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畫家安德魯·懷斯(Andrew Wyeth ) 1917—2009

遠方

那天如此遼遠

遼遠地展著翅膀

即使愛是靜止的

靜止著讓記憶流淌

你背起自己小小的行囊

你走進別人無法企及的遠方

你在風口遙望彼岸的紫丁香

你在田野撿拾古老的憂傷

我知道那是你心的方向

擁有這份懷念

這雪地上的爐火

就會有一次歡暢的流浪

于是整整一個雨季

我守著陽光

守著越冬的麥田

將那段閃亮的日子

輕輕彈唱

——安德魯?懷斯

同一題材的連續(xù)展現(xiàn)，也揭示了懷斯創(chuàng)作中的一條精神線索。可以看出，懷斯從始至終是個偏執(zhí)型作者，一旦他打定主意，哪怕是別人厭倦的無趣之物，他也會將研究進行到底。

寫實、沉穩(wěn)和保守，成為了懷斯的“雙刃”特征。懷斯的保守、懷舊風格，有時甚至還有點插圖的意味，使得普通觀眾非常容易進入和喜歡，尤其在上世紀抽象表現(xiàn)主義把大眾搞得敢怒不敢言的背景下。不過，大多數(shù)觀眾也就僅僅停留在作品精致的表面，無法更進一步。

藝術批評者嘲笑懷斯方法、觀念的過時，這情形好比懷斯表現(xiàn)的窗——窗只是更大身體（房屋）的入口，多數(shù)沉默的謎語就藏在內部，也就是寫實之下，難以言傳的隱藏部分。這一部分，用王爾德的話是“可見的神秘”。畫面只提供了通道入口，卻并不保證通向哪里。

所以，懷斯無論生前身后，雙腳一直跨在美國藝術評價的分界點上。1977年，美國藝術新聞雜志做了一項關于最被低估和最被高估的藝術家的調查，懷斯同時獲得了這兩項提名。反差之強烈，讓人感慨。但毋容置疑的是，懷斯給藝術界帶來的影響是深遠的。

“懷斯”風，在中國

1980年代初，作為少數(shù)被中國藝術界推廣的藝術家之一，懷斯的作品開始出現(xiàn)在中國的各種藝術畫報上。

懷斯的風格明顯不同于當時流行的蘇聯(lián)革命寫實畫，懷斯以穩(wěn)定、靜謐、荒涼的色調呈現(xiàn)出自我、冷靜、孤獨的個體世界，這種風格讓當時完全受蘇聯(lián)繪畫影響的年輕中國畫家眼前一亮。這些年輕畫家中就有尚在學習中的艾軒、何多苓等，他們被深深打動，其后通過各自的模仿和解讀，用作品向這位大師致敬——事實上，三十年多年前在中國掀起的這股“懷斯風”至今猶存。

艾軒作品 80年代西藏孩童系列 布面油畫

懷斯作品在八十年代初的中國藝術界的出現(xiàn)，猶如作家汪曾祺的《大淖紀事》《受戒》等在文學界的亮相，讓當時被“革命文體”倒足胃口的讀者眼前一亮，“小說原來也可以這樣寫?！痹瓉硭囆g可以不必關注重大事件和歷史題材，原來可以寫出那樣的詩意、溫情或哀愁，原來可以那樣描繪身邊平凡人物的小小哀樂。

藝術評論家栗憲庭曾說：“懷斯出現(xiàn)在我們這一代人眼中時，我們主要受到上世紀40年代革命現(xiàn)實主義以及俄羅斯巡回畫派的影響，這些作品都能夠看到故事情節(jié)以及跟意識形態(tài)的關系。此前，中國年輕藝術家接受的都是具象的訓練方法，即每一幅創(chuàng)作都得有故事、有主題。當時中國唯一反叛革命現(xiàn)實主義的渠道是現(xiàn)代主義，徹底把具象的事情打破。這也意味著藝術家慣用的具象技巧沒用了，必須重新學習立體主義和抽象主義。就在這時，大家看到懷斯的作品，它們傷感、詩意，但同時也不拋棄具象化技巧。這震撼了中國的年輕藝術家們，很多人開始考慮：如果不拋棄學習了那么多年的藝術技巧，還能掌握一種跟現(xiàn)實主義不一樣的創(chuàng)作方法嗎？顯然，懷斯給他們提供了一種可能性。”

艾軒是詩人艾青的兒子，他最早聽到懷斯這個名字，是在1980年代前后，“最初是陳逸飛告訴我的，當時我們沒聽說過這人，只知道薩金特，就問他是不是和薩金特差不多，他說完全不一樣。后來有一天我和何多苓在四川美院圖書館翻到一本安德魯?懷斯的畫冊，當時我想，這是不是陳逸飛提到的那個懷斯，后來一翻，感覺就是——‘真好??！’里面有《克里斯蒂娜的世界》等作品，在當時那樣環(huán)境下，懷斯的畫法與學院教給我們的蘇聯(lián)式畫法完全不同，懷斯除了技藝精良以外，更多關注人內心的東西，讀他的畫，你可以感覺到他的情感，感覺自己的情感與他的情感是相通的，而且，那種情感很深，你會在他的畫面里感覺到自己想要說的話。自己受到的苦難、家庭的悲劇和內心深處的痛苦，當時對于命運判斷不可知的恐懼、對于社會的思考，那種傷感、無可奈何，和懷斯是一樣的，因此與懷斯產生共鳴、用懷斯的手法進行創(chuàng)作是很自然的。從一接觸懷斯，學生時代的我和何多苓就畫懷斯這種畫，但我們當時在國內其實并沒看過他的原作。我是后來去美國見到懷斯的?！?/p>

何多苓作品 《 烏鴉是美麗的》 布面油畫 1988

一次反思和鏡鑒

懷斯藝術中的人道主義、人情味和在寫實中注重境界，正是文革以至文革以前被中國畫界所忽略了的。

不可否認的是，懷斯對于中國當下的藝術界依然有著巨大的意義，他可以讓我們重新回看1980年代，反思80年代至今的藝術，比如，何以彼時何多苓的《春風已經蘇醒》等作品可以打動我們。

藝術走到當代，已經非常的多元化了，無論是在流派、技法、素材，甚至是用于藝術表現(xiàn)的材質上，不僅非常多樣，而且變化快速。在這樣的背景下，懷斯的寫實主義畫風反而顯得獨特，有強大的生命力。

懷斯的技巧是讓人嘆服的，但他的意義并不在于技法，而在于心靈的純凈與對真正浸入心靈的藝術的一往情深，在于不為潮流所動，以一顆平常心七十年如一日對自己創(chuàng)作風格的堅守。從這一角度而言，走近懷斯，想起懷斯，是一次反思與鏡鑒。

2009年，懷斯在睡夢中安然去世，享年92歲。沒有來來往往的車輛，少有喧囂的人群。唯畫作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