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梅
隴西院的風
空空的庭院,從不空。
因為風,隴西院流動著清新的氣息。
誦讀著謫仙的詩句,講述著詩人的往事,它千年如一日,從未停止。
聆聽的人,一群又一群停在隴西院,一次又一次,挪不動俗世的腳步。
隴西院的風瘋狂過。
在太白遠走他鄉(xiāng)的日子,在詩人命運多舛的日子。咆哮,憤懣,它怒吼的聲音回蕩在歷史深處。
如今,它已安然、輕緩。經(jīng)歷時光漫長的打磨,經(jīng)歷太多溫情而冷漠的故事,它明白詩人的明白,跋涉詩人的跋涉,也沉默著詩人的沉默。
隴西院的風,越來越像酒。
按住波瀾的酒,一飲就醉,不飲也醉。
它打著旋,復(fù)述一個人坎坷的仕途,翻動一本書華麗的篇章。辛酸都付流水,抱負都付流水,樂觀與灑脫,幸運與不幸,在風中,被匆匆揮霍。
隴西院的風,更像稱職的書童。
捧起透明的詩卷,它停在空中,讓品讀的目光,也有了高度。
它讀了很多詩,寫了很多詩,卻沒有使自己成為有名有姓的詩人,就像此刻的我們。
風在記取,風在游走。詩人如風,吟唱如風。墻上,碑上,那些澎湃的詩行,涌動不老的靈魂,隨風彈撥激越的心弦。
流連隴西院,人們褪去塵埃,在詩里飛揚、釋放,忘了自己,又成為自己。
太白樓的月
我見過太白樓的月。
那是秋天的清晨,不同于張揚的烈日,它低調(diào)地掛在天空,溫潤而晶瑩,像戀人,像游子,眼里只裝下了青蓮。
很精致的彎月,在云層之下,寧靜,淡定,仿佛修行千年的智者。它好看的輪廓勾住了我的眼睛,我久久地仰望著,陷在它的澄澈里,忘記了今夕何夕。
那是一輪穿越古今,卻依然年輕的月亮。
它捧讀過太白溢滿激情的詩稿,模仿過詩人陷入暗夜的沉思。它飛越千山去朝堂欣賞過翰林待詔的風采,也順流而下陪伴謫仙豪飲過一江清風。
裝滿美酒佳釀。那月亮,比女子多情,比女子重情,為世人所愛,更為詩人所愛。
夜夜望月,夜夜飲醉,佐酒的詩句有時掛在柳梢上搖擺,有時順著瀑布飛瀉,有時直上彩云間,有時又洶涌成黃河水。
水不斷,酒不斷,流淌的月光不斷,奔騰千年,吟詠千年。
那散發(fā)著濃濃詩意的月亮,從碎葉城出發(fā),護送綺麗的語言、灑脫的情思,走過難于上青天的蜀道,走進千古流傳的詩行。
它告別少年李白,送走白發(fā)詩仙,又像一個永不褪色的詩人,停在青蓮,停在太白樓。
清輝之下,詩心皎潔。經(jīng)歷坎坷,詩仙揮筆抹去了風霜,抹去了滄桑。
他捧起詩歌,像捧起會說話的月亮,站上了清明的高處,歷史的高處。
走進李白故居
沙粒與波濤,隔著一首澎湃的歌。
我們與詩仙,隔著一條奔騰的河。終其一生,我們都像岸邊的沙粒,夢想成為河流中的浪濤,成為浪濤上的歡歌。
從不同的地方,我們帶著相同的仰慕,走進江油,走進青蓮。踩在李白踩過的土地上,吹過李白的風柔柔地吹拂著我們。
我們走進李白五歲、八歲、十二歲的園子,我們與詩仙,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
近,是可以觸摸他的窗欞,叩響他的門環(huán);遠,是隔著一千多年的明月光,隔著一千多年的地上霜。
從碑林到隴西院,我們舉起沉默的尺子,在柱碑上,在雕像上.反復(fù)丈量著詩歌的高度,詩人的高度。
而有些距離,越丈量,越無法量化。河流還在縱深,臺階向著高天,停在一些仰望里,我們沒有抵達太白樓。
詩仙舉起的酒,被我們的目光豪飲。落寞的尋訪者,醉在自己的追逐里,醉在無聲的懷思中。
滿紙的詩,滿院的詩,一直舉著詩仙的靈魂,它們被崇拜的歲月,鍍上了金黃的色澤。
我們把自己深深插進詩歌的土壤,相機、手機痛飲的詩意,足夠我們一生反芻和回味。
碑林的鐵樹
已經(jīng)不是樹。
它長出了鋸齒,剔除多余的欲望,剔除享樂的情節(jié),站在太白碑林,它一站就是永恒。
風來,一種姿勢;雨來,一樣青翠。一樹蓬勃,一簇深情。
鐵的樹,鐵一樣的骨頭,鐵一樣的意志。它是碑林佇立著的另一道碑、另一種精神。
執(zhí)著在曠野里,挺立在寂靜中,它站著站著,就站成了無聲的風景、沉默的衛(wèi)士。遠離城市的霓虹,遠離喧囂的侵擾,它扎根青蓮,駐守著碑林,駐守著詩歌。
堅韌,堅強,獨立,專注,像一個有著遠大理想的偉人,它伸長綠色的手臂,向著藍天,觸摸著云游的靈魂。一年,十年,千年,日積月累,慢慢地,它有了思想,有了遠方。
它的思想是詩,遠方還是詩。
舔食日月的光華,它生長著。吮吸四季的蜜汁,它生長著。它就是一首生長的詩,就是詩人活著的韻律、挺拔的章節(jié)。
行走碑林,其實是行于詩林。
碑柱上的詩,崖壁上的詩,豪邁灑脫,蕩氣回腸。它們勾住我們的眼球,我們急于聆聽謫仙的聲音,急于探求一千年前的風景。只有鐵樹正了正衣冠,用影子抒寫著深沉的詩行,安靜而專注。
我在碑林與鐵樹合影,仿佛是親近一個人、一首詩,并沾染它迷人的氣質(zhì)。
洗墨池的水
洗凈的是詩,是穿越時空的箭矢。
水照山河,水映日月。變化,變遷,世間種種,在水的沉淀里清明。
有人洗墨、洗心,把凡人變成詩人;有人揮筆、揮別,在行游中成就謫仙。
水深幽靜,水平如鏡。仿佛無形的手按住了詩人的身影,又獻出了一些朦朧的畫面。
洗去的墨沉淀了千年,那是詩歌的碎片,經(jīng)池水靈巧地拼湊成詩,你臨池一讀,就被墨香環(huán)繞,就被詩境迷醉。
落葉在水面,染墨,載詩。它飄來飄去,不舍洗墨池。它不是人,也還未成為詩。
它知道,人非池中物,詩非池中詩。
詩人早已越蜀道,翻濁浪,邀月人夢,影舞三人。
而洗墨池的水,停在青蓮,停在虔誠的目光里,透徹著詩歌的意蘊、詩人的古今。我們看到的洗墨池,是一張合不上的嘴,一直在呼喚,一直在蕩漾。
水中浮萍,濯洗一生,總結(jié)一生。
走出記憶的枯井,我們看到自己的蒼白,看到詩人與詩,千年不腐。