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巧莉
等到我和小弟的心兒總算在新搬的家落定后,除了九斤嬸和她的丈夫,七婆和她的兒子,我們又認(rèn)識了一個新鄰居——安冬。
確切地說,我和小弟是先知道了安冬這個名字,再認(rèn)識這個人的。
和九斤嬸他們不同,安冬還只是一個六歲的男孩子。
我的小弟名字中有個“航”字,這在我們當(dāng)?shù)氐姆窖灾惺∪バ帐霞觽€后綴音,叫起來就像“安咚”,所以有好多回,當(dāng)聽見有人喚著六歲的安冬時,我都以為是在喚我的小弟。
安冬家的大門正對著我們房子的側(cè)門。我們兩家間隔著的小巷,就是彎彎窄窄的何宅巷。除了巷口那三兩個賣菜小販外,平日穿行于這條小巷的,多數(shù)是住在這一帶的人。
“安冬——安冬——”
那個傍晚,第一次聽見有人這么喊時,我正拖出煤球爐子,準(zhǔn)備在挨著老屋的門前空地上生火。于是,我一邊沒頭沒腦地應(yīng)答著,一邊放下手中的鐵鋏子??傻任已曇暨^去時,偏又不見有什么人候著。
等到小弟也經(jīng)歷了兩回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事后,我們便知道,原來那個聲音是從我們側(cè)門對著的那座房子里傳出來的。
那是一座三層高的樓房,露在巷子這邊的墻刷著正經(jīng)的白色。白墻兩邊的老房子緊挨著它,就像兩個老太太靠著一位披著白大衣的夫人似的,第一眼看上去著實(shí)有些滑稽,可再多看幾回,也就順眼了。
有了好奇,自然就多了幾分留意,終于,我見到了那個叫安冬的小男孩。
安冬的皮膚很白,頭發(fā)則像我小弟小時候一樣,黃黃的。
那時,安冬正被一個提著菜籃、身材有些發(fā)胖的婦女從大門里抱著走出來。他一眼就看到對面站著的我和小弟,張大嘴巴喊著要下去,身子還在不停扭動,一直到被抱出很遠(yuǎn)了還在不停地“啊啊”叫。顯然,他是想自己下地走呢。
眼看安冬的小身子像泥鰍一樣往下滑,抱著他的婦女也拗不過他,索性將他放下了。這時,巷口有個人拎著一把青菜路過,和那婦女聊了起來。
安冬背貼著墻角,怯生生又有些好奇地向我和小弟靠過來。
“你就是安咚嗎?”小弟先開口問道。
“嗯,我叫安冬。安冬的安,冬天的冬?!?/p>
“哈哈!”小弟先忍不住笑了。安冬眨巴著亮晶晶的小眼睛,跟著“咯咯咯”地笑。這便是小弟和安冬的第一次對話。
安冬說話的聲音很好聽,是我模仿不了的聲音。小弟說,估計(jì)整個東嶺的大小孩子加在一起,也沒一個能模仿得了那個聲音的。閑聊時,小弟的嘴邊總還時不時掛著我們的老家東嶺。
比起別的小孩兒,安冬的性格明顯有些內(nèi)向,他也很少出
來玩。我猜這與他的父母有關(guān)。他家的大門是鐵門,平
日總是緊閉著。小弟不止一次和母親說起安冬
家的神秘,可母親聽了只是笑笑,然后就忙
她自己的事去了。但我們兩家畢竟門對
門,我們見到安冬的機(jī)會還是比其他鄰居多了些。
等到小弟再與安冬對話時,已經(jīng)是四天后的事。
那一日,安冬探著頭往我家瞧時,我一邊拖出煤球爐子,一邊催促著剛放學(xué)的小弟在生字簿上寫字。
“安冬,我姐姐又在催我寫字呢!你快進(jìn)來玩?。 毙〉苷f著就起身去扶安冬,因?yàn)槲壹覀?cè)門的門檻著實(shí)有些高。
小弟拿出自己折的三角包給安冬,安冬搖搖頭;小弟又取來自己的彈弓,安冬還是搖搖頭。安冬到底想玩什么呢?向來機(jī)靈的小弟這回可沒轍了。
“安冬,我們家就這么一個大屋子,沒什么可玩的,不像在我們東嶺,可以捕鳥雀,抓山蛙,撈泥鰍……”小弟還沒有說完,安冬用小手指了指窗口那張大桌子上放著的彩色蠟筆。
“原來他是想畫畫呢!”小弟對我說。
知道安冬想畫畫,小弟順手就撕下作業(yè)本的最后一頁遞給他。
我們以為想要畫畫的安冬會畫畫,可是,他只是拿著蠟筆在紙上來回涂著圈圈。
“安冬,畫可不是這樣畫的,你在幼兒園沒學(xué)過嗎?”小弟問。
“有一天我不小心在幼兒園摔跤了,我就沒去幼兒園了!”
“摔跤很正常啊,我小時候就經(jīng)常摔跤呢!你還是該去幼兒園的!”我在門口忍不住插嘴道。
安冬抬頭看看我,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我和小弟一時不知怎么安慰,這時,側(cè)對面的門開了。
安冬捏著被涂得矮了一節(jié)的蠟筆,撲到那個婦人的身上,嘴里喊著:“媽媽,我要上幼兒園!我要上幼兒園!”
就在婦人抱著哭鬧不止的安冬進(jìn)他們家門時,我突然瞧見了一眼門內(nèi)的情景。
這不瞧不要緊,一瞧可把我驚到了。我想到了東嶺的華女。
在東嶺,皮膚最白的要數(shù)放牛的華女??墒牵捕业哪莻€人遠(yuǎn)比華女要白,要胖。她坐在那里,像一座雪山。
煤球爐子里的煙,隨著木片火熄了后,再次濃重了起來?!敖?,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又忘記加木炭啦?”小弟捏著鼻子扯開嗓門喊。
九斤嬸仿佛從天而降,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我的身后:“喲,這女娃又在生火做飯呢!瞧這煙嚇人的,要我?guī)兔??”話剛說完,九斤嬸就咳了起來。我也咳。小弟機(jī)靈,已經(jīng)退回到屋里去了。我聽見有人喊著“安冬——安冬——”以及一道鐵門打開又關(guān)上的聲音。
她是誰呢?她怎么那么白?安冬又為什么不再去上幼兒園了呢?……我的心里一個接一個冒著泡泡。
“我”和小弟認(rèn)識安冬,與認(rèn)識七婆的兒子一樣,都是先聞其聲后見其人,過程中都給人留下懸念。隨著“我”與家人在何宅巷的安家落戶,這里隱藏的“秘密”,人們生活中的幸與不幸,都漸漸透過“我”的眼睛呈現(xiàn)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