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宇
[摘 ?要:莫言的很多小說中都存在“傻子”“瘋子”之類的弱智化形象。其中短篇小說較之長篇作品來說,因體例原因,更加凸顯出中弱智化形象不可替代的作用。這類形象是作家觀察世界和進行表達的特殊形式,往往承擔著內(nèi)容和結構上的雙重重大任務。
關鍵詞:莫言;《球形閃電》;鳥老頭;“非明智化”;敘事]
“瘋子”“傻子”因非理性和悖于文明契約而往往被視為人類社會中的邊緣群體甚至是異端。但是在文學家們的筆下,這類形象往往在小說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他們常常能超脫于作家構建的話語體系,深刻地揭示出某種意味。
巴赫金曾把這種敘事方式比喻為戴著“小說的面具”,他認為:“小說家需要某種重要的形式上的、體裁上的面具,它要能決定小說家觀察生活的立場,也要能決定小說家把這生活公之于眾的立場?!痹谝阅Щ矛F(xiàn)實主義著稱的莫言筆下,這個“面具”即是“弱智化主體”,此類瘋傻形象被他委以重任,頻頻擔任小說的敘事主體或者載體。相應地,這類人物在文本世界之外的地位發(fā)生了改變,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不再被鄙視,轉而成為深刻內(nèi)涵或者真理的代言人;作家也不再是全知全能的俯視者,而是和弱智化人物一同成為了平等個體。莫言的話語體系中,這類瘋傻形象主要包括兩大類——傻瓜、瘋子和不具備完全思維能力的兒童,我們把這種敘事策略稱為“弱智化敘事”,而“非明智化”敘事則是弱智化敘事中的一個部分,在這里我們以《球形閃電》中的鳥老頭為對象,對這類敘事方式進行分析。
嚴格來講,“傻瓜”“瘋子”應當算作兩類敘事策略,二者對應的分別為“非智慧的”和“非理性的”,但是在莫言的中短篇小說中,這二類形象的差別并非那么鮮明,同時還存在一些“非典型”的瘋傻者,所以我們把針對這類人的敘事合稱為“非明智化”敘事。
中篇小說《球形閃電》的結構方式和敘事視角非常新奇,全文通過七個視角(主要是第三人稱全知全能敘事和第二人稱控制敘事)——蟈蟈、敘述人、奶牛、婆婆、繭兒、蛐蛐、刺猬——完成了整個故事的講述。在敘述過程中,敘述者經(jīng)常隨意跳動,以至于進入某個角色之中,甚至將敘述者當作一個人物直接在小說中出場。雖然從人到物,敘述視角不斷變換,但是仍有一個整體的故事框架——一個瘋子似的鳥老頭把這些零散的視角所看到的復雜紛亂的現(xiàn)實世界與恍惚迷離的主觀世界、過去與現(xiàn)在串聯(lián)了起來。
這個瘋瘋癲癲的鳥老頭遠離正常人的生活,看似可有可無,但是又始終活動于每一個敘述者的視線中;從全篇來看,這也讓“鳥老頭”成為不同視角轉換的焦點、不同視角的交集;同時,這個鳥老頭還是每一個被講述者活動的背景之一,在他身上折射出整個群體的生活狀態(tài)。比如在以老刺猬球為視角的第三節(jié)里,球狀閃電和冷雨讓老刺猬“打出了一個回憶往事的噴嚏”,于是幗幗和繭兒在蘆葦叢里沖動的糾纏后,在村頭心情復雜地告別的情形浮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村頭上暮色四合,炊煙如華蓋般籠罩著,幾只晚歸的烏鴉扇動著紫色的翅膀在樹冠上盤旋著。樹下,一個鳥狀大動物癡呆呆地盯著自由飛旋的烏鴉,人狀的臉上有一種心馳神往,宛若飛升上天的表情。有兩個男孩子躲在樹后,一個用紅皮筋彈弓,一個用黑皮筋彈弓,連連射擊著大動物的臀部。刺球伏在一道籬笆邊上,看著繭兒和蟈蟈站在那兒。它聽見他們低聲咕唧了幾句,有看到他們匆匆地分手。繭兒一步一回頭地消失在暮靄里,刺球跟著蟈蟈走。”這一幕,鳥老頭心馳神往、宛若飛升上天的表情就足以烘托出繭兒對蟈蟈的癡情和內(nèi)心的迷茫。這怪異的老頭出現(xiàn)在這對青年男女懵懂的感情的背景里,是否對他們在封閉的環(huán)境下盲目的婚姻有了某種預示,作者一定有其深意。而在第五節(jié)中,鳥老頭則以這樣形象出現(xiàn)在禽著淚花的藍汪汪的奶牛的眼睛里:“白楊樹下那個鳥老頭開始爬樹,他弓著身子,曲著趾爪,堅忍不拔地爬,不屈不撓地爬,爬到半截滑下來,滑下來再爬,終于爬進樹冠里去了?!憋柺苋祟惻按哪膛T邙B老頭身上得到了某種相通的情感,是人性與自然的奇妙組合,而這一幕又成為奶?;貞浿魅斯谆酌媾R困境做出創(chuàng)業(yè)選擇的背景,也是在暗示主人公所做的內(nèi)心斗爭。
從某種意義上說,“鳥老頭”是與魯迅筆下的孔乙己的對話和“致敬”:孔乙己是封建科舉考試下的犧牲品,而鳥老頭則是極左思潮下被摧殘、扭曲的“可憐人”。他在酒鋪里的遭遇正說明了這一切:“五麻子從木鐘上扯下紅綢,扎在左臂上兇兇地逼近老頭,站定,一語不發(fā),左胳膊夸張地舉著。老頭先是端詳著五麻子的臉,繼而目光下移,眼睛如雨點般一陣急眨,五官頓時挪了位,身體也被如熱尿燙著的螞蝗一樣緊縮成一個球。良久,從他嘴里發(fā)出一聲水里淋淋的叫聲:別打我……我要飛緊接著聲音如轉珠聯(lián)環(huán),急促密集:我要飛別打我要飛別打我要飛別打我(羊角蓮一把撕掉五麻子的紅綢子,扔進柜里)別打我……我要飛……別打我,我要飛……瘦老頭身體漸漸松開,像一堆泥巴樣癱在墻角上?!币粭l扎在左胳膊上的紅綢能讓這個鳥老頭在精神上受到大于肢體所受到的折磨,說明他在世間曾受到的摧殘,他唯一會講的兩句話“別打我—我要飛”,也表現(xiàn)出他的妄想狂情節(jié)——脫離無愛的人間,但他卻又不得不在人間遭受戲弄和侮辱。在這里讀者會明白這個丑陋、骯臟、怪異的鳥老頭是怎么回事了,他不再是憑空捏造,而是一段荒唐的歷史留下的真實的形象,莫言通過新奇的構思和風格鮮明的語言,以一個夸張的藝術形象表現(xiàn)了歷史和現(xiàn)實的象征意義。另外,鳥老頭癡迷于飛翔的各種荒誕的行為也可以說是主人公內(nèi)在精神的外化表現(xiàn),是人們精神存在的另一種表現(xiàn)形式,人與社會之間的、人與人之間的、人與自然之間的、人與自我之間的“異化”在鳥老頭這一特殊敘述媒介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因為非明智者們固有的觀察角度的方式,帶來了小說敘述結構的散漫化。他們對世界的體察和感悟是幼稚和感性的,既不能對常人世界作出客觀現(xiàn)實的把握,也無法理解和接受常人世界的復雜糾葛。傻子、瘋子視線下的事件間往往無密切的因果聯(lián)系,現(xiàn)象間往往無必然的邏輯聯(lián)系。同時,理性思維能力的缺乏也使他們無法承擔起構造嚴謹?shù)臄⑹陆Y構的責任。于是由此,錯綜復雜的小說變得簡單起來,對故事情節(jié)的刻意營構被悄然淡化。
參考文獻
[1]巴赫金.巴赫金集[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1997:283.
[2]姜兆艷.我要飛,借給我一雙翅膀吧——莫言的《球狀閃電》分析[D].吉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3]莫言.歡樂(集)[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