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羅
【劇情簡介】:天地靈氣孕育出一顆能量巨大的混元珠,元始天尊將混元珠提煉成靈珠和魔丸,靈珠投胎為人,助周伐紂時可堪大用;而魔丸則會誕出魔王,為禍人間。元始天尊啟動了天劫咒語,3年后天雷將會降臨,摧毀魔丸。太乙受命將靈珠托生于陳塘關李靖家的兒子哪吒身上。然而陰差陽錯,靈珠和魔丸竟然被掉包。本應是靈珠英雄的哪吒卻成了混世大魔王。調皮搗蛋頑劣不堪的哪吒卻徒有一顆做英雄的心。然而面對眾人對魔丸的誤解和即將來臨的天雷的降臨,哪吒是否命中注定會墮落成魔?他將何去何從?
截至發(fā)稿時,豆瓣8.6分,票房超40億元,還誕生了哪吒與敖丙這對高人氣搭檔,這個夏天,《哪吒之魔童降世》實實在在地“爆”了。在蕭條的暑期檔,刷一刷朋友圈,似乎人人都成了哪吒的“自來水”。
“魔童”這個叫法,實在是頂呱呱的妙,即使刨去新版故事中靈珠和魔丸的設定,古典神話里原裝的哪吒被稱作魔童,也毫無違和感。
作為比較少見的兒童神仙形象,哪吒和劈山救母的孝子沉香對照鮮明。廣為人知的是,哪吒的親子關系不太好,甚至可以說是極其差。
在我們比較熟悉的故事版本中,哪吒為民除害,殺了欺男霸女的龍三太子敖丙。等待哪吒的結果是:敖丙的爹為兒子報仇,我爹要我以死謝罪。爹比爹,氣死人。最后哪吒一氣之下便舍了這身,和父母兩清。
削肉還母,拆骨還父,三綱五常的倫理文化背景下,還能留下這樣的叛逆故事,實屬奇談。和石頭縫里蹦出的孫大圣比起來,哪吒的叛逆更為決絕,非常具有戲劇張力。
如果轉換成現代場景,人們會發(fā)現,哪吒的故事活脫脫地反映了青春期的現實,像一把紅纓槍狠厲地戳中只有正面公共倫理性的父母之愛。這份獨特性,在文學類型上無異于大星之芒,閃耀異常。
但是這份獨特之光在新版故事里卻黯淡了許多,最殘酷的親子沖突被凈化了:李靖不是那個冷漠自私的父親,而是另一種典型的中國式父親——大愛無言。雖然父子之間充滿了誤會和不理解,但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仇恨,故事里的華彩也從父權悲劇走向了別處。
不僅如此,原裝的惡霸敖丙成了溫柔善良的官二代,觀眾心中的“白月光小龍男”。
在影片中,哪吒不再具備底層意識,他鋤強扶弱的初心是獲得認可的。而不明就里的百姓不斷地誤會他、詆毀他,被刻畫成“愚民”——一邊散播著烏合之眾般的仇恨,一邊等待著被拯救。
這樣的敘事暗含著居高臨下般的上層優(yōu)越感,一幅藐視“愚民”的做派。然而可悲的是,人們卻心安理得地消費著這樣的“笑點”,活在老百姓夠不到的懸浮世界俯瞰眾生。沒有人代入那些愚鈍沖動的老百姓而感到那么一絲絲被冒犯的感覺。
“骨肉削盡,蓮花化生”所隱喻的是重塑一個“我”的重大命題。借助“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語式,故事的高光之處在于映射了身份認同和自我認知的底層問題。緊扣時下最火的雙男主敘事潮流,魔丸(哪吒)與靈珠(敖丙)分別代表著一整套相互對立的認知框架和行為選擇。但是二元對立(非A即B)并不是中華文化的思維套路,而是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陰陽和合的大和諧。
天生魔種的哪吒所受愛的滋養(yǎng)牽引他向上,靈胎滋養(yǎng)的敖丙所背負的種族原罪拖拽他下墜。這就是文本中陰陽交錯的“變量”,也是故事合理化的方法論。
從這個方法論角度看,對李靖和敖丙的“洗白”,在新故事中看起來似乎并不違和,也能被廣泛接受。因為,很多人認為:哪吒對抗殘酷的命運,理應得到一些溫情作為補償;敖丙滅世的行動,也能有更復雜的動因來牽扯。兩位主角從傳統(tǒng)故事中單一刻板的性格模板中跳出來,是一種復雜現代性的體現。
然而這套邏輯卻并不能成立。因為去掉這套“合理性裝置”后,故事的張力并不會削弱。即使還是原來那個自私、怯懦、存天理滅人欲的李天王爸爸,哪吒依然可以做出人性向上攀援的選擇。即使龍族沒有被鎖千年的不甘,敖丙這個“光明之子”也可能在某個瞬間認同心中一點黑暗而主動墜入無間地獄。如此所產生的沖擊力顯然會更大。
“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口號聽起來很像網游和武俠文化哺育的一代人比較能接受的語法,但是如果復盤一下這個新版故事,哪吒到底“由”了自己什么?
他把陳塘關攪得雞飛狗跳,只是為了被認可。與原本那個削肉剔骨的哪吒一比,他的叛逆顯得十分“小兒科”。而了解真相后,他又和斗敗的公雞一樣,毫無反抗地接受了魔種要被天譴的命運。
只有在知曉父親以命換命的犧牲后,他才義無反顧地投入了保護親人和陳塘關百姓的戰(zhàn)斗中去,同時還懷柔他唯一的朋友敖丙,保護弱者,共克時艱。這個令人十分親切的反轉讓觀影者覺得順暢,是因為我們早已被這種熟悉的電影套路所裹挾,由魔至圣,理所當然。
或許是因為這種套路早就被大眾所接受,因此幾乎沒有人對電影中哪吒的同一性提出問題——如果失去乾坤圈克制的哪吒是個百分百的魔,完全失去人的心性,被能量化、武器化、去人格化;如果“魔種”最后被降格成了一種非人的力量體系,那變身前后的哪吒,同一性在哪里?
倘若“我命由我不由天”,那應該這樣:哪吒摘下乾坤圈后,擁有了全部力量,卻也依然帶著全部的覺知和記憶,跟天斗到底。就如同《西游降魔篇》里的孫悟空,在解除封印之后,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一派囂張。
哪吒阻攔敖丙,護衛(wèi)百姓,他所做的一切,逆了他自己的出場設定,但是他真的逆了天嗎?天意難道會指引他一定不許跳出自己的個性,必須做一個魔頭不成?逆了人設,難道不是衛(wèi)了天?
觀者之所以樂見這對“紅藍搭檔”如此“慘烈”地對抗天雷,其實是因為我們心里都明白劇情正在快速踏入那個庸俗的腳本——命運會翻轉,英雄會歸來。
這個逆天的故事實際上講的是一個順天的道理,看起來反叛了權威,實際上是一種歸化。叛逆的故事里隱含著一種不容撼動的順天之理。這是我們熟悉的英雄物語,它撫平了我們看原版故事時心中的那些褶皺,更契合現代的敘事套路。
周星馳曾給了我們一個名副其實的萬妖之王,然而好看、搞笑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卻沒有給我們一個真正的“魔童”。
(編輯 宦菁 huanjing0511@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