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濛薇

一、研究背景

自80年代打工潮以來，截止到2017年，全國農民工總量已達到2.87億人次;在這巨變的四十年間，無數(shù)渴望改變命運的鄉(xiāng)村務工青年走進城市，用自己的青春和勞動，為中國的工業(yè)化、城鎮(zhèn)化與現(xiàn)代化進程立下不可磨滅的功勞。然而，由于長期面臨著困境和不公，農民工群體始終摘不掉“弱勢群體”的帽子，多年的漂泊使他們難以重返故鄉(xiāng)，卻又因遭受偏見和歧視無法徹底融入城市生活，農民工群體就處在這樣一種尷尬的境地里，陷入對自我的追問和未來的迷茫。

2016年，國務院《關于深入推進新型城鎮(zhèn)化建設的若干意見》將積極推進農業(yè)轉移人口市民化列為新型城鎮(zhèn)化建設的核心要務。研究認為，農業(yè)轉移人口市民化是一個社會融合的過程，該過程包含了經濟融合、文化融合、心理融合和身份認同;其中，身份認同是實現(xiàn)社會融合的心理基礎，是社會融合的高級階段和衡量標志?？梢姡鉀Q身份認同問題是改善農民工群體生存現(xiàn)狀的關鍵。

身份認同通常是指個體對自我身份的確認、對所歸屬群體的認知和所伴隨的情感體驗以及行為模式進行整合的心理歷程;因此，對于農民工群體的身份認同可以被理解為“在長期的城鄉(xiāng)互動中建立的對自我和群體身份的構建與認知，以及基于這種認知而產生的情感體驗和與之相適應的行為模式?！?/p>

從檔案學的視閾來看，借助社群檔案來解決農民工身份認同問題不失為一個可行的出發(fā)點。其一，社群檔案除自身所具有的原始性和真實性外，又因其涵蓋內容的豐富性和全面性，衍生出對于一個群體的記憶價值，也即表明，社群檔案是構建和重現(xiàn)農民工群體集體記憶的重要載體。其二，農民工群體在集體記憶重現(xiàn)的過程中，能夠獲得認同感和歸屬感，因而集體記憶是身份認同的根基和源泉。基于這兩點因素，可以說，社群檔案在解決農民工群體身份認同問題上具有天然的優(yōu)勢。因此，本文以農民工群體為研究對象，分析社群檔案在促進身份認同方面的價值，并探討基于實踐層面的農民工社群檔案價值開發(fā)路徑。

二、理論層面的社群檔案價值研究

（一）社群檔案的概念理解

社群檔案（community archives）通常是指具有共同身份特征（如地域、種族、性別、性取向、興趣愛好等）的特定社群成員所形成的，記錄社群歷史的文件集合。因此，農民工社群檔案可以理解為“以農民工為主要的檔案形成者，在其日常起居、勞動生活、文藝活動、溝通交往等反映農民工群體發(fā)展歷程、生活現(xiàn)狀和群體文化的活動中產生的，包含紙質、聲像、實物等多種載體的各種歷史記錄?！?/p>

（二）社群檔案的特點

社群檔案具有兩個顯著特點：多元性和包容性。二者相輔相成，體現(xiàn)在社群檔案建設的方方面面。在檔案所有者上，社群檔案建設鼓勵主流群體以外的弱勢群體甚至是邊緣化群體積極開展社群檔案收集與管理活動，彌補在宏觀敘事結構下主流機構檔案資源的不足;在研究主體上，社群檔案建設呼吁多學科多領域人員投入對社群檔案的研究與管理活動，促進檔案學科與相關學科之間、檔案機構與相關文化機構之間的合作發(fā)展;在記錄方式上，社群檔案建設倡導多種記錄方式并存的檔案收集模式，除傳統(tǒng)的紙質檔案外，口述檔案、實物檔案等也是反映社群歷史與現(xiàn)狀的重要組成部分。

可以說，多元性和包容性是社群檔案的核心，以“尊重差異，解構霸權”為原則，為解決農民工身份認同問題提供了思想根基。

（三）社群檔案身份認同價值

1.保存農民工集體記憶，構建群體文化

在農民工集體記憶的構建過程中，社群檔案具有顯著的全程性和全面性的特點，即全程覆蓋，并全面反映農民工群體的發(fā)展歷史和活動范圍。這些特點決定了社群檔案在承載和重現(xiàn)農民工集體記憶上具有天然的優(yōu)勢。在構建和重現(xiàn)集體記憶的過程中，相同的經歷引發(fā)農民工群體產生相同的情感體驗，這種相同的情感體驗不僅是產生認同感和歸屬感的關鍵，更作為一條跨越時空的脈絡，勾勒出農民工群體特有的包括社群價值觀、社群品質等在內的社群文化，使農民工群體的形象更加飽滿和鮮活。

2.增強農民工群體的歸屬感、認同感和自豪感，提升群體的生命力和活力

身份認同是在構建與重現(xiàn)記憶的過程中，由于產生共同的情感體驗而實現(xiàn)的。這種共同的情感體驗是群體成員個體自我承認和接納的心理基礎，是群體成員之間彼此認可和凝聚的情感紐帶，是證明群體歷史和集體記憶真實可感的時空線索。在收集和管理農民工社群檔案的過程中，這些共同的情感體驗被再次喚醒，又因為社群檔案本身具有原始性和記憶價值，農民工群體對自身的形象有了一個更加明確和深刻的認知，這個過程不僅回答了身份認同中“我是誰”的關鍵問題，還回答了“我能夠成為誰”這個問題，從而激發(fā)農民工群體的自豪感。群體內部的認同感、凝聚力和自豪感，是維持和提升群體外部生命力與活力的重要基礎，當一個群體了解自己存在的價值之時，這個群體會向著更美好、更長遠的未來發(fā)展。

3.喚起社會對農民工群體的理解與關注，改善刻板印象

由于不了解農民工群體的真實情況，加之新聞媒體不恰當?shù)囊龑?，城市居民僅僅依靠這些零散的、偏頗的材料就在心目中勾勒出了一個主觀色彩強烈的農民工群體畫像。這時社群檔案在重現(xiàn)集體記憶方面的作用就體現(xiàn)出來了。集體記憶的重現(xiàn)除了可以直接喚起農民工群體共同的情感體驗外，也可以間接激發(fā)“第三種非使用者”，也即社會公眾的共情心理。之所以將社會公眾稱為“第三種非使用者”，是因為他們多數(shù)不會直接接觸和利用這些社群檔案，但也會受到這些社群檔案的影響，對社群檔案所反映的集體記憶產生積極的情感回應，從而增加對農民工群體的理解與關注，有助于改善農民工群體所面臨的生存困境。

三、實踐層面的社群檔案價值開發(fā)

（一）嘗試開展社群檔案館的建設活動

現(xiàn)階段看來，以博物館、展覽館、文化館等名稱作為依托建立實地社群檔案館是國際社群檔案館建設的一個主要模式，因此對實地社群檔案館的初步實踐可以借主流文化機構之手開展。目前，我國已經建立起一些講述社群歷史的檔案館，如抗日戰(zhàn)爭紀念館、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等，但是現(xiàn)下我國社群檔案館的建設活動依舊比較分散、不成體系，這表明僅靠文化機構的努力是遠遠不夠的，要彌補我國社群檔案建設中的大片空白，至少在現(xiàn)階段，主流檔案機構的介入是必不可少的，這不僅能為社群檔案建設給予政策方面的支持，也能為其提供豐富的檔案資源加持。

除實地社群檔案館外，建立在線社群檔案館也是一個可行的手段。隨著信息技術和互聯(lián)網的發(fā)展普及，大量的虛擬社群出現(xiàn)，面臨相似處境的人借助社交平臺就能找到彼此，分享相似的經歷與情感，不再需要一個特定的物理場所作為媒介，便可構建起一個保存集體記憶的邏輯空間。此外，網絡匿名性也打消了一些社群成員的顧慮，鼓勵他們更勇敢地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因此，檔案機構可以同技術部門或數(shù)據(jù)公司展開合作，為某地的農民工群體建設一個在線社群檔案網站，使農民工利用手機就可以記錄并上傳自己形成的檔案資料，在保存社群檔案的同時，也向公眾呈現(xiàn)農民工生活的真實記錄，扭轉社會對于這個群體的刻板印象。

（二）增強農民工在社群檔案管理中的參與度

實現(xiàn)身份認同的一個重要基礎，就是農民工群體要親身參與社群檔案的收集和管理過程，甚至是依靠群體的力量自覺自發(fā)地開展社群檔案建設活動，各地的農民工群體應當建立起自己的自治管理機構，以農民工群體中的精英分子作為代表，推動農民工的權益維護、文化養(yǎng)成與記憶保存。

北京的皮村打工文化藝術博物館就是一個值得借鑒的先例。該館位于北京市朝陽區(qū)金盞鄉(xiāng)皮村，于 2008 年 5 月1 日正式成立并對外開放，是由北京工友之家文化發(fā)展中心發(fā)起創(chuàng)辦的一家民間非盈利性公益博物館。這個農民工社群檔案館之所以能夠成為農民工社群檔案建設活動，乃至我國整個社群檔案建設活動借鑒的典范，是由于其具有以下三個顯著特點：首先，這是我國唯一一家由代表農民工群體的民間組織創(chuàng)辦并運營的館，該館的自主性和自治性保證了其館藏所反映的內容能夠最大限度地貼近農民工群體的生活和歷史;其二，館藏的內容全面而豐富，有了自主管理權作為保證，該館對于館藏資源的收集可以更加自由和寬松，即主要收集能展示打工者工作與生活面貌，記錄打工群體歷史與文化的材料;優(yōu)先收集反映打工歷史過程中出現(xiàn)的重大事件、重大轉折點的材料;有意收集反映打工者在工作生活中面臨困境的材料;最后，積極開展針對館藏資源的開發(fā)利用工作，該館不僅面向社會各界免費開放，還利用館藏資源進行了大量的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例如在“第六屆中國紀錄片交流周”上，農民工王德志就憑借其拍攝的紀錄片《皮村》，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這些不僅帶動了皮村本地的打工文化發(fā)展，也使得整個農民工群體的打工文化受到了更廣泛的關注。

（三）通過藝術加工將社群檔案帶向社會公眾

對社群檔案進行適當?shù)乃囆g加工，能使其以更富感染力的形式呈現(xiàn)給社會公眾。除了社群成員的自我創(chuàng)作之外，還可以依托主流文化機構，開展主題巡回展覽，例如從2011年起連續(xù)舉辦了三屆的“中國中鐵四局杯”農民工·我的兄弟姐妹攝影作品展巡展，作為國內首個農民工主題全國性展覽活動，該展表現(xiàn)了不同攝影者鏡頭下農民工群體的生活狀況和工作場景，為后續(xù)農民工群體系列展覽活動的開展提供了良好的開端。

紀錄片作為反映農民工群體現(xiàn)狀與記憶的重要工具，因其運鏡和敘事方式的藝術性、角色選擇的代表性以及傳播方式的快捷性等特點，在加深公眾印象和感受方面具有勝于展覽的優(yōu)勢。近年來描寫農民工群體生活的紀錄片很多，例如《吾土》《厚街》《歸途列車》《城市夢想》等從多個角度切入反映農民工生活現(xiàn)狀的紀錄片;還有以農民工群體中的特定對象作為主人公的作品，如《中國梵高》，講述一個心懷藝術夢想的農民工的故事;《女子宿舍》，講述女性農民工生活的不易;《我想繼續(xù)讀書：中國農民工的孩子們》，反映農民工隨遷子女的教育問題。這些紀錄片不僅是相當優(yōu)秀的藝術作品，更是反映農民工群體記憶的重要紀實資料。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技術的進步，對于農民工社群檔案文化內涵的挖掘與開發(fā)也應當與時俱進，以更新、更豐富的形式賦予其更新的創(chuàng)造力與活力。

結語：在社群范式即將到來的今天，利用社群檔案促進身份認同，不僅是檔案學研究的熱點問題，更是推動社會和諧發(fā)展的良好嘗試。作為社會發(fā)展轉型期的關鍵角色，農民工群體的身份認同問題亟待解決，以農民工群體為研究試點，開發(fā)社群檔案在身份認同方面的價值，或許能帶動檔案與社會的協(xié)同發(fā)展，跨入一個新的階段。

（作者單位：云南大學歷史與檔案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