿地愁”，依舊有城郭樓群中“深巷明朝賣杏花”……現(xiàn)代都市繁華的花鳥市場，滿足了遠離原野的居民對于自然花草樹木的向往與寄托，一束鮮花可以美麗一個家。世界經(jīng)濟貿(mào)易預(yù)測，隨著人類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需求，花卉已發(fā)展成世界第二大產(chǎn)業(yè)。明朝陳繼儒《小窗幽記》言：“溪聲、澗聲、竹聲、松聲、山禽聲、幽壑聲、芭蕉雨聲、落花聲，皆天地之清籟，詩壇之鼓吹也。然銷魂之聽，當以賣花聲為第一?！苯袢诉€能感同身受否？我想起先前讀過的一則“販賣天籟”的商業(yè)故事：費涅克是一位美國商人，他每次休假旅游都要去有瀑布、有流水的地方，享受大城市所沒有的恬靜，忘卻生意場上緊張的角逐，領(lǐng)略大自然的清爽，使自己和大自然融為一體。瀑布的水聲忽然激發(fā)出他的靈感：城市中辛苦了一天的人們回到家中，如能聽到這令人舒心的流水聲，該是一種多好的享受。于是，他帶上立體聲錄音機，專門到一些人煙稀少的地方，錄下了許許多多小溪、小瀑布、小河流的水聲，以及風吹草木、鳥蟲鳴啾的聲音，然后把這些磁帶加以復(fù)制，高價出售，居然一炮打響，前來購買的顧客絡(luò)繹不絕。從此，費涅克靠天籟之音成了大富翁。

我蟄居的南寧有“中國綠城”之美譽，城里有個我常去探訪的幽靜之地——廣西藥用植物園。那里物種保存已達萬余種，因藥用植物物種保存數(shù)量最多和面積最大，被英國吉尼斯總部認證為世界“最大的藥用植物園”。我在園中“尋草問藥”時，看到林蔭中立有一塊奇特的牌子，上面是一封老中醫(yī)巧寫的藥名信 ——

長卿兄：

君東渡大海，獨活于異鄉(xiāng)生地，如浮萍漂泊，牽牛依籬，豈不知母思念否？今日當歸耶！家鄉(xiāng)常山，乃祖國熟地。春有牡丹，夏有芍藥，秋有菊花，冬有蠟梅，真是紅花紫草青木香，銀杏金櫻玉竹林，龍眼蛤蚧鳴赭石，辛夷忍冬有金銀，桑椹樹下蛇蛻蟬衣多，仙茅石斛連鉤藤。昔日沙苑滑石之上，現(xiàn)已建起凌霄重樓，早已不用破故紙擋窗防風了，而是門前掛金燈，懸紫珠，誰不一見喜？家中東園遍布金錢草、益母草;西園盛開百合花、月季花、鳳仙花、雞冠花;北墻爬滿絡(luò)石藤、天仙藤、夜交藤;南池結(jié)有石蓮子、芡實子;院外杏子桃奴枇杷碩果累累，花粉四溢。令尊白前翁、掛虎杖、懷馬寶。扶寄奴、踏竹葉，左有麝香、藿香，右有紅花、檳榔陪伴上蓮房，已是巍巍白頭翁矣！令堂澤蘭嬸雖年邁而首烏，猶如千年健之松針也。唯時念海外千金子，常盼全家合歡時，望勿戀寄居生地，愿君早茴香（回鄉(xiāng)）。

祝萬年！

弟杜仲頓首

中藥統(tǒng)稱“本草”，最具代表性的中醫(yī)藥學典籍是《本草綱目》。藥用植物是指某些全部、部分或其分泌物可以入藥的植物。這封本草信，真切自然，藥香郁郁。難怪有位湖北老中醫(yī)作了一本《草木皆為藥》的書。草木皆為藥，既為人的身心之藥，亦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家園之藥。

我們何時迷失了自然心？

何謂自然心？依我看來，簡括而言，是指人與自然合一之心;具體來說，是指遵循自然規(guī)律、善待自然物種、熱愛自然生活、萃取自然智慧、美化自然生態(tài)、協(xié)和自然秩序、善用自然財富，導向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本心，以及自在于內(nèi)心的天地良知。

我試圖在植物、在草木間，觀照自我，覓見、守護被世相遮掩了的自然心。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然，人與草木何其相似，人是移動的草木，草木是靜化的人。草木生長離不開土壤、水分、陽光、空氣、風、霜、雨、雪等以及各種生物組成的生態(tài)群落……生態(tài)群落指生活在一定的自然區(qū)域內(nèi)，相互之間具有直接或間接關(guān)系的各種生物的總和。人是社會人，又是自然人，又何嘗離得開大自然呢。人要健康生長，離不開自然生態(tài)群落和社會生態(tài)群落。人在草木間，接地氣、沐天風。人生也有晝夜，也有春夏秋冬，也似抽芽、開花、結(jié)果、落葉。從草木生長法則上，感悟自然心，豈不妙哉。

草木有本心，草性、木性、花性通人性。自然心，藏在江南園林的風中落葉，藏在植物園的豆蔻梢頭，藏在陽臺的吊蘭上，藏在畫案一隅的菖蒲里，藏在茶桌流水器的綠蘿中，藏在名山大麓的帶露松針上，藏在無名海島寂寞的露兜樹下，藏在沙漠戈壁的駱駝刺中，藏在山野溪澗的幽草間，藏在三輪車貨箱的鳳尾葵上，藏在情侶執(zhí)手相贈的玫瑰花瓣里……猶如法學家拉德布魯赫所言：“法律秩序關(guān)注的是，人類不必像哨兵那樣兩眼不停地四處巡視，而是要能使他們經(jīng)常無憂無慮地仰望星空和放眼繁茂的草木?！?/p>

自然心存在于物種起源中。達爾文《物種起源》提出的以自然選擇、適者生存為基礎(chǔ)的進化論曾經(jīng)震驚世界。我對導讀中的文字印象深刻：“等到了約定的時間，自會有那完美的思想適時出世，將未知地淵中的寶藏鋪陳羅列，用科學的明光給這個時代蓋上璽印?！币淮螄H植物學大會上，科學家公認中國是世界上野生植物資源最豐富的國家之一。世界維管植物中，超過一半的種為中國所特有。銀杉、百山祖冷杉、華蓋木、伯樂樹、金花茶等，均為中國特有的珍稀瀕危野生植物，成為聞名世界的中國“植物大熊貓”。其中，伯樂樹是中國特有的、古老的單種科和殘遺種，被譽為“植物中的龍鳳”;金花茶發(fā)現(xiàn)于廣西防城港，國外稱之為“神奇的東方魔茶”;桫欏被譽為“蕨類植物之王”，是現(xiàn)存唯一的木本蕨類植物?？吹竭@些古老植物蓬勃生長于眼前，恍若隔世。猶如《瓦爾登湖》所言：“野地里蘊含著對這個世界的救贖?！?/p>

自然心存在于自然史里。布封在巨著《自然史》中說，造物主是一個智者，在他的策劃下，人類和其他自然萬物平等共存，自然才能顯得如此完美。世上花卉千萬種，有誰知道地球上第一朵花到底是怎樣的呢？歐洲演化生物學家研究分析了自古至今幾乎所有“被子植物（開花植物）”的脫氧核糖核酸（DNA）、化石、花朵性別、花蕊和花瓣位置等數(shù)據(jù)，用計算機仿真出全球第一朵花，看起來就像白蓮花和白百合的結(jié)合體。美國作家沙曼·阿普特·蘿賽著有《花朵的秘密生命——一朵花的自然史》，描繪出每朵花的綻放，都在演繹延續(xù)數(shù)億年的生命傳奇。赫爾曼·黑塞發(fā)出感性的評點：“我希望自己就這樣或躺或坐地融于自然之中，任手指間蔓生著草叢，發(fā)間綻放著阿爾卑斯玫瑰?！?/p>

自然心存在于花草的智慧里。比利時作家莫里斯·梅特林克憑借《花的智慧》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發(fā)現(xiàn)了種子傳播的信仰，認為和山脈、大海、星星給人類的啟發(fā)相比，花卉可能微不足道，但我們同樣可以從中發(fā)現(xiàn)它們生命的秘密，這些秘密使我們更加堅信，從萬物中散發(fā)出來的精氣，在本質(zhì)上和我們的精氣一樣?；ɑ転槿祟悩淞⒘顺绺叩臉藯U——不屈不撓、勇敢無畏、鍥而不舍而且富有智謀。如果我們借助花園里任何一朵小花所具有的一半智慧，來消除痛苦、衰老、死亡等破壞美好生活的必然事物，我們的人生際遇將與現(xiàn)狀迥然不同。

自然心存在于中國二十四節(jié)氣之中。作家余則存的《時間之書》說，節(jié)氣是中國人生存的背景和時間，是生產(chǎn)和生活的指南;二十四

節(jié)氣是中國文明的獨特貢獻，是千百年來實證的“存在與時間”;要像曾經(jīng)的農(nóng)民一樣去感受時間和生命的輪轉(zhuǎn)循環(huán)，像詩人那樣去欣賞“時間的玫瑰”，去收獲“時間即糧食”。在對時間的感受方面，中國傳統(tǒng)文化確實有過天人相印的美好經(jīng)驗。二十四節(jié)氣申遺大使、“氣象先生”宋英杰的《二十四節(jié)氣志》，被《新周刊》評為“年度圖書”，真是傳統(tǒng)中生發(fā)的“新銳”。

自然心存在于自然物候之中?？茖W家竺可楨的《物候?qū)W》告訴人們，物候?qū)W是研究自然界植物和動物的季節(jié)性現(xiàn)象同環(huán)境的周期性變化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的科學。物候?qū)W記錄植物的生長榮枯及動物的養(yǎng)育往來，從而了解隨著時節(jié)推移的氣候變化和這種變化對動植物的影響。比如，杏花開了，就好像大自然在傳語要趕快耕地;桃花開了，又好像在暗示要趕快種谷子;布谷鳥開始唱歌，勞動人民懂得它在唱 “阿公阿婆，割麥插禾”。花香鳥語，草長鶯飛，都是大自然的語言。中國版圖上著名的胡煥庸線（即愛輝—騰沖一線）不僅是人口地理界線，也是一條生態(tài)環(huán)境界線。胡煥庸線兩邊，草木亦是兩番不同的世界，最具代表的景觀——一面是白馬秋風塞北，一邊是杏花春雨江南。

美國人勞拉·李的《天氣改變了歷史》列舉了系列歷史大事件，說明叱咤風云的領(lǐng)袖人物在戰(zhàn)場上和投票箱里的勝負起伏有時也取決于天氣?！霸谝粋€民族與國家構(gòu)成的世界里，天氣是偉大的平衡器。它時時提醒我們，大家只享有一個世界，而大氣并沒有邊界之分。”“大自然并不會攜帶護照。雨降落在每個人和每樣東西上，不管是下在富人還是窮人身上，或者下在強者還是弱者身上，都是同樣的冷漠。”用詩人卡明斯的名言來說：“雪根本不在乎是否將它碰觸到的一切染成柔軟的白色?！庇幸粋€組織叫“賞云協(xié)會”，出版有《云彩收集者手冊》，“觀云識天”，妙在其中。

自然心順應(yīng)于“生物鐘”。三位美國科學家因發(fā)現(xiàn)控制晝夜節(jié)律的分子機制——“生物鐘”運作的神秘面紗而摘取諾貝爾生理學或醫(yī)學獎。他們的發(fā)現(xiàn)闡釋了植物、動物以及人類如何調(diào)節(jié)自己的生物節(jié)律，以適應(yīng)隨地球自轉(zhuǎn)而來的晝夜變換。動物晝行夜伏、植物春華秋實，這些自然而然的作息規(guī)律，都和這一機制息息相關(guān)。這不是中國古人“天人合一”哲學的科學詮釋嗎？

人類是改變地球表面的一種重要營力。草木盛衰決定了人類文明的興衰。歷史上一些古城的消亡，一個重大原因可能是草木先亡，沙進人退，文明鏈條斷裂，比如樓蘭。相反，清末以來，一度“黃沙遮天日，飛鳥無棲樹”的河北塞罕壩，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經(jīng)過幾十年的努力，從一棵樹到一片“?！?，營造起萬頃森林，變成“河的源頭、云的故鄉(xiāng)、花的世界、林的海洋、珍禽異獸的天堂”，簡直是中華民族永續(xù)發(fā)展的范例和人類改造自然的偉大創(chuàng)舉。

自然心存在于似知未知的未來。人類雄心勃勃、孜孜以求，但是再過五年、五十年、五百年，我們當下最著急、最得意、最稱羨的事物，都成為“城南舊事”時，萬千草木依舊不慌不忙地生長，按四季而榮枯。我們何時放眼自然草木，仰望閃爍星空？2017騰訊 WE 大會設(shè)置了一個獨具高格的主題：“若有光”。此語出自《桃花源記》：“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陶淵明就是這樣發(fā)現(xiàn)桃花源的——這是一道穿透過去與未來的光。有責任、有抱負的企業(yè)有望為人類進步作出歷史性的貢獻。世界著名科學家史蒂芬·霍金曾應(yīng)大會之邀作視頻講話。他說過：“即使我身處果殼之中，我仍以為自己是宇宙之王。”他開始關(guān)注人類的星際遷徙：“我們擁有可以毀滅自己居住的星球的科技，卻還沒有發(fā)展出逃離它的能力?！彼脑竿褪怯晒饽芑蚱渌茉葱问酵七M的核融合太空船，能把人類帶到宇宙中的新家。

我們真的可以逃離草木森森的地球而另覓家園嗎？我不知道答案。但我知道，在我們腳踏實地、仰望星空時，終歸要回到我們內(nèi)心，豐富而光明的內(nèi)心世界或是我們歸宿的家園。中國心學圣人王陽明《詠良知四首示諸生》詩曰：“人人自有定盤針，萬化根源總在心。卻笑從前顛倒見，枝枝葉葉外頭尋?！彼摹秱髁曚洝分杏浭觥壬文湘?zhèn)，一友指巖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于我心亦何相關(guān)？”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p>

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是兩大相對的哲學派別。一派認為世界的本質(zhì)是物質(zhì)，世界上先有物質(zhì)后有意識，物質(zhì)決定意識，意識是物質(zhì)的反映（物質(zhì)第一性，意識第二性）;一派認為世界的本質(zhì)是意識，不是物質(zhì)決定意識，而是意識決定物質(zhì)（意識第一性，物質(zhì)第二性）。

兩派之間辯論不斷。英國哲學家羅素的重要著作《物的分析》與《心的分析》中系統(tǒng)闡述了“中立一元論”，讓我印象深刻。他認為世界的終極實體既非心亦非物，而是一種比二者都更加基本的材料即感覺;心物之間不存在根本的差別，二者乃殊相的不同組合的結(jié)果，或者說都是抽象的、邏輯的構(gòu)造。這種“心物一體論”與王陽明的“知行合一”思想，莫非是東西哲學的曠代和鳴？就像夸父逐日一樣，真理正在披星戴月的追尋過程中，太陽就在前方。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行盡千折水，來看六朝山，天人合一自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