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玲
2005年8月24日午飯前,劉白羽在室內(nèi)活動時摔了一跤,頭部出血,當即被送往醫(yī)院,僅三小時后,他便在沉靜中安詳?shù)仉x去。白羽的逝世,實在太突然,太意外了。我怎么也忘不了,二十多天前,我倆還在電話中交談,互相關(guān)心,彼此囑咐。而今他那蒼老親切的話語,還響在耳邊……轉(zhuǎn)眼間,雖然十三年過去了,但他的音容身影,不時還繚繞在我的眼前,記憶中的一些往事,常常徘徊心頭,于是我又一次拿起筆來,記錄下這一切,以此紀念我心中的白羽。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幫”后,中國青年出版社全面恢復出版業(yè)務,此后,中青社出版了劉白羽的長篇傳記文學《大?!浿斓峦尽贰缎撵`的歷程》等書。1980年代末,由他和林默涵倡導創(chuàng)建的中國傳記文學學會,指定我擔任秘書長、副會長,并在他的領(lǐng)導下,成功地舉辦了第一屆、第二屆中國傳記文學優(yōu)秀作品獎的評選工作。由此開始,我們之間的接觸就多了起來,彼此相知相近的關(guān)系,也就更加密切了。2001年,他八十五歲,因年齡原因不再擔任會長,他寫信給中國文聯(lián),推薦我接替他的會長職務。
他是學會的創(chuàng)始人,怎么變這一點不能變,大家一致?lián)泶魉麚蚊u會長。至今,學會的領(lǐng)導班子已經(jīng)變了兩茬兒,但人們還是經(jīng)常談起他,始終不忘他對學會的貢獻。
白羽是著名作家,一生熱愛文學,特別偏愛散文,他的九十萬字的《心靈的歷程》出版后,他一直稱之為長篇散文系列,不肯說是長篇傳記文學。無疑,白羽是中國為數(shù)不多的著名的散文大家,他給人們留下的散文名篇《長江三日》,是散文中少有的佳作,寫出了三峽之美,寫出了長江流動之險,寫出了長江的靈魂,把激流勇進之美和白羽一生追求的優(yōu)美和壯美融成一體。似《長江三日》這樣的散文名篇,還有多篇。僅散文集,他就出版了《紅瑪瑙集》《芳草集》《海天集》《秋陽集》《天籟集》五本。白羽的散文抒情有個性,敘事有哲理,氣勢磅礴,內(nèi)容豐厚,文采斐然,特色鮮明。這可不是一日之功,不是偶然所得,是他終其一生,長期積累,接受各方面的熏陶,又手不釋卷,筆不停揮,最終激情噴涌,落筆有情,字字有情,形成絕唱。
白羽偏愛散文,特別是對抒情散文,摯愛鐘情之極。但他也寫了不少小說,出版的有長篇小說,也有中短篇小說集,在文學創(chuàng)作題材和形式上,他是多元化的。但他一直強調(diào),他的文學是軍事文學?!败娛挛膶W”四個字,在他的思想上占重要位置。他說過:“南下作戰(zhàn),我從松花江到長江,從零下40度的嚴寒風雪,到零上40度的酷熱炎天,在經(jīng)歷了那場最后的決戰(zhàn)后,我寫出了長篇小說《第二個太陽》。而在東北冰天雪地、戰(zhàn)火紛飛的三年,血與肉、生與死的大搏斗,驚天動地苦苦鏖戰(zhàn)的經(jīng)歷是我永生不會忘記的!特別是在戰(zhàn)壕里,那些可親可敬的班長、排長、連長,在和我緊緊地握了一下手,說了句,‘我上去了!接著就聽到他們在火線上壯烈犧牲的消息,這樣的最后訣別、決戰(zhàn)的場面,已經(jīng)讓我忘記了犧牲的悲痛,只記著那些摧枯拉朽塑造輝煌,迎來光輝勝利的我的那些偉大的戰(zhàn)友們。到了晚年,我再回憶起這些經(jīng)歷時,強烈的愛和恨,沖擊著我的心,我深深地感到戰(zhàn)爭是殘酷的,又是瑰麗雄偉的,像淬煉鋼鐵一樣,造就了我們這一代軍人的偉大人格和不朽形象!”就這樣他寫了長篇《心靈的歷程》,寫出了軍人的品質(zhì)、軍人的修養(yǎng)、軍人的理想、軍人的人格,塑造了一個多彩的、豐厚的、立體的軍人群像的集體。
白羽熱愛文學,也熱愛藝術(shù),除了古代、現(xiàn)當代的字畫外,還有陶器。一次他和我談起“文革”中他經(jīng)歷的一件無比痛心的事。開國之初,北京東城區(qū)隆福寺地攤上,有無數(shù)珍寶,俯拾即是,他常常滿懷興致地徜徉此地,每次他都選購一兩件心愛之物,久而久之,他購得的潔白如玉的宋瓷,擺滿了一書柜。每次擦拭,喜之又喜,愛不釋手,既讓他賞心悅目,又讓他對自己的收藏充滿了快感。讓他痛心的是,在“文革”抄家時,那些粗野無知的來者,當著他的面,把一件又一件宋瓷摔得粉碎!說到此,他無比氣憤地說:“什么叫野蠻、浩劫、罪惡、無知,這才是!”唯一幸存下來的一件古瓷瓶,又在1976年大地震時,從條案上跌落在地摔得粉碎。從此,白羽和古瓷器徹底告別。后來在白羽書柜中的一些小擺設(shè),大都是“文革”后他出訪時買的,或是朋友們送給他的小工藝品,無法與那些失去的宋瓷相比。就是這樣,白羽仍有一些古代、現(xiàn)當代名家的書畫作品。他生前就留下遺囑,連同他的全部書籍、文房四寶、柜中的擺設(shè),全部捐獻給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此舉絕非尋常之舉,再一次顯示了白羽無私純凈的人格魅力和他的胸懷氣度。
2002年5月中旬,我和《中華兒女》雜志社社長楊筱懷去看白羽,和他商議中國傳記文學學會和《中華兒女》雜志社如何紀念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六十周年的事。一談起《講話》,白羽就來了興致。
1942年春,白羽是延安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簡稱“文抗”)的黨支部書記,當時“文抗”匯聚了一批來自四面八方的文藝界人士,人才薈萃,令人矚目,他們中間有丁玲、艾青、肖軍、舒群、羅烽、林默涵、劉白羽、柳青、白朗、楊朔、雷加、周而復、草明、歐陽山、于黑丁、曾克、方紀、師天手、崔璇、羅丹、馬加、吳伯簫、嚴辰、逯斐等。
一天,毛主席派人把白羽叫到他的窯洞,和他討論文藝方面的問題,并要他回去后邀請文藝界的黨員作家議一議,聽聽大家的意見。實際上,當時毛主席向白羽提出研究的幾個問題,就是后來《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引言中提出的問題。對毛主席交下的任務,白羽是很重視的,他根據(jù)毛主席的指示,扎扎實實地走群眾路線,認認真真地進行調(diào)查研究,并且把調(diào)查報告整理得詳詳細細向毛主席匯報。毛主席十分仔細地聽他匯報,自始至終沒有插話,那專注的神情讓他一生不忘。白羽匯報完了,賀龍同志來了,毛主席堅持把白羽留下吃飯。吃過飯,毛主席把他送到窯洞的門口,緊緊地握著他的手,注視著他說:“劉白羽同志,我看你是一個很認真的人,我說過世界上的事最怕認真二字,我們干革命的就是要時時處處都講究認真二字呀!”白羽說:“六十年過去了,至今毛主席這段話,我還記得清清楚楚。”聽了白羽這段話,我和筱懷都很激動,當即決定我們兩家(《中華兒女》雜志社和中國傳記文學學會)聯(lián)合在5月23日召開紀念《講話》六十周年座談會。在研究參加座談會名單時,白羽提出:“請管樺參加、講話?!?/p>
白羽與管樺的關(guān)系是很好的,這不僅因為白羽是中國傳記文學學會會長,管樺是顧問,還因為他二人在文藝思想和審美趣味上相通相近。白羽說過,管樺是一位有成就的作家,他創(chuàng)作的《小英雄雨來》教育了幾代青少年;同時他又是一位受人喜愛的畫家,在白羽的餐廳里,就掛了一幅全張的墨竹畫。白羽說,管樺畫的墨竹,既有個性,又有特色,被人們稱為“管家竹”是當之無愧的。
當我代表白羽邀請管樺參加紀念《講話》六十周年座談會時,他一口答應。管樺這人樸實、憨厚、實實在在,凡他答應的事,絕不馬虎,一定認認真真去做。開會那天,他發(fā)言時,我發(fā)現(xiàn)他竟用毛筆在八開的大稿紙上密密麻麻地寫了五頁之多。當時天氣已經(jīng)很熱了,從我邀請他參加座談會到他發(fā)言,只有兩天時間,他卻寫出了這么一大篇講稿。管樺平和地、清晰地講道:“古語云,文之患在道少,人之患在禍多。教育為文者,不學道理是不行的。我們學習貫徹《講話》精神的中心點,就是為人民服務和如何為人民服務。國家、民族、個人要生存,要前進,精神力量是很重要的。我給朋友們寫字,常寫這么一句話:‘精神乃生命自身搏擊之力量。要是沒有為人民服務的精神,就沒有了生命自身搏擊之力量。特別為文不行。你就是黨、政、軍干部,一個小姑娘就可以把你打倒,幾張鈔票就把你壓趴下。所以我認為學習《講話》首先要學它為人民服務和如何為人民服務的精神?!惫軜暹@些話說得多好,樸實淺顯,一聽就懂。
第二天,管樺還打電話給我,高興地說,“昨天會開得好!你們組織的座談會和我參加過的幾個座談會就是不同。昨天參加座談會的不僅有文藝界人士,還有教授、學者、醫(yī)生、記者、現(xiàn)役軍人和宗教界人士,這就說明紀念《講話》不光是文藝界的事。重溫《講話》,就是要與時俱進,團結(jié)社會各方面人士,共同開創(chuàng)一個文學繁榮的新局面,才能弘揚先進文化……”講到這里,管樺很有興致地說:“今后有這樣的活動我還參加……”
僅三個月后,管樺因突發(fā)哮喘,心力衰竭病逝。當我把這個噩耗告訴白羽時,白羽發(fā)自內(nèi)心的惋惜,不住地說:“太可惜了,太可惜了,他只有八十一歲呀!走得早了!”我告訴白羽,管樺是2002年8月17日在河北唐山豐潤縣女過莊去世的,1940年他就是在這兒參加革命的,這次是因為北京天氣太熱,全家回鄉(xiāng)避暑,沒想到就因為一口痰咳不出來,心力衰竭去世了。我說:“管樺一生熱愛家鄉(xiāng),這一次他真的是從故里駕鶴西去了!”
白羽說:“他魂歸故里!”我告訴白羽,我決定親自赴唐山,參加管樺的告別儀式。白羽說:“你替我送上一個花圈,以表示一個老戰(zhàn)友對他的哀思和懷念!”
講起中青社出版的文學讀物,就會想起《紅巖》《紅日》《紅旗譜》《創(chuàng)業(yè)史》《李自成》等書,常常忘了1994年出版的一部恢宏厚重的書,一部用血與淚寫成的書。這就是劉白羽用了五年時間,寫成的上中下三部,九十萬字的長篇傳記文學《心靈的歷程》。這是白羽晚年的心血之作,是文學史上扛鼎之作。我曾在中國作協(xié)召開的一個座談會上,對《心靈的歷程》作過這樣的概括:“我不敢說是絕后的,但我敢說是空前的?!边@是因為《心靈的歷程》有這樣四個特點。
第一,人物之多,是長篇傳記文學中少有的,從黨的領(lǐng)袖人物毛澤東、周恩來到黨政高級領(lǐng)導干部,從軍隊老帥到各級軍事指揮將領(lǐng),從文化名人到眾多的知名作家,從家人親人到國際友人,還有國民黨的頭面人物和戰(zhàn)爭罪犯,有名有姓,有血有肉,有個性特征的人物,就有一百多人。毛澤東、周恩來的事跡都是非常集中、非常完整、非常重要的光彩珍貴回憶。其他人物雖多數(shù)是片段和剪影,但留給人的印象,卻是活生生的讓人難忘。
第二,作品描寫的地域之廣,也是長篇傳記文學中少有的?!缎撵`的歷程》幾乎寫了大半個中國,從北平開始,最后又回到北平,這中間,寫了上海、南京、武漢、延安、重慶、哈爾濱、長春、沈陽等十多個城市和地區(qū)。
第三,包含了極大的生活容量和深厚的情感容量,從童年的學徒生活到知名的作家,從黨的文化工作者到戰(zhàn)地記者,再到文藝部門的領(lǐng)導干部。白羽把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中的每一個階段,都與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和共和國的建立緊密相連,與黨、國家、民族命運緊密相連,反映了一個時代,一個時期社會的、歷史的豐富內(nèi)容,舊世界的毀滅和新世界的誕生,在這巨大變革中,不僅有政治的、軍事的、文化的多方面的價值,而且內(nèi)容廣闊,多層面,既有深度,又有廣度,可以說是一面歷史的鏡子、時代的鏡子,可以觸動和喚起每一個有相同相近經(jīng)歷的人的聯(lián)想和共鳴,《心靈的歷程》寫了這么多重要人物,這么多重大歷史事件,概括了這么長的一個歷史時期,而且真情、激情、親情、友情這么濃、這么深,事件和人物寫得這么感人,篇幅又這么大,這在長篇傳記文學中實在是少有的,十分難得和珍貴。
第四,似《心靈的歷程》這樣的書,不是什么人都能寫出來的。白羽有豐富的經(jīng)歷,有特殊的條件,有自身的優(yōu)勢。這就是,在他一個人的身上,集中了一個忠誠的共產(chǎn)黨員的理想,一個純真知識分子的追求,一個作家的才華、記者的敏銳、散文家的純醇之美和軍人的良好素質(zhì),這些融為一體,才使這部作品,能有這樣的內(nèi)容,這樣的面貌,這樣的水平。白羽一直說,《心靈的歷程》是長篇系列抒情散文,實際上也可以說是長篇散文傳記。我想,白羽之所以用“抒情散文”四個字,就是因為《心靈的歷程》是純醇之作,純樸、純真、純凈、純厚,這是白羽追求的藝術(shù)之美。千古文章貴真情,言有盡情無窮,這是審美價值所在。從僅有的五百字的前言中,也可以感受到這一點。這是一篇概括性很強,既深厚又優(yōu)美的散文佳作,包含了劉白羽的理想情操、精神氣質(zhì)、真摯情感、人格良知,他的激情、痛苦、血淚、歡樂、愉悅等全部內(nèi)容。沒有堅強的意志和品格,是寫不出《心靈的歷程》的。白羽說,“我寫了五年,它的經(jīng)歷是很不尋常的,我是把我的血液、生命和靈魂,隨著我的筆傾注在紙面上,這中間有歡樂也有悲哀,有舒暢也有苦澀,現(xiàn)在想想,還忍不住心中的激動,我是憑著我的韌性,我的毅力,我的忍耐,我的歡樂寫作的,有時身體不好的時候。一天只能寫五十個字,但我堅持下來了,最終在三○一醫(yī)院病房里,寫完了這部長篇。所以我說寫作是一種人生的信念,是對人的意志的考驗。”
原來白羽寫完長篇小說《第二個太陽》以后,他計劃再寫一部長篇小說,然后再動手寫《心靈的歷程》。當時白羽已是七十二歲的老人了,身體的狀況又不是很好,我說服了他改變寫作計劃,先寫《心靈的歷程》。在白羽將《心靈的歷程》的手稿交給我時,他說了一段讓我十分感動的話,他說:“是你勸我先寫這部書,看來你是對了,如果我先寫一部長篇小說,再來寫這部大部頭的書,可能精力不足,半途而廢,而今完成了,我要感謝你?!?h3>有巴老、關(guān)老對《心靈的歷程》的首肯,我心足矣
白羽與巴金的關(guān)系是很不尋常的,在白羽的心中,巴老是“伯樂”,是良師,是他走上文學之路的引路人。白羽在六十多年的文學生涯中,始終不忘巴老的情誼。1936年,二十歲的劉白羽應邀到上海,由他的好友靳以引見結(jié)識了巴金,當時良友出版公司出版《一九三六年短篇小說佳作選》,是由當時文壇一批著名作家推薦編選而成的。靳以選了白羽的《冰天》,葉圣陶選了白羽的《草原上》。剛剛步入文壇,走上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的劉白羽,看到這個集子后高興地說:“這對我是太大的鼓勵了,我從來沒有夢想過我發(fā)表作品的第一年就受到如此高的獎勵。”幾天后,巴金、靳以等邀白羽到冠生園聚會,交談中,巴金對白羽說,文化生活出版社要出版一本他的短篇小說集,問他同意不同意。這又是白羽完全沒有想到的。他高興得難以抑制自己,著急地對巴金說:“我連一篇剪稿也沒有帶來啊!”巴金從提包中取出一個紙包,親切地說:“我已經(jīng)給你編好了,只要你自己看一遍,看看有沒有修改的地方。”
白羽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他1936年這一年發(fā)表的六個短篇小說,已經(jīng)剪貼得整整齊齊,小說集以作品《草原上》為書名。這件事對當時的巴金來說,也許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對白羽來說,卻是決定他走進文壇,走上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的一件大事。所以半個多世紀以來,白羽始終把這件事牢牢地記在心中,對巴金充滿了感激之情。
1939年,巴金應上海文化出版社之約,主編一套“文學小叢書”,劉白羽的短篇小說集《藍河上》,是這套叢書的第一部。在這套小叢書出版的時候,白羽已經(jīng)到革命圣地——延安去了。幾十年來,他始終沒看到,沒想到四十五年以后,1984年巴老從上海給他寄來一本書!打開來一看,正是他苦苦尋找的這本小說集《藍河上》。巴老在保存了四十五年的小說集的內(nèi)封上用鋼筆寫下了兩行清秀雋永的字:
僅有的一冊,贈白羽同志。
巴金·1984年6月29日
白羽手捧這本幾十年來未曾見過面的心愛之作,心潮起伏難平,他既喜不自勝,又激動不已。巴老幾十年來對他悉心培養(yǎng),歷經(jīng)四十五載,經(jīng)過“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依然把這本書保存下來,他對巴老的深情厚愛已經(jīng)難以用文字來表述了。
巴老在白羽的心中占很重要的位置,有很重的分量。1995年11月2日中國作家協(xié)會、中華文學基金會、華藝出版社聯(lián)合在人民大會堂舉行“劉白羽創(chuàng)作生涯六十年紀念暨《劉白羽文集》出版首發(fā)式”活動后,劉白羽就想到上??赐徒?,向巴老贈書。果然,這年的11月25日,在巴老九十二歲華誕的時候,八十歲的劉白羽專程從北京來到上海,為巴老祝壽,向巴老贈送自己剛剛出版的十卷本《劉白羽文集》和花籃?;ɑ@上寫著:“我以五十九年友誼的深情,祝您誕辰快樂?!币姷桨屠蠒r,他無比激動,對巴老說:“我的第一本書是您給出的,現(xiàn)在交上一份不合格的答卷。”白羽就是這樣,始終不忘巴老的扶植和情意。
白羽每次和我談起《心靈的歷程》的寫作時,都談到巴老。他說:“每次與巴老見面,必談俄國偉大的思想家、政治家、文學家赫爾岑寫的一百二十萬字的長篇回憶錄《往事與隨想》,巴老一再向我提出,希望我促成這部大書在中國出版。”對巴老的建議,白羽是十分重視的,他牢記在心,當成一件重要的任務去辦。為早日促成這部書在中國出版,他每年給人民文學出版社總編輯陳早春寫一封信,一連寫了三年,終于促成了這部書的出版。白羽立即買回了一部,通讀全書之后,狂喜不已,他用三個“太”字,“太美了,太動人了,太深刻了”概括他讀后的心情。他還說,“只有赫爾岑之人,才能寫出赫爾岑之書,只有人品之極致,文品之極致,其文才能極致,才能成為美文,我寫《心靈的歷程》在很大程度上,是受這部書的影響。”
《心靈的歷程》出版后,白羽立即給巴老寄了一套。1996年巴老在杭州休養(yǎng)時,曾叫人念給他聽。巴老聽后,無比高興,當即和白羽通了電話。巴老說:“這本書只有你寫得出來,也只有你能寫,寫得好啊,我感動得很!感動得很!”巴老特別提到書中,有關(guān)蕭珊(巴老夫人)的描寫,“你寫得好,你寫得好??!”說時很激動。
由白羽親自簽名主動寄出的《心靈的歷程》只有兩部,一部寄給巴老,另一部寄給國畫大師關(guān)山月。白羽與關(guān)山月的友誼,也是很深的。白羽的客廳,就懸掛著關(guān)山月畫的大幅墨梅,老干如鐵,蒼勁有力;新枝如劍,神采飛揚。1990年代,我在三○一醫(yī)院白羽的病房內(nèi),第一次見到關(guān)山月大師,他精神矍鑠,氣宇軒昂,侃侃而談,幽默風趣。當時,張洪溪、李玲修也在,關(guān)老還興致勃勃地與我們?nèi)齻€人合影。
白羽與關(guān)老互相關(guān)愛,終生相念。白羽給關(guān)老寄上《心靈的歷程》,對于這部近百萬字的書,白羽不是想請關(guān)老看,而是表達他對關(guān)老的敬重,沒想到關(guān)老竟全看了,還給白羽寫了一封情意真切的來信!
白羽同志:
別后時在念中!怪我久疏問候,請多多見諒!我近來因視力衰退,讀書看報很費力,你的大作《心靈的歷程》是一本最好的近代革命史,我一鼓作氣在讀,到今天才算草草讀完,雖然沒有你一生豐富的經(jīng)歷,由于我們是同時代人,所以讀起來很親切,很受感動,很受鼓舞。從文集的序言和年表里得知你1916年出生,今年八十大壽,現(xiàn)寄上《心靈的歷程》讀后感賦七律一首,楹聯(lián)一副,不揣冒昧地寄上留念。
劉翁身世識秋冬,
石山寒梅雪里紅;
走西奔東烽火線,
出南入北死生中;
革命征途光明史,
人生正道造化功;
大地回春誰主宰,
心靈經(jīng)歷鼓雄風。
白羽對我說:“《心靈的歷程》有巴老、關(guān)老這兩位大師的首肯,我心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